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我只是你旅途中的下一站

司凌雲吃驚之餘,確實已經無名火起了。她強壓著不耐煩的情緒,好聲好氣地說:「你們討論這個為時過早了吧。你們兩個都還不到20歲,好好戀愛,享受大學生活是正經。就算畢業了,也應該找工作開始上班,決定職業方向、未來做什麼,這些都夠你們操心的,何必非要馬上結婚?」
辦公桌上電話晌起,司凌雲拿起來接聽,是司霄漢的秘書聞潔打來的,聲音急促地說:「司小姐,你趕快上來一下。」
「不必。他在接受心臟監護,有護士守著。」
正如司建宇提醒的那樣,她現在面對的局面,遠比她想象的要艱巨得多、複雜得多。投資部的工作千頭萬緒倒是其次,她首次接觸到頂峰的真實財務報表,理順所有數字以後,就有些被嚇到了。
「我忘了,你從來不怕他。」司凌峰惆悵地說。「我每次跟他在一起就覺得不自在,講過的話來來去去就那幾句,大概十個手指就能數過來。」
司凌雲知道,王軍與張黎黎是EMBA同學,兩年之前畢業,在張黎黎的力薦之下,王軍從外企辭職到頂峰來擔任投資部總經理,不知道他們之間這種關係持續了多長時間。她眼神一瞟,意識到聞潔與金亞蘭跟她一樣,肯定也是在考慮這個問題,不免又是一陣厭惡。
她想想侯律師近來對她果然十分殷勤,原來不止是因為她得到升職,負責一個重要部門那麼簡單。
司凌雲苦笑,她想,如果別人知道所有幸運的背後是什麼,也許都只能苦笑,順手將車鑰匙遞給小伍,「你送白律師回酒店吧。」
「不用在公共場合把一個年輕女孩子弄得那麼難堪吧。」
我知道我不是你的愛人……
她現在完全理解了這個大哥被巨大壓力催生出的焦慮症並不是那麼輕易能消除掉的,同時不得不想,她並不見得比他有更強的心理承受能力。哪怕整個頂峰里,只有他們兩人能理解彼此,卻依舊各懷心事,不能相互安慰。她下意識地挺直身體,同時努力提醒自己,保持判斷力,將焦慮不安消化掉。
「我早跟你說過,不管你願意與否,我們還會在法庭上見面。」
「打住,小峰。我沒興趣認識她。」
司凌雲一歪頭,「你要想讓我直接跟他說,也不是不可以。不過我對他可不會有對你這麼好的耐心。他如果跟我玩發火玩矯情拒絕,我立馬不會再管這件事了。你自己決定,我不勉強你。」
「爸爸沒說我早晚要嫁人,不適合這份工作嗎?」
「在忙什麼,凌雲?」
「我不認為擺上與未婚夫的合影會影響你的專業形象。」他這個開玩笑的口吻里別有深意,她再也沒法說什麼了。
又是一個暫停,她輕笑,「我知道,放心。這個賬戶千萬不能讓你那個神經病老婆知道。」
傅軼則與高翔一怔,隨即不禁相顧大笑,高翔笑著搖頭,「軼則,這調皮女孩子,只有你消受得起。」
「你看上去很累。」
「沒人會和我一樣。」
「謝謝你的理解,來得可真寶貴。」司建宇譏諷地說,驟然止住,站起身來,向會議室外走去。
K市離漢江市兩百余公里距離,出城之後便是高速公路,司凌雲頭一次獨自跑長途,起初還有些小心翼翼,開出幾十公里以後,發現專心行駛在筆直平坦的道路上倒也頗能讓心緒放鬆寧靜下來。三個小時后,她順利抵達,直接去了K市法院,與頭一天到那邊的白婷婷、小伍碰面。
曲恆安排她坐到靠裡邊一張桌子,並不問她想吃什麼,很快給她端來生滾魚片粥、剛煎好的鍋貼餃子,配著姜醋汁與辣椒醬,香氣簡單直白地撲鼻而來,讓她頓時胃口大開。她拿起筷子便吃了起來。
「喂,講講道理好嗎?這間公司里除了偶爾幾個當爹媽的擺擺孩子的照片,真沒人公然秀恩愛。」
「這個請你放心,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節衣縮食送他去讀了個什麼EMBA,現在巴不得他回外企老老實實當個白領。」
「你破壞我跟你大哥的婚姻,想慫恿他出軌,跟秘書鬼混來羞辱我。現在你開心了,司凌雲。你居然還有臉過來看他。」
「你這樣子,該是多久沒好好吃東西了?」
他這個毫不掩飾的傲慢口氣終於把她也逗樂了,她將頭抵在他胸前直笑,「是是是,錯過了你,我該有多遺憾。」
一天會議下來,例行的晚宴時間到了,司凌雲提前告退回酒店休息,洗完澡后,精神稍微恢復了一點,打開筆記本電腦,看近幾天巨野股票的走勢,頭幾天都維持漲勢,而當天早盤有大筆賣單將股票砸低,然後買單迅速進入,最後收在了接近漲停的位置,成交放大的十分明顯。
傅軼則拍他的肩膀,「老高,你就承認了吧,你明明就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大男子主義者,不用掩飾了。」
「我明白。」
「我可不認為兩個半大的孩子一畢業就結婚,甚至馬上生孩子——」僅僅想到這一點,司凌雲就皺眉了,「這樣能算什麼正常家庭?你們非把自己的生活攪得一團糟不可。難道她父母都不管管這個瘋想法嗎?」
程玥沾沾自喜,「你爸爸說我可以買點玩玩。這次真是買對了,停牌之前漲得實在好。」
「我想了想,你們夫妻之間的關係需要你們自己處理,外人隨便插話確實沒必要。不過,我讓你的秘書小王辭職了,希望大哥不要認為我又在多管閑事。」司建宇先是一怔,隨即擺擺手,「辭職就辭職了吧,沒什麼。」
他們一起往外走,曲恆突然說:「凌雲,那個小區園藝綠化項目,謝謝你。」
高翔若不經意地說:「昨晚軼則到我的酒吧,拉我陪他喝酒,他喝到大醉,還是我送他回家的。」
張黎黎剛一張嘴,司凌雲抬手阻止住她,「不必跟我解釋。我只關心一個問題,這次巨野股票的異動如果到了引起媒體或者有關部門注意的程度,帳還能算到我頭上來嗎?」
「這麼說,阿恆從廣東回來開園藝公司,你就開始為他工作了。」
「是啊,工作就是這樣,各種壓力,沒辦法。」
「同樣的道理,我讓步,你會感激我,同時會輕視我。」
白婷婷告訴她,「這邊劉律師提出可以行一步險棋,反訴對方合同欺詐。我覺得也相當可行,不過跟老侯聯繫,他澆來一盆冷水,不同意這個方案。」
「你該不會竊聽頂峰的董事會會議吧。」
高翔看一眼聞聲過來的接待小姐,那女孩不安地小聲說:「高總,傅總說就讓司小姐在這裏等。」
「不關你的事。」
「高總,你說的話非常有哲理,值得我反覆思考。我也確實對工作有厭倦感了,可是有些責任不背不行,有些事,就算不願意,也還是得去做,暫時還沒有能力跟你們這樣的境界發生共鳴。」
她沒有精神拒絕他這個好意,繞過去坐到副駕座上,合上眼睛,盡量讓自己放鬆下來,然而心頭亂成一團,一會兒想到手頭的工作,一會兒想到司建宇的病情,一會兒想到曉嵐離奇的指責,車子停下來,她睜開眼睛,發現曲恆載她來了他們以前聚會到深夜以後時常光顧宵夜的一家半露天小吃店。
司凌雲閑閑地問:「宜園成立這麼久,難道業務一直局限在植物租擺嗎?明擺著利潤有限。你們有沒有為房地產項目做過配套的園藝施工?」
「堅持用實用主義解釋一切,你會喪失很多樂趣。」
「那就是張總需要操心的事,希望她運氣夠好。」她看似隨意地問,「聞姐,如果這種事情出在你家裡,你會怎麼處理?」
兩個人走進去,只聽金亞蘭正在逼問:「你今天來到底想怎麼樣?」
「好的。」
「建宇兄已經接受了我提出的融資方案。」
這個「稍候」長達近兩個小時。
她沒法說下去了。就算她已經滿了27歲了,之前父母以不同方式提醒過她,她一樣覺得,她和傅軼則之間的關係甚至連戀愛都算不上,說不清什麼時候就會結束,婚姻離他們應該是十分遙遠、不可想象的事情。
這間辦公室原本屬於王軍,司凌雲也不喜歡裏面的裝修風格,但她的升遷來得太突然,她不想在頂峰內引起更多人注目,所以不準備大動干戈重新布置,只讓行政部門拿走了一幅古怪的油畫作品,更換了座椅,然後訂幾盆綠色植物送了上來。
她一下停住腳步,他也隨之站定,她疑惑地看著他,他微微含笑,可是眼神並無玩笑意味,「你今天不會是專程過來求婚吧?」
「我說了啊,你一向就比我聰明能幹,爸爸如果因為你是女兒就不重用你,那絕對是他的損失。」
小王終於「哇」地哭出了聲,捂著臉匆匆跑走。司凌雲也想離開,可是一時全身無力,筋疲力盡地坐到走廊長椅上,合上眼睛,用手指按壓著太陽穴。
要交出完整的資產置換計劃,而且要跟形成的借殼協議進行調整,需要布置的工作量十分巨大。等到會議結束,已經遠遠過了下班時間。司凌雲這才意識到,傅軼則沒有按約好的那樣過來接她去吃晚飯。她撥打他的手機,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接聽,「我現在在漢江心臟病醫院。」
司凌雲只得隨高翔進他的辦公室,這裏與傅軼則的公寓一樣,有整整一面牆的玻璃長窗俯瞰市區。窗外天氣陰沉,風起雲湧,霧氣不知不覺中聚集在大約30層樓的高度,驟然往下望去,下面那個他們生活的世界變得陌生而危險,讓人有些目眩的感覺。
曲恆也並不追問,微微一笑,「你沒有一點反省的意思,我就放心了。」
司建宇已經沒有在聽司霄漢說什麼,而是將目光轉向司凌雲,如同看一個陌生人那樣看著她,「這麼說,你也參与了划走我賬上的資金。」
「我馬上過來。」
「還在急救室里。」
司建宇隨隨便便地說:「跟大哥客氣什麼。凌雲,我相信你完全能夠勝任這個職位。只是你要有足夠心理準備,買殼計劃已經箭在弦上,你的壓力會非常大。」
「如果我明明白白擺在你面前,你也會拒絕去看的。」
「包括爸爸在內,所有人都很吃驚。」司建宇開完會後,直接到司凌雲的辦公室,向她透露了會議內容,「不過張總列舉出的理由倒是讓人無法辯駁。她說你有能力、有想法,年初提出的分析巨野股本結構的報告顯示你對於投資十分有鑽研,加上學的又是法律專業,將來處理起頂峰上市方面的業務更為有利。」
傅軼則看她一眼,「在這一點上,我們很相似。」
司凌雲又驚又怒,「划走資金的事,我事先並不知情。」她看著司霄漢,「董事長,你……」
司凌峰對著她露出他招牌的微笑,拖長聲音說:「姐,你是肯定不會嫌棄我沒出息的,對不對?」
她過馬路,小伍和白婷婷都注視著這邊,顯然將剛才的一幕盡收眼底,白婷婷嘆息,「這簡直是我長久以來夢想的現實版——累得萬念俱灰地下班,有前男友的糾纏,更妙的是,還有帥得過分的現任男友過來,前男友黯然走開。凌雲,我妒忌你。」
她茫然看著他,「可是……你要我看什麼?」
「姐,你這話像是媽媽說的。」
「我覺得你可以放溫和一些,不過我理解你不管做什麼,都是有理由的。」
Until the night is over
司凌雲回到辦公室,心情沮喪,頭重新隱約作痛起來。可是她根本沒時間沉溺於這些情緒之中,她只來得及吃下兩片阿司匹林,秘書小周便來告訴她,投資部的全體工作人員已經等著她過去開會。
停了好一會兒,她輕聲說:「我們給彼此一點時間。如果到了明年這個時候,我們還在一起,你還想娶我,我們就結婚吧。」
「你永遠不會知道支撐我這樣做下去的理由——」
「你沒有抱獨身主義吧。」
司霄漢天生便是一個敢於冒險投機的賭徒,儘管文化程度不高,卻有一份無人能及的膽識氣魄。他當年從街道小廠辭職出來,從微不足道的小生意做起,拒絕平穩賺錢的機會,投身不被人看好的房地產,每一步都多少帶著賭博的性質,一直不改本色。他跟司凌雲說過他沒有留退路的習慣,現在看來,他確實說到做到。
他做嚴肅狀,思索了一下,「這不是預備翻舊賬跟我大鬧吧。」
「司小姐,我希望你明白,我在頂峰工作期間,從來無意與你作對。」
從他是個小嬰兒起,便無師自通地學會了這樣對她撒嬌,讓她心甘情願充當他的小母親照顧他。哪怕他現在是個頭早就超過她的大男孩了,她仍然沒法抗拒他裝可愛的樣子,只得嘆了口氣,「我不嫌棄管什麼用?就算爸爸兒女太多沒空理你,媽媽也一定會嫌棄你的。」
