Chapter 05 一場周旋,一場迷失

「酒窖當然要向下,不過不是地下室,這裏以前是防空洞,溫度濕度都很適合貯藏葡萄酒,所以我這位朋友租了下來,順便把上面改建成了酒吧,本地品紅酒的人都知道這個地方。」
「可是她回家以後,再度跟我吵架了,哭得非常厲害。」
「那你把後果跟她講清楚沒有?」
「可能也正是因為這樣,沒辦法體會到興奮。」
When I'm dead in my grave
司凌雲隨口說:「不必打電話了,大嫂。軼則今天出差回來,我跟他約好了晚上去翠玉吃飯,你和大哥沒別的安排,可以一起過來。」
「你家境優越,可以有很多選擇,可你選擇和一個不愛的男人廝混在一起,又算是什麼?我還以為幾年不見,你應該多少長大,能夠認真對待生活,不再像以前那麼任性無聊了。」
司凌雲一怔,卻突然完全讀懂了他沒有講出來的話——他當然不是希望她不要誤會他說這件事是為了打擊大嫂,回報她的幫忙。
司凌雲沮喪地往椅背上一靠,「其實沒什麼可泄露的,這裏面唯一的天機就是我很蠢。」
「所以你就推斷這事是別人做的?證據呢?」
「我只能猜猜啊。大哥,也許大嫂是情緒周期,或者心情抑鬱什麼的,可以試著看心理醫生調節。」
「我怎麼會怪你呢,大嫂。」司凌雲笑道,「恐怕在家庭觀念這方面,我跟我爸爸和我大哥都不一樣。準確地講,我對結婚沒什麼興趣。」
他拾頭看見她,站起身走過來,「什麼事?」
「你是不是該給我機會來了解你的周期,看什麼時候能再等來一次酒店約會。」
「這……原諒我有些古板,凌雲,你們真的不像是正常的戀愛關係。」
「不麻煩你了,阿恆說他來接我,我正在等他。」
米曉嵐突如其來的坦白讓司凌雲苦笑,「不會。我不打算結婚,不過也一向沒把婚姻想得簡單,摻雜進別的關係,肯定只會更複雜。不管怎麼說,看到大哥大嫂,總覺得有共同價值觀的人如果能堅持自己的選擇,也未始不是一種幸福,很值得雙方珍惜。你說是嗎,大嫂?」
這個輕慢的口氣顯然有些惱怒了米曉嵐,她皺起眉頭,「我意思是說,你們交往有幾個月了,軼則還根本沒跟他媽媽提起過他有女朋友。」
「你注意到她,不僅因為她聲音特別吧。」
程玥一笑,正要說話,這時電視上放本地新聞,出現司霄漢接受採訪的鏡頭,她馬上看得專註,「最近他好像出席了好多活動。」
「我倒是越來越覺得,其實你對性這個事並不迷戀。」

……
「那倒沒有,不過白天開會,大哥突然提前走了,說是冬冬在幼兒園那邊有點事。」
「剛好高翔認識阿風,而且對這張CD也有印象。我回來后,他帶我去了阿風的酒吧。」他放開手,半帶調侃,半是認真地說,「你看,我懷念了你這麼長時間,又這麼用心重新遇見你。你居然不感動嗎?」
自從她與傅軼則再度見面后她便一直冷眼旁觀,經過與米曉嵐的兩次談話,更能斷定,米曉嵐仍舊愛著傅軼則是無疑的。以傅軼則一向洞察別人心理活動的能力,不會看不出這一點。可是他表現是完全正常,一舉一動都牢牢將關係限定在早已相識的朋友範疇,既沒有特別的親密,也沒有刻意的疏遠。更重要的是,他知道米曉嵐的心思后,應該犯不著再用她來刺|激米曉嵐了,他也不會用米曉嵐來刺|激她——這是她答應與傅軼則在一起的前提之一。
米曉嵐張張嘴,一時說不出話來,司凌雲微笑,「跟你熟了以後才發現,大嫂你不光長得漂亮,持家有道,還心地善良,對我都這麼關心。我完全能理解我大哥的選擇,他的眼光實在是很好。」
他默然一下,她猜也許正是此事,再提未免讓他難堪,「等你想起來給我打電話吧,我還有事,先走了。」
傅軼則的車停在路邊,司凌雲坐上去,一下嗅到了花香,回頭一看,車子後座上放著大束玫瑰與百合。
「我自問我對家庭付出了很大誠意,可是現在……」司建宇頹然扶住額頭,講不下去了。
司凌雲失去了耐心,「麻煩你反省一下令弟都做了什麼。沒受到法律懲處,已經算他僥倖……」
「你不同意的話,我出去應聘也可以。」
司建宇點點頭,剛將手放在米曉嵐肩頭,她觸電一般猛地甩開,站起身,誰也不看,先走了出去。司建宇一臉尷尬,對傅軼則和司凌雲苦笑一下,追了出去。
服務生在樓梯口叫盧未風,他站起身,「我等會兒再上來。」
「當然。那樣別人就傷害不到你了。」
他也輕聲笑,「有什麼關係?你以前可是會翻牆逃出學校的孩子。」
「改天吧,我還有份文件今天晚上得看完,不過來了。」
這樣一個秘密的吻
司凌雲明白這一場碰面是躲不過了,只得笑道:「我正在外面辦事,這樣吧,大嫂,你說一個地方,我開車過來就是了。」
司凌雲正苦於找不到話題殺時間,她突然開口問:「你現在跟軼則還好吧。」
司凌雲大笑,站了起來,「你可真不是個傳統的媽媽。好了,今天談心時間到此為止,明天還要上班,我去洗洗睡。」
「吃過晚飯沒有?」
「這也是誘惑的一部分嗎?」
「怎麼會呢?帶冬冬就要花去好多時間,更別提你把家裡打理得井井有條,還有風雅的愛好,把日子過得這麼精緻,實在讓人羡慕。我覺得大哥他真的非常以你為榮。」
「要不要挖掘我的童年回憶供你做心理分析?」
「今天是我們結婚五周年紀念日,她一向非常重視各種紀念日,我提前做好了安排,想帶她去吃晚餐看電影,可是她說沒有心情,徑直回了卧室,再不肯出來。」
她一口喝下去,「還行。」
有一點傅軼則並沒說對,就算他不在她身邊,她也不打算買醉。到了酒吧,不過是拿一罐啤酒,獨自坐上天台慢慢喝完而已。這裏最能讓她平靜放鬆下來。
「一個歷史最高盈利不過百來萬,最近連續兩年巨額虧損的物流公司值得大哥這麼做,你還真是高看你弟弟了。」
司建宇置身幕後,不動聲色地把一切安排得天衣無縫。從籠絡傅軼則,到趕走張毅,她只是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他的一枚棋子。
「就算你不介意他父母的想法,也不介意他的想法嗎?」
她馬上搖頭拒絕,「我可沒打算跟你同居。」
他接過她手裡的酒杯放到一邊,摟住她,「我是不是得慶幸,你對我仍然有興趣?」
And by tracing it twice
司凌雲毫無忸怩之意地笑著回答,「只是開始約會了而已。」
Of Alice Alice Alice
她的目光從鑰匙轉到他臉上,「也就是說,我不至於在這裏碰到別的女人。」
傅軼則微微一笑,坦白地說:「最開始做生物學研究,一個實驗成功,掌握足夠的數據,就會覺得由衷開心。到後來這種滿足感越來越難找,繼續留在那個領域,我會是一個平庸的教授,所以我轉行做投資。這一行的刺|激與滿足相對更多一些。」
「所謂負責任,指的是求婚吧。」
米曉嵐笑了,帶著一點揶揄的表情,「凌雲,你這話講得一點兒也不真誠,你明明完全不羡慕我的人生。有你這樣的家境和出生,也許從來就沒試過羡慕任何人吧。」
李元中坐在司凌雲側前方一排右側位置,他的側頭動作十分細微,差不多只是跟她交換眼神而已,在如此喧鬧的場所內卻被王燦注意到,她不得不佩服王燦的觀察能力,但她不打算接受任何採訪,隨手將那張名片交到李元中手裡,「王小姐,有什麼問題請直接向李總提,不好意思,我有事先走一步。」
傅軼則仍然用那種調侃的腔調說:「這女孩子知道你是她男友的前女友嗎?」
And in that house there's a woman
傅軼則打開音響,播放的仍是Tom Waits的歌曲。
「這是我朋友代理的一種西班牙葡萄酒,改天我帶你去他的酒窖好好品一下他的珍藏。」
她只得縮回準備拿包的手,笑咪|咪看著米曉嵐,一派坦白無邪、只等她發問便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樣子。在這個目光下,米曉嵐早就準備好的各種委婉提問方式一下梗住,只得直接轉入正題,「幾年前,你告訴我,你覺得軼則是一個有意思的男人,可不見得是你願意長久交往的對象。現在你改主意了嗎?」
「再見。」
一陣風吹拂過來,掀開她風衣,露出黑色真絲弔帶睡衣和下面修長的腿,他摟住她,吻向她的鎖骨,「我喜歡這件睡衣。」
「是啊。」
「張總,我和大哥都已成年,各有母親安好健在,不需要什麼繼母。在私而言,你是父親的現任妻子;在公而言,你是集團副總,我們的關係僅止於此,不要平白想象一些恩怨情仇出來,把事情弄複雜。」
「今天恐怕不行,我在公司里,苗圃新到了一批苗木,我得抓緊時間做好移栽,大概要忙到深夜……」
我在你的名字里消失
「大嫂,你從小跟他一起長大,應該比我更了解他。你認為他會介意我有這個想法嗎?」
「你這當媽的可真是。他以前太瘦,才長點兒肉你就這麼說他。」
「很正常,我也沒打算去見他家人。」
「消遣。」
她想,有一個非傳統的媽媽,好處在這種時刻便體現出來了。
司凌雲本能地不喜歡充當這種事件的聽眾,她甚至一點兒也不知道該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才算合適,但卻不可能不做出回應,只得硬著頭皮說:「大哥,我不大懂婚姻這件事,可是你們一向很恩愛,如果只是小問題,就不要太介意。」
她差一點兒嗆到,拿餐巾擦一下唇角,忍笑道:「她老人家不至於認為她兒子還是十八歲的處男,守身如玉,不會跟人交往吧。」
「大哥去年在湖的那邊還拿了一塊地,今年年初已經動工,前幾天我在他辦公室看策劃公司給他想案名,什麼湖光山色、湖景帝苑、香湖名園,來來去去都是這幾個字,俗得要死。」
她下樓,碰到盧未風正要上來,「這麼早就走?」
「我真的不想打攪你們。」
「好,告訴我地點,我馬上過來。」
「我沒那麼容易被你掃興。你跟平庸沒背景的男人在一起,被他拉低你的各種底線,跟著他一起變得平庸,才會讓我著急。女人只有經歷過強大的男人,才會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等你徹底想通了,婚總歸是要結的,我不發愁這個。」
「凌雲,過來坐。」
「很好,又是你講求的事事公平,這條界線畫得可真妙啊,簡直可以抵擋任何問題。」
她並不隱瞞,「軼則出差回來了,在樓下想見我。」
「對,他們的談話很奇怪,似乎認識很久了,然後……」曲恆聳聳肩,「你大嫂突然抱了傅軼則。」
在海那邊的某個地方
一連幾天,司凌雲做完手頭工作后,便開始研究卷宗,這些大部頭文件攜帶不便,她索性便一直留在公司看到深夜再回家。
「他今天說他長胖了兩公斤,我警告他千萬別把自己吃成個胖子。」
司凌雲返回拍賣廳內坐下,只聽一聲槌響,拍賣師宣布了土地歸屬和價格,她身邊兩個媒體記者模樣的青年男女不約而同低低「哇」了一聲,那女記者興奮地說:「今天沒白來,本市新的地王出來了。」男記者則笑道:「別急,還有一塊地,說不定紀錄轉眼就被刷新了。」
她苦笑著,「你可把我想得太多愁善感了。」
我肯定是瘋了
他顯然不滿意她這個回答,「下來。」
「可是——」
「也許只是看似什麼都有,畢竟不是每個人都確切知道最想要的是什麼。」
「等等。」
司凌雲由他們的結婚紀念日想到的卻是另一件事,心不由自主抽緊了一下。
「張毅也許蠢,也許衝動,也許沒頭腦,可是他什麼也不會瞞我。去天津之前,他跟我賭咒發誓,絕對沒動你那個律師朋友。我是他姐姐,反正是會無條件給他收拾爛攤子的,對著我,他可沒必要演戲。」
還要把那名字劃上第二次
房子里住著一個女人
「問題就在這裏,家裡一切正常,沒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不瞞你說,年初我們還說起,等冬冬上幼兒園后,我們可以再要一個女兒,當時她談起這個話題興緻勃勃。只是突然之間,一切都不對勁了。我從來不在外面亂來,發現她情緒不對后,還特意減少工作和應酬,多回去陪她,可是沒用。我越這樣,她表現得越不耐煩。」
司凌雲有些無語,「她根本沒告訴我這樹是她自己找人弄來,而不是你提供的。」
她有些無可奈何,從一開始,她就下了決心,不要介入彼此生活太多,不過傅軼則這話當然是有所指的。
她看著他,隔了一會兒,顧自笑了,「對不起,我的心不夠軟,沒那麼容易被感動。而且我認為,」她撥弄著他襯衫紐扣,眼睛亮晶晶地注視著他,「你的目的是征服,不是感動我。」
「有自己辦公室了?祝賀你。」
傅軼則笑道:「你真的不到老高的酒吧來嗎?我本來想讓你見見我公司的股東。」
宜林園藝公司在郊區,緊挨著一座佔地面積很大但人煙稀少的林場。司凌雲停好車,推開虛掩的大門走進去,左邊是種得密集的各式樹木,右邊是一排排大棚,裏面種著整齊密集的各式花木種苗,沒看到一個人影,安靜得幾乎讓人不安。她正不知道該往哪邊走,一個綁著馬尾的女孩子推著自行車出來,疑惑地看著她,「有事嗎?」
「我想你,所以提前回了。你想我嗎?」
「你幹什麼?」
司凌雲坐入車內,看著韓啟明走出去站在路邊驕陽下攔計程車。那個停留在她視線里的挺直身影看著依然熟悉,她不會將他與路上行人混淆。
