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風雨欲來

「挺漂亮。」她對房子沒什麼興趣,草草四下掃視一圈,「大哥,幹嘛帶我來看這個?」
這是所謂野心在暗暗滋長嗎?
「不然我要怎麼樣?」她反問,「賠笑臉跟他周旋,一點一點磨一個更為有利的方案出來嗎?」
「她如果喜歡男人為她打架的話,那恭喜她了,我的同學就是個仗著家裡有錢惹是生非的典型。」她見曲恆眉頭皺得更緊,聳了聳肩,「你要真緊張她,最好勸她離我那個同學遠點兒。」
兩度在她面前發作之後,他似乎不想再對她隱瞞病情了,她卻感覺更加沉重,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才好。
一瓶啤酒差不多喝光了,司凌雲百無聊賴地想,索性繼續喝得半醉回去,倒也可以暫時不去想那些煩人的事情,馬上又自責這個想法太過怯懦無聊。這時外面響起敲門聲,她走過去開門,只曲恆一個人回了。
阿平苦笑一下,「我只是不想假惺惺裝成一個好老公、好父親。」
「你怎麼放這麼多現金在家裡?」
「建宇兄想必也知道,信和的老沈最近一次又一次向我們公司提交融資方案,甚至沒被拿到董事會上去討論就被否決了。對於同仁里這個項目,我們的興趣要大得多。」
「就算在董事長面前,我都是一向實話實說,哪怕他不喜歡,我也沒辦法,請司小姐不要認為我唐突。司總的壓力,其實更多是來自於董事長。他們在地產公司的經營戰略上一直各有想法。董事長喜歡搞兼并運作,司總則主張從土地市場公開拿地,減少中間環節,通過加速開發和現金周轉來爭取更大利潤空間。」
她頭一次面臨這樣複雜的局面。
她固執地重複著,「但這確實是猜測,對不對?」
她得意地抬起眼帘,發現他正神情專註地看著他,兩人離得很近,她頭一次注意到,他有著對於男人來講幾乎過於濃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陰影,柔和燈光襯得他才剃去鬍鬚的面孔顯得異樣年輕,宛然便是昔日那個沉默寡言、獨來獨往、專註于音樂之上的大男孩,他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緊。她一時有些恍惚,直到他移開眼睛,她才回過神來,猛地站起身來暗暗責怪酒精作怪——也許還有這燈光、這房子、這樓梯,所有造成昔日重來錯覺的一切……她合上醫藥箱,突然有沒來由的局促感,空氣也似乎變得怪異凝重,而CD恰好在此時停住,驟然而來的寂靜讓她幾乎聽得到自己心跳聲音。他也站起身,正要說話。她搶先開了口。
李元中一口否認,「司小姐,房地產公司的銷售情況很不錯,至於資金周轉問題,是集團調度造成的,很快能解決。我可以保證,司總的壓力不是來自這裏。」
傅軼則看她一眼,沒有堅持,起身告辭出去。門一關上,司建宇便站起來衝進了辦公室附設的衛生間,司凌雲清楚聽到裏面傳來猛烈嘔吐的聲音,她已經不像第一次看到那樣驚慌,可也沒辦法漠然置之。過一會兒,司建宇蹣跚走出來,靠倒在椅背上,拉松領帶,大口喘息。司凌雲將他的毛巾打濕拿出來,覆到他額頭上面,然後再給他倒了一杯冰水,交到他手裡,「慢慢喝,休息一下,沒事的。」
米曉嵐臉上那個冷冷的笑意加深了,挖苦地說:「一口一個『我大哥』,裝得你有多關心他似的。你們這種家庭是怎麼回事,我還不清楚嗎?到我面前來演親情深厚兄妹情長的戲碼未免可笑。你分明是害怕軼則並不真想跟你結婚,於是胡亂吃醋,懷疑我跟他有什麼,實在太可笑了。」
米曉嵐緊緊咬住嘴唇。
而另一邊則是與她若即若離的男友,這段從一開始便不單純的關係,是否經得起再加進赤|裸裸的利益因素?