司凌峰笑得前仰後合,頓時恢復了活潑大男孩的模樣,「知我者,姐姐你也。」
「你對我最好了。」
「我對這件事沒任何看法。」
司凌雲的目光從那盆豆瓣綠移到旁邊一個相框上。
停了一會兒,她突然問:「你確定公布重組消息后巨野不會停牌太久吧?」
那女人放了手,金亞蘭怒視著司凌雲,「你跑上來於什麼?我警告你,你別想來渾水摸魚。」
司凌雲胃裡一陣翻騰,努力抑制住厭惡,冷冷地說:「你來跟我聲討我爸爸,就未免太可笑了。這麼說吧,我對我爸爸這個人從來沒有任何幻想。至於他對婚姻的態度,他的人品,應該是你從一開始就清楚並且欣然接受的,他做出什麼樣爛事來,你都不用在我面前表現一副驚訝兼委屈的模樣。另外,我也真得謝謝那姑娘沒像你當年一樣執著,不然司家不免又得再換一任女主人,白白讓坊間多些八卦。」
「我給你一個提議,請聽好了。頂峰借殼上市成功之後,我會讓董事長給你和你弟弟各一筆股份。之前不管發生了什麼的事,我們都就此揭過,不必再提。同意嗎?」
「什麼也不用說了。你應該慶幸是我來打發你,而不是他太太。不要再聯絡司總,不然,等著你的麻煩是你想象不到的。」
司凌雲有一點說不清的情緒。
「你必須馬上去找軼則好好談談,弄清楚昨天曉嵐有沒有跟他說什麼。」
司凌雲生氣地說:「你跟農民一樣,想要的無非就是老婆孩子熱炕頭。」
司霄漢十分樂觀地通報與巨野談判細節,聲言按他的估計,最遲到今年年底,頂峰便能成功借殼上市,公司同時將出台高層管理人員持股計劃,與大家「分享巨大的財富與公司燦爛的未來」。他一向便非常有感染力,現在情緒飽滿之下更是如此,偌大一個會議室內,所有與會人員都面現亢奮之色——仍然只有司建宇是個例外。他看上去心事重重,面色陰鬱,甚至沒有勉強擺出一個禮貌性質的笑意,目光定在會議室的上方,沒有看任何人。
陳小姐看上去神情更加複雜,好一會兒沒說話。司凌雲有些不耐煩了,「就算阿恆淡泊名利,覺得公司發不發展都無所謂,他母親的病總是需要用錢的吧,你願意眼看他繼續為手術費發愁嗎?」
「那些本來就是應該屬於你的。」
「不是,他人很好很溫和的,我工作這麼久,還是頭一次看他發火。」看得出陳小姐非常維護曲恆,馬上為他辯護。
「大哥,請進。」
程玥看出她眼色不對,打個哈哈,「你這麼嚴肅幹什麼?沒買多少啦,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坐吃山空的,能有幾個錢,漲再多也就是賺點零花錢而已。」
「董事長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我怎麼可能說服他?」
司建宇頓時一臉焦灼,司凌雲無可奈何地說:「大哥,醫生說了,你得放鬆心情——」
金亞蘭走後,司凌雲與聞潔坐倒在沙發上,一時都不說話,最後還是聞潔先開了口,「謝謝你,司小姐。」
「在你之前,我沒有過跟誰結婚的念頭。」
小伍「嗤」地一笑,白婷婷瞪他,「你還太小,不懂職業女性的白日夢是怎麼回事,趁早別說話。」
「今天是你生日,身為男友,怎麼可能忘記。不過只三個小時的車程,似乎不夠讓你感動的。」
「那是他的秘書,我是他妹妹。」
「別人講的實話,我才不會生氣。不用你提醒我也知道,我大概是很招人恨。我的秘書、我的下屬見我都有點戰戰兢兢,大哥認為我出賣他的利益,大嫂甚至覺得我破壞了她的婚姻,繼母不必說了,前男友恨我恨到非要一再找我打官司,現在——」她眼前浮現傅軼則摟著米曉嵐的樣子,搖搖頭,沒有再說下去。
司凌雲抬手掩口打了哈欠,「告訴她,想象總比現實來得有趣。她那樣小白兔一樣的女孩子,最好還是待在單純的環境里,才可能繼續天真可愛下去。」
「什麼事?」
這時聞潔手機響起,她看看號碼,苦笑一下,「張總打過來了。」
小伍打電話到司凌雲的新辦公室,「司小姐,我這裡有一位姓陳的小姐想要見你,她說她是宜園園林公司的會計。」
「我知道這離你的要求還是很遠,可是目前我只能爭取做到這一步了。我會加緊準備借殼需要的各種資產置換文件,爭取讓頂峰早些上市,徹底解決資金問題。」
「上車。」
沒有人會天真到相信巧合。合上報紙,司凌https://m•hetubook•com•com雲看看前方一排坐的司霄漢與張黎黎,心想,除了當事人的小動作、各種機構進場以外,真不知道又有多少方方面面的投機客嗅到利益味道,聞風而至,可以賺得滿盆滿缽了。
「讓她上來吧,謝謝。」
司凌雲有說不出的擔心,視線掃過全場,與張黎黎碰到一起,兩人都若無其事各自移開目光。可是她心底已經沒有任何開心的情緒。
「這不是一個十九歲男孩子應該有的想法。」
「駁回。」
「他知道那五萬塊錢是你墊的,就發了好大火,怪我沒查清楚頂峰到底結賬沒有。」
「那好,」司凌雲扯下一張便箋,寫了李元中的名字和手機號碼,遞給陳小姐,「這位李元中先生是頂峰地產公司的常務副總,手頭正好有一個小區綠化項目準備招標,我已經跟他打好了招呼,你直接找他,只要報價合理,就可以接下來。」
程玥一下緊張起來,「真的嗎?要不要我帶你去看中醫調理一下,千萬別在這個時候影響工作。」
「大哥……」
司建宇冷冷地說:「放心,我預先服了葯,不會在這裏發作。」
她壓低聲音,「有人過來鬧事。」
司凌雲打斷她,冷冷地說:「王大太,你既然還想挽救你的婚姻,就不用在這兒出口威脅。我希望賢伉儷以後能在家裡把問題解決掉,這是你最後一次到頂峰來。」
「幹嘛問得這麼仔細?」她還是回想了一下,「好像是在機場,他回來,我離開,恰好碰上了。」
秘書小劉過來敲門,問她還需要什麼。她看看表,才知道早已經過了下班時間,「以後到時間你就可以下班,需要你加班的話,我會提前交代。」
傅軼則接司凌雲去她喜歡的義大利餐廳吃飯,配合菜式點了香檳,然後去高翔的酒吧,品嘗他新進的一批紅酒。
對這個打趣,她勉強一笑,「大哥,其實我正好有問題想問你。」
她橫他一眼,「有什麼可反省的,我從來沒有打算違背本性去裝成一個友善的好人。」
司凌雲一怔,醫生誤會了她臉上的表情,安慰地說:「你也不用太擔心,他的情況並不算很嚴重。」
「我頭痛啊。」
她不打算追問細節,「王小姐,你看上去是成年人了,知道跟結了婚有孩子的老闆發生私情意味著什麼嗎?」
「不管你覺不覺得多餘,我都需要一個明確的保證,有些事情,不能再發生。」
「阿恆的母親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法抽身,司凌雲一陣惱火,可又不便對聞潔發作,只得冷著臉誰也不看,冷冷地說:「叫王總上來,把他太太領走,家務事處理好之後再來上班。」
他們三個人足足花了四天時間,將所有材料準備好,到完工時刻,白婷婷揉著脖子,大嘆精力大不如前,司凌雲也覺得頭昏眼花,只有小伍看上去還頗為精神,興緻勃勃地計劃去唱歌消除壓力。他們進電梯,韓啟明和另一個律師正站在裏面。雙方客氣地互相點點頭,便全是默然目不斜視看著前方。狹小空間內,不自覺便有尷尬感。
司凌雲惱怒地剛要說話,司霄漢抬手制止住了她,「同仁里項目不是停工,而是暫緩進行。到了上市完成之後,所有的問題就都解決了。房地產公司仍然是頂峰集團最重要的子公司和最大的利潤來源,重要性絕對不會降低。」
司凌雲再怎麼討厭張黎黎,也不得不承認,她同意聞潔的說法。她父親已經是一個67歲的老人,花心了一輩子,大概從沒想過會經歷老婆出軌的這一天,而且,緋聞一旦擴散開來,只能成為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無論是頂峰,還是司霄漢,都確實出不起這個丑。
「你們在搞什麼?」她厲聲說,「都住手。」
「他又不是傻子。有生意做憑什麼不做?」
她先是驚訝,然後笑著求饒,「我帶回家擺在床頭柜上每晚看不行嗎?」
「他就是一心想把一審弄到省高院進行,眼看開庭日期將近,一點動靜也沒有,看樣子未必能夠如願。」
司霄漢的語氣放得十分溫和,「建宇,我剛才已經講了,上市近在眼前……」
「喝多了去睡是最無趣的酒鬼,過來,陪我跳舞。」
「不過是證明你還記得你那個喜歡聽J'ra You Man的女朋友吧。」
「我跟軼則認識了很多年,當時我是一個小商人,做著家裡傳下來的一門生意;他是出色的科學家,或者說只要繼續努力下去肯定會成為出色的科學家。你知道我們這樣各方面不搭界的兩個人怎麼會成為朋友嗎?」
漢江心臟病醫院是國內最大的心臟病專科醫院之一,司凌雲進去以後,便有些搞不清方向了,抓幾個護士問都不得要領,正準備再打傅軼則電話,卻一眼看到司建宇的秘書小王坐在大廳一側,連忙走過去。
他看看她,「你沒事吧?」
她被弟弟這個老氣橫秋的忠告逗樂了,「不,我跟軼則都不習慣膩在一起的生活,謝謝你的關心。」
他伸手摟住她的肩,「不如我們結婚吧。」
重新將注意力拉回到工作上以後,司凌雲馬上推開了所有個人情緒。
「於是你憐憫他、給他安慰、充當他的紅顏知己?」司凌雲冷笑一聲,「你逾越了,王小姐。在公而言,你只是他的秘書,需要時刻謹記工作範圍包括什麼不包括什麼;在私而言,他有妻有子,就算婚姻有問題,也不是跟你玩婚外情的理由。請你現在馬上離開醫院。」
「張總去了上海,」金亞蘭叫道,「酒店還是我給她訂的。」
「還有件事,大嫂指責我破壞你們的婚姻——」
她儘管愁腸百結,卻仍禁不住半是自嘲、半開玩笑地問:「那麼高總希望我怎麼做?」
「進一步證實了我的一個判斷:審美偏執跟感情執著其實是兩回事。」
司建宇頭也不回地說:「沒什麼可說的了。」
他的聲音平穩冷漠。司凌雲一怔,嗅出了危險的味道,而其他高層管理人員顯然比她更敏感,除了司霄漢與張黎黎以外,他們全都加快腳步走了出去。她只得重新坐下。
「其實她父母的婚姻也是名存實亡。侯律師留在國內,聲稱等退休后才肯去加拿大。她媽媽很寂寞,說等我們畢業了,就可以結婚,跟她住在一起,。我們有了孩子,她也可以幫忙照顧。不會影響我們的工作。」
她已經多年沒有光顧這裏,進去以後發現,老闆依舊是那個面目陰沉的大塊頭老太太,跟從前一樣,對顧客沒有什麼好臉色,根本不主動打招呼,只木然站在那裡,她老實寡言的兒子負責整理桌子,文眼線、化著誇張濃妝的精幹兒媳負責收錢,店裡鬧哄哄的,各式打扮的人夾雜坐在一起,唯一的變化似乎就是狹窄的店鋪內裝了一台空調,沒有過去那麼悶熱難受,趕得很多食客情願坐到外面。
司凌雲沒來得及說話,那女人先放聲笑了,「去啊,去叫保安過來把我趕出去好了,我馬上在頂峰樓下扯橫幅,把這件醜事曝光給所有人看。我擔保貴公司從此就紅了。」
這裡是漢江市中心最高的一憧寫字樓,她之前沒有上去過。電梯抵達48樓時,裏面已經只剩下她一人,她步入裝修低調中顯出氣派的公司,漂亮的接待小姐禮貌地問她有無預約,打一個電話之後,將她帶入會客室,給她倒了一杯水,請她稍候。
這話讓金亞蘭突然燃起了一點希望,她臉上堆起笑,放軟聲音,「司小姐,你真是明理。我們商量一下,能不能把這件事按下去?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我們三個人誰也不說。我保證,張總一定會好好感謝你們。」
她瞪大眼睛,那樣子活像一隻背部毛豎起、警惕性極高的貓,「我一畢業就進宜園工作,已經四年了。」
「你能開口,起碼證明我不是一個人在這裏爭取。我越是努力,在他看來,越像是為自己的目的想阻接他上市的大計。」
司建宇哈哈一笑,「你了解他,他確實有些老腦筋。不過我也支持這個提議后,其他董事沒有反對意見,他倒是沒再說什麼了。」