「嗯,我很難想象你會覺得無能為力。」
「除非你介意我請的鐘點工是女性。」
「什麼事?」
司凌峰已經順利進入大學預科就讀,時常藉助網路跟媽媽和姐姐交流。司凌雲嘆一口氣,「他還好吧。」
她自知氣色不佳,「等會兒回去敷面膜。」
他大笑,握住她的手,「幸好你沒列舉你的前男友。」
「小雲,我想找你談談,你現在有時間嗎?」
司建宇表情苦澀,「小雲,你看我是介意小節的人嗎?」
豆瓣綠,又名青葉碧綠,喜濕潤,5-9月生長期要多澆水,秋冬減少澆水,空氣乾燥時應對葉面噴水以維持較大的空氣濕度,保持葉片清晰的紋樣和翠綠的葉色。
她唯一能為自己辯護的就是,這份感情本來就並不純粹。
她對這個反問有些惱火了,「我當然是有事才找你,需要見面談談。」
他打開音響,傳出暗啞滄桑的男聲唱的英文歌曲聲,她不由自主被吸引,側耳聽著:
米曉嵐的聲音依舊輕柔,可是話里的意思分明有些咄咄逼人,完全不似她一向表現出的溫婉樣子。司凌雲瞟一眼傅軼則,只見他毫無插話打圓場之意,只得開了口,「大嫂,大哥也不是反對你出去工作,不過合適的工作要慢慢找,我有幾個同學到目前還在不停面試呢。」
「別聽他的,他豪飲起來比我厲害得多。」他漫不經心的說,仰頭喝了一口酒,「我們不止一次在紐約酒吧喝得爛醉,最後他那個書獃子表兄氣地說再也不救我們回去了,哈哈。」
「我……該怎麼幫?」

她無意去破壞司建宇與米曉嵐已經出問題的婚姻,她不想去質問傅軼則——決定跟他在一起之前,她便知道他與米曉嵐有舊情。她唯一不清楚的是傅軼則對那段感情是否認真到了現在。
「對了,她讓我把這份合同給你,說是你答應幫她看看的。」
那清秀的圓臉大眼睛女孩子打量她的眼神突然變得冷淡而嚴格,隔了一會兒才說:「你有什麼事?」
語言是多餘的。他這份挑動她身體反應的能力,再度讓她起了一絲畏懼,彷彿靈魂雖然築起防禦工事,嚴陣以待,可他的觸摸、親吻所到之處,肉身正在節節潰敗。她哪裡是警覺他。所有內心交戰與掙扎,她警覺的是自己而已。
司凌雲覺得,雖然沒有打聽到什麼司建宇想要的信思,可是談到這個程度也算是盡了做妹妹的心意,很可以交差了。結賬出來,她與米曉嵐揮手道別,上了自己的車子,頗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
菜上齊以後,傅軼則與司建宇照例談的都是生意,司凌雲因為剛剛參与他們的合作項目,也能參加這個話題,三個人討論得很熱烈,只有米曉嵐完全插不上話,顯得十分沉默。
「聽你爸爸說,你那個男朋友傅軼則做風險投資,能力很不錯,他難得肯這樣誇一個人,我就知道我的女兒眼界是有的。」
司凌雲打電話給傅軼則,傅軼則笑道:「既然你安排了,我沒意見。不過照這麼發展下去,我猜我很快會和你媽媽坐在一起吃飯了。」
直到走進酒店,司凌雲仍在琢磨這件事,米曉嵐舉手招呼她,與她寒暄,請她點咖啡,給她介紹這裏的招牌點心,重新成為標準的可親大嫂模樣,完全沒有昨天情緒不穩定的影子,她卻有些心不在焉。
盧未風招呼https://www.hetubook.com.com著她,曲恆恢復了那個寡言的模樣,甚至沒有看她。她也懶得介意,坐下打開啤酒,「你們繼續,不用管我。」
這還是他第一次對她談起他轉行的由來,她不免有些好奇,「他也做風投嗎?」
她連日不是應酬,便是吃盒飯,真有些餓了,點了點頭,程玥揭掉面膜,去幫她盛了一碗,「看你累成這個樣子,就坐這裏吃,吃完了早點休息。」
王燦是身材嬌小的女孩子,有一雙彎彎含笑的眼睛,十分可愛,提出問題非常簡潔利落,「我注意到頂峰地產的李總在出價過程中兩次回頭徵求你的意見。請問你在頂峰擔任什麼職務?對今天的成交價格滿意嗎?」
「按那邊酒庄的說法,這種酒經上好的橡木桶貯藏了四年,你真應該來替我開酒吧。」高翔轉頭對司凌雲說,「你知道嗎,司小姐?我有過敏性鼻炎,對氣味很不敏感,完全講不出紅酒關鍵微妙的味道區別,靠賣酒過活簡直是陰差陽錯。」
「他確實有值得誇獎的地方嘛。我上班不到半年,聽了不少本地商界名人的八卦。對他們這些人來講,離婚是常事,出軌不稀奇,家家都有一本狗血爛賬,像我爸爸這樣幾個兒女幾個媽的情況也不算特例。沒錯,我爸把前妻都給安排了,可也只是安排而已,你婆婆、我媽媽恐怕都不滿意身為下堂妻的生活,大哥、我,還有我弟弟,更是不可能感激父親。所以我越發覺得大哥珍惜婚姻是非常可貴的。」
但你一定得等等我
他似笑非笑看著她,「所以你對我追求你這一件事得出了結論:盡量克制對我的興趣。」
她被問住了,想了一想,還真是循規蹈矩得太久,沒有破壞規矩的興緻,也幾乎忘記那樣肆意的感覺了。她起床開衣櫥,拿了一件風衣披上,系好腰帶出來正碰上程玥關燈回房,詫異問她,「這麼晚還要出去嗎?」
「我去給他打電話。」
司凌雲非常喜歡冬冬,同時一下想起小時候和弟弟的那段經歷,「小孩子有些方面確實比大人想象的要敏感,大哥,你一定要留意。」
「阿樂昨天打電話給我,說劇本的事有眉目了,你會刮鬍子嗎?」
「放心吧,我還得抓緊時間把功課做完,」她伸一個懶腰,「總不能一直蠢下去啊。」
「那多彆扭。我只打算好好享受這個過程。」
「這裏感覺真複雜,」她嘖了一聲,「抬頭往上看是後現代工業感,往四周看直接變成土爾其後宮。」
米曉嵐再度警覺,「你怎麼突然說這個?」
司凌雲沒想到他會提起她進酒吧時隨口說的那句話,可是這樣的細枝末節如果也需要辯解說她並沒有刻意隱瞞,反而荒唐,她一時無話可說。
「他沒有把父母教訓轉達給我聽,我也不打算過問他的家事。」
「你特意為這一天提前趕回來的嗎?」
And in that woman there's a heart I love
傅軼則與米曉嵐以為她不了解他們之間的關係,米曉嵐不了解她與傅軼則現在的關係,而她與米曉嵐大概都不能完全了解傅軼則。
不知道那邊回答了什麼,她似乎更惱火了,「這跟我有什麼相干,如果明天你們不給我換一棵新的、一模一樣的桂花樹,我就找律師告你們。我們走著瞧。」
米曉嵐報了家市區一家五星酒店的名字,她答應下來,收起手機,拉開車門,只聽身後韓啟明說:「請等一下,凌雲。」
曲恆不做聲,她無可奈何地說:「老兄,我們怎麼說也認識這麼久了,你別動不動對著我充硬漢耍性格行不行?我不是那個非要挖別人大樹,又非要你賠的人。我忙得要死,還得管這種雞毛蒜皮,你以為我很樂意嗎?你剛才說也正有事要找我,什麼事?」
「其實誘惑成不成立,全看你想不想抗拒。我們走吧。」
「難道你從來沒愛過誰,」她追問著,「包括軼則在內?」

「今天轉到這邊來比較晚,我怕碰不到你,特意寫了養護重點。不值什麼錢的小玩意兒,也別幾天給弄死了。」
她回過頭,「韓律師,還有什麼事嗎?」
「你現在在哪兒?」
司凌雲決定還是把心裏的疑惑講出來,「大哥,豐華咬得太緊,我算了一下,這個成交價高出起始價8500萬,漲幅達110%,比我們當初設想的最高成交價足足多出了將近900萬,這意味著樓麵價達到5200元,創了那個區域性內的新高。以本地的人均收入,能賣得出去嗎?」
司凌雲嫣然一笑,「大嫂你這麼冰雪聰明的人,哪兒用得著我多事敲打。而且你看我像是愛攪家務事的小姑子嗎?你首先是我的大嫂,其次是我侄子的媽媽,然後還是我男朋友的發小世交,對我又這麼關心。我重視這幾層關係,才額外多說一些廢話。我隨便說說,你隨便聽聽罷了。來來來,吃甜品。」
「隨便吧,我沒法跟她講通道理。」
「你怎麼會突然有這個念頭?」
他故做驚訝,「我以為我已經能夠做到男女老少通吃通殺了,太打擊我了。」
「我家大嫂那棵死掉的桂樹是怎麼回事?她把合同給我看了,要認真摳條款,她是有權力找你索賠的。」
「你真是一如既往的會安慰人。」她苦笑著嘲諷道,「謝謝。」

她不耐煩了,「大哥,前幾天在我辦公室還好好的,怎麼又開始擺張臭臉給我看了,我又得罪你了不成?」
酒吧深處有一個小小的舞台,一個身材纖細高挑、披著一頭長捲髮的女歌手正在唱一首爵士樂風格的英文歌曲。雖然燈光迷離,司凌雲還是一眼認出,站在台上的是那天跟曲恆在一起的可可。
「哎,我還沒有——」
現在一想,她的弟弟見過他,她的父親認識他,她的哥哥與他有生意在合作,她的大嫂更與他從小相識,有一段霧裡看花般的曖昧過去。她唯一能做的,大概也只剩下絕對不安排他跟她媽媽見面了。
Alice Alice,Alice
「好象要下暴雨了。」
市土地拍賣中心氣氛之熱烈,不僅讓頭一次來此的司凌雲感到驚訝,也出乎所有與會人士的意料。上半年土地市場不溫不火的氣氛似乎一掃而空,每一宗地塊的競價都異常激烈,價格一路上揚,以至於拍賣師也數度提醒大家注意風險,保持理性。可是在場開發商代表恍若不聞,出價的熱情有增無減,。
「幸好你沒叫我去考慮愛情。拉倒吧,我還沒到需要人照顧的時候,經歷過出眾的男人,精彩的生活,再去將就一個不怎麼樣的男人,一起過摳摳巴巴的日子,還不如就這麼一個人來得自在呢。」
她從座位中間探身過去,深吸一口氣,「怎麼突然送花?」
司凌雲還是頭一次見米曉嵐這樣提高聲音講話,一改平素的溫柔,居然頗有幾分凌厲,想來司建宇第一次看到難免也會意外。她同時記起司建宇家院中的樹是曲恆的園藝公司種的,等米曉嵐放下電話便問:「大嫂跟誰生這麼大的氣?」
她漫不經心地說:「這也不稀奇,好多男人好象都醉心這種感覺。我父親,我大哥,你……」
她實在沒心情跟他談公事,「明天上班談行嗎?」
「我不需要克制什麼,比如有一件事,我就很有興趣知道,既然你朋友開著酒吧,賣的又是你喜歡的紅酒,為什麼你有一段時間常常去阿風那裡?」
傅軼則拿出鑰匙交給她,上車后她調整座椅,發動車子,不一會兒,遠光燈內出現那輛摩托車,可可的長發隨風飄揚起來,她雙手緊摟著曲恆的腰,下巴擱在他肩頭,跟他說著什麼,兩人姿勢十分親密。司凌雲趕上去,摩托車放慢速度駛到路邊讓她超過去,可可再度笑著對她揮手,而曲恆也側過頭來,視線與她瞬間交錯而過。
他好一會兒沒再說話,她窩到沙發里,調整著身體,找到最舒服的姿勢,卻沒法放鬆下來,這些天看的案子如同過電影一般在腦海中回放,那些案子比她相象的更複雜,不過她並沒有找到韓啟明預報的大案子,始終無法松馳下來。她不知道出神了多久,再看傅軼則時,發現他仍在喝酒,神情淡漠地看著前方,似乎也在想什麼想到出神了,面前擺的酒瓶已經空下去大半。
「大哥,你不需要這樣悲觀,要一起生活一輩子,夫妻雙方都有誠意,小的摩擦碰撞總會過去。」
「你喝多了。要表現深情可不是這麼個玩法,大家過去都不是一片空白,阿恆跟我……現在是普通朋友。」
第二天,司凌雲對鏡整理好衣服,準備去上班,傅軼則拿出一把鑰匙遞到她面前,「拿著,我的公寓鑰匙。」
「如果隨手便可將電燈按亮,誰會在意滿天星光,如果輕易就能做到遺忘,誰會在意前路渺茫,從前的日子一天天更為漫長,一段段記憶過去,只剩迷惘,每個人都在為生活奔忙,所有面孔都已悄悄改變模樣,昔日的理想在默默退讓,只有我還想停駐在年少輕狂,繼續為你歌唱。……」
她失笑,「在頂峰里,我大哥這麼多年熬下來,做得再努力再出色,都會有人覺得他不過是司霄漢的兒子而已,何況是我。不,我不跟別人去較這個勁。」
「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他不在本地時,她偶爾會去阿風的酒吧消遣。
她失笑,「我覺得那天你好象並不愉快嘛。」
她回頭再看看桌上擺的那株小小盆栽,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境忽然異常平和。
「他是我公司的大股東之一。」
他點點頭,她高興地接過來,只見瓷盆上粘貼著一張小小紙條,上面字跡遒勁流暢地寫著:
And the ice in my drink
「我們走吧。」他突然站起了身。
「你們認識很久了嗎?」
「我得把這件案子的材料看完。」
他被她氣得笑,狠狠掐住她的腰,再度吻下來,這次落在她的唇上,長而深,讓她窒息到發出輕喘,他才放開她,「你只是不肯再縱情任性罷了。你上一個男友肯定是一個無趣的傻瓜,活生生把你悶成這樣了。」
司凌雲回辦公室后,翻看那份庭院綠化合同的條款,不免有些頭痛,馬上打曲恆的電話。
他低沉的笑,呼吸中有紅酒的味道,可是笑聲沒什麼愉悅,反而有幾分難以言傳的挑釁,「也許你更喜歡我這樣演給你前男友看。」
「你是要走嗎?我們可以帶你出去,這裏似乎很難等計程車。」
米曉嵐笑著嘆一口氣,「是呀,我當家庭婦女太久,完全與你們的世界脫節了。」
跟來的時候一樣,張黎黎的高跟鞋敲著鏗鏘的節奏走出去。司凌雲緩緩坐下,目光停留在面前的電腦顯示屏上,她的屏保是一隻四處晃動的小熊,她的眼睛追隨這隻小熊漫無目的地移動,耳中不斷迴響著張黎黎剛才說的話。
曲恆
「每個人都有胸中塊壘嘛。不過他開始做紅酒代理以後,反而喝酒少了很多。」