「別逼我跟你對講刻薄話大嫂。我爸爸倒真是如假包換的暴發戶來著,而且我大哥就算舉著水晶鞋求婚,也離王子模樣有一段距離,另有所愛的灰姑娘肯屈就他,總是有原因的吧。」
「恐怕她不是聽得進勸告的女孩子。」
她長嘆一口氣,「我可受不了你好奇心太強,你問個沒完,不會是變相暗示我還是搬出去住比較好吧。」
司凌雲勾起嘴角笑,「大嫂,你從六年前就開始跟我兜圈子,樂此不疲,我可是有點兒煩了。沒錯,我知道你愛他。具體從什麼時候開始愛的,我不關心,我只關心你打算放縱你這種愛到什麼時候。」
他放下她,手依然停在她的腰際,「看著她們,有沒有想起你的年少輕狂。」
司凌雲倒抽一口涼氣。其實前幾天小伍也告訴她,張毅在澳門賭博輸錢,張黎黎幫忙還債,惹得司霄漢震怒一事已經在公司悄悄傳開。只是小伍不知道具體數目,她對金額如此龐大完全沒有心理準備。
司凌雲微微一笑,將辦公桌上放的同仁里項目融資計劃書推到他面前,「李總,這樣一份大的融資計劃,大哥沒有提交給董事會討論,而是直接給了我,意味著什麼,你總該知道吧。」
那經理十分機警,立刻取過兩瓶礦泉水遞給她,她飛奔回到電梯那裡,粗暴地攔下一個售樓員帶著的一對看房夫婦,「你們去坐那一部電梯。」在那對夫婦的抱怨聲里,她關上電梯門,看著樓層數字變幻,亂成一團的腦子裡突然意識到,接一杯自來水給司建宇喝也不會致命,萬一司建宇是心臟病發作了,她居然不叫急救,卻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裡,跑下來取水,豈不是犯下無可挽回的大錯?她的心嚇得狂跳起來,好容易到了24樓,她從敞開的大門看到司建宇仰靠在沙發上,雙眼緊閉,臉色慘白,那個胖胖的身體癱軟鬆懈,看上去幾乎沒有生氣。她丟下水瓶叫他,又慌亂地找手機。他總算睜開了眼睛,「水……」她趕忙擰開瓶蓋,將水遞到他嘴邊喂他喝著,手抖得比他剛才更厲害,水順著他的下巴流下來,灑到他襯衫上。他卻似乎緩了過來,接過水瓶,聲音微弱地說:「我沒事。」
司凌雲苦笑,「坦白講,我不理解。我跟他之間發生過的事,實在沒什麼值得刻骨銘心糾纏不放的。等會兒不要在我爸爸面前強調這一點。」
「你喝多了,不能開車,我送你。」
「阿風講義氣願意幫他扛是一回事,他擺出別人理所當然應該幫他扛的態度就是另一回事了。剛才看他走掉,你的臉明明比我還臭,現在倒來勸我。」
李樂川壞笑著揮舞手中剎須刀:「有人說你新拍的雜誌封面太娘了吧。要不要我給你剃了光頭回擊他們?」
她倒不為沒有看出司建宇的用心難過。想到終有一天,她會和父親一樣看人看事,就算彼此之間親如父子兄妹,也必須不帶任何溫情地權衡立場,分析動機,做出決定,她有些不寒而慄。
「感情——」她挑一挑眉,心想,剛剛還在談生意,突然扯到這上面,可真是讓人覺得奢侈得負擔不起,「別擔心大哥,大家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
他的手掌仍在她頸項上用力,指腹的繭摩擦皮膚的那個力道讓她無法心神專註,她抗議道:「喂,既然不許我接電話,你也別在我開車的時候騷擾我好不好?」
「也不是沒興趣啦,我腦子被別的事佔住了。找時間我好好讀一下他的劇本再說。」
「你還真容易放心,」司凌雲被勾起了一點火氣,「既不問她得的是什麼病,危險到什麼程度,也不關心略有好轉是不是就沒事了。」