「有什麼禮物會比把自己打包送給你更有誠意?」
「不,姐,我怎麼可能那樣不知好歹。你進爸爸公司是為了我……」
這一天的談判好不容易有了進展,司凌雲的頭卻痛了起來。她實在忍受不了,找個空子出去透氣,信步轉過巨野豪華寫字樓的走廊,卻一下停住腳步,只聽拐彎處清楚傳來張黎黎壓得低低的聲音。
「你說。」
他站起身,拂袖而去。張黎黎卻慢條斯理地收拾著面前的文件,然後誰也不看,高跟鞋敲擊著地板,款款走出會議室。
王軍突然放棄大好的上市前景與將要到手的股權預期,提出辭職,事前毫無徵兆,頓時在頂峰引起了不小震動。不僅各個級別員工私下議論紛紛,做出各種猜測。司霄漢也措手不及,將王軍招至辦公室長談。
「王小姐,麻煩你解釋一下,你怎麼會在這裏?」
「建宇兄跟我詳細談過他的想法,我持部分保留意見。要求以差不多價值八億的項目股權做抵押,提供兩億的第一期開發資金,分得項目三分之一的利潤作為回報,看似不夠公平,但在目前這種經濟形勢下,我需要承擔的風險是客觀存在的。建宇兄清楚這一點,不過,我更在意的是你的感受,希望你能理解。」
「嗯,我大概要待到後天回來,好了,我先進去了。」
「張總特意第一時間來跟我分享這個好消息,真是周到。」
她沒好氣地說:「別自視過高,也許我考慮得更多的是,我比你更不合適婚姻生活。」
那女孩子沒坐,而是打開斜背包的拉鏈,從裏面取出五紮人民幣,放到她面前的辦公桌上,然後如同背誦事先寫好的講話稿一般有板有眼地說:「司小姐,頂峰財務部門通知我公司過來結賬,我們才知道,之前你私人代為墊付了一筆五萬的貨款,阿恆讓我過來把錢還給你,並且代他向你說一聲謝謝。」
「你們現在倒真是一個腔調,以為上市可以解決所有問題。可是同仁里這麼大的投資項目損失不必說,帶來的連鎖反應波及之下,影響不可估量。我倒要看看,最後由誰來收拾殘局。」
I'm just a station on your way
「請坐,陳小姐,有什麼事嗎?」
司凌雲鬆了口氣,同時有些惱怒,「既然大哥沒事了,大嫂你何必哭成這樣,嚇死我了。」
「對不起,大哥,」司凌雲厭倦地說,「我手頭還有一堆工作趕著要做,實在沒空關心大嫂的心情。恐怕你最好還是等出院之後親自去跟她溝通。」
司凌雲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沒有吭聲。
曲恆莞爾,「工作很累吧。你看上去好想很疲憊,一個夏天不見,瘦了不少。」
聞浩窘迫得一時語塞,停了好一會兒才說:「對不起,司小姐,我真的不想冒犯你。請你體諒我,我確實有一點私心。董事長再信任我,我也只是一個僱員,掌握老闆娘的隱私又不願意聲張,對老闆娘來講,根本不足以約束她的行為。可你不一樣,你是董事長的女兒,有處事的能力,鎮得住場面,張總一向對你忌憚幾分。要保全董事長的面子,不讓情況繼續惡化,我只能請你出面處理。如果以後有什麼變化,我拍胸擔保,我會在董事長面前給你作證的。」
他哈哈大笑,「那倒不必,建宇兄告訴我的。很明顯,他覺得我身為你的男友,應該早些知道這個消息。我過來接你吃飯慶祝,怎麼樣?」
王太太哼了一聲,「他們不是第一次借出差之名出去鬼混了,我有照片,有手機通信記錄複印件,有郵件列印件,你想看嗎?」
「姐,你頭痛的話,就早點休息吧。」
米曉嵐看看她,突然重新伏入傅軼則懷裡,抽泣著說:「軼則,請送我回去吧。我不想在這裏受這種羞辱。」
「沒有。昨天從醫院走後,我就回家了。」
司凌雲一向嚴格按照曲恆的指示澆水,現在只能推測大概是她的新秘書小周過度熱熱心,澆水過於頻繁了,她點點頭,「好的,謝謝你。你在宜園工作了多久?」
只是這一次豪賭上市,壓上的賭注實在太大——頂峰已經沒有退路可言了。一想到這一點,司凌雲便感覺到無形的壓力。她研究著手頭文件和所有能找到的相關案例資料,力圖將王軍寫的計劃做得更為周全。
她想想白天在會議室中那場爭吵,只得苦笑,「我會勸他注意的。」
「凌雲,謝謝你。這段時間要辛苦你了。」
她下車,看著那個簡陋的店面,喃喃地說:「真沒想到這家店居然還在。」
陳小姐的臉驀地一紅,什麼也沒說,轉身便匆匆走了。
司凌雲被逗得失笑,「這很像我爸爸會說的話,不過比他來得委婉一些。」
「他在二樓,左邊的第三急救室。」
司凌雲無心詳細講解目前的形式,一邊無精打采地隨口敷衍著,一邊往自己房間走,突然覺得不對,回頭盯住程玥,「你也買了巨野的股票嗎?」
「你怎麼了?」
她不知不覺辨認著那一句句歌詞,無端湧起一個念頭,其實每個人都在身不由己地旅行,每個人都不過是別人旅途中的一站而已,然而又自嘲地覺得這感嘆未免過於抒情。倦意襲來,她在幾分鐘后便開始打盹了,再睜開眼睛時,外面天色全黑了下來,車已停下,曲子換成了不知哪一首歌的吉他和弦伴奏,長而散漫,帶著比歌聲更難掩飾的蕭瑟之意。傅軼則關上音響,「我們下去走走吧。」
「小峰,我並不想表現無禮。你一個人在國外,能有人關心你的生活,我很高興,也很感謝她。不過有一點你得明白,就算我們成長過程中缺乏父母的愛,可我們都已經是成年人了,不能抓住一點關心就馬上感恩不盡不肯撒手。」
司凌雲頭一次吃安眠藥,藥效比她想象中來得強勁,她甚至沒來得及排好第二天工作順序,便睡得人事不知,可是一想到手頭要做的事情,剩下的一點睡意頓時消散了。
「本來我已經下樓到了停車場,回頭一看,你這一層,只有你辦公室還亮著燈。」司建宇語氣十分關切,「我特意上來看看,凌雲。工作認真是好事,但不能太拼了。這樣下去,你會撐不住的。」
「你跟你大哥完全不同。他恨我的程度絕對不下於你,可是他懂得隱藏他的個人好惡。在我們正式成為敵人之前,他用盡各種方法討好我,跟我保持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算得上完美的繼母繼子關係。就算反目,他也繼續跟我維持表面上的禮貌周旋。你嘛,從踏進頂峰的第一天開始,就沒打算做這個嘗試,把不合作擺在檯面上,更別提現在自以為捏著我的把柄了。」
傅軼則輕聲回答,「還在裏面,不過醫生說他已經脫離了危險,正在上心臟監護裝置,可能過一會兒就能出來。」
傅軼則搖頭示意她別說話,然而米曉嵐已經抬起滿是淚水的面孔爆發了,「誰讓你來的?你馬上給我離開這裏。」
「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那起債務官司嗎?一審輸了,我得催白律師和小伍準備上訴材料。」
她已經有了七分醉意,看什麼都有些飄浮不定,扶著頭說:「再喝可就真醉得不可收拾了。」
「姐,我說了你別生氣。」司凌峰遲疑一下,「我跟小藝……打算大學畢業后結婚。」
從第一次司凌雲跟司霄漢去巨野集團開始,張黎黎便開始隨同前往。她在與司霄漢結婚之初,對他提防得十分嚴密,但隨著時間推移,生下兒子,坐穩太太的位置,而且在公司掌握著財政權,司霄漢也日漸老邁,到了理論上就算還能花心也不大可能玩出新花樣的年齡,她就沒有再這樣貼身跟隨了。司霄漢當然不免奇怪,她的解釋則來得體貼又周到,「借殼談判這事很操勞,你畢竟年紀大了嘛,助理哪裡照顧得過來。」
司凌雲一下張口結舌了。
「對。」
「可是……」她眼睛瞄向聞潔手裡拿的大信封,「董事長就快回來了。」
聞潔賠笑說:「我會跟董事長如實工報,不會讓你背黑鍋的。」
「可是積欠的數目實在太大。萬一國家地產政策有變,嚴格按照規定清理起來,僅僅滯納金就很可怕。」
「說得我該有多不解風情、不知好歹。」她笑,「男朋友特意過來看我,我當然是開心的。」
司凌雲的目光從他們身上移開,聳聳肩,什麼也沒說。等他們下樓,她頓然坐到靠牆的椅子上,還沒緩過勁來,看到急救室門打開,條件反射地站起來。護士將司建宇從裏面推出來,他仰躺著,面色蒼白如紙,睜大眼睛張望,司凌雲過去,他聲音喑啞地問:「你大嫂呢?」
「我母親在這裏住院,接受心臟移植手術。」
司建宇顯然沒辦法放下心來,喃喃地說:「融資協議對於同仁里工程進度有明確要求,我們現在還能勉強維持一周左右的樁基工程施工。如果軼則知道資金被抽走,導致項目停工,他有權拒絕支付剩下的資金並要求撤資賠償的,對於頂峰來說,這簡直是釜底抽薪,後果太可怕了。凌雲,你一定得去穩住軼則——」
陳小姐看看紙條,再看hetubook.com•com看她,一副遲疑不決的表情,停了一會兒才開口,「我不知道阿恆會不會接受。」
儘管司建宇口氣十分肯定,司凌雲仍然沒法被說服,怔怔出神。司建宇卻笑了,意味深長地說:「凌雲,你現在多少能體會到我為什麼焦慮了。想不被焦慮壓制,就必須儘早可能掌握主動。」
司凌雲想,這倒是與她昨晚在安眠藥幫助下的入睡扯平,不知道米曉嵐到底講了什麼,如果傅軼則憤怒到甚至根本不想聽她解釋道歉的地步,恐怕不是她放下姿態哄一哄就能哄好的。她捧起咖啡杯,凝視杯中冒著裊裊熱氣的液體,一時覺得疲憊不堪。
醫生十分有耐心地解釋,「他上次來就診也問了這個問題,甚至想停服藥物。我告訴他,千萬不能那麼做。他表現出的心臟不適癥狀其實跟焦慮情緒反覆發作有關,體內激素改變,導致左心室一塊心肌變薄,局部血管痙攣,誘發了類似冠心病發作的反應,跟真正的心臟病還是有區別的。只是今天發作得太厲害,我們需要在完成心臟監護以後,再做一個詳細檢查。」
司凌雲將事先列印好的一式兩份《離職競業限制及保密協議書》遞給他,他逐字仔細閱讀著,雖然極力控製表情,但偶爾抽動的面部肌肉、牙咬得緊緊的下巴還是流露出了內心的不安與焦灼。
司凌雲詫異,又忍不住好笑,「真看不出來他這麼暴躁。」
「……這一點請您放心。司小姐十分明理,同意以大局為重。」
「證明我其實是一個很長情的人。」
護士將司建宇進入監護病房。醫生問病人家屬在哪兒,她連忙答應。醫生疑惑地打量她,「送他來的那位王小姐呢?」
司凌雲被她這個來得突然的標準繼母腔調逗樂了,瞟她一眼,依舊一聲不響地攪拌面前的咖啡,任由氣氛冷掉。張黎黎呵呵一笑,「你是打定主意要給臉色我看嗎?」
「他有焦慮症,一直在服用藥物調節,對於心臟有影響嗎?」
「我哪有胖了,只是長壯了一點兒好不好?你沒看過這邊胖子能胖到什麼程度,跟他們一比,我根本就是個瘦子。」
「無論我做什麼,你都不會吃驚,譴責嗎?」
司凌峰詫異,又有點兒受傷,「姐——」
「去去去,你少跟我臭貧。對生活、對自己的要求這麼低,難怪你現在居然就有點小發胖了。」

「理由呢?」
「對不起,司小姐,我真的……」
她將辦公桌上的五紮鈔票放進抽屜內,準備下班時拿回家還給程玥。至於曲恆,她想,他們認識了那麼久,但真正談得上友情,應該始自阿風家的樓梯間,她將頭靠到他肩上,而他默然安慰她的那一刻。如果不明不白在同樣的地方結束,註定只能關進記憶的抽屜,也沒什麼可遺憾的。
沒人知道他們的談話內客,但王軍顯然去意已決,謝絕了挽留。他從董事長辦公室里出來,便到了司凌雲辦公室,「司小姐,董事長說你這裡有一份協議需要我簽署。」
程玥取了葯遞給她,同時叮囑,「這玩意兒偶爾吃吃可以,千萬不要養成依賴。」
張黎黎的這個舉動,她不能說完全意外,但多少有幾分說不出的滋味。
回想王軍臨走時說的那番話,她幾乎可以斷定,張黎黎的這個舉動是他們兩人商量后做的決定。目前公司內只有她與聞潔知道張黎黎的秘密。張黎黎能夠與聞潔達成某種默契,卻絕對不可能放心任由把柄一直握在她的手中。聞潔也正是看出了這一點,才拖她出面,藉以震懾張黎黎。此次張黎黎大手筆示好,更像是一個煙幕,而不是就此簽訂了永久和平協議。接下來她會怎麼做?