And I must be insane
司凌雲幾乎被逗樂了,這完全是只有曲恆講得出來的話,「然後她說要告你嗎?」
司凌雲喝一口酒,「有什麼關係,知道它好喝,值得定什麼價賣出去就足夠了。」
電梯停在了34樓,傅軼則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大步走了出去,「這麼說你不喜歡看到我為你吃醋?」
「她當然不會說,一打來電話她就威脅我說,我如果還想繼續做頂峰的生意,就得馬上給她把這件事辦好。我說我沒法答應她的要求,生意不能做就不能做吧。」
「我還有一個能激勵你的消息,應該明天公布,不過提前告訴你也沒什麼。就在下午結束的集團辦公會上,司建宇提出,隨著頂峰的發展,公司法律事務日益增多,有必要將法務從人事部門中獨立出來,而你正是合適的負責人選。你父親也同意了。你馬上會得到一間辦公室,一躍成為公司中層。」

她已經連續有超過一周的時間天天研究卷宗到深夜,周末也沒有休息,腦袋裡被各式術語塞得滿滿的,確實感覺疲憊了,便不再堅持,收拾好文件,跟他出來,上了他的車。
米曉嵐警覺地看她,「是不是你大哥跟你說什麼了?」
「我至於那麼不知好歹嗎?」司凌雲沒好氣地說,「你別只顧著維持風度當君子,就忘了跟我算是老朋友。我一向覺得,真相再難看,也比捂著眼睛當傻瓜有意思。」
「被征服和被打動有什麼本質的區別?你只是不打算讓我輕易得逞而已。」
「擁有愛自己的丈夫、可愛的兒子、漂亮的家、豐富的業餘愛好,為什麼會焦慮?」
「凌雲,我沒理解錯的話,你一直在敲打我吧。」
傅軼則放開司凌雲,仍舊牽著她的手下來,給他們做介紹,「我朋友高翔,這間酒吧是他開的。我女友,司凌雲。」
「本來我想自己解決自己的家庭問題,但是有些事和你有關,所以我不能不來找你。」
遠離她的,何止任性,還有她充滿不安定想法、激烈情懷與快意恩仇的青春時光。
「我沒權力過問你的私生活,不過,我記得五年前那天你從他家出來的樣子。你一向驕傲,如果不是傷心到極點,絕對不會肯在別人面前示弱。你現在還是跟他在一起,真的愛他愛到願意忘記傷害的地步了?」
那邊安靜了一會兒,米曉嵐才重新開口,「小雲,你們在約會嗎?」
她順口回答,「她的聲音很特別。」
「難怪大嫂覺得大哥小時候吃的苦不算是苦。看來生在我們這樣的家庭,想撒撒嬌都沒有人肯理。」她調侃地說,隨即話鋒一轉,「其實這也更襯出我大哥的可貴。他對待感情和家庭跟工作一樣認真,律己很嚴,我從來沒看到他隨心所欲任性胡來過。」
Your hair is like meadow grass on the tide
司凌雲回到家時,程玥正敷著面膜在看電視,連忙問她:「吃過飯沒有?」
司凌雲已經後悔沒有直接睡覺,而是下來赴這個約會了,看來翻牆逃學註定只是孩子的專利,過了那個年齡再做,簡直是自尋煩惱。她無話可說,只得靠到椅背上不吭聲了。
「還沒有。」
「住口,」張黎黎一掌拍在她面前的隔板上,發出一聲悶響,「事到如今,你居然還要反咬一口。」
「好一張利嘴。」張黎黎森然冷笑,「你媽堅持要求你父親同意你進公司,我就猜到來意不善,不過我倒確實沒料到你這麼快就跟司建宇攪到一塊兒,合夥使出那樣陰毒的招數把我弟弟趕走。」
她的確不喜歡,也不想再討論這個話題,泛泛地說:「因為你往往想得太複雜了。比如大嫂,也許就只是女人情緒周期發作,跟焦慮什麼的扯不上關係。」
這畢竟不是一份正常的感情。開始於年輕時孤獨魯莽,心甘情願自投羅網,留給她的卻是長久的自我否定,他對她的追求來得直白大胆,甚至給她提了一個交易的建議,而她也不過是出於寂寞,重新和他在一起。她必須對自己坦白承認,他讓她的身體得到了滿足,一旦結束,她可能必須重新寂寞,但是肯定不會再有五年前從傅軼則家裡出來時的傷痛絕望了。
「大哥,我還是不明白,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自己不來。」
「是我的私事,不大方便在公司談。」司建宇的聲音有幾分壓抑,「小雲,我很抱歉要佔用你的時間,可是這件事我只能跟你談了。」
「什麼叫本來?下班以後去阿風的酒吧。」
米曉嵐乾笑了兩聲,低頭去研究著菜單,沒有答話。
可可對他們揮下手,跨上摩托車先走了。司凌雲伸手,「車鑰匙給我。」
「送我的嗎?」
她實事求是地評論,「從你在公事上的作風來看,不是。不過人在家庭里難免會表現得非理性一些。」
他低頭吻她的頸項。樓層如此之高,根本不需要擔心落入別人的視線範圍內,就著如此廣闊得沒有邊際的夜色,兩人無所忌憚,放縱裸裎。她手指撐著玻璃窗,承受他一個個親吻,一次次衝擊,他們交織的身影在她眼前晃動不定,如同在平行世界有陌生人不顧咫尺之間有人旁觀,忘情沉浸與激|情之中,與她全無關聯。
她打住,多少還是悵然。她得到的當然不僅僅是一間辦公室,而是至少在名義上獨立負責一個部門,以後不必向人事部經理彙報工作,有資格參与公司某些決策運作。
她嘆一口氣,「現在想想,我這一輩子最開心的是以前看你們樂隊排練,一起喝啤酒吃大排檔的那段時間。」
「喝了這麼多,你待會兒不要開車了,讓我來開。」
「現在的問題是她什麼都不說,我只能靠自己猜。剛認識她時,我覺得她非常單純,簡直近乎透明。後來跟她交往了一年多,我才發現,她性格還有另一面,好像習慣於把一部分想法藏得很深,當然這也不算什麼缺點,只是一種自我保護罷了。只是這一次,我完全沒辦法了解她在想些什麼。」
「我得看看你們簽的合同。」
「我跟曉嵐結婚五年了,一直很好,甚至沒為什麼事起過爭執。但最近幾個月來,曉嵐的表現越來越反常。從冬冬兩歲半起,她就為冬冬上幼兒園做了很多準備,可是上個月冬冬正式開始入園,一直不太適應,有時無緣無故哭得非常厲害,她倒完全漠不關心了。今天幼兒園老師打電hetubook.com•com話給她,她也不理,白天你也看到了,我只好中斷會議趕過去。」
「他的確從來就沒有年輕過。」
「別客氣,稍等一下。」
相比之下,傅軼則更加忙碌,他時常加班出差。兩人相處時間有限,反而令司凌雲隱約有鬆一口氣的感覺。將一段關係限定在只享受樂趣以內,需要這種距離感來時時提醒她保持清醒。尤其她經常意識到,傅軼則其實是在不斷突破、挑戰她的防線。
他的視線落在那個小小的盆栽上面,隨手拿起,曲恆手寫的那張紙條還留在上面,他掃一眼,笑了,「前男友已經送禮物慶祝你升職了嗎?」
米曉嵐的食量小得驚人,每樣菜淺嘗輒止,吃得慢而細緻,不時加以評點,「嗯,這邊的本幫菜算是做得挺地道的。」「這道菜里的筍不夠好。」
「我以前聽到過一個說法,年輕時放縱過的人,到老了都會是最嚴格的道德家,也許我只是提前衰老了。」
她上下打量一下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不用我評論,所有人都會告訴你答案,你看上去就是會取得成功掌控局面的那種人,做哪一行倒是其次了。我覺得以你的性格,你要真想成為一流科學家,也一定會做到的。」
米曉嵐恢復了溫文爾雅的樣子,笑道:「凌雲,你這麼忙,怎麼有空約我出來吃飯?」
「完全不覺得。」
「感情這件事,從來不遵循公平交易原則,認真挽回來的也不見得就是認真。大嫂把愛情看得這麼鄭重,聽了我的回答難免會覺得我輕浮隨便吧。」
這也是他頭一次談起公司的背景,她回想一下高翔,「他看上去倒確實不像一個酒吧老闆那麼簡單。」
「你們喝醉了會做些什麼,不見得總是找人吵架吧?」
我通過冰感覺到你
「可是他的成就最終跟你沒什麼關係了,你慧眼識人又有什麼意義,老糾結於他,反而白白耽誤了自己的生活。」
「你才從學校出來,這種人事鬥爭不在行,我倒會當你是個正常人類。」
「你願意怎麼處理這件事,是你的自由。我只是希望你不要……」他停住,彷彿難以措辭。
「別說得你好像耐心守候到浪子回頭終成正果一樣好不好?」
「我比較喜歡電音搖滾,不過阿恆也說我的嗓子其實適合唱爵士、民謠。」
既然如此,就周旋下去好了——司凌雲得出結論,重新拿起合同開始看起來。
曲恆似乎有些意外,冷冷地說:「原來她說的請律師告我就是請你。」
「是啊,」接觸到司凌雲的目光,米曉嵐強打精神地說,「我也覺得他實在是難得的好男人,除了工作就是家庭,從來不去亂七八糟的地方應酬,對兒子關心得比我還要無微不至。」
米曉嵐似笑非笑看著她,「你的意思是說以我的學歷跟中斷了好幾年的工作經歷,就更不用說了。」
他將花盆放回原處,「我帶你去喝酒,放鬆一下心情。」
司凌雲的確有些意外,但沒有表露出來,只靜靜看著張黎黎。
她承認被他這個聲音一下撩撥得心頭蕩漾,「想過。」
司凌雲回過神來,懊悔挑起這個話題,卻沒法否認。
傅軼則待他親切而風趣,指點他在國外求學要注意的問題,問他未來專業的選擇,適時提出他的看法。晚餐氣氛十分愉快,但司凌雲送司凌峰迴家后,他卻跟姐姐直言,「我覺得這人並不適合你。」
司建宇派來參加拍賣舉牌的是頂峰地產公司的常務副總李元中,他是司霄漢的老臣子,幾乎從頂峰開始涉足地產業便進了公司,現在是司建宇的心腹幹將,看來深得他的信任。「老李應付拍賣出價這件事很有一手。凌雲,你好好感受一下,不用慌,有什麼事,馬上跟我聯繫。」
「哎,大哥不是我說你,別把這事看得太嚴重。」司凌雲鬆了一口氣,「小孩子這樣太正常了,我記得以前我弟弟小峰上幼兒園,有至少兩周的時間天天從早哭到晚,揪著我的衣服不肯撒手,那個凄慘像誰看了都不忍心。我天天逃學去陪他,被我媽吼走拖回學校,我就跟她吵,還罵她簡直是后媽,把她氣得半死。可她說得沒錯,我不去攪和,小峰後來也適應了。大嫂的表現沒什麼不合理,你可不能為這個指責她。」
司凌雲張口結舌。她想,唯一被司建宇忽略的事情可能就是,他的太太從小開始便長久地戀慕著另外一個男人。
司凌雲一點也沒想到引火燒身,反而弄得米曉嵐的情緒更加失控,她笑笑,「別誤會,大嫂,我當然不是這意思。」
「我低估了你,你居然能夥同你哥哥去打你的前男友,再栽贓到我弟弟身上,算你們狠。不過我警告你,想騎到我頭上,門都沒有。」
「可是圈子畢竟太狹小了啊。」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冬冬這個秋天要上幼兒園了,要不我也到公司來上班吧。」
「我明白。小雲,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她有些詫異,「為什麼?我看你跟他談得很好啊。」
她嘀咕著,「我還真不習慣你當這麼體貼入微的慈母。」
「放在家裡了,明天我叫你大哥帶給你看。」
「你對地產趨勢沒有信心,有這個疑問也是正常的。」司建宇轉動著手裡的萬寶龍金筆,「要知道,豐華一直是我們在本地最強勁的對手,它的老闆王豐、徐華英夫婦眼光出了名的精準。他們這樣積极參与競價,本身已經說明對於這個地塊的認可。如果不是老李今天出其不意打亂了豐華出價的節奏,價格有可能抬得更高。」
可是面對司建宇誠懇探詢的目光,司凌雲認為自己既沒權利拿這些往事傷害別人,也沒義務當那個逞口舌之快講實話的人。她咬著嘴唇想了想,「大哥,我真的想不出跟她吃飯、喝咖啡時有什麼異樣。我只覺得她好像在家裡待久了有些煩悶,僅此而已。」
「我還有什麼可耽誤的,該享受的,我已經享受過了。保養得再好,我現在能吸引到的也不過是些不可能讓我看得上眼的男人,我不想降低生活品質。找個老伴相依為命什麼的,對我可沒有吸引力。你不用把我老了以後想得太凄涼,將來我不會賴著非要跟你或者小峰過的。」
「我怕我沒有相同的醋意回報給你。」
她搖頭,「不要。而且你也喝的夠多了,遠不止高翔說的品酒。」
「非得回憶起來才知道,那麼無憂無慮的日子,我居然就彆扭尖銳過去了,沒有好好享受,真是浪費。」
「她內心有焦慮感,跟你沒關係。」
正在這時,一輛摩托車停在了酒吧門口,曲恆摘下頭盔走了過來,他掃一眼司凌雲與傅軼則,淡淡地點點頭,將另一隻頭盔遞給可可,「走吧。」
她想,她根本不用費心去找他的弱點,她要做的,不過是少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弱點而已,可是她當然不會把這話對司凌峰說出來,只搖了搖頭。
他是唯一知道傅軼則對她造成傷害的人,他只是希望她不要再次經歷那樣的時刻。
Tom waits蒼涼的聲音在室內回落。恍惚之間,他衝擊的力度將她擠壓到窗子上,他的唇越過她的肩頭,落在她左手虎口,舌尖溫柔舔舐,某個回憶突然如失控的風箏,拖曳著看不見的尾線掠過她的腦海。然而在複雜交織的感官刺|激之下,任何思緒都在飄散迷失,瞬間即逝,留下的彷彿只剩身體快樂,因激烈迸發而更加純粹。
結束能有什麼損失?