沒等他說話,她的手機響起,是小伍打來的,他被她派到K市出差處理頂峰兼并的棉紡廠的一起債務糾紛,這會兒急著跟她彙報進展。她剛講了幾句話,傅軼則便摘掉她的耳機,拿過手機,用毫無商量餘地的語氣說:「小伍,司小姐現在正在開車,等一下會打給你。」
他如此坦然,司凌雲倒無話可說了,不過多少動了好奇心,「他那天到底為什麼找你?又為什麼動手了?」
「嘖嘖,大嫂,我要是你,就不費這個事了。枉你聲稱認識了傅軼則很多年,居然還沒看明白,他這種男人從來不缺乏女人愛慕關心,他熱衷的是征服遊戲。你對他擺出大愛無邊的保護姿態,動不動就要跟他談這些乏味的話題,在他眼裡只會丟掉你的性別特徵。他家庭和睦,出身完美,性格成熟,早已經從心理上斷奶,難不成到現在還會需要一個事兒媽在他身邊喋喋不休?」
「排上日程的是考察一家信息技術服務企業。不過我打算過一段時間再安排出差,最近在外奔波的太累了,而且陪你的時間也太少。」
「我可沒假期,你接下來沒安排工作?」
司建宇好一會兒沒說話,看上去似乎在沉思,樣子十分平靜,可是司凌雲一瞥之間,發現剛到四月,室溫只14度,室內沒開空調,她穿著針織上衣,仍微有涼意,他只穿薄薄一件襯衫,腋下竟然已經滲出明顯一圈汗跡。她隱約有些不安,補充道:「他也沒說不再投資地產項目。這個周末他會回來,大哥可以約時間跟他再好好談談。」
司凌雲看到曲恆抱著一個女孩走出去,才鬆了口氣。她正要隨著走出去,這時溫令愷從斷裂的樓梯那裡下來,而他的經紀人馬上叫他,「令愷,把這女孩子抱出去。」
她正要說話,突然發現燈光照射之下,坐在她對面的司建宇臉色蒼白,額頭有亮晶晶的汗珠湧出,而傅軼則顯然也留意到了,關切地問:「建宇兄,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明晃晃的陽光下,阿平穿的牛仔外套看上去厚重而骯髒,不合季節,他的面孔也顯得十分滄桑,一條條皺紋如雕刻般深刻清晰,眼睛混濁,完全沒有那晚在夜市大排檔演唱時散發的自信從容光彩,如果不是花白頭髮紮成一條馬尾,他就是街巷之中尋常可見的那種老男人,略帶潦倒,閑散無事,盯著一點熱鬧看個沒完。
「大家停留在原來的地方,凌雲,馬上打電話叫急救車。」
司建宇苦笑一下,「凌雲,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爸爸接受王軍的計劃,不斷增加土地儲備,將所有能夠調度的資金和銀行信貸資源都用到買殼這件事上,嚴格控制開發項目,一心只想借殼上市成功,再從二級市場吸金。沒有他的支持,中間這大段空白只能靠我自己千方百計籌資運作,地產公司眼下還有一些項目可以一直撐到年底,但已經有近半年沒有安排新項目開工。到了明年,肯定沒新樓盤可售,沒現金可回籠了。這個行業不進則退,不繼續投入,就意味著丟掉現成的市場份額。到時候就算成功上市又能怎麼樣?萬一上市不成功,頂峰就處境堪憂了。」
老侯笑呵呵地說:「主要工作當然還是我來做,不過我剛才說了,涉及地方保護主義,就算我去,意義也不大,讓白律師去做好基礎工作,確保不出差錯就可以了。我倒是可以把精力放在這邊走一下上層路線,做做工作,盡量先爭取讓當地中院因為標的巨大,案情複雜,把這個案子移送到省高院作為一審管轄,回省城來,我們就能夠多掌握主動權了。」