「你再這麼跟我針鋒相對下去,未免孩子氣。」張黎黎直視著她,「大家都是明白人,不如有話直說。借殼上市的事,你出力不少,可是以你父親一向的老腦筋,一方面覺得自家人理應出力,另一方面又總覺得女兒總歸會出嫁,未必會想到給你什麼實質性的獎勵。」
前幾天傅軼則來接她下班,順便參觀她寬大通透的新辦公室,「不錯,比樓下那間擠進兩個人就關不上門的小辦公室像樣得多了。只是裝修很刻板,沒有個人風格,跟你不大搭。」
司凌雲在出差回來的飛機上讀到這篇報道,她的目光停在報道的最後,記者寫道:耐人尋味的是,在巨野宣布停牌的前三天,股價大起大落,異動明顯。明眼人一看可知,這種背離股票真實價值的上漲不是來自巧合。
「開庭時我不會在場,希望你的表現足夠精彩。我也早就跟你說過吧,你會成為一個很不錯的律師。現在我仍然這麼看。」
「病人在我們這邊建了病歷檔案,有檢查記錄,肯定已經不是第一次發作了。」
「司總在哪裡?」
「大哥,你……需要喝水嗎?」
司凌雲沒有答話。
她注意到最近幾個交易日里,成交都在逆勢放大,今天更是牢牢收在了接近漲停的位置。而司建宇也告訴她,王軍已經將啟動借殼計劃提交到了董事會,司霄漢表示同意,他前天出差就是為了與巨野集團董事長會面,如果商談順利,不日將發布公告。看來已經有人先知先覺地殺了進去。
她含著食物,含糊地回答,「我出差一向吃不好,再加上頭痛……」
她端詳程玥,程玥一臉的泰然自若,她知道再問不出什麼,擺一擺手,「既然這樣,就別追著我問這些事了。記住更不要對外人提起這件事。」
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她上方傳來,司凌雲睜開眼睛一看,曲恆正站在她面前。她知道他大概看到了小王在她斥責下哭著離開的一幕,可是他的聲音里並沒有什麼責備意味,她也根本不想辯解,「你要是看不慣,剛才就應該過來英雄救美啊。」
「你總當我還是孩子,認識更多人,見識更多世界之後,想法會變,會想要不一樣的東西。」司凌峰輕聲笑了,「其實我很早就知道,姐,我沒有你聰明,也沒有野心,沒有遠大的抱負,不打算像爸爸那樣拼死拼活發財賺錢,揚名立威。家裡的公司有你跟大哥就足夠了。我最想要的,你知道是什麼嗎?」
「韓律師,你不會是打算跟我討論案子吧,那可不合適。」
張黎黎倒也並不動怒,保持著冷漠,「人人都有雙重標準,涉及自己的親人就更不必說了。我不怪你,不過我可真是煩透了你成天對我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我不妨明白告訴你,王軍已經擺平了他家那個瘋女人,沒有人證,又過去了好幾個月,就算你跟聞潔想講什麼,我也沒什麼可怕的。我的提議不過是讓大家都省心,放棄前嫌開始合作共贏而已。」
「那你還猶豫什麼?」
小王的眼眶中一下湧出大顆淚水,她嫌惡地擺手,「別在我面前哭。你明天一早就去人事部門辦理辭職手續,自己從頂峰消失,我會讓魯經理給你多結半年薪水作為補償。」
傅軼則仍舊輕輕拍著她,同時對司凌雲說:「她現在情緒不穩定,在這裏也幫不上忙,我送她回去。」
「他現在怎麼樣了?」
她小心地將照片朝自己擺放著,不過多少還是有影響的。進她辦公室的人,無論談的什麼公事,都會忍不住朝相框多看上兩眼,膽子稍大的會找個借口繞過來看看照片。而秘書小周是差不多與她同齡的未婚女孩子,對這個合影尤其感興趣,只要她語氣稍微輕鬆,那女孩子就不自覺想將話題帶到私人性質上面,她只得正色斂容,不再開任何玩笑,弄得小周多少有些戰戰兢兢。
金亞蘭頓時被堵得說不出話來,下意識看向司凌雲,司凌雲暗暗嘆氣,和顏悅色地說:「王太太,你今天過來想必是有話要說,在這裏拉拉扯扯沒什麼意思,不如進去坐下來好好說吧。」
監護病房並不需要家屬陪護,她留在這裏也沒什麼意義,站起身,「走吧。」
她點點頭,轉身看著他,春日黃昏柔和的光線下,他拎著大大的公事包,穿著筆挺的深灰色西裝,打灰藍色條紋領帶,襯衫雪白,看上去沉穩幹練,身上再也沒有絲毫青澀味道。完全是標準律師模樣,甚至他凝視著她的眼睛,也如深井般平靜,沒有透露任何內心波動。
「按醫生的說法,手術算得上成功,她現在生命體征平穩,應該度過了危險期。我剛過來看了她,正準備回家。你呢?」
曲恆發動車子,開玩笑的說:「好了,現在你還過魂來,可以繼續把人訓得淚流滿面走掉了。」
「別問目的地,隨便我往哪裡開,我會覺得你是真開心了。」
「職責所在。王總以前在外企做過,不至於連這一點都不能理解吧。」
陳小姐站住,「什麼事?」
接下來董事會商量新的投資部總經理人選,出乎所有人意料,張黎黎提議,由司凌雲接替這一職務。
她擺手不迭,「別別,別拿出來。」
「我以為我們已經達成了默契,你不拿著親情倫理的大帽子來譴責我,我當然也相應尊重你的智力,不假惺惺跟你演情非得已的苦情戲。」
她哧哧笑了,手指卷著他的領帶,「不,沒什麼不好,各懷心機也不耽擱享受當下。」
她完全沒有心情配合他猜謎,直接搖搖頭。
這時他們已經走上了半山腰,有一個小小的亭子,可以駐足遠眺,山實在不算高,下面城市正慢慢沉入夜色之中,遠遠近近燈火次第亮起,蔓延不盡,而她曾經認真設想過與之結婚的男人,恰好也在這個城市裡,莫名地仇恨著她,準備在一起官司里與她針鋒相對。意識到這一點,她異樣惆悵,「只能說他跟你完全不一樣。」
司建宇對這個問題回答得毫不為難,「凌雲,你到底對地產開發的環節不夠了解,開發商推遲上繳土地出讓金是業內公開的秘密。有的小地產公司甚至只在競拍前繳一個拍賣保證金算數,房子做完也沒交齊土地出讓金,一直沒辦法獲得土地證。我們公司還算規範,拍賣成交后,至少都繳了40%以上款項,到開盤銷售得差不多,就去補齊餘款,這樣對於資金周轉更為有利。」
「小峰,你知不知道人生長得很。最怕的就是單調乏味,而你說的那種生活,真的沒有任何讓人激動的地方。一天天重複下來,看似安樂,實際上無聊得要死。」她嘆一口氣,「好多人之所以放棄大好環境從國外跑回來,就是因為受不了那種生活。」
她喃喃地說:「奇怪,我今天才注意到,這個水晶吊燈是復古燭台款式,內側的花紋非得站在正下方才能看清楚。設計這個產品的人把心思用一般人不會留意的地方,是怎麼想的。」
傅軼則突然取出一隻Tiffany的銀制相框,放在了辦公桌上,相框裏面鑲著兩人在高翔酒吧內參加一個活動時攝影師抓拍到他們對視瞬間的照片。
「這話我完全同意。不過,就算工作,也還是儘可能找能激發興趣的部分,才值得長久堅持下去。所以,我後來除了繼續做家族生意,還做了紅酒代理;他放棄了他的學術生涯,轉做資本運營。」
「是啊,醫生也是這麼說。」司建宇呵呵一笑,似乎不願意再談這個話題,「我先走了,你也早點回家。」
「你怕我鬧嗎?」
司凌雲沒想到她居然還留在這裏,面無表情地上下打量一下她,「他已經脫離了危險。」
今天確實是她27歲生日,早上她已經接到了司凌峰打來的問候電話,依舊是祝她十八歲生日快樂。她微微一笑,「謝謝。」
Travelling lady, stay a while
「這都幾點了,你想把胃徹底弄壞嗎?」
她按下張黎黎與王軍的偷情事件,並不藉機大事張揚報復,當然不是因為心胸寬廣一念仁慈,只是純粹站在為父親、為公司考慮的角度,權衡利弊后做出選擇。一旦因此事而獲利,她不免要躊躇隨之而來的後果。
陳小姐看看她,又看看那盆盆栽,坐了下來,「這盆豆瓣綠,是阿恆送你的吧?」
「說起來,生在我們這種家庭還真是幸運,不需要任何想象力,就能體驗各種震撼。而且,」她似笑非笑地看著聞潔,「別人認為,我們是跟他們不一樣的怪胎,理所當然就有處理這些震撼的能力。」
「你認為我的心機是什麼?」
她回房間洗澡,出來后看手機,傅軼則並沒有打電話過來,她也不打算打電話過去,順手關機,去找程玥討要一粒安眠藥,程玥疑惑地打量她,「要這個幹嗎?你一向睡眠不錯的啊。」
「那就好。不過,」曲恆打量一下她,「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如果你大哥有人照顧,你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放下電話,她嘴角上揚,心想,被攪得如此患得患失、心神不寧,她還真是需要一個放縱的夜晚來安撫一下自己。
直到黑夜結束
「那我可真說不好。」她的手指移到腦後,一路揉捏到酸痛的後頸,「我也希望明天股東大會能有一個結果。」剩下的話,司凌雲沒有講出來:不然,不要說她吃不消,頂峰也拖不起了。
「她是生我的氣遷怒於你,你別介意。」
司霄漢煙癮不小,劉邦林與他不相上下,而參与談判的巨野工作人員更有好幾個煙槍,他們根本不用徵求在場女士的意見,一坐下便開始互相遞煙點煙,一隻接一隻噴雲吐霧。被這樣熏上一天,晚上回到酒店,司凌雲能嗅到自己頭髮與衣服內濃重的煙味。
聞潔有些訕訕,「你能這樣不計前嫌處理這件事,實在是很大度。」
「唉,看你跟你弟弟聊天,我也忍不住打電話給天鳴。」張黎黎已經將她兒子司天鳴送去美國讀中學,「你們姐弟感情真好。我一直覺得震寰一個人太孤單,可惜我跟你爸爸都過了再要一個孩子的年齡。」
「小蓉從來不擅長撒謊,我又不是傻子,想也想得出來從天而降的招標合同是怎麼回事。工程完成得很順利,款也結的很迅速。幸好有這筆錢,又遇上合適的供體,我母親做成這手術。」
過了一會兒,一個穿長袖T恤牛仔褲的圓臉女孩子走了進來,她大約24、5歲的樣子,個子不高,神情有幾分拘謹,司凌雲馬上認出,她曾在宜園的林場見過這女孩子,當時她向她問路,對方態度算不上友好。此時只見她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迅速四下一轉,打量眼前這間寬大的辦公室,同時努力保持著不動聲色。
「這個送你,算是升職禮物。」
三年前,韓啟明頭一次獨立處理完一起頗為棘手的經濟合同官司,勝訴之後,恰好正逢她生日,他帶她出去吃飯慶祝,她對他說過這句話,而韓啟明當時握緊她的手,眼鏡里閃著光,說她對他的肯定遠勝於上司的嘉獎。這樣的回憶成功在他心底掀起了波瀾,他張張嘴,彷彿要說什麼。
「我大哥心臟不舒服送過來搶救,不過已經脫離危險了。」
她驀然有些百感交集,轉頭看著車窗外。路燈光掠過車內,陰暗不定之間,兩人一直保持著沉默,直到行駛到她住的小區外面,他停下來,「自己開進去吧,早點兒休息。」然後下車,頭也不回大步離開。
她不想再說什麼,轉身要走,張黎黎叫住了她,「等等,我希望我們能好好談談。」
「小藝父母關係也不好,只不過維持著婚姻罷了,她跟我一樣,很希望有個正常的家庭。」
司凌雲知道,老侯投合司霄漢熱衷於法庭外運作公關的心思,根本不重視庭審階段的工作,她點點頭,「不用理他,我這幾天跟你們一起把該做的準備工作做好,回去我會再找他商量這件事。」
司凌雲不想跟她談話,但知道她大概確實有正事要說,只得答應,「我換件衣服,一會兒就下來。」
再怎麼滿腹心事,她也苦笑了,「看來我已經是一個很有威懾力的潑婦了。」
張黎黎總算恢復了鎮定,擠出一點笑意,「不要大驚小怪,我承認我入了一點巨野的股票,不過這有什麼。」她向會議室方向努努嘴,「劉董事長和巨野各位大股東對於股價的貢獻是你想象不到的。」
司凌雲反問她:「你又想幹什麼?」
張黎黎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司凌雲待她走了出去,才垮下肩膀,伸手托住腦袋,手指使勁按壓著痛得要爆裂一般的太陽穴。她想,她過的這種生活其實根本沒她向弟弟說的那麼有成就感,如此的相互算計、各逞心機,甚至必須不時進行上不得檯面的交易。浸潤其中,她的某些言行甚至開始像她的母親。也許像司凌鋒那樣單純誠實的孩子,還是留在國外過簡單、沒有追求的日子比較合理。
司凌峰好脾氣地笑,「袁阿姨只比我們的媽媽大幾歲,真不能說她是老太太。她對我很好,很照顧我,還說希望請你和媽媽過來玩,相互認識了解一下。可惜你這段時間這麼忙,不如到聖誕節……」