她老實不客氣地說:「既然如此,你當時就應該拒絕種這棵樹的。」
帶來喜悅也帶來痴狂
「沒必要綳得太緊,今天就到這裏,跟我走。」
傅軼則過來,將她吃剩一半的飯盒合上,扔進垃圾桶,坐到她辦公桌上看著她,「嫌它不夠大?」
「好。」
「你看,你又馬上警覺了。你現在警惕性實在太高,跟我在一起,甚至不肯多喝酒。要知道,當初我就是被你喝龍舌蘭酒的樣子迷住了。」他執起她的左手吻她的虎口,聲音低低,帶著難以言傳的誘惑,「以後一直覺得,這裡是你身上最性感的部位之一。」
「別談那些掃興的公事。」
曲恆總算開口說話了,對盧未風的打趣不置可否,「得了,我只寫了一段而已,一直沒有最後完成,副歌部分還得你來。」
「看來大哥對大嫂真的是非常有誠意。」
她翻看的案卷里也有一起無關痛癢的官司是關於物流公司那個貨場的,她參加土地拍賣會後,了解那塊地的價值,還琢磨了一下為什麼不儘快做地產開發,倒任由它充當停車場停滿大貨車,完全是一種浪費。到處拿地的司建宇不可能沒注意到。就在張毅發出打人恫嚇的第二天,不等韓啟明赴約談和解方案,便被打了。消息傳來,包括張黎黎在內的所有人都認定是張毅所為,她急著打發弟弟躲到天津去,卻更進一步坐實了他的罪名。
「沒什麼,大嫂。」
And so a secret kiss
他卻正色說道:「你錯了,這跟自戀沒關係。我很喜歡你弟弟,他是個善良的好孩子,我看得出來他很愛你,也看得出來他對我心存疑慮。所以我才希望有機會能讓他喜歡我。」
「又來了又來了,我還真怕你跟我說這個。」她放下碗便要站起來,程玥按住她,「哎哎哎,別走,我們母女倆好容易坐著好好說會兒話。」
女人有一顆我愛的心
「我們去裏面,我介紹老闆給你認識,他聽到你這個形容肯定會笑的。」
「太好了,要不要約軼則一塊兒吃飯慶祝一下。」
他笑,「凌雲你這就不是對我有信心,而是覺得我偏執了。」
小伍出去后,她無意識地翻著合同,一個字也沒看進去。意識到自己在浪費時間以後,她丟開合同,目光落在辦公桌一角上放著的那盆豆瓣綠上。她拿剪刀剪掉最下面一片稍微枯黃的葉子,再用小噴壺往葉片上噴了薄薄一點水霧,細小的水珠在葉面上滾動,更加晶瑩可愛。
「好,你還是提前跟軼則說一聲。」
她記得那張CD,更記得她離開他家的情形。流年逝去,舊事隨風,眼前竟還是他,她悵然若失。他眯起眼睛,警告地捏她的下巴,「不許想你的前男友。」
「這裏大概是酒鬼夢想的天堂吧。」
「對,很久了。說起來他最先看出我頂多是個二流學者,當不了一流的科學家。我進入風投行業,還是他建議的。」
米曉嵐張了張嘴,似乎不知道說什麼好。
在經歷太多匪夷所思以後,怪誕反而成為生活的常態,她已經沒有了任何義憤感,只覺得失望而沮喪。再想一想,她對司建宇又了解多少。在她到頂峰工作之前,他們只見過區區數面,唯一一次交談發生在她14歲時的那次午餐上,他的善意感動了她,至少那一次,他是真誠的,讓她對他產生了對兄長的信任。一轉眼12年時間過去了,她已經不情不願地進入家族企業,他也早已經在這裏身居高位,心底懷著更大企圖。一對同父異母的兄妹,各懷心思,誰又能要求誰坦誠相待?
「你說呢?」
In a land there's a town
「那就這麼定了。」司建宇也說,「曉嵐,等會兒我讓司機去接你。你把家裡安排好,囑咐小文帶冬冬的時候細心一點兒。」
「這是什麼消遣?為什麼你不試一下別再關注他,過自己的生活?你看起來還年輕……」
「嗯,大嫂的確約我喝咖啡來著,我也跟她說了,小事情,不足掛齒,不用放在心上。我覺得當時氣氛很融洽啊。」
「你最近還好吧。」
她訕笑,勉強把那句「你們用不著相互喜歡」咽了回去。「他馬上去加拿大,以後再說吧。」
司凌雲原本預計她的話最多只能對米曉嵐略有觸動而已,這個立竿見影的效果讓她十分意外。她看得出來,米曉嵐並不愛司建宇,她多少有些為司建宇感到遺憾,不過那是司建宇的問題,而不是她的,她不打算跟司建宇就這個問題交流得更深,只笑道:「還是你們夫妻原本感情深厚,外人能幫多少忙呢。」
她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好容易艱難地掙扎出一個笑,輕聲說:「我知道,再見。」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我們可以談談,用適當的方式補償你這次受的傷,這樣不是更好嗎?」
「這幾個月時間,我定期派工人上門去維護,搭了固定支架、給樹掛瓶輸營養液,做了所有能做的工作,根本沒收額外的費用。可是她說樹葉看著是青綠的,應該沒事了,既不許工人剪枝,又早早就撤了遮陽紗。這麼折騰后,那棵樹回天乏力,終於枯死了。她現在要求我照原樣賠一棵樹給她,別說這要求根本不合理,就算合理,我也不可能去干挖大樹移栽這種缺德事。」
「而且還算有幾分姿色,對吧。你就完全不想想男人的心理,跟我同齡甚至五十多歲的男人,只要條件略好一點兒,恨不能找二十來歲的小姑娘。叫我找個年過六十、條件平平的男人,倒也不難,」程玥瞥她一眼,靠到沙發上,「可既沒有經濟能力,又沒有賞心悅目的身體,我看不出來能得到什麼。」
米曉嵐再度啞然。
「別客氣,大哥,你真是體貼大嫂。我先走了,待會兒在翠玉見。」
司建宇表現得十分平靜,甚至還打趣地問司凌雲:「拍賣夠不夠刺|激?」
司凌雲瞥見那女孩子毫無避開的意思,沒好氣地說:「一定要在這裏談嗎?冷死了。」
高翔失笑,「司小姐,信不信由你,酒鬼的首選肯定不是紅酒,真正愛喝紅酒的人都很有節制,豪飲的比較少見。那種動輒嚷著開幾瓶拉菲當水喝的,其實都不懂酒。」
「也許你能試著跟我講講道理。」見他抿緊了嘴唇,司凌雲提醒他,「別這麼跩,我不是管閑事,不過那棵樹值將近七萬塊,對小本經營來講,這也不算小數字了,扯到打官司更是費時費力。」
「你呢?」她冷不丁問,「能讓你心滿意足的是什麼?」
原來米曉嵐的平靜來自於與傅軼則的酒吧會面,而不是她煞費苦心講的那些話。傅軼則昨天見到她時,並沒有提起這個插曲。她倒不認為那個晚上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可是聯想起往事,一種不潔的感覺浮上來,就足夠讓她倒胃口了。
「你真的跟五年前完全不一樣了,現在對哪裡適合做什麼哪裡不適合做什麼,簡直跟清教徒一樣嚴謹。」
「這個周末有空嗎?到我家來吃飯,我專門再烤蘇芙蕾給你吃。」
「那麼,她這幾個月停了鋼琴課,不再修剪花草,不再學插花,不再烤點心,不再做菜。只要一出去,就是胡亂購物,買回東西,連包裝都懶得打開。我跟她講什麼,她都只是敷衍,你也覺得這些事通通沒什麼不正常嗎?」
「這是你一直抗拒我誘惑的原因嗎?」
「我告訴他了,你現在升了職,工作很忙。」
To go skating on your name
曲恆煩躁地脫掉帆布手套,拍打一下上面的塵土,丟到辦公桌上,「你這位大嫂找我重新布置她的院子,我按她的要求設計了庭院,簽完合同后,我帶她去看她要的桂樹。她嫌林場里的樹太小,提出要一棵胸徑超過40公分、姿態漂亮的大樹。我告訴她,那麼大的樹,我的苗圃沒有,市場上也不可能有現成的,只能去鄉下找。按現行的管理辦法,哪怕買胸徑超10公分的樹,都得辦採集證、木材運輸證、植物檢疫證才能運輸移栽,非常麻煩。我明確講了,我不是樹販子,只給客戶提供林場里正規出售的樹木。結果她自己弄來了,還得意洋洋告訴我,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賣樹給她的人是從200多公里以外一個偏遠的村子挖來的。」司凌雲也有些吃驚,「為一棵樹,至於費這麼多事嗎?」
「我也想到了這一點,我甚至找了本地最有名的心理醫生,約好時間,想讓她去做一下心理諮詢,她冷笑,說完全沒有必要,她正常得很。她以前從來沒用這種口氣跟我講過話。」
當我在墳墓里死去時
「我想請你出來喝下午茶,當面道歉。」
他走到酒櫃那邊,拿出酒杯倒著紅酒,「你要嗎?」
洗完澡躺到床上,司凌雲拿起手機預備關機睡覺,發現有傅軼則打來的未接電話,她撥回去。
曲恆冷笑一聲,「看來你也只覺得你大嫂為這棵樹費心了。你有沒有想想,她為了讓自己院子美觀,就直接砸錢買大樹過來。那棵樹在村子里種了超過六十年,差不多兩三代人看著長大,做販樹生意的人最多給樹的主人幾千塊錢,就能把它挖走。這真的很說得過去嗎?」
傅軼則發動車子,「送你的。」
「看吧。」
他出去,很快重新進來,手裡拿了一隻小小的青花瓷盆,裏面是一株植物,跟瓷盆一般迷你,可是枝葉舒展,綠意盎然,看上去十分可愛。
米曉嵐倒沒辦法繼續批評她,想了一想,嘆了口氣,「唉,話說回來,隨便也是需要有底氣的。你家世好,含著金匙出生,沒有經濟上的壓力,當然可以過隨心所欲的生活。」
「我只高看了你,看來你白長了一張聰明面孔,比我想的沒頭腦多了。物流公司確實是虧損的,可物流公司名下的貨場位於市區,將近三十畝的黃金寶地,司建宇覬覦已久,先後數次在集團董事會提出想收到地產公司名下進行開發,張毅不肯白白把好處讓給他,堅決反對,同時也在跟別人談合作開發,已經有了眉目,這樣一來,自然成了司建宇的眼中釘。你的前男友突然鼓和*圖*書動那些離職員工打官司,給司建宇提供了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來栽贓陷害趕走張毅。加上你在其中攪和,他還真得逞了。你總該聽明白了吧。你如果沒參与,就是被利用了。」
她惱火地說:「過去那麼久的事,需要知道嗎?」
曲恆放下隨手撥弄的貝斯,拿起一罐啤酒,卻沒有打開,只顧看手裡的筆記本。
「他有點兒小題大做了,其實沒什麼。」
Baby all I can think of is Alice
「問題是,他完全知道自己有多完美,習慣了表現完美。」他問她,「姐,他有沒有在你面前流露過什麼弱點?」
「你說得輕巧,那棵樹不管是拖回去還是就那麼擱著等她另外找人種,都是一個死。我馬上動手種下去,還算有一線生機。」
司凌雲想了想,記起三天前正是她與米曉嵐吃晚飯的日子,沒想到米曉嵐出了餐館與她分手便直接跑去酒吧,這個舉動令她更加無語了。
她嚇了一跳,「大哥,我跟大嫂不算熟,見面次數都很有限,怎麼會跟我有關?」
我能想到的一切都是Alice
你的髮絲如同潮水中的水草澎湃
「我不大會輕易改主意的。」
「那我現在過來好了,告訴我地址。」
張黎黎哼了一聲,「有證據的話,我還跟你在這裏講什麼廢話?司建宇早就想把張毅擠走,控制物流公司。就是因為沒證據,張毅這個啞巴虧算吃定了。」
「於是賺錢成了你新的滿足源頭。」
司凌峰下了結論,「所以,他那樣的男人其實是用來仰慕,不是用來愛的。他太容易收到大量的愛,多到讓他忽視的地步,我很難想象他會去全心全意愛別人。」
「這裏咖啡味道很不錯,」司凌雲將最後一口咖啡喝掉,抬手腕看看表,站起了身,「大嫂,我真的得趕回公司去打卡了。謝謝你的下午茶,改天我請你,再見。」
「你錯了,有錢人多的是。我當時在歌舞劇團當演員,不是我吹午,追求的人實在不少,也算見過世面。你爸爸的優點是土歸土,可是自信,有讓人忽略他那些缺點的氣勢。這可不是簡單的拜金主義,看看他現在的成就,就知道我看人的眼光是不錯的。」
司凌雲有些被米曉嵐出門之前的那個動作驚住了。平時看著那麼溫柔似水的女人居然會有如此不假思索、猛烈迅速得幾乎出自身體本能的反應,似乎不能用簡單的負氣撒嬌來解釋。她不得不再度想到米曉嵐與傅軼則從前的關係,一抬頭,發現傅軼則正看著她。
他放下酒杯,過來抱住她,深深凝視,「那麼你迷戀什麼?」
「讓她去告好了,你要幫她也隨便你。」
「大哥,這麼晚了有什麼事?」
「所以特地讓你去感受一下,這種場合沒什麼大不了的,習慣了就好。」
I fell through the ice
「請問在哪兒可以找到曲恆?」
「你要是特地來跟我吵架的話,我可沒空奉陪。」
只有,Alice
盧未風的聲音和過去一般充滿磁性,歌聲傳入司凌雲耳內,她聽得怔住,等他停下來,她禁不住問:「你們又在合作寫新歌嗎?叫什麼名字?」
然而,米曉嵐這幾個月反常的行為足以證明,她已經被傅軼則與司凌雲的關係刺|激到了。她能夠被傅軼則安撫到重新跟丈夫修好,更加證明傅軼則對她的影響。她還會有什麼舉動,傅軼則會做什麼反應?