從浴室出來,她收拾著兩個人從卧室到客廳丟了一路的衣服,傅軼則的手機從上衣口袋中滑落出來,她拾起來,顯示屏正無聲閃爍著,來電話的是米曉嵐,這已經是第三通未接電話。她厭倦地看著這個名字,心想,接聽電話出其不意嚇大嫂一跳倒是容易,可是對眼前一團亂麻的局面沒任何幫助,她也實在沒這個閑心,順手便將手機放了回去。
「既然訂婚了,就好好維護這段關係,不要任性。」
他扯一下嘴角,「看來沒鬍子遮掩,我以後得注意收斂一下表情了。這件事就這樣吧,我們尊重阿風的決定,畢竟他是主人。」
她有幾分惱怒,又有幾分說不出的好笑,「看來你已經認定我就是個任性的人了。難道又是琪琪那個大嘴巴告訴你我訂婚了嗎?」
「酒吧不需要這樣的宣傳,請你……」
「等一下,頂峰真的要上市嗎?」
「我跟他媽媽分居多年,真的不知道她生病了,不然不會開這個口的。阿恆有理由恨我,我並不怪他。麻煩你轉告阿恆,我不會再去打擾他們的生活。再過幾天,我就去外地了。」
「退一步講,起碼我過去可以協助白律師,看能不能把那個協議的內情弄清楚,也有利於打這個官司。」
「不過你不用擔心,現金流量雖然受到了一定影響,但周轉問題沒你想象的那麼嚴重,目前地產公司這邊樓盤銷售順暢,運轉完全正常。馬上還有幾筆應收帳,問題就解決了。」
司霄漢突然給了她這樣一個明確的示意,表面上看,她離她母親的期盼更近了一步。然而,她勉為其難進頂峰工作的初衷,只是為了讓弟弟司凌峰得到解脫,如願去加拿大留學。她跟母親從來不算親密,也不會把程玥的期望看得很重要,更不可能把她的意願當成自己的人生目標。
她猛然打住,司凌雲替她說下去,「大量出汗,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接近昏厥狀態。」
「可是……」
他終於有些招架不住,「司總最近可能工作上的壓力大了一點,除此之外就沒什麼了。」
「小雲,對於公司的中長期發展,我早有安排。先全力以赴爭取上市成功,然後通過增發,將這一年多的土地儲備迅速投入開發,在上市頭兩年交出好看的年報。進一步吸納資金,接下來才會考慮同仁里的開發。這個項目的確有非常大的利潤空間,但是商業地產的回報周期至少在五年以上,需要投入的資金太多,不應該在眼下啟動。」
她只好隨他下樓,坐上他的車,出乎她的意料,他車上CD放的音樂竟然是重金屬搖滾樂,如果不是她心中有事,肯定會跟他討論一下他的這個愛好。
司凌雲手扶著辦公桌邊緣身體略向前傾,仍舊目不轉睛看著他,「你在頂峰工作超過了十年時間,我大哥最信任的下屬就是你,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工作上的壓力不會造成他反常。也許我跟他不可能像一般家庭兄妹那樣親密,但我確實擔心他,需要知道他出了什麼狀況,有多嚴重,為什麼會這樣,是否影響到他的工作。只有了解足夠的情況,我才能幫他。」
司建宇看上去胸有成竹,「如果他不接受這個方案,我會試著跟其他地產公司合作開發,豐華集團同樣也對同仁里這個項目很有興趣,他們可是一向以資金雄厚著稱的。」
她一邊招手叫服務生結賬,一邊漫不經心地說,「你說傅軼則並不愛我,我完全同意;恐怕同時你也得承認,他更不愛你。如果你想改變你的生活,就麻煩你做好失去現有一切,又得不到你想要一切的準備。現任太太和前妻分別是什麼境遇,張總和我媽媽就是最好的例子。大嫂,你好自為之吧。」