張黎黎揮下手,「大家都心知肚明,公布消息這一步至關重要、可以說借殼上市就基本成了定局。」
「慢點,很燙。」
「只要心臟沒有實質性病變,嚴格注意休養,心肌還是有恢復正常的可能。不過,」他含蓄地停頓一下,「一定要注意保持情緒健康,避免緊張、激動www.hetubook.com.com和焦慮。」
司凌雲的話似乎說中了陳小姐的心事,她掙扎了一下,點頭承認,「阿恆的媽媽病情複雜,他這幾年為了給她治病,花了很多錢,幾乎賠上了所有利潤,公司錯失了很多發展的機會。如果要動換心手術的話,確實還需要一大筆錢。」
「司小姐,你擬定的條款把競業限制的範圍放得這麼寬,幾乎堵死了我的大半出路。」
漢江市的夏天出了名的炎熱漫長,驕陽似火,熱浪滾滾,空氣彷彿可以直接點燃,持續的高溫讓人喘不過氣來。司凌雲一向討厭本地這種氣候,每每在這個季節便會變得有些無名的暴躁。但今年夏天,她幾乎感覺不到天氣的影響。大部分時間里,她都在不斷地出差,有時是帶著投資部工作人員,有時帶著律師,有時是獨自一人,還有一些時候,是與司霄漢一起。
「你以後工作了就能理解了。」
「其實收收鮮花、香水,或者李樂川最愛送的圍巾作為生日禮物,我就很滿足了。」
她扮了鬼臉,「太噁心了。」他給她倒了一小杯威七忌,把著她的手,晃動杯內琥珀色的液體,囑咐她,「先喝一小口,含在嘴裏慢慢感受,真正的好酒,接觸到口腔不同部位香氣是變化無窮的。」話音未落,她已經掙脫他的手,舉杯一飲而盡,他笑得靠到沙發上,「你真是半點不肯敷衍,不耐煩就是不耐煩。」
司凌雲笑了,「張總,我可真沒閑情跟你討論該怎麼相處。如果你叫我下來就是想談這個,我看還是算了。」
「你認為我們之間的關係並不算美好,對嗎?」
「她的效率倒是很高。告訴她,她立刻跟王軍斷絕來往,王軍馬上從頂峰辭職,這兩個條件沒價可講。不然……」
「別生軼則的氣。」
她點點頭,「對,的確很久了。」看看那女孩子的眼神,她生出一點不忍,微微一笑,「我們只是關係不錯的老朋友而已。」
司凌雲一怔,看向司霄漢,司霄漢十分平靜,「李元中恃著資格夠老,在公司里拉幫結派,多次抗拒執行我的指令,主管銷售不力,業績下滑嚴重,讓他走人,是我的決定。」
聞潔平和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她講話果然十分有技巧,用詞謹慎,語氣始終不卑不亢。
「頂峰目前正處於一個微妙的時期,不用我解釋,王總也應該知道這些條款都是必要的。坦白講,我拿出來的最初方案比這個協議要嚴苛得多,不過董事長考慮到王總對於公司的貢獻,願意就競業限制這方面給予你一定經濟補償。」司凌雲面無表情地說,「個人認為,這個協議對你而言十分合理,比你應得的要優厚很多,你沒理由再講條件。」
「司小姐,你明明不信任我,還非要我下這個保證,更多是想證明你對你父親的關心超過對利益的關心吧。」她嘲諷地大笑,卻將語氣放得加倍柔和,「回去開股東會,我會正式提出給你們姐弟股份。大家彼此彼此,交易愉快。」
「王軍去了深圳。不過,他們昨天晚上入住了香港的半島酒店,出雙入對,好不風流快活,這個差出得真有意思。司董事長如果還要給他們報銷這筆差旅費,就實在太諷刺了。」
手機響起,司凌雲順手拿起來接聽。
「前幾天看過報紙,頂峰以天價拍下同仁里地塊,要將那裡開發成綜合商業中心,相比之下,棉紡廠這件債務官司實在微不足道,居然會吸引你過來,一待好幾天,我很意外。」
司凌雲坐到司機座上,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突然覺得迷惘而疲憊。
他依舊直樂,「他們只是吃多了漢堡而已。」
「你要不相信我在這邊真有工作,我可沒話說了。」她苦笑,「大哥的項目需要資金,你需要對你的股東和老闆負責,你們各取所需,達成一致。我沒什麼不高興的。」

「凌雲——」傅軼則沉聲喝止她,音量並不高,但透著嚴厲。他從來沒用這種口氣跟她說話,她一下抿緊了嘴唇。
司凌峰出生時,頂峰的生意已經上了規模,司霄漢正當盛年,躊躇滿志,與程玥的婚姻岌岌可危,一邊為生意忙碌,一邊無拘無束享樂,回家的時候少得可憐,對於這個兒子的出生比對當初對司凌雲更加淡漠,司凌雲能理解司凌峰對於父親的感覺比她還要生疏。她安慰他,「沒什麼可遺憾的,小峰,我倒是頭一次有了這麼多時間跟他相處,可惜就算沒有張總守在旁邊,我跟他除了工作,也沒有別的話可說了。」
「跟爸爸出差一定很緊張吧?」
他們目前辦公的地方,是本地一間律師事務所,經天律師事務所早與他們聯繫好合作,協助調查取證,並提供辦公室。接下來幾天,司凌雲都跟他們一起工作,收集與本案相關的法律、法規和司法解釋,準備答辯狀。
「不是我,是你大哥心臟病發,被送來搶救,曉嵐不知道怎麼辦好,打了我的電話。」
以司建宇細密多疑的了性,明明懷疑張黎黎促成妹妹升遷的動機,進而懷疑兩人之間會有交易,卻隻字不問緣由,又隱藏著怎樣的心思?
「我無意冒昧介入你和軼則之間多說什麼,不過,以我對他的了解,也許他只是需要點時間冷靜一下。」
她繃著臉,簡單地說:「看樣子好像是培基質水分過多,致根壟腐爛。難道他沒教過你怎麼養護嗎?你這段時間最好暫停澆水,只保持葉面溫潤沒有灰塵就可以了。」
她看著他,沉默片刻,嘴角上挑,笑了,那個笑容複雜,混合著一點自嘲,與一點司凌雲依然看不懂的情緒,「我還沒祝賀你升職了。小蓉說你的辦公室很大,又氣派又豪華,你坐在裏面的樣子,跟她想象中白領精英完全一樣。」
「請司小姐點一下錢。」
王太太從包里取出一個大信封,遞向司凌雲,司凌雲抱著胳膊站著,很本沒有接過來的意思,金亞蘭倒是迫不及待伸出手便要去抓,王太太卻一轉手塞到聞潔手中,一邊嘲諷地說:「金主任,你不用搶,搶走也沒用,裏面不是原件,你要實在好奇,只管開口,想要多少,我可以給你多少。」
司凌雲斷然地說:「我父親出差沒回,就算他在公司,也不可能跟你談。我也不想跟你談下去。所謂證據,麻煩你交給他的秘書。你既然來,就應該知道這件事的後果,他會怎麼對待他太太跟你沒什麼關係,你無須過問,但你的先生不可能再待在這個公司了。」
「一般酒鬼是什麼樣子,我也不會太出奇。大哭大鬧,扯著你嘮叨了沒完,嘔吐……你會後悔讓我喝這麼多的。」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說董事長認可我在頂峰的工作,完全沒有提到要我簽這種協議,你何必這樣為難我。」
「你認為我是一時衝動,肯定會後悔?」
此時看著這張照片,更提醒了她,在27歲這個年齡,有了固定的男友,並且差不多接受了他的求婚,哪怕她對他們之間的感情極其不確定,她也不應該再去對某個莫名其妙的瞬間刨根問底。
「有關部門對於大地產公司都有優惠政策,整治一般會集中針對那些小公司小項目進行,你看報表上的數字大,也只是因為公司去年到今年都只增加土地儲備,沒有投入開放造成的,等頂峰上市之後集中展開開發,就不成其為問題了,不用擔心。」
當然,用「老朋友」來定義她與李樂川、盧未風、曲恆之間的關係完全沒有任何疑問。只是經過在Forever酒吧的那個晚上以後,她跟曲恆的關係似乎已經到了一個尷尬的地步,他甚至再不肯直接跟她碰面,而她看到豆瓣綠出現問題,也沒有馬上打他電話求助。這種心照不宣的相互迴避,更確證當晚並不是她一個人多心了。
聞潔看樣子是被動攪了進去,率先鬆手,金亞蘭卻氣沖沖地說:「小聞,你怎麼叫她過來了?」
她勉強笑笑,「高總真會給我打圓場,我既然能夠賴在會議室一等兩個小時,當然就表示自動放棄了生氣的權利。」
「那好,我們講正事。我剛剛跟你爸爸陪著劉董事長和幾個大股東吃完飯,他們還安排有娛樂活動,我就先回來了。看巨野幾個大股東的態度,我想明天股東大會通過籌劃重組決議的可能性很大。」
她匆忙結束一個電話,「高總你好,我在等軼則。」
「你自己還是孩子,我警告你,你可千萬別急著弄出個孩子來證明你會是不一樣的爸爸。」
金亞蘭氣得臉色鐵青,但也沒有再說什麼。王太太背上包,「我希望等王軍出差回來,能夠以一個體面的、不妨礙他再找工作的理由從頂峰辭職。不然……」
司凌雲再也綳不住笑了,心想,看樣子這女孩子是喜歡曲恆的,不過她並不准備將話題扯遠,「既然他這麼明理就好辦了。你告訴他,生意就是生意,他的報價合理才可能接到合同,只要驗收合格,以後肯定不會再出現拖欠貨款的情況。」
司凌雲本來打算從醫院出來便直接回頂峰繼續工作,但這時計劃變了,她開車到了傅軼則工作的投資公司。
張黎黎回頭,正好與司凌雲面對面碰上,她一驚,還沒來得及調整好面部表情,司凌雲瞟一眼她仍握在手裡的手機,似笑非笑地說:「我就不用問張總剛才在跟誰通話吧。」
「凌雲,我煮的咖啡味道不錯,請務必給我這個面子。」
「哪來這麼多主義?起碼上一次戀愛中我想過結婚這件事的。」
她一口吞下,喃喃地說:「放心,我也只是偶爾需要睡到不省人事。」
「殘局」這個詞入耳驚心,司凌雲皺眉,「大哥,我理解你的心情。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然後我們再來商量怎麼解決資金問題。」
「業績下滑——董事長應該不用我來分析現在的房地產形勢給你聽吧。所謂抗拒執行你的指令,就更可笑了,李總確實拒絕按照張總的意思,將地產公司賬戶內的所有款項劃到集團賬戶里去,但那不是他自作主張,而是執行我的決定。」
「可以不用再為這件事跟我冷戰了吧。跑到這邊一待三四天,接到我的電話三言兩語就掛斷。」
張黎黎顯然多少受酒精影響,說起話來傲慢直接,司凌雲一時為之愕然,只得倉促地說:「他的生活跟我沒關係,當然,更不關你的事。」張黎黎欣賞著她的表情,哈哈一笑,「好吧,我們更直接一點,評價一下令尊一向對婚姻的態度還行。他最近一次搞大一個女孩子的肚子就在一年半以前,那女孩子年齡比你還小一點兒。我花了好大一筆錢,才算讓她打胎走人,沒給你再添個弟弟妹妹什麼的。」
「工作就是工作,已經發生的事就算摻雜了某種私人恩怨,也是你的私事,與我無關。」
「當然做過。」陳小姐看上去有些悻悻然,「我們的園林設計和施工水平都很不錯,如果不是受資金問題困擾,本來可以接到一些很大的項目的。」
他帶著調侃的口吻,代她講出來,「你只是覺得,我不像是會安於婚姻生活的那種男人。」
「……這邊老劉已經鬆了口,明天召開股東大會,決定是否開始與頂峰重組,看幾個大股東的意思,通過是沒問題的。你抓緊時間把那筆剛籌到的錢進貨,我預計在停牌之前還能有起碼兩個漲停。」
「我們先是借酒澆愁,成了酒友,後來發現彼此都對自己的職業、前途感到厭倦。我們每天重複做的事,早就不能激起我們的興趣,可是我們不知道要怎麼改變這一切。」
白婷婷與小伍交換一下目光,「我們去對面等你。」
「慢慢來,學會釋放壓力很重要。」
在漫長的拉鋸性談判過程中,劉邦林的反覆無常與巨野股價起落不定之間的聯繫當然也讓司凌雲起過懷疑,她只能聳聳肩,「需要殼資源的一方是我們,起碼我們必須儘力排除某些人為因素。就這麼簡單。」
「出差回來就開會,又趕上大哥犯病,拖到了現在。沒什麼,我……」他已經拿過她手裡的車鑰匙,不容分說地說:「上車,我先帶你去吃點東西,然後送你回家。」
司凌雲點點頭,「我明白了。」
「你心思太複雜我不會費神去猜。」
「留著是個禍患,可碎掉又有什麼用?王太太手裡有原件,只要還有什麼風吹草動出現,就還是一個定時炸彈。」
她遲疑一下,只得回答:「她知道你脫離危險就放心了,冬冬也需要她照顧,軼則送她回去了。」
這出人意料的指責讓司凌雲失去了耐心,「你要撒潑也好,撒嬌也好,都得換了場合,眼下你先生還躺在裏面接受監護。你抱著別的男人哭也就罷了,無端端跟我吵什麼?」
她已經被鍋貼里溢出的油燙得一咧嘴,可是依舊把餃子吃了進去。
他輕輕一笑,「我怕你會連我一起臭罵。」
聞潔也並不否認,「司小姐,請別見怪,我真的是沒辦法了才請你上來。這女人有備而來,聲稱見不到董事長就不走,金主任的脾氣,不能指望她滅火不說,居然一開口就要打電話叫張毅過來,我拼死拼活才攔住她。就算我有什麼打算,可人微言輕,講什麼金主任也不會聽。」