傅軼則的車子駛上一條偏僻的路,穿過一大片低矮房屋密集的城中村,前方是有些荒涼冷落的工廠區,路的盡頭開著一間酒吧。這裏完全沒有尋常酒吧的喧鬧,門前幾乎看不到人來人往,只兩長排靜靜停放的各式豪華車輛顯示光顧此地的客人並不少。
司凌雲暗自嗟嘆,司建宇與米曉嵐甚至在這個問題上也沒有共識,她這麼一個壓根沒跟嫂子親密過的小姑子,突然要去打聽家事,還真是一個難題。「這道文思豆腐不錯,大嫂你嘗嘗。」
米曉嵐默然喝著湯,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凌雲,你對愛情怎麼看?」
關於為什麼要跟傅軼則在一起,她當然可以有很多解釋,不過那些解釋,只夠用來說服她自己。她不能否認與傅軼則在一起后,她並沒有後悔過自己的選擇。她和他共處時,多半是開心的,哪怕她對自己宣稱那只是身體快樂,可如果還要為此去找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說服別人,未免虛偽。
她看看前方,李元中正穩穩舉起手中號牌。她想,傅軼則說得對,要想修鍊得鎮定,她還有很多東西要學。可是待到她臉上也戴了同樣面具,她還是她嗎?
他一聲不響,低頭吻她,突如其來的壓力讓她後退,背一下撞上電梯壁痛的微微皺眉。他迫近,手撫上她的身體,她氣急敗壞的推護著,掙開他的嘴唇,「電梯是有監視攝像頭的。」
米曉嵐的目光迅速在他們兩人身上一轉,用大嫂打趣小姑子的口氣問司凌雲,「這麼說,你們……戀愛了。」
「是很好,他的相貌風度學識外加談吐,一舉一動都無懈可擊。但是我覺得他太過完美了。」
她聳聳肩,「怎麼會呢?平常新人入職滿三個月,度過試用期,得到一份轉正就會心滿意足。我得到的是一間辦公室,當然不會嫌小。不過——」
「還能是誰,你大哥幫我找的那家園藝公司,給我移栽的那棵桂樹已經枯死了,我找他們,他們居然說樹是我自己挑的,他們只負責移栽,而且過了三個月,不在他們賠償範圍以內。開玩笑,那棵樹花了我將近七萬塊,他們想這樣賴過去可沒門凌雲,你是學法律,我可以去告他們吧。」
「等一下。凌雲。」
「謝謝你,小雲,你跟曉嵐談過話第二天,她主動跟我談了好久。」司建宇對司凌雲說,「我們難得這樣交流,看得出她情緒恢復了平靜。」
「等一下——」
那兒有一條破船
她「嗯」了一聲,突然回過神來,問他,「你剛才聽到什麼了。」
「求婚肯定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能付出的最大誠意。」
「我不知道,跟你吵完架還進來,也許我就是迷戀跟你上床也不一定。」
「喂,你好。」他很快接聽,聲音一如平時的冷淡,這個態度每回都能令她氣餒,疑惑與他究竟算不算相識多年的朋友。
「這是阿恆幾年前在廣州時寫的,名字是《為你歌唱》,阿樂聽了以後說很適合他劇本的情境,特地打電話來說想要一個小樣,看能不能一起推銷出去。」
司凌雲一臉誠懇表情地說:「大嫂,老實講,我以前還不大理解大哥為什麼不顧爸爸的反對娶你。我爸爸這個人,一向自說自話,非常剛愎自用。他對大哥這個長子很看重,也有很多安排,聽說還給他介紹過一位政府要員的女兒,條件十分優越。可是大哥硬是沒聽他的話,堅持跟你結婚。那次我給你當伴娘,在他家聽了不少議論,他可是頂住了不小的壓力,才讓我那老爸同意你們的婚事。」
司凌雲有些不耐煩了,「我來找他,自然是有事。」
Tom Waits粗糙沙啞的歌聲回蕩著,一瞬間,她疲憊得只想丟開所有思緒,忘情沉溺,再沒有明天。
司凌雲意識到她考慮來去,完全是在計較得失,心底的自嘲頓時涌了上來。是上庭還是和解更為有利,一個合同,哪裡該強硬,哪裡該適當讓步,才能做到利益最大化……也許她身體里確實先天便流淌著來自司霄漢的商人血液,哪怕對待感情,也能做到計算分明。
「我們不止一次打架。別看老高現在一派斯文,當年動起手來狠著呢。」
做完每天必做的這件事,她稍微平靜了一些,決定拋開不著邊際的玄想,考慮一下現實的問題。
「她付錢買了,人家願意賣,中間人賺錢也說得過去。沒有強買強賣,沒有巧取豪奪,我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妥。」
「我還沒通過司法考試,算不上律師。」
她冷笑一聲,「這樣沒完沒了有意思嗎?」
她沒話找話地說:「今天不用去接可可嗎?」
「不是說明天才辦完事回來嗎?」
「你可真直白。」司凌雲只得表示嘆服,「除了身體跟經濟實力以外,你也可以考慮一下其他嗎。有人關心你、照顧你,讓你不至於孤單,還是有吸引力的吧。」
她斜睨他一眼,「自戀的人大概容不得別人居然會不喜歡他吧。」
他不由分說地合上案卷,「你看看你的臉色。」
「我充分警告了她。但是,令大嫂這個人……」曲恆頓住,將一個不算客氣的評價咽了下去,「她聽不進別人講話,只一味要求按她說的做。」
「那你和軼則……」米曉嵐彷彿難以啟齒地囁嚅一下,「算不算是認真交往?」
她對婚姻沒嚮往,卻完全理解司建宇的心情,鄭重地點點頭。
她認真想想,「哎,說起來,我以前交往過的男生倒都不是這種類型。」
I disappear in your name
當傅軼則出差回來時,已經將近晚上九點,他打電話給司凌雲,發現她仍然在公司,不禁吃驚,「你發憤圖強到這種地步了嗎?這個時間,我相信你的工作狂大哥也該下班了。」
她委婉地說:「大哥,也許你該多聽聽她的想法,而不是急著拿出你認為合理的解決辦法。」
「你是不是覺得我根本不可能自己找到一份象樣的工作?」
她想了想,「我對結婚沒什麼興趣,所以這些從來不是我的目標,大概不至於有機會體驗這種什麼都有之後產生的焦慮。」
「太緊張了,我手心一直出汗。」
司凌雲隨傅軼則走進去,只見酒吧裏面內空高得異乎尋常,抬頭看去,□的鋼結構與各式管道都漆成黑色,有一種出乎意料的衝擊感。四周全是大大小小的深紫色絲絨沙發,用半透明紫色帷幕分隔,與冷酷的裝修相映成趣。
And I will think of this
「我可不好意思在這兒跟你表忠心,說我一定會是個孝順女兒,將來不會嫌棄你。可是不說吧,又顯得我特別冷血。」
她放下手機,繼續吃著甜品,米曉嵐突然問她:「是軼則打來的嗎?」
酒杯內深紅色的液體色澤誘人,撲鼻而來的味道混合著隱約果香氣息,入口細膩綿和,司凌雲雖然不懂酒,也覺得與平常喝的紅酒大不一樣。「好喝。」
「我現在在你家小區外面。」
曲恆將花盆安置在牆角,調整好位置,不客氣地說:「我在外面,沒聽到幾句,放心吧,不關我的事,我不會泄露天機的。」
曲恆點點頭,走了出去。司凌雲重新翻開文件。過了一會兒,窗外夜空扯起一道閃電,接著傳來沉悶的隆隆雷聲,她走到窗邊,只見暗沉夜空翻滾涌動著大團大團的烏雲,隨著雷聲再度響起,大顆雨點驟然迎面打在玻璃窗上,視線一下模糊成一團。
「你是標準的實用主義者。」傅軼則好笑地看著她,「不肯為你不感興趣的東西費任何腦筋。」
司凌雲霍地站起,怒視著她,「你給我把話講清楚,什麼叫我夥同哥哥打前男友?你要為了開脫你弟弟跑來造謠污衊我,哪怕是爸爸出面,我也跟你沒完。你現在就去把你弟弟從天津叫回來,我們去公安局對質。」
司建宇明顯吃了一驚,「這個……恐怕不太合適。」
「一點兒也不誇張啊,你們讓我對婚姻多少恢復了些信任。」
司凌雲坦然笑道:「是啊。」
Set me adrift and I'm lost over there
司建宇似乎有些意外,「臨時約他,他未必有空。」
她一向我行我素,本來不希冀旁人理解,不在乎別人看法,可是她確實被曲恆刺痛了。也許曲恆是唯一見證她那段傷害的人,他和她一樣不曾忘卻,透過他的問題,她似乎猛然間看清了她行為悖逆可笑的地方。她力圖保持一段看似洒脫輕鬆的關係,不在意他的目的,也不打算去愛他。這樣下來,肉體也許得到了滿足,可是心底那片空虛未能填上,反而更加放大了。被忙碌的工作、淋漓盡致的做|愛打發掉的寂寞,不知不覺中變成更為深刻的孤獨感,悄然侵蝕內心。

她直接問:「那個人是傅軼則吧。」
「非要我變得跟爸爸一樣你才開心嗎?」
「我前幾天碰到他媽媽,她好像完全不知道軼則正在跟人交往。」
「好,放這裏等我看了再說。」
「是不是覺得升職升得太快,不夠名正言順,不足以服眾?」
他開玩笑地伸另一隻捏捏她的下巴,「你看你馬上警惕了,好象非常不喜歡我分析你的行為。」
我會想起這一吻
傅軼則總算開了口:「時間也不早了,建宇兄不妨先帶曉嵐回去休息,至於要不要工作,可以慢慢商量。」
司凌雲暗自驚嘆,只有18歲的司凌峰竟然具備了這樣的判斷能力,而且這和她對傅軼則的看法簡直不謀而合。「分析得倒也挺有道理,我不能再當你是幼稚的小鬼了。不過你放心吧,我既沒打算仰慕他,更不準備愛他。跟他在一起,有挑戰,有趣味,這就足夠了。我讓你見見他,也只是證明確實有這樣一個人在追求我,免得你把我的生活想得太孤單太悲慘。」
司凌雲也笑,索性不再勉強講客套話,「那倒不是。關於大哥對你的看法,我絕對是真誠的。你也知道我爸爸的婚姻把我家搞得有多複雜,謝天謝地,在家庭觀念這個問題上,大哥跟我爸爸完全不同。」
司凌雲的手心禁不住出汗了。他們說的另一塊地,位於市區交通便利的位置,正是司建宇與傅軼則簽訂融資協議,志在必得的那一塊。她已經提前研究了土地拍賣中心的文件,關於那個地塊的所有數據都爛熟於心,可是現在突然緊張了起來。她側頭看看前方就座的李元中,他也恰好側頭,兩人視線相碰,他點點頭,然後握著號牌,面無表情地看向台上,全神貫注于即將開始的拍賣。
她知道,在這件事上,張毅沒必要騙張黎黎,而張黎黎也確實沒必要再來騙她。重新推敲整事件過程,司建宇的嫌疑一步步放大,唯一欠缺的是直接證據。
經白婷婷推薦,她的一名精明肯做事的學弟小伍到頂峰來應聘,成為司凌雲手下的法務助理,只有兩個人的法務部門雖小,但一件件理順積壓的訴訟,應付新產生的法律糾紛,處理各式合同,忙碌運轉得有模有樣,任誰也不能再小視了。
「唉,不算很乖,他好像突然變得調皮了,三天兩頭吵著不願意去幼兒園。別的孩子都已經適應了,真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
似乎不必。
在司凌峰的堅持下,司凌雲不得不帶他跟傅軼則吃了一頓飯。他見過傅軼則,馬上認出了他,「你跟我姐姐去過我的學校,對嗎?」
「不好意思,大嫂,我被一件很麻煩的公事纏住了。」她嘗一口面前的點心,「不是我當面恭維你,你做的蘇芙蕾比這個更精緻好吃。」
「她第一次跟我吵架,就是那天跟你和軼則吃完飯後。我好歹哄好了她,她對我道歉,又說第二天要約你當面道歉。」
米曉嵐疑惑地看著她,思索一下,「當然是認真交往,肯定對方是自己的唯一,願意負責任,願意兩個人的未來聯繫在一起。」
程玥輕描淡寫講出的這句話,司凌雲竟有說不出的感觸,她一時默然。
「隨緣聚散,那只是露水情緣吧。凌雲,我總覺得女孩子如果對感情不認真,也就別指望男人會認真了。」
「我很早就下了決心要找性格安靜、人品善良純潔的女孩子結婚,同時我自己要潔身自好,給孩子最穩定的生活環境。曉嵐完全符合我的理想,所以儘管爸爸給我很大壓力,我還是決定娶她。小雲,你跟我一樣出生在我們這樣混亂的家庭里,應該能理解我的這個想法。」
要在你的名字上滑冰
「大哥,我真的覺得我跟大嫂交情有限。不過你既然開了口,我待會兒就打電話約大嫂明天出來吃個飯,能談到什麼程度,我不敢保證。」
他連忙舉手示意她打住,「再拿我跟你爸爸類比,今天晚上的氣氛就完全破壞掉了。」
從律師事務所出來,她正要上車,手機響起,是米曉嵐打來的,聲音如往常一般輕柔,「對不起,凌雲,我昨天太失態了。」
「對,那天我跟你姐姐剛認識,時間過得真快。」
在那裡有一座小鎮,
And the raindrops on my window
「有沒有意思,得看案子本身,不是嗎?」韓啟明摸一下鼻子,「我唯一能告訴你的是,我們接下來還有可能在法庭上相見。」
「我……再勸勸她。」她想,她去把道理講清楚,這個面子米曉嵐總還是要給的,只不過想著跟她講道理,便提前有點兒累罷了。
「那……不太方便吧。」
隨著拍賣師報出底價,價格便開始不斷攀升。司凌雲記起以前看的某部好萊塢電影中藝術品拍賣的場景,不禁啞然失笑,那樣溫文爾雅,舉重若輕,跟眼前瀰漫著的劍拔弩張氣氛的現場一比,完全是兩個世界。她情不自禁地再一次環顧場內,所有舉著號牌的人好象戴了同一款面具,有著驚人相似的面部表情:專註、緊張,和一點掩飾不了的貪hetubook.com.com婪。
司凌雲哭笑不得,吃了一口粥,說,「我離你的目標還遠得很,天知道什麼時候到那一步,你別高興得太早。」
這天下班后,同事們陸續離開,人事部大辦公室只剩她一人,她正看得聚精會神,突然聽到高跟鞋的聲音由遠及近。她抬起頭,發現站在她位置不遠處的是張黎黎,穿著米色上衣,同色闊腳褲,手臂上挽了一隻暗綠色愛馬仕包。
張黎黎似笑非笑看著她,「工作很認真啊,可惜你爸爸沒有下班后視察公司每一個角落的習慣,不然該有多欣慰。」
米曉嵐跟司建宇一起走進來,她穿著紫色真絲無袖連衣裙,頸間掛著一串黑色塔西提珍珠項鏈,化著淡妝,秀髮如雲般披散著,顯得年輕而楚楚動人。她笑盈盈地道歉,「軼則,我不知道你和凌雲今天晚上已經安排好二人世界,貿然來當燈泡了,真不好意思。」
她笑道:「明天還要上班啊,阿風,我很喜歡剛才那首歌,完成以後再唱給我聽,好嗎?」
「看來你以前認識的某位女友給你留下不少關於女人的推論。」她懶洋洋地說,「對不起,你回來我很高興。可是我確實不怎麼記日子,今年的生日要不是媽媽和阿樂提起,都差點兒忘了過。」
「去我的辦公室吧。」他的辦公室其實是後面一排活動平板房中的一間,不大的空間里放著陳舊的辦公設備。除了桌上放著一盆景天科的植物外,再沒其他東西作為裝飾品。司凌雲有些詫異,幾乎想問他,在廣州做了幾年音樂,回來經營了幾年園藝公司,看起來生意也不算差,辦公環境怎麼會如此簡陋,可是想想他的臭脾氣,她決定不多這個嘴,直接談正事。
「吃了盒飯。」
「婚姻可沒你想的這麼簡單。」米曉嵐有些苦澀地說,「凌雲,你一定覺得嫁給建宇這樣的男人,我這全職太太當得太輕鬆自在,所以才無病呻|吟。你知道我得付出多少忍耐嗎?別的不說,我那位婆婆大概就是我見過最難相處的人,她一直生活在爸爸跟他離婚的陰影里,佔有慾強,挑剔、專制、小心眼到了你想象不到的程度。偏偏建宇又是個大孝子,根本容不得對他母親有任何非議。我跟她在一起生活了三年,生下冬冬居然沒得抑鬱症簡直是個奇迹。去年建宇終於聽我的建議,在離她住處不遠的地方買了別墅搬出來住,我才算解脫了。我裝修房子,按自己的想法布置自己的家,整理院子,總算有了家的感覺。你不至於覺得我不孝吧。」
米曉嵐勉強掩飾不悅,用開玩笑的口氣說:「是不是跟我一起喝下午茶很乏味。」
她也笑,「別害怕,我又沒有戀父情結。」
司凌雲苦笑,「這個……太複雜了,我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理解的愛無非就是兩情相悅,隨緣聚散。」她敷衍地回答。
「五年前的今天,我從美國回來;也是這一天,參加了你大哥和曉嵐的婚禮,然後遇見了你,所以也是我們的紀念日。」
他們也是一邊喝酒,一邊繼續彈著吉他和貝斯,商量一首曲子的和弦搭配,曲恆時不時就著昏暗的燈光用筆做著紀錄。
最要命的是,她竟然不能直接了當地發泄出來。
電話那頭安靜了一下,「本來我也有點兒事想找你。」
程玥揮揮手,「年輕真好,再怎麼肉麻一點兒都不要緊,去吧去吧。」
她笑道:「可是我都已經換了睡衣。」
高翔招呼他們到品酒室坐下,這裏裝了通風裝置,沒有酒窖中那種奇特的氣味,裝修沒有樓上的柔靡氣氛,而是偏向簡潔硬朗,一看就是男人喝酒聊天的地方,很少會有女性涉足。服務生給他們端來紅酒,傅軼則晃動酒杯,嗅一下味道,「你新進的這種酒橡木氣息很特別。」
「吃過了。」
「……我最近學著做了幾樣義大利菜,建宇說味道很地道。改天請你和軼則過去嘗嘗,看你們什麼時候方便?」
掛斷電話后,他對司凌雲說:「謝謝你,小雲,你大嫂成天待在家裡,也實在太悶了,是需要一些社交。」
傅軼則過後問起她弟弟對他的觀感,她直言不諱地告訴他,「他不怎麼喜歡你。」
她帶著司凌雲往裡走,轉過一個大棚,才看到曲恆半蹲著,與兩個工人在苗圃內移栽小樹。天氣頗有寒意,他只穿了件長袖T恤,袖子高高捋起,露出手臂,神情十分專註。那女孩子叫他:「阿恆,有人找你。」
「我把這一期的合同全整理好了。」
「誰說的。我永遠喜歡你給我的surprise,而且我可以保證,我能給你更愉快的體驗。」
韓啟明看著她,隔了一會兒,斷然地說:「你根本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麼。再見。」
司凌雲抬起頭來,發現曲恆站在面前,在開足冷氣的辦公室內,他額頭仍掛著汗珠,雙手端著一隻種了高大發財樹的花盆,看上去份量頗重,但他並無吃力的感覺。
他沒一點遲疑地回答,「我想碰到你。」
她吸一下鼻子,「好古怪的味道,哎,這裏很適合拍玄疑恐怖片。」
「沒這個必要,大嫂,大家是自己人,一點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司凌雲倒真沒想到看上去溫婉可人的米曉嵐居然有如此固執、一意孤行的一面,「你們後期養護做得怎麼樣?」
「這個不能怪大哥。他小時候吃過苦,出於補償心理,肯定也格外疼冬冬一些。」
米曉嵐勉強一笑,「你這個恭維太誇張了。」
她擔任法務以後,曾經粗略翻閱過頂峰集團未結訴訟案件的卷宗,全是牽扯複雜、久拖未決的債務與合同糾紛,不少三角債務之間的牽扯形同亂麻,一看便讓人頭痛,加上她平時事務性工作太多,根本沒來得及一件件細細研究,現在完全回想不起哪一件案子可能被韓啟明盯上。可是她清楚知道,以韓啟明素來沉穩的性格,不會無憑無據虛言恫嚇。她發動車子,從韓啟明面前駛過,後視鏡中的他漸漸變小直至看不見。陌路至此,她心裏突然有一點不祥的預感。
「沒什麼日子是白白浪費掉的。」他簡潔地說,「能讓你回憶珍惜,就是它的價值。我得接著幹活,你也別在這兒發獃了,早點下班回家。」
But you must wait for me
「那麼我看上去像什麼?」
And in that town there's a house
司凌雲一臉的若有所思,沒有說話。
一天內被第二次提醒這一天,司凌雲猶如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所有的情緒都沒了,坐回座椅,呵呵乾笑兩聲,「有什麼特別?」
「頂峰不就是家族企業嗎?有什麼不合適的。」
「他講,我會聽,我只是不喜歡費心猜測。大嫂,」她認真地問,「你是過來人,依你看,正常的戀愛關係應該是什麼樣的?」
There's a wreck of a ship
一個渾厚低沉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司凌雲低頭,樓梯盡頭站了一個穿著灰色T恤深色長褲的中年男人,他中等身材,相貌斯文,正含笑看著他們,「不過我覺得下面有更適合說情話的地方。」
曲恆並不看她,沉著臉如同對空氣講話一般,「我去得稍早了一點兒,在側門那邊等可可,不留神看到她跟一個人在一起。」
他走後,傅軼則倒另一杯酒給她,「試試這種,有香瓜和蜜桃的味道,應該是女孩子喜歡的口味。」
There's only Alice
「那大嫂認為他在跟我掉花槍,做樣子給別人看嗎?」她清楚看到米曉嵐的瞳孔瞬間縮小,臉上的表情變幻不定,一時甚至來不及擺出慣常的溫柔笑意。她慢悠悠地接著說:「可是他要做給誰看呢?」
「難道要去地下室?」
米曉嵐正要說話,司凌雲手機響了,她說聲對不起,拿起來接聽,是傅軼則打來的,他問她:「吃完飯沒有?」
「謝謝你的今日金句,我以後出來之前,一定先探頭打聽一下,有沒有什麼真相等著讓我難堪。」
她不置可否,放下酒杯,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眼前無遮無擋,高高低低的樓房輪廓密集地疊加著,交叉縱橫的道路如同一道道光帶,車燈雪亮得如同河水流淌,連綿不斷的霓虹燈光閃爍迷離,延伸至目光盡處,與暗沉天空融為一體,整個城市彷彿都在腳下。
「跟曉嵐談談。她很喜歡你,經常跟我提起你,而且現在你的男友軼則又是她從小到大的朋友,也許她會跟你講她的真實想法。」司凌雲想,繞來繞去,終於還是繞到她身上,躲也躲不過。她隱約有些疑心,司建宇在她面前坦然表現出頹唐無力,也許就是誘她淌這渾水的手段,可她馬上又責備自己,他肯講這樣的家事,總歸是信任她的,如果時時處處尋找陰謀的痕迹,杯弓蛇影,未免活得太累。
「這樣多好。我覺得嫁給我大哥這樣的男人,一定很幸福,你的選擇很明智。」司凌雲實在受不了繼續這樣閑話家常,「大嫂,我是典型身不由己的上班族,現在得回公司去處理一些文件。我們改天再找時間好好聊。」
「張總特來用這種方式鼓勵員工,我倒是很欣慰的。」司凌雲將文件往桌上一放,同樣笑著。
傅軼則笑道:「老高,以你的定價來講,豪飲可得帶上支票本來才行。」
司凌雲前天也接到了李樂川的電話,「真好聽,可是完全不像阿恆以前的風格。」
「我哪有激動?我……,」米曉嵐的眼圈一下紅了,猛然咬住嘴唇。
「沒有可是了,姐姐跟你要的東西不一樣,不要再為我擔心。」
她有些驚訝,「我很好啊,怎麼問這個?」
手機響起,她懶懶拿起來,是司建宇打來的。
他站在吧台那邊開紅酒,笑著說:「公司秘書幫我租的房子,只能說房東跟你父親趣味相同。」
他不至於拿公事泄私憤,可是他完全會報復她,她也許沒有感情可被傷害,卻要冒險在這場遊戲里成為棄子。
「每個孩子情況不一樣,好在大嫂很有耐心,他一定會適應的。」
司凌雲與傅軼則上去,跟高翔道別,走到門口,一個高挑的女郎已經站在那裡,正是在台上演唱過的可可。她卸過妝,換下了演出時穿的亮片晚裝,穿著T恤、牛仔短褲加平底鞋,手裡拎了個大包,一邊嚼著口香糖,一邊向外張望,她一轉頭看到司凌雲,馬上認出了她,跟她打招呼,「嗨,你好。還記得我嗎?」
司凌雲坐入停在路旁的甲殼蟲內,搖下車窗,將椅背放倒,隨手按了CD播放鍵,放的是爵士樂專輯,她只在拿到車后,集中買了一次CD,居然沒選一張搖滾歌手。