「非要我成天想著開公司賺大錢、到爸爸公司里擠走那些我不認識的兄弟,占更多股份、繼承到最大份的財產才正常嗎?」
「不管我們看不看,張總都會理所當然認為我們已經看過。」司凌雲淡淡地說,「不過我對偷情這種事沒有研究的興緻。不管是送入碎紙機,還是鎖進保險箱,隨便你。」
司凌雲站到車邊摸出來鑰匙,突然一陣心悸頭暈,伸手撐著車子才站穩。曲恆本來已經走到他的摩托車那邊,回頭看到,連忙跑過來扶住她,「你怎麼了?」司凌雲從來沒經歷過這種幾近虛脫的感覺,定定神,勉強一笑,「我沒事,大概是沒吃晚飯,血糖低了的緣故吧。」
「董事長明確對我講過,集團已經籌齊上市需要資金,我如果要做同仁里項目只能自己想辦法,你不支持、不干涉我的行動。我簽訂融資協議弄來資金,啟動項目,你卻突然抽空我的賬戶……」司建宇的聲音越拔越高,在這裏戛然止住,會議室陷入一片死寂。司凌雲只見他眼睛充血,襯衫被汗水浸透,脖子的青筋迸起,擱在桌上的手在微微顫抖。她充滿不祥的預感,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這時王總的太太冷冷接話:「真巧,他們同時出差了。」
「不然怎麼解釋?合法地住在一起,好像沒那麼大吸引力吧」
「好了,專心吃,別說話了。」
金亞蘭盯著她,好一會兒才咬牙切齒地說:「我就知道,你巴不得看張總倒霉。」
「你血口噴人。」金亞蘭再度勃然大怒。
司建宇走後,司凌雲關上辦公室門,將轉椅轉到對著窗子,開始琢磨著這件事。
司凌雲想,幸好她的出發點無可指摘,不然面對如此單純的女孩子真有勝之不武的感覺,「完全不介意。我肯定不會跟他提起這件事。」
「那就更沒問題了。」他稍稍放低聲音,「我得承認,我一直想念你喝醉后的樣子。」
司凌雲有些驚奇,她當然知道張黎黎必定會以某種方式跟她講和示好,可沒想到下的居然是如此重本。
聞潔為難看著她,小聲說:「王總……也出差了。」
她沒有說話,隨著他緩緩而舞,越過他的肩頭,出現在她視線內的,是落地長窗外的滿城燈光,酒精讓一切變得迷離恍惚。來日或許茫茫,可是此刻貼著她頭髮的嘴唇足夠溫柔,摟在她腰際的臂膀足夠堅實,她沒有更多要求了。
她回頭看著司凌雲,滿含敵意,「你想幹什麼?」
他大笑,她意識到反應過度,有些懊惱地瞪他,「玩我?小心我一口答應下來,你後悔都來不及了。」
司建宇有些意外,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有些樂趣,就在品嘗的過程中,輕易放棄豈不可惜。」
司凌峰一下咬住了嘴唇,司凌雲也覺得話說重了一些,向後靠到床頭,努力將聲音恢復到和緩,「我知道我講這話顯得有些冷血,但我得給你分析清楚,你女友的媽媽因為婚姻不和諧,想法已經出現了偏差,你和你的小女友受她的影響,才會有早早結婚的念頭。以你這樣善良的性格,就算將來有別的選擇,也不肯辜負別人。現在草率做決定,只會把自己一輩子限制在一個框框里。」
「不用給我戴高帽。你本來就打算這麼做,還特意拖我上來墊背,也算用心良苦了。」
司凌雲著實大吃一驚,她上樓以後的第一反應是父親為老不尊,又惹下了風流債,看這女人其貌不揚,不免還嘀咕他一向沒節操不說,眼光還每況愈下,完全沒想到她居然是王軍的太太,更沒想到她會直接闖到公司指證自己的丈夫與老闆娘有奸|情。
「我知道。不過過兩天就要跟爸爸一起出差,得趕著把資料準備好。」
她重新翻出當初寫的關於收購巨野計劃殼資源的報告,近幾個月,她收集了不少房地產公司借殼上市的案例資料進行研究,越來越能理解上市對於司霄漢的吸引力,但同時也對巨野更加質疑。可是司霄漢並不需要她的意見,這種無能為力的感覺讓她鬱悶。
「稍等一下。」
程玥顯然已經收到消息,一看司凌雲回家,便有一連串問題等著問她:「這次出和_圖_書差很順利吧?」「頂峰借殼上市這事應該是鐵板釘釘了吧?」「你爸爸有沒說起會給你和你弟弟多少股份?」「巨野會停牌多長時間再回復交易?」「你覺得到時候股價會上漲多少?」
司凌雲驚訝地看著她,儘可能把語氣放溫和,「鎮定一點,大嫂。」
天氣陰沉,她匆忙開車趕往醫院,司建宇住一個單人病房,正靠著床頭看報紙,面色多少有些憔悴,「大哥,感覺怎麼樣?」
他低頭看著她,「還有呢?」
她能聽出言外之意,可是無法回應,「大哥,你現在身體看上去好多了。」
「我看到他太太走了,至少我可以在這裏陪……」
「逼得男女朋友講出這種話來,他真應該慚愧。不過,你今天等不到他。」高翔無可奈何地笑,「他一早就去深圳出差了。」
「別對我打官腔,凌雲,女朋友是有特權任性的。」
「所以請你抓緊時間,在張總拿出有效的處理辦法以前,這個東西不會交到董事長手裡。」
「別跟我講大道理。」司建宇勉力開口,聲音變得沙啞低沉,「我不是那些需要你打興奮劑鼓勵的員工,司董事長。你許的願很吸引人,講的前景都很激動人心,可是同仁里項目停工帶來的後果你理解嗎?」
各類財經類報紙差不多在同一天發出報道,ST巨野集團進行重大資產重組,股票于當日停牌。記者特別提到,巨野集團因連續數年虧損而淪為ST股票,此次停牌之前,重組雙方都對談判情況秘而不宣,但此前以地產為主業的頂峰集團試圖借殼巨野上市的傳聞不止一日,有消息稱頂峰提前布局,已經通過某資產管理公司以併購債務的方式,購得了巨野7.4%的股權,成為大股東之一,雖然雙方曾各自闢謠,但重組預期使得巨野股價穩步大幅上揚,近幾個月來雖然一直表現堅挺,成為股民寄予厚望的黑馬股之一。
「我只是不想跟你拉家常,你也最好不要勉強裝出想跟我拉家常的樣子,我們都會覺得不自在的。」
「好,我們都別再提這件事了。」他飛快地說。
她站起來轉身要走,突然又停住,「你們……我是說你跟阿恆,認識很久了吧。」
司凌峰大搖其頭。
電梯到了一樓,他們出來,韓啟明突然開口,「凌雲,請留步。」
「謝謝大哥。」
她小聲說:「我送司總來醫院的。」
她實事求是地說:「不用你縱容,我就已經夠任性了。可在這件事情上任性,如果能夠換來你的讓步,倒像是我犧牲自己為頂峰換取利益——頂峰不至於到了要讓我做這個犧牲的地步,我也想不出有什麼利益值得我這樣做:如果你不讓步,我豈不是自取其辱?」
高翔皺眉,擺手讓接待小姐走開,「抱歉,我被一點事情耽擱了,平常不會這麼晚到公司來。去我辦公室喝杯咖啡吧。」
「知道他們為什麼會胖成那樣嗎?就是因為他們都過的你說的那種生活。」
他嘆一口氣,「我將來要是有個孩子,一點不能像他那樣當父親。」
「就算高總不給我這個忠告,我也不大可能再來公司這麼糾纏了。」
「再見,王總,臨走之前,我也有一句忠告,外面天地廣闊,有些面不必再見,對大家都好。」
司凌雲點點頭,「王太太,你既然掌握了這麼多所謂證據,又特意趁著他們都還沒回就跑來公司,口口聲聲要求見我父親,想必也不是打算認真撕破臉大鬧一場圖個痛快吧。」
「別——」她無端緊張起來,脫口而出。
他看著她,溫和而鎮定,「軼則能夠處理自己的生活,不需要別人保護;至於你,凌雲,能夠讓軼則開口求婚的女孩子,是不需要我來教怎麼做的。」
她定住,停了好一會兒,抬起頭,夜色中他的輪廊英挺,嘴角紋路令那點笑意異樣溫存。為了他此刻看她的眼神,她幾乎可以不假思索答應他任何事情,可是也只是幾乎而已。畢竟對她來說,讓自己斷然迷失,還是需要足夠的勇氣與衝動,或者是足夠的愛——這個念頭來的如此清晰,以至她的心如同被針刺一般,緊縮起來。
「這樣過一輩子有什麼不好?」
司凌雲被問住了。
她看張黎黎面帶紅暈,說話之間噴出酒氣,不免皺眉,「我正跟著我弟弟聊天呢。你要喝多了請回房休息,我可沒有陪別人酒後真心話大冒險的興緻。」
司凌雲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王總,我們再談這個就沒意思了。」
照她的推算,就算目前所有在售項目銷售順利,也只夠鋪開買殼需要的資產置換計劃。而且這一切都建立在一個前提之上:資金回籠順利,資金鏈保持正常。要在有限的時間里控制變數,抓緊完成上市圈錢,簡直是在走鋼絲,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在賭博。
聞潔一怔,隨即笑了「我父母不算典型的恩愛夫妻,不過吵吵鬧鬧也過了一生,現在他們結婚34年,越來越相互依賴,我實在想象不出他們哪一方能給我這種震撼。」
「生日快樂,凌雲。」
「別客氣。」
她的思緒並沒有就此停住,突然又問:「你有沒有偷情的經驗?是不是很刺|激?」
司凌雲舉手止住她,「沒什麼,隨便發發感嘆。既然你恭維我有處理事情的能力,我再客氣就未免虛偽了。有什麼問題,請及時跟我溝通。」
「這個理解太庸俗了。可以分享更親密的關係,可以過更有趣的生活,對你沒有吸引力嗎?」
王軍思索再三,頹然取出簽字筆,草草簽下名字,拿了其中一份,站起身來,「司小姐,頂峰現在風光無限,不過實際是怎麼一個局面,投資部工作艱難到什麼程度,都是一般人難以想象的,董事長最清楚這一點。也許我走之後,你也會了解到這一點,祝你好運。」
司凌雲暗想,聞潔從來不多言多語,倒真是旁觀者清,對他家情況了解得也許比她父親還要清楚,難怪她父親近十年時間沒有換秘書了。她冷笑一聲,「疼愛我?這個時候打親情牌可不大合適。聞姐,你想按下這件事,動機無可厚非;你不想擔責任,我也能理解。可是你跟了我爸爸這麼多年,他對你信任有加,什麼事都不瞞著你。你當然也應該想得到,以我跟張總的關係,你拖著我插手這件事裏面去,肯定會有人認為我在興風作浪。你再怎麼維護董事長心切,也不應該當我是顆棋子,能夠由得你隨意擺布吧。」
「王太太的要求你都聽到了,馬上打電話給你表姐,該怎麼做,她比你清楚。」
「我可沒把你想得這麼幼稚。不過我覺得——」
「司小姐——」
「司小姐,別走。」聞潔失去平素的鎮定,一把扯住她,附在她耳邊輕聲說,「那女的是王總的老婆,來找董事長告狀,說王總……跟張總有那個……那個……董事長和張總都出差了。我沒辦法,只好找你。」
「隨便你怎麼解讀。」張黎黎也笑,「就算我一味示好,你也未必領情。各自亮出手裡的牌,讓雙方利益最大化,不是更好嗎?」
司凌雲也看著她,停了一會兒,微微一笑,「張總此舉是想證明你對我父親做任何決定都有著最終的影響,向我示威的意思大過示好吧。」
她聳聳肩,沒再講下去,聞潔顯然明白她的意思,馬上點頭同時按了接聽鍵,開始與張黎黎通話。她清楚知道,這件事她已經不可能脫了干係,也懶得再擺出迴避的高姿態來。她走到窗邊遠眺,司霄漢這間辦公室位於頂樓,有絕佳的朝向和視野,與她那間狹小的辦公室看出去的感覺完全不同。
司凌雲回頭,傅軼則正站在幾步開外,似笑非笑看著他們。韓啟明臉色一變,一言不發轉身走了。
「董事長應該快回來了,在您回來之前,我跟司小姐會守口如瓶的。」聞潔掛斷手機,長吁一口氣,「張總說她已經在去機場的路上,會搭最近的航班趕回來。這個信封怎麼處理?」
「那也許是媽媽希望我過的生活,但肯定不是我要的。」
「嘔吐這一環節可以省省,來吧,對著我嘮叨,回憶童年,小傷感小煩惱都倒出來,鼻涕眼淚往我身上擦,我不介意。」
「不用了,謝謝。」那女孩子拔腿要走,她叫住她,「請等一下,陳小姐。」
他被她的驚嚇逗樂了,作勢往西褲口袋裡一摸,「戒指都準備好了,要不要看一下。」
「笑話,她倒這種霉,我能落著什麼好?我爸如果趕走她,給我再娶一個更年輕的后媽回來,鬧得滿城風雨,也不算值得我開心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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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