「對。我一向以為女人對紀念日這類事情要比男人重視得多,可是你好像根本不驚喜。」
米曉嵐的神情變幻不定,勉強笑道:「那倒不至於,不過我多少有些意外。軼則他……知道你的想法嗎?」
她打一個呵欠,「傅先生,女人要對你發生興趣,實在太容易了,重點是不要被這興趣困住,不然你會先失去興趣。」
「那塊地已經拍下來了,我今天下班以後就回來。」
「這可問住我了,你會在擁有這一切后就心滿意足嗎?」
「軼則喜歡拿我當奸商宣揚,別相信他。」
「我是真的覺得無能為力了。這些事不能跟朋友講,不能跟父母講,特別不能在冬冬面前流露出來。這孩子很聰明,我覺得他在幼兒園裡表現失常,其實也是對家裡的氣氛感覺不對勁,一下失去安全感造成的。」
司凌雲默然了。她想,這個晚上的所有爭論似乎都起源於幾年前她聲稱曲恆是她男友,她從未想到那一個謊言的影響會綿延至今。幸好她與傅軼則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戀愛,不然怎麼經得起這樣的相互隱瞞與刺探。
「既然你還有工作,那我就不耽擱你了,我們走吧。」
傅軼則微微一笑,「沒事,我們的時間還多著呢。」
司建宇桌上電話響起來,他按一下接聽,是米曉嵐打來的,「建宇,今天回家吃飯嗎?」
她得到的獎勵,居然是一個升職,這何異於扔過來的一塊骨頭?既然加入了遊戲,她並不打算抱怨遇上陷阱。可是算計來自她有好感與尊重之情的司建宇,她還是覺得寒心了。
司凌雲打個哈哈,「這個問題太玄奧,大嫂你難住我了。」
「也就是說,你跟軼則不是以結婚為前提交往?」米曉嵐脫口而出地問,隨即連忙補充道,「我跟軼則是世交,很關心他。當然,你是我小姑子,我也關心你,你別怪我多事。」
米曉嵐張了張嘴,又緊緊閉上,隔了一會兒才說:「他父母確實一直很希望他早些結婚安定下來的。」
再一次面對面坐下,司凌雲、白婷婷和韓啟明表現得同樣鎮定。韓啟明瘦了一些,骨折愈合以後的鼻子略有些歪,讓他原本斯文端正的面孔添了說不出的冷峻意味。他們心平氣和地商討著和解條款,一度十分暴躁的那幾個頂峰前員工也變得沉默,不再隨便插話,更沒有像上次在法庭那樣對司凌雲和白婷婷發作。氣氛如此祥和,彷彿中間不曾有過任何風波,卻讓司凌雲有說不出來的滋味。
「陪我吃飯,耽誤你們約會了吧,其實你可以吃完了過去的。」
「謝謝大嫂,不過我這個周末恐怕得加班,軼則後天也要出差,大概要過一周才會回來。」
司建宇與傅軼則的合作仍在繼續,甚至司霄漢也將目光投向他,與他商量海外上市的可能性。只是傅軼則對司霄漢的建議十分審慎,告訴他目前美國正陷入次貸危機影響中,這一場金融風暴波及之下,資本市場動蕩不安,現在尋求海外上市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還是爭取國內上市比較好。至於資金方面的合作,可以進一步協商。
讓我漂走吧,我在那兒迷失了
五年前那個深秋,他去傅軼則家裡接她,天空飄著細雨,她投進他的懷抱,他幫她保留了她的尊嚴。他們坐在阿風家的老式木製樓梯最後一級,光線昏暗,看不清彼此表情,聽著樓上傳來的歌聲,他把肩膀借她靠著。他將她送到醫院,將她送到醫院,守候她度過病危。
她伸個懶腰,環顧小小的房間,臉上卻沒什麼開心的表情,「兩天前剛分配給我,也沒什麼值得祝賀的。」
「你還真是愛你大哥,這樣不停地誇他。」
「傅軼則並沒有跟她拉拉扯扯,馬上脫開了身,說她喝多了,他開車送她回家。過程就是這樣。我也不喜歡管這種雞毛蒜皮,本來我不想跟你說這件事,不過……你如果認為我在搬弄是非也隨便了。」
「真會胡思亂想,難道不覺得這裏適合接吻嗎?」
「以前沒見過她,應該是剛來這邊駐唱的,你要喜歡,以後我多帶你過來。」
「謝謝,」她顯得十分開心,「我剛簽了合同,一周有三天在這邊駐唱,下次你來喝酒,記得告訴我你喜歡聽什麼歌。不過這個酒吧的風格就是唱爵士和懷舊老歌,完全是老男人的品位,選擇有限。」
「他在什麼地方?」米曉嵐補充一句,「建宇對紅酒也有點兒興趣,告訴我位置,改天我帶他去品品。」
司凌雲只「嗯」了一聲,過一會兒,她回過神來,抱歉地說:「對不起,大嫂,你剛才說什麼?」
Brings madness with the bliss

「講情話你比較在行,你先來。」
「Tom waits,他難得唱一下單純的情歌。」他從她身後抱住她,附在她耳邊說,「喜歡嗎?」
如此拉鋸到幾個回合,當李元中報出500萬的加價后,豐華的代表不再出價,拍賣師落槌宣布,頂峰競得了第某某號地塊。司凌雲迅速在心裏計算最終的成交價,只覺得頭一次具體感受到了一筆錢如此沉甸甸的份量。突然,旁邊女記者遞上名片,「小姐,我是晚報記者王燦,可以接受採訪嗎?」
「不過我喜歡這裏的視野,實在很開闊。」她面前便是落地長窗,窗帘拉開,坐在沙發上,便可以看到很遠的地方。
兩人相互點頭致意,高翔帶他們往裡走,穿過一道門后,司凌雲情不自禁低低「哇」了一聲,眼前整齊排列著一排排葡萄酒架,上面一隻只酒瓶反射著幽微的光,幾乎可以說得上壯觀。高翔領他們穿行其間,大致介紹著那些酒的產地、年份。
他笑了,「明白,只是開始約會而已。不過鑰匙你還是拿著,你給我提了條件,要求一對一的關係,我想了想,這能夠表明我的基本態度。」
「我跟曉嵐的婚姻出現了問題。」司建宇直截了當地說。
「也許我們雙方誠實一點,什麼問題都解決了。」
程玥哈哈大笑,「你爸爸的缺點哪止這一點。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活脫脫是個土財主暴發戶,頭髮染得黑亮,穿袖口縫著商標的西裝,領帶花哨,跟襯衫完全不搭,白襪子配黑皮鞋,成天挽一個手包,口袋裡永遠別著一厚沓現金,講話粗聲大氣,吃完飯就當著別人面剔牙。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看上他嗎?」
他笑著停住腳步,摟住她,吻她的嘴唇。
頂峰進入了最繁盛的時期,司霄漢時不時會在各類媒體露面,是各地區政府招商洽談的座上賓,他的社會活動空前增多,同時也加快了尋求上市的努力。他一方面尋求本地政府的支持,另一方面,投資部總經理王軍推出的上市計劃卻執行得並不順利,幾個耗資巨大的併購都在集團內部引起爭議,看不到成功的跡象,王軍轉而推出一個借殼上市的初步構想,與司霄漢頻頻飛赴北京、上海、深圳、香港等地出差,而這也當然涉及了更大和圖書筆資金的運作。
半個小時后,他過來,人事部開放式辦公區內的燈關著,她原先的格子間座位上並沒有人,但走廊對面一角一間辦公室門開著,燈光透了出來,他走過去,只見司凌雲正坐在裏面翻閱著厚厚的文件。
韓啟明也冷笑了,「你想開個價收買我嗎?」
「五年前,你留了一張CD在我家,主唱就是阿風。」
司凌雲再想想高翔那個儒雅的樣子,真有些不可思議,「你們一個博士,一個商人,居然結伴喝酒鬧事為樂,太神奇了。」
「是啊,我完全想不到這傢伙自己寫的歌詞也這麼厲害。只有失戀的人才寫得出來,我有沒有說錯?」
傅軼則沒有回答。她也不多說什麼,翻皮包找出筆記本和筆,匆匆記下剛想到的幾個疑點,準備明天到辦公室再重新看一下幾個案子。
司凌雲無可奈何地說:「重點是土歸土,可是有錢。」
「那像什麼話?」司建宇搖頭,「想打發時間有很多辦法,如果你覺得在家裡待得悶,可以多跟同學朋友聯繫,以後我也會多帶你出來參加社交活動。」
她調整著呼吸,抬手掠著被風吹亂的頭髮,苦笑一下,「那可很難說誰改變了誰。我加了好多天班,真的累了,回去吧。」
到了傅軼則住處地下停車場,司凌雲停好車,與他一起上電梯,他按了34樓,她按下一樓,「你剛出差回來,好好休息,我打車回家。」電梯到了一樓,她正要出去,他一把將她抓住,用力之大,她險些脫口驚呼出來。她又驚又怒,可是眼見幾個人走進來,掙紮起來未免難看,只得不動。電梯上上停停,到了25樓,裏面重新只剩他們兩人。
「呃,還好。」
「有什麼事嗎?」
她嘆一口氣,「你們都很忙,跟建宇一樣,難免覺得我閑得無事生非。」
跟往常一樣,他總能坦白得不落下風,但是她仍然不解,「你怎麼知道我跟阿風是朋友。」
Somewhere across the sea
那女孩子看來脾氣也不小,將自行車一轉,冷冷地說:「跟我來。」
「別誤會,小雲,我沒這個想法。但她確實是從那個時候起性情大變的,所以我找你一起分析一下,到底是什麼事被我忽略了。」
司凌雲咬緊牙關地聽著,「你的故事講得很精彩。」
一個又一個出價,數字好象與具體的人民幣失去了對應,慢慢爬升過司凌雲的預期,她試著想象相應的樓麵價,可是新的喊價馬上出現。在這一輪拍賣開始后,李元元中第一次微微側過頭來,她看看手機上的又一個「繼續」,向他略微頜首示意,他再度舉牌。
如同落在我窗子上的雨滴
從米曉嵐發給傅軼則的郵件可以推斷出,米曉嵐甚至一邊跟司建宇交往,一邊給傅軼則寫情書;跟司建宇確定婚期前一周,才告訴傅軼則這個消息,字裡行間,分明仍舊情意綿綿。兩人蜜月歸來的第二天,她便急著過去看他。傅軼則有長達五年的時間不在本地便也罷了,一旦回來,她心情波動,似乎也可以理解。
她一口否認,「我說過,我不愛他。」
司凌雲不安地注視著面前的茶杯,再度不知道說什麼才好了。
他笑出了聲,搖頭,「你才多大,居然講到一輩子。而且,那個時候你也是很彆扭尖銳的女孩子,看不出有多快樂。」
「他吃過什麼苦,不就是父母離婚嗎?」她看到司凌雲臉上的詫異表情,笑了,「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不過爸爸離婚後把你們的生活都安排好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對不對?」
「你們這些職場家族爭鬥,我搞不懂。我的園藝公司只幾個人,不過跑市場的一樣跟做園藝的不和,出納看不習慣帶帳的會計。我猜在大公司做事,矛盾只會更加放大,別太放在心上。」

「上次大嫂請我喝咖啡,我說了改天請你嗎。剛好我發了薪水,大嫂想吃什麼只管點。」
她挪開辦公桌上的東西,放在電腦旁邊。「不會的,我一定照顧好它。」
她點點頭,「他是阿風喜歡的老男人歌手之一。」
「不,公司屬於大股東,我只是握有若干股份的職業經理人,賺到的錢不過是個量化成功的指標罷了。我喜歡的是操控的感覺」
「我看不出爸爸怎麼就能算男人的標本了,他冷酷、花心,又自私,自我中心,難道有一點錢就能增加這麼多魅力值,值得你把其他男人都不放在眼裡?」
I'm gonna take it with me when I go
「他朋友開的一間酒吧,在建設路頂頭的工廠區內,叫Fly,那邊紅酒品種很多,氣氛也很不錯。」
「你倒是很久沒細細盤問我的工作情況了,我居然有點兒不適應。」司凌雲與程玥的關係現在似乎到了最緩和的時期,她毫不隱瞞地告訴女兒,「我看著你這麼努力工作,就已經大喜過望了,不用多問什麼來煩你了。」
小鎮上有一所房子
「單純迷戀性的女人本來就比男人少得多,更多的時候,我們喜歡的是親密的感覺。」