程玥由秘書上位,之後對這個職位格外留意,聞潔能夠擔任司霄漢的秘書多年,自然不止相貌沒有攻擊性這一個長處。她做事細心周到,善於處理公司複雜的人際關係與各種突髮狀況,深得司霄漢信任,不像她自謙的那樣人微言輕,司凌雲來頂峰工作之前,程玥便特地囑咐她,要對聞潔禮敬幾分。不過聞潔的職位到底是秘書,碰上金亞蘭這種仗著張黎黎撐腰,自認皇親國戚,狂妄自大、沒什麼頭腦的人,倒也確實無法可想。司凌雲毫不客氣地問:「你怎麼不找我大哥過來處理?」
聞潔勉強一笑,「我只好實話實說,司總萬一介入這件事,那就更不可能滅火了。司機現在已經去機場接董事長,最多再過一個小時,他就會回公司。近一年裡,為公司上市的事,他已經十分奔波勞累了。他一向最疼愛你,相信你也明白,以他現在的年齡、身體和地位,來面對這種情況真的不合適。」
「我見過你半醉,非常迷人,非常想看看你醉到不可收拾是什麼樣子。」
司凌雲無話可說,沿著那條灰白蜿蜒的水泥路繼續向前走,他不疾不徐地陪在她身邊。
「請坐,我有事請教。」司凌雲暗暗被她那副警覺的樣子逗樂了,保持著不動聲色,指一下寬大的辦公桌上放的那盆豆瓣綠,原本翠綠的葉子有些黯淡,甚至軟垂了下來,「我搬到新辦公室后它就變成這樣了。麻煩你給我看看,它出了什麼問題?該怎麼補救?」
「董事長一再挽留我……」
「你怎麼來了?」
她知道張黎黎說的是事實,「那又怎麼樣?」
這種情況下,司凌雲幾度覺得無望,可是司霄漢卻沒有任何氣餒,總能提出新的解決方案來。而劉邦林也能夠適時妥協,將雙方帶回談判桌前。這兩個人旗鼓相當的表現,讓司凌雲不得不暗自生出幾分不情不願的佩服。最讓司凌雲煩惱的不是談判過程冗長曲折,而是滿室繚繞的香煙。
司凌雲喝了一口紅酒,笑眯眯地說:「我向你們透露一個屬於女人的秘密吧——適當範圍內的大男子主義,並不會讓女人反感,因為這讓你們看上去有些孩子氣,更有趣更好玩了。」
「是啊,最近總在出差,確實很累。」
她微微眯起眼睛,冷冷地說:「我不需要了解一切。」
散會之後,她站起身正要下樓,司建宇叫住了她,「凌雲,我有事情要和董事長談,我希望你也能在場。」
聞潔打開與司霄漢辦公室相連的小會客室房門,金亞蘭當仁不讓先走了進去,大刀金馬地坐到主位上。司凌雲做個手勢,王太太也進去了。她再看向聞潔,眼神銳利,「麻煩你也一起進去,反正這一場尷尬誰也休想逃掉。」
司凌雲又是好笑,又不免有點好氣。她升職之後,財務部汪經理幾乎馬上打電話給她,畢恭畢敬地工報,按張總的指示,已經結清了宜園園林的貨款。她對曲恆會第一時間還錢給她並不意外,但完全沒有想到他會讓會計來還。
她只得閉上嘴,靠在椅背上。她來這邊三天,靠GPS指路,除了去法院與醫院,便是在賓館和寫字樓之間往返,心無旁鶩,並沒有去其他地方。此時雨中夜色迷濛,陌生的街道在車窗外一閃而過,微濕的路面反映著燈光,車內忽明忽暗,Leonard Cohen蒼老和緩的歌聲在車內回蕩著:
她感激這個勸導,「謝謝。」
「那你至少可以幫我說服董事長把錢划回地產公司賬戶,保證同仁里項目的運轉。」
「小蓉?是你那位會計小姑娘吧,還真是天真得可愛。」
「你到底還是忍不住要挖苦我了。司小姐,要不要也順便評價一下你大哥背著老婆跟他那位新秘書鬼混在一起的事啊。」
陳小姐顯然沒想到她說話如此乾脆,一時更加猶疑不決了,眼睛轉動著,「如果……如果我不提是你介紹的關係,你會介意嗎?」她小心地補充道,「我真的不是故意想把接到業務說成是我的功勞,只是阿恆這人,有時候有些莫名其妙的固執。」
「沒錯,是他送的。」
表面上看,頂峰一切正常,一度緊張的現金流也不存在問題,土地儲備更是創了歷年最高紀錄,達到了近400萬平方米,按一天天飛漲的地價估算,這是一筆巨大的財富。但在這個數字背後,拖欠未繳的土地出讓金同時達到了一個驚人的金額。
「凌雲,這段時間你辛苦了,你爸爸對你的表現也非常認可。」
司凌雲對於雙方協議瞭然於心,完全清楚司建宇所說的後果,「大哥,鎮定。項目的事,你別太擔心,我會跟爸爸商量,盡量統籌出一筆資金給地產公司,讓同仁里項目維持一個最起碼的運轉,不至於徹底停下來。」
「可是我實在想不出婚姻有什麼用。」
「你今天下班之前刮過鬍子。」她伸手摸一下他的下巴,「須后水的味道我喜歡。」
司凌雲對這個消息也並不覺得意外,「如果股東大會通過,就能夠正式向證監委遞交申請,公布消息了。至於重組方案,還得進一步磨合討論。在這期間,最好不要出現意外情況。」
「他已經脫離了危險,現在需要給他做24小時的心臟監護。」她略微放心,問:「他今年做過全面體檢,排除了心臟問題,怎麼會突然心臟病發作?」
司凌雲將咖啡一口喝了下去,放下杯子,站起身,「謝謝高總的咖啡,我真的該走了。」
司霄漢沉下臉來,「你們兩個人,既是我的兒女,也是公司高層,一個負責房地產公司,一個負責投資部門,居然會分不清輕重緩急,為這麼點事跟我爭論不休。建宇,這件事就這麼定了。凌雲,你讓投資部馬上拿出詳細的資產置換方案來給我。」
「看來我們的共同之處越來越多了。」
「我是喝了點酒,不過遠遠沒醉。」張黎黎懶洋洋地說,「我們到樓下咖啡廳坐坐,我有點事跟你談談。」
我只是你旅途中的一站
她給氣樂了,「你這當媽的可真是貼心。謝謝你了,快拿葯給我吧。」
她好一會兒不說話。他有些奇怪地看她一眼,「生氣了?」
他招呼她坐下,一邊動手煮咖啡,一邊說:「其實用這種咖啡機,根本沒法吹噓自己煮咖啡的手藝不錯,改天我請你去喝本地最好的現煮咖啡。」她心不在焉,實在沒心情應酬,待他將咖啡端到她面前,才回過神來,「辦公室里能有Espresso就很奢侈了。謝謝。」
她淡淡地說:「大概沒有人能完全按自己的興趣生活,把興趣變成每天重複做的事,只會謀殺興趣。」
「也有好多人留了下來,做一份平實的工作,按時上下班,回家陪太太做家務,種花、修剪草坪,自己動手修車,存夠了錢去度假,生活得很充實很滿足。」
巨野有國資背景,因為經營不善,債務纏身,上市三年時間,便淪為ST股,公司董事長劉邦林更因此上了一個頗沒面子的排行榜,被某本財經類雜誌評為A股上市公司最差CEO之一。作為歷史問題複雜的老國企來講,公司業績差到有退市危險,原因很多,倒也不是能全怪劉邦林經營無方,昏庸無能。相反,他十分老奸巨滑,難纏到了司凌雲頭痛的地步。恃這殼資源在手,股市題材炒作之下,巨野股價一天天拉升,他安然與頂峰討價還價,各方大股東利益博弈更是暗流洶湧,讓人應接不暇。
「這件事你為什麼不直接跟阿恆說?」
她的回答顯然在司建宇預料之中,他看著她的目光已經沒有任何溫度,「他們許諾了你什麼?加薪你肯定看不上。更高的職位?公司的股份?」
「那……謝謝你了。」
司凌雲彷彿被徹底遺忘在了會客室,她也並不著急,打開隨身帶的筆記本電腦,連接上網路,一邊看郵件、處理文件,一邊接聽各種工作電話,一直忙碌著,直到高翔進來路過會客室看到她,驚訝地止步,「凌雲,你這麼在這裏?」
小王沒有回答,其實她也根本不需要答案。她一直待在辦公室,如果司建宇在公司發病,不管是小王還是保安,都會通知她;如果他是在家裡發病,不會輪到小王送他就醫,米曉嵐更不會這樣歇斯底里發作。她想,原來張黎黎的那句嘲諷竟然是事實,她心目中忠實于婚姻、幾乎是過於深愛太太、在意太太感受的大哥司建宇真的和他的秘書有了婚外情。
小劉求之不得,馬上走了。她繼續工作,實在頭昏眼花之後,便起身踱到窗前看著遠方,舒緩疲憊的眼睛,後面響起敲門聲音,她回頭一看,是司建宇,他還是頭一次到她的新辦公室來。
司凌雲hetubook•com.com盯著面前電腦顯示屏上的巨野股票走勢圖出神。
「太累了,我想睡覺。」
「司總,祝賀你。」傅軼則帶著調侃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來,「希望我是第一個打電話向你道賀的人。」
「凌雲,我不是要你去關心曉嵐,」司建宇額頭又冒出了汗珠。「昨天我從家裡出來之前,跟她有一點……小爭執,提到了我跟董事長的衝突、地產公司的資金狀況。她知道同仁里這個項目是與軼則合作的,我怕她情緒一不穩定,會把什麼都講給軼則聽,那就麻煩了。」
「如果你還想著通知張毅去恐嚇或者打人解決問題,就關我的事了。」司凌雲絲冷冷地說,「張毅去年背著打人的嫌疑去天津避風的事你沒忘吧,他再來插手這件事,保不齊就能把自己搭進去。而且,王太太既然敢一個人跑來頂峰,一看就給自己留了後路,不是那種嚇一嚇就能搞定的膽小女人。你希望事情越鬧越大,讓我父親和你家張總一樣顏面無存嗎?」
這時門鈴響起,司凌雲讓司凌峰等等,走過去從貓眼望出去,站在外面的竟然是張黎黎,一手扶著門框站著,她打開門,「有什麼事,張總?」
「划走款項是我的決定。買殼正式展開,集團需要調用這筆錢。」
他似乎又有些被逗樂了,卻沒有笑出來,「原來喝酒能喝成發散性思維。不過把輸掉的官司記得這麼牢,違背了喝醉放鬆的初衷嘛。」
「我過去睡眠倒真是不錯,不過現在被公事壓得快神經衰弱了。」
司凌雲躊躇一下,「大哥,借殼上市的談判進行得很艱難,對方提出的條件比之前預計的都高出不少,我相信爸爸也確實是需要資金才出此下策。」
司凌雲怔了一下,勾起嘴角也笑了,伸手合上筆記本電腦,收拾桌上的東西,「不好意思,高總,我這就走。」
司凌雲又是吃驚,又是惱火,「侯律師想跟爸爸攀親家也就算了,這老太太操心操得可真是又長遠又周到,有事沒事跟你們講這些話,難怪你們兩個傻孩子會動傻念頭。」
她一邊簽字一邊問:「我大哥現在怎麼樣?」
張黎黎若無其事地插言,「凌雲剛提交了新的報告,借殼計劃需要這筆資金。頂峰現在最大的目標就是上市,所有的項目都必須無條件為這個目標讓路。李元中自以為是,出言不遜,被免職是活該。」
「李總說你們公司的報價恨合理。規劃和施工質量都不錯,沒理由不把項目給你們做,而且還會考慮繼續合作。所以你不用謝我。」
她一口氣將鍋貼吃完,粥喝得只剩一點,宣稱再也吃不下任何東西了。曲恆帶她出來上車,她繫上安全帶,摸一下油鼓賬感的胃部,滿足地嘆氣,「能夠吃飽果然是一種享受。」
這時一個聲音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響起,「抱歉打斷一下,不過我的女朋友該下班了。」
她仰頭笑,承認他不無道理,他們確實有一樣的處事方法,寧可受到誤解、埋怨,甚至是憎恨,也不願意被輕視。這樣的兩個人,要做到相互理解也許並不難,可是卻很難做到相互遷就,更別提為對方犧牲了,這中間的邏輯清晰冰冷,足以凍結一個比她更冷漠的心。她只能聳聳肩,「我們還是談點別的吧,你看,春天這麼好,沒人像我們這樣煞風景,專程跑來這裏談生意的。」
「要做功課才喝得出妙處的酒太麻煩,所以我寧可喝啤酒。」
「她又住院了。患擴張型心肌病的病人受不了炎熱和低氣壓,一入夏會特別難熬,沒辦法。阿恆給她請來了國內一位知名的專家會診,結論還是在心臟移植前只能保守治療。」
小王面如土色,勉強開了口,「司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跟司總在一起不是為了錢。他很苦悶,壓力很大,心裏裝滿心事,沒人可以講……」
他放下報紙,招呼她坐,「我沒事。公司那邊——」
「但你確實不高興了,」他也輕輕笑了,「我不會介意鬧情緒,但我不喜歡你對我隱瞞你的不滿、失望。」
司凌雲如同被針刺了一下,她想辯解,卻無法反駁他的指責,「太哥,隨你怎麼想,但借殼上市進行到目前這一步,如同箭在弦上,真的容不得有任何因素耽擱了。」
「大哥昨天下午打電話跟我說了。」
司凌雲無精打采地說:「你少來哄我。」
司凌雲暗自惱恨父親在這件事上的毫無原則,追問:「你買了多少?」
「啊,她現在怎麼樣了?」
「她父母是贊成的。」
「為什麼公司從去年開始拖欠了這麼多土地出讓金?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王太太上下打量她,乾笑一聲「跟聰明人打交道就是痛快。好吧,大家都有話直說。我跟王軍結婚八年了,王軍這人有很多致命的缺點,貪婪、經不起誘惑、自私、自以為是,可是他是我孩子的父親,我不想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想當面跟司董事長談談,請他約束一下他太太的行為,這樣對大家都好。」
頂鋒的高層都已經提前坐到會議室中,司凌雲隨著司霄漢、張黎黎走進去,除了司建宇以外,他們居然齊刷刷全體起立,並且大力鼓掌,司凌雲被嚇了一跳,可是看司霄漢春風滿面,張黎黎鎮定自若,她又不免自嘆沒有他們這份長期以來被僱員培養出來的淡定與受用。
她並不炒股,但自從知道頂峰將巨野實業作為殼資源之後,從年初開始做詳細研究,接著便密切關注這隻股票的走勢。頂峰發表聲明之初,股價應聲回落,之後起落不大,成交清淡,看上去和別的既無業績增長點、又沒有炒作題材的ST股票沒什麼區別,只是進入四月份之後,股價開始悄然上揚,而分析師再度提到了重組的可能。
「你臉色不好。」司凌峰湊近屏幕看她。
「跟巨野的談判一旦展開,你肯定會經常出差,還是抓緊時間回去陪一下男朋友。」司建宇也注意到她桌上的那隻框框,「不然軼則該有意見了。」
她看他雖然說話條理清楚,可是面色灰敗,在冷氣過分充足的會議室內仍舊不停流汗,不得不擔心,只能再一次解釋,「我真的事先並不知道這兩件事。」
「你到底有多喜歡這老男人,聽了這麼多年,家裡、車裡都是他的CD。」
「老城區改造還沒有波及這一片。」
金亞蘭再度不知所措了,「那……我該怎麼辦?」
司凌雲沒好氣地說:「哎,你莫非是在影射我受了媽媽的影響,跟她一樣貪圖財產,目前過的生活沒意義?」
她帶著點揶揄地笑,「你的小會計到底還是跟你說了啊。」
「我打電話給了趙總,」趙總是司建宇的另一位副總,李總走後,他便是頂峰的第二號人物了,「告訴他你在做另一個例行體檢,今天的日常事務由他處理。你放心休息吧。」
「小峰,以後別再說這個話了。」她打斷他,「我真的並沒有為你做什麼犧牲。我得承認,我甚至是有些喜歡目前這種生活的,雖然有討厭的地方,可是有刺|激、有成就感,不會讓我覺得無聊。」
「你可真會打擊我。」他低頭俯向她,聲音放得低而溫柔,「凌雲,我確實想跟你結婚,不然不會早早放風說跟你訂婚了。可惜你對什麼都不肯當真,非要我明明白白跪下來求婚的話,這裏也不錯。」
「凌雲,你最清楚我融到這筆資金的艱難程度,還有軼則對於資金使用附加的保證性條款。你應該知道把這筆錢划走,他可以拒絕支付下一筆資金,並且要求巨額賠償。你居然還跟著一起算計我?」
司凌雲一轉頭,發現小王在走廊一側探出頭來,被她看到,明顯受了驚嚇,局促地抓緊自己的皮包,卻還是鼓起勇氣走了過來,小聲問:「司總怎麼樣了?」
她似聽非聽,抓不住重點,也忘了為什麼問那個問題,「小峰跟他的女朋友還是那麼要好,也許世界上真的有一部分人是幸運兒,能夠享受到沒有猜忌,沒有疑問的愛情。」
她送他到門口,正要回到辦公桌前,又猛地停住,回頭看著他的背影。他正順著走廊向電梯走去。她突然意識到,一個人控制面部表情與言談也許不難,可是要將整個身體語言都控制到正常狀態就不容易了,司建宇看上去精神不錯,差不多已經接近去年她剛入職時揮灑自如指點她的模樣了。可是一旦從後面看去,他身影與步態都控制不住地顯得凄涼、疲憊,彷彿一個負重遠行的人,強打精神,卻看不到道路盡頭,只得拖著步子躑躅而行。
電話被匆忙掛斷,她有些不解,不知道誰會直接闖到司霄漢那裡鬧事,而聞潔不通知保安,卻要求她上去處理。她乘電梯上到12摟,剛一出來,便看到司霄漢的辦公室門口有三個女人在拉拉扯扯吵作一團,一個聞潔,一個是張黎黎的表妹、集團辦公室主任金亞蘭,而另一個女人看上去30歲左右,穿著藍色亞麻連衣裙,瘦瘦高高,相貌普通,臉上的妝被汗弄花了,燙過的頭髮也有些凌亂。
所有引而不發的秘密都是一個雙刃劍,不管各自擁有什麼立場,一旦保守同一個秘密,就不可避免地有了同謀的意味。如果有朝一日司霄漢知道真相,會怎麼看待他女兒在此事中扮演的角色?
「我真不記得以前跟你坦白到了這種程度。不過,給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女孩子是你。」
再繼續緘默下去,就更近似單純的賭氣了,她聳聳肩,「這些我都想到了,不過還是謝謝你的解釋。」
「你想裝也不可能裝成功,還是做你自己吧,」停了一會兒,他輕輕加上一句,「我大概已經習慣你這個樣子了。」
他將她的頭按在胸前,她聽得到他在悶笑,「繼續,繼續。」
「她一畢業就到宜園工作,你也看過我們的辦公環境了,難怪她有大公司崇拜情結。」
高翔哈哈大笑,「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如果你對軼則能做到持續糾纏,他當然很容易解脫,也不用借酒澆愁了。」
她笑著嘆氣,「你太難取悅了。」
高翔也並不窘迫,坦然地說:「軼則存心歪曲我的意思,我沒反對女人當女強人,只是說有些女人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竭力表現得比男人還男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今天漢江市剛下了一場雨,氣溫低了好幾度,夏天好像快結束了。」他低聲笑,「你還要這樣忙多久?」
小王吁了一口氣,「哦,那就好。」
「我倒是很想看看你會怎麼鬧。好吧,我招認,幾年前我跟一個有男朋友的女孩子來往過,站在她的立場上,能算偷情吧。刺|激?我猜是有的,所有禁忌都會帶來刺|激與快樂。不然不會有那麼多人飛娥撲火樂此不疲。」
「有什麼緊張的。可能是空調吹得太厲害,有點感冒了。」
司凌雲想一想昨天傅軼則看她的神情,就意識到這個麻煩比司建宇想到的還要大一些,可是看看他憔悴倉皇、方寸大亂的樣子,她只能安慰他,「沒事的,大哥,我會處理這件事。」
「好吧。」高翔攤手,「既然這樣,我也揭露一件事,凌雲,軼則這個人表面尊重女性,其實一向被女人寵壞了,他的大男子主義可不下於我。」
司凌雲不屑地揮揮手,「我倒是巴不得沒發生這種破事,可是麻煩你動動腦子想想,王太太都已經鬧上門來了,就算我們幾個一起裝鴕鳥,她肯善罷甘休嗎?」
「你們上次見面是什麼時候?」
她正在沉思,司凌峰發來了視頻對話請求,她一向都樂意跟弟弟閑聊,藉以緩解過於緊張的神經,馬上丟下手頭的文件。
「所以張總認為,這件事情裏面,我們需要考慮的只是利益?」
「不過,官司會很漫長,勝負還很難說,希望你有足夠心理準備,有對我足夠的恨撐下去。」
「沒事。你怎麼會在這裏?」
司凌雲打電話向司霄漢講了司建宇的決定,司霄漢良久沒有說話。她也不願意再做無謂解釋,「情況就是這樣。大哥決心已定,我影響不了誰,也幫不了誰。與其夾在中間操可笑的心,不如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我已經把手頭的工作安排好了,明天我會去K市。」
「好,這裡有些文件需要你簽字。」
她從來不相信張黎黎會輕易與王軍徹底斷絕來往,由上午聽到的幾句話可以想見,他們之間不僅僅仍保持著聯繫,更在聯手炒作巨野股票,試圖借重組私下漁利——這才是她最不願意看到的情況。她只希望她的警告多少能起到震懾作用,可是又想,股價走勢如此怪異,她的這個想法未免太一廂情願了。
小王一臉的失魂落魄,茫然地看著她,她不得不再次重複問題。
「默契?言重了。我們達成的只是一個協議,你遵守你的承諾,我遵守我的。我不費事去評價別人的行為,而且,」她懶洋洋地說,「以張總一向的行事作風來講,譴責對你來說沒意義吧。」
司凌雲瞟她一眼,「謝我什麼?你可是答應了我,要跟董事長如實彙報哦。」
她的手機響起,是傅軼則打來的,「這次出差順利嗎?」
她出來才發現,車子停在K市邊緣一座小山的山腳下,山道修得工整而平坦,天色半明半暗,有情侶兩兩牽手散步,也有人慢跑而過,十分幽靜,與喧鬧的城市形成鮮明對比。他們慢慢向山上走著。
司凌雲厭煩地看她一眼,「那好,你繼續跟她打,打到夠弄出官司的程度再找我。就算是我爸爸的爛賬,我也沒有一定要管的癮頭。」
I know I'm not your lover
音樂響起,仍舊是Leonard Cohen的CD,司凌雲靠在傅軼則懷中,緩緩隨他的步子進退。
「在這裏等是一樣,高總,麻煩你幫忙轉告軼則,我不介意等到什麼時候。」
聞潔連忙說:「你先放手,有話我們坐下來好好說。」
「他在哪裡犯的病?」
高翔也過來舉杯祝賀她升職,傅軼則開玩笑地說,「我揭露一下,老高這個祝賀是純禮節性的。他最老派,一向說女人在職場上充當女強人是最恐怖的事情。」
那邊司凌峰默然,司凌雲本來只是半開玩笑隨口一說,這時倒有點兒起疑心了,「小峰,你在想什麼呢?」
他也看著她,時間長得足以讓一個因酒精作用反應遲鈍的人開始不安起來,他突然摸摸她的臉,柔聲說:「算了,把你灌醉了再跟你講道理,真是活見鬼了。」
王太太並不理她,看著司凌雲,「你是司董事長的女兒吧。」
司建宇吁了口氣,停了一會兒,他突然開口,「軼則昨天跟你說什麼沒有?」
她啞然,只能承認,她所見識過的婚姻範本來自父母,實在無法激發她的嚮往。所謂更親密的關係、更有趣的生活,有如隔雲端的縹緲意味。可是她想,作為一個離異家庭長大的女孩子,如果對於感情已經沒什麼奢望,那麼傅軼則許諾的婚姻也許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禮物。
「反正她從來沒滿意過我,應該經得起再對我失望一次的。」司凌峰無可奈何地說,「我只是不想讓你失望。」
小伍與白婷婷上車走後,司凌雲坐上傅軼則的車子,問他,「去哪裡?」
「還注意到什麼以前忽略的細節沒有?」
司凌雲跟司凌峰道再見,司凌峰再度叮囑她早些休息,她點頭答應,換了衣服下樓進咖啡廳,裏面生意十分清談,只零星坐了兩三個客人。張黎黎正在講電話,看她過來才收線。
司凌雲匆忙上樓,迎面看到的便是米曉嵐正伏在傅軼則懷中痛哭失聲,而傅軼則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她。司凌雲嚇得一下呆住,停了一會兒,聲音顫抖地問:「大哥他……怎麼了?」
司凌雲當然明白張黎黎防範她的用心,不過與巨野實業談判借殼的過程確實十分艱難,她根本再沒心情去理會繼母那一點小心思,當然更不會點破。
「最近幾個月你怎麼總在出差,你應該多點時間陪男友才對。」
「還好,就看明天的股東大會了。」
司建宇直視著司霄漢,「董事長,地產公司由我負責,集團就算要插手人事任免,也需要通過我。請你解釋一下,為什麼不經我同意,突然解除李元中的副總職務?」
「金主任,留步。」
「我突然很想喝酒。」
王太太剛走,金亞蘭也抬腿向外走去。
「他?」傅軼則顯然知道她指的是韓啟明,做了一個輕蔑的表情,「他可實在不像是能夠激發你愛戀的男人。」
從高翔的酒吧出來,傅軼則帶司凌雲回家,讓她品嘗他帶回來的蘇格蘭威七忌。
有一些話瞬間涌到了她嘴邊:她並沒有對誰抱不切實際的期望,所以談不上失望;她內心鬱積的那些負面情緒,其實更多是因為父親兄長的言行;相比較之下,傅軼則帶來的不滿或失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可是她想,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她確實非常沮喪,寧可一個人跑到這個乏味的小城,把自己埋在工作里,又怎麼可能瞞過一向對他人心理有洞察力的傅軼則。在他面前當透明人並不難,他只是期待她主動在他面前袒露內心而已。她保持著沉默。
「實話實說,我是有點失望的。」可是她也說不清這失望是因何而來,捫心自問,也許她也不知不覺接受了時下通行的價值觀,她補充上一句,「小峰,如果這真是你想要的,我也不會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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