她「撲哧」一笑,將鑰匙裝入包內。「我跟我媽媽住一起,沒法給你同等的待遇,希望你別介意。」
只是她講不出分手的理由,最多只能說厭倦了。拿這個說辭去觸犯一個高傲自戀的男人,會有什麼後果?這是她不願意去想象的。
「怎麼會呢。」司建宇給她倒茶,「你問我工作上的事,我都跟你講了。而且你研究烹調、園藝,還學鋼琴,生活比一般人要豐富有趣得多。」
「這一起案子也許就這樣了結了,不過我得提醒你,你最好好好清查一下頂峰積壓的訴訟案子,也許還有你意料不到的事情會發生。」
「我馬上過來接你。」
司凌雲只得攤一下手,「好吧,有錢人有原罪,我對樹不夠尊重,對不起。然後呢?」
「不算約會,他公司有個合伙人過來出差,晚上在酒吧喝紅酒。我不喜歡喝紅酒,而且有工作沒做完。」
「還有紅豆蓮子粥,很清淡,想不想吃點兒?」
司凌雲想,媽媽到底是媽媽,偶爾感動她一下,馬上便會回到現實的話題,她大大地伸一個懶腰,「別怪我給你掃興,媽媽,我沒有跟他結婚的打算。」
她還是頭一次見到張黎黎出現在這一層樓辦公區,而且顯然是奔她而來,心底暗暗警覺,「張總,有事嗎?」
她睨他一眼,他已經完全恢復了彬彬有禮的輕鬆模樣,嘴角上揚,笑意迷人地看著她,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頸后,力道溫柔。她多少放下心來,又覺得疲倦,也不想再爭執,隨他走了進去。
司凌雲開車公司,進回辦公室坐下,心緒紊亂如麻。有一些念頭如同流星般驟然劃過腦海,卻根本抓不住端倪便消失了。她手下的法務助理小伍敲門她都沒有留意到,小伍不得不加大力度在開著的門上又敲了幾下。
這種連續的逼問讓司凌雲心生反感,卻仍舊維持著笑意,「要看怎麼定義『認真』這個詞了。如果『認真』就意味著以結婚為前提,那我確實沒打算認這個真。」
「你現在不再喜歡憤怒的搖滾,改為欣賞爵士了?」
張黎黎卻突然冷靜了下來,上下打量她,彷彿在估量她憤怒的真實程度,然後發出一聲譏誚的笑,聲音倒緩和了,「看來你的好哥哥做這件事的時候,索性連你也蒙在鼓裡了。」
司凌雲便有些不耐煩了,「你守著看這麼枯燥的新聞幹什麼?」
「我果然沒猜錯,你對此早有準備,看來你和你大哥已經正式結盟,要在頂峰興風作浪,共同對付我這個繼母了。」
「這一點我們感覺相同,我喜歡住在樓層高一點、看得遠一點的地方。」他端著兩杯酒走過來,「嘗嘗。」
「三天前的晚上,就是你大嫂給我打電話後幾個小時,我去Fly酒吧接可可,碰到她了。」
司凌雲出去打電話向沒有到場的司建宇彙報這一情況,司建宇十分鎮定,「開發商對於走勢有共同的判斷,現在就看大家的魄力和資金實力了。」
「大家難得有空聚聚,沒什麼不方便的。」
「哪怕你跟我對著乾的時候,我也是一直對你有信心的。」
「謝謝你對我這麼有信心。去美國之前,很多因素都讓我有職業倦怠感了,我想換個環境看看。不過那也沒能拯救我的職業生涯,倒讓我知道了,沒有人是無所不能的。」
「可是你其實很逃避跟我過分親密。」
傅軼則沒和他父母住一起,而是住市區的一套高層公寓內,室內空間寬敞得奢侈,裝修十分豪華,但沒有什麼個人氣息。司凌雲扔下背包,四下看看,坐到客廳中央那張寬大氣派的棕色真皮沙發上,「我確實不想拿你跟我爸爸比,但這張沙發跟他辦公室里那張簡直一模一樣。」
李元中打發起記者來比她更加利落,只聲稱會有統一通稿發給媒體便道了失陪。兩人擺脫記者的包圍,李元中去土地中心辦理完相關手續,她返回公司,直接進了司建宇辦公室。
她的心臟隨著價格一步步推高而加快跳動,無暇去想自己臉上該是什麼表情。她將最新出價發消息給司建宇,回復來得十分簡潔迅速:「繼續。」
「動動腦子想想,我用得著編故事哄你玩嗎?這些話我甚至沒跟你爸爸說,說了他也不會相信,他一門心思認定他的大兒子有點小心機沒有大能耐,翻不起大浪呢。我之所以讓張毅什麼也不用再說,還是按老頭子的安排去天津,就代表我暫時咽下這口氣,來日方長。我只提醒你,以你大哥一向不擇手段的作風,會怎麼利用你都不稀奇,你別只顧著跟我作對,被他賣了,還幫著他數錢。」
「有時候,我們都得面對一些難堪的真相。」
她沒法辯解曲恆不是什麼前男友,只得隨口說:「很好看吧,放在桌上,辦公室顯得不那麼壓抑了。也許你桌上也該放上一盆。」
司凌雲氣結反笑,「軼則,幸好你說的是雙方誠實,不然我只好認為你想充當神父聽我告解了。對不起,我沒什麼可懺悔的,而且我也負擔不起別人對我無條件坦白。」
曲恆表情更加冷漠,「這就是你們有錢人的邏輯,總以為錢能解決一切問題。我要是事先知道她會這麼干,情願不接這個單子。」
程玥瞪她一眼,「我是看你工作辛苦,你別這麼不領情。小峰剛才跟我視頻,還問你怎麼老是回這麼晚。」
高翔笑著點頭,「有道理。你們隨意,我先失陪了。」
她嫵媚地笑,擺出小姑子淘氣撒嬌的口氣,「我嚇到你了嗎,大嫂?」
「好。」
「沒關係,我們可以重溫,從那個湖邊開始。」
他頭也不抬地回答,「她今天在市區酒吧唱歌,交通方便,不用我接。」
司凌雲站住,曲恆卻閉緊了嘴唇,似乎仍在猶豫著,她不免奇怪,「怎麼了?有什麼事這麼難開口?」
……
此時場上只剩頂峰與本市另一個民營開發商豐華地產在角力了,價格先一直是每次50萬元往上加,雙方咬得如此之緊,可又如此謹慎,正在場面有些乏味時,李元中突然舉牌,報出了100萬元的加價,拍賣師明顯興奮起來,報出價格,豐華舉牌跟上,仍然是加50萬克,李元中抬起手來,再度加了200萬元。其他競拍者帶著不甘與好奇觀望兩家輪流出價,間或相互竊竊私語。
司建宇顯然也被妻子的突然發作弄得一籌莫展了,「曉嵐,小雲是好意,你別激動。」
「韓律師,麻煩你用詞嚴謹一點。」
「又來了,你還真是無時無刻不記得你那些條件。」他放下她,一手牢牢摟她,一手拿鑰匙開門,「好吧,我道歉,我確實喝多了。今晚別走,我們已經一個多星期沒見面,我真的很想你。」
「我在反思我說的哪句話會引起大嫂誤解。」
如同我酒里的冰
「得了,不用說,我知道你嘴硬心軟,我倒巴不得你心也硬起來才好。」
「你什麼意思?」
「在想什麼?」
「我已經出來了,要我到公司去接你嗎?」
「聰明。」他讚許地點頭。
她聽完這一首歌,看可可微微鞠躬後走下去,才隨傅軼則向後面走。穿過狹長的通道,前方有一個向下的樓梯,他握住她的手,繼續向下。她不免疑惑。
涼風習習而來,音符零散跳躍,恍惚之間,司凌雲彷彿回到當年看深黑樂隊排練的時光,當然那時要熱鬧得多。溫凱和李樂川常常一邊做著練習,一邊插科打諢,不停鬥嘴,盧未風多半與曲恆就這樣商量著給他做好的曲子填上詞,她在旁邊看書,跟他們閑聊,對他們的歌發表尖刻的評論。盧未風的女友琳琳在上學,只能偶爾過來,通常都是不聲不響坐在一邊。溫凱漂亮的女友蘇珊當時在一間咖啡館工作,下班過來時會給他們打包一些老闆烘焙的點心。時間太晚以後,會有鄰居大聲抗議他們影響休息,李樂川則會不顧盧未風的阻攔,敲一輪急驟的鼓點作為回應,美其名曰催眠曲……那的確是她生活中最輕鬆愉快的一段時光,一想起來便禁不住嘴角含上笑意。
「有時候偏執與狂妄才是成功的保證嘛,比如我爸……」
這天她熟門熟路地上去,盧未風與曲恆已經坐到了那裡,一個抱著吉他,一個抱著貝斯在彈。
「喂——」她阻攔住他的手,「你收斂一些。」
她這麼無拘無束,口無遮攔,自有一股洒脫不羈、讓人樂於親近的味道,司凌雲也禁不住微笑,「那你自己喜歡什麼風格?」
入秋之後,房地產市場再度放出回暖訊號,司建宇主持在售的樓盤一片飄紅,銷售勢頭驚人,他與傅軼則合作的地產項目也正式開工。司凌雲毫不驚訝地看到,物流公司換了一位新的職業經理人擔任總經理,貨場置換給地產公司被提上了討論日程。司建宇迅速拿出項目規劃,也得到董事會的認可,同時跟傅軼則開始新一輪合作的談判,對於地產公司的頻繁大動作,張黎黎保持著超然的態度,絲毫沒有加以任何干涉。司凌雲決定也咽下所有疑問與憤怒,靜觀其變。
菜很快上來,司凌雲一邊吃著,一邊開始她最不擅長的拉家常,「冬冬上幼兒園還乖吧。」
若我離去我會將它帶走
少女成長的過程中,身邊有一個傅軼則式的男生,大約很容易愛上他,被一個像米曉嵐那樣美貌的女孩子從小愛慕,不動情也似乎很難。他們之間至少是有某種曖昧的,只是傅軼則遲遲不肯給婚姻的承諾,米曉嵐失意之下,轉而決定嫁給司建宇,而傅軼則再怎麼自負,也被這種背叛傷了自尊,轉而勾引她的小姑子以示報復。過了五年之久,他會用引誘米曉嵐出軌來繼續報復嗎?
她開玩笑地說:「這是什麼邏輯?完美不好嗎?多少人想求完美求不到呢。」
「小雲,我不是沒有考慮這個可能,我跟她談,願意支持她找一份工作,或者開一間小店打發時間。她都一口拒絕了。」
司建宇呵呵笑道:「曉嵐,我早說過他們很般配,沒說錯吧。」
「這個……」司凌雲一下詞窮了,「是不是家裡發生了什麼事?」
司凌雲心裏叫苦不迭,苦笑道:「大哥,我對大嫂是很尊重的,請你相信我,我可真沒欺負她。」
她點頭承認,「所以我媽從小讓我學鋼琴、學跳舞,全都是白費功夫。」
他終於放下筆記本「你又跟那個男人在一起了嗎?」
他以前儘管冷淡,偶爾嘲諷她,倒從來沒有用如此嚴厲的口氣跟她講話。可是她卻根本沒有拍案而起,叫他閉嘴少管閑事的力氣。她只將剩下的啤酒喝掉,站了起來,並不看他,漠然地說:「有一點你弄錯了,任性那個詞,早就已經離我很遠了。」
司凌雲偶爾接觸到米曉嵐帶著研究意味看過來的目光,不願意冷落了她,「大嫂,我們一直講這些,聽得很悶吧。」
「移栽最合適的時間是1月中旬到2月上旬,專業的移栽要對大樹進行截枝、斷根、取樁,每一個環節都有講究,運輸也要特別小心,把所有的工夫全部做足后,存活率也不過70%,大樹還得有三五年才能恢複原來的形狀和枝葉。你家大嫂根本沒聽進我的話,在6月份讓人把這麼大一棵樹活生生挖過來,更要命的是,她找的人也不懂行,活幹得很不利索,樹的根系受損厲害,而且按她的要求,為了美觀幾乎保留了所有枝葉,以便當年就能開花。她看到拖過來的是一棵完整的大桂樹就開開心心付了錢,我看到時可完全傻了眼。」
司凌雲笑道:「當然記得,你的歌唱得真好聽。」。
這樣一團亂麻,實在令她厭倦。她突然動了結束的念頭。
傅軼則搭在她椅背上的手輕輕撫一下她的肩頭,略帶調侃地說:「一定要加個『而已』嗎?」
夜晚道路通暢,車子很快駛到司凌雲母校寄宿中學的湖邊,她下車,環顧四周。五年過去了,城市半徑進一步擴大,湖邊建築更顯得密集,哪怕是偏遠的對岸都新出現了星星點點的高樓燈火,四周合圍下來,襯得湖面似乎比從前小了不少。而且湖邊砌起欄杆,大理石鋪就的小道工整碗蜒,儼然已經成了公園模樣,更加找不到她當年與同學席地坐著抽煙閑聊,眼前除了暗紅煙頭一閃一閃,間或還會飛過螢火蟲時的感覺。她倒吁了一口氣,景物與人既然全都面目全非,哪裡還有什麼傷感。
司凌雲走進與米曉嵐約好的日式料理店,推開包間門,米曉嵐已經先到了,正打著電話,聲音嚴厲:「……我不管那麼多,我只知道現在那棵桂樹已經死了,你們必須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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