程玥得意地說:「你爸爸給我了十萬塊,算是報銷我去歐洲旅行購物的一部分費用,我還沒來得及去銀行存。」
「凌雲,謝謝你。」
盧未風顯然很意外,「她們怎麼會知道阿凱在這裏?我這酒吧開了好幾年,頭回來這麼多人,真怕他們把樓板給踩塌了。」
「你呀,別不以為然。我要教你的另一件事你得聽好了。」會議室靜了下來,司霄漢吐出一口濃濃煙霧,待煙散開,他站起身,神情自若地看著女兒,「一旦定下目標以後,就得自斷退路,下定清除所有障礙走下去的決心。不然不可能成大事。」
「哦,他適應得還不錯。」
曲恆一直沒怎麼講話。當溫令愷說他是他們四個人中幾乎完全沒有變化的那個人時,他也只笑了笑。司凌雲有一個奇怪的感覺,如果說曲恆沒有變化,那麼溫令愷就幾乎變成了一個陌生人。
「你要是拿這種無中生有的話挑撥我跟他的關係,對他才是一種傷害。」
正像曲恆說的那樣,粉絲們漸漸散去。他們走進酒吧,裏面一片狼藉,桌翻椅倒,樓梯扶手斷裂開來,吧台也被擠得挪了位置,彷彿經歷了一場小型的龍捲風過境,驚魂未定的服務生正在清掃一地的杯盤碎片。這時盧未風和一個警察從樓上下和*圖*書來,他的神情疲憊,「凌雲,阿恆,我和服務生都要跟警察過去說明情況,這裏麻煩你們照看一下。」
司建宇的眼神閃爍一下,苦笑道:「我告訴過你,張總為了替張毅還賭債,匯巨款到澳門,多少影響了現金流。」
工作一年之後,她不得不承認,至少程玥採取的策略是對的,被母親用盡心機拖著加入這個遊戲以後,哪怕她起初再不情願,現在也有些欲罷不能了。一方面,頂峰到底是她父親的產業,其中出現的每一個問題都讓她無法漠然置之,付出心力越多就越難以回到當初疏離的狀態;另一方面,她的好勝心完全被激發起來,更高的職位、更大的權力,與張黎黎抗衡,與司建宇平起平坐,證明自己的能力,對她都是有吸引力的。
他的面部綳得緊緊的,不過接觸到她一點也不肯退讓的眼神,只得搖搖頭,無可奈何地說:「我的心臟沒問題,醫生說我這是焦慮症的一種表現形式。」
「別跟我裝傻,李總,我要問的可不是這個。你對大哥忠心耿耿沒有錯,不過你必須明白,如果我不懷好意,只需要置身事外就能坐收漁利,根本不用把你叫過來刨根問底。」
「這話怎麼說?」
司霄漢哈哈笑了,「每個人面前都擺著機會,我只是比別人更豁得出去。當年我做電子產品代理,一年賺個幾十萬毫不費力,跟我一起做那行當的其他人安於現狀,小日子過得很開心。只有我看好地產開發后,馬上結束了現成賺錢的生意,把所有錢投到了房地產項目,當時還是福利分房時代,沒幾個人有買商品房的意識,根本沒人看好我,都等著看我的笑話。結果你看看,誰笑到了最後。」
李樂川猶有餘悸,「我在樓上樓梯邊攔著這些姑娘,都看到了,好在阿恆及時把最先摔下來的女孩子轉移了,不然真要出大事。」
司凌雲盯著面前擺放的兩份文件,一份律師函來自一家建築施工單位,催促頂峰結清招標墊資款和幾頂工程欠款,否則將訴諸法庭;另一份起訴狀則是在被頂峰兼并的棉紡廠的一起債務官司,頂峰被本省K市的原告列為追加被告,涉及資金高達4500萬元。
她沒辦法給他回答。她從來不是那種有戀父情緒的女孩子,並不喜歡別人覺得她像父親,更不曾設想站在他的位置,她會做出什麼選擇。可是上班近一年,成天處理頂峰亂作一團的訴訟官司,她多少能夠理解司建宇的焦慮。
不出她的意料,米曉嵐馬上提議與她見面,「你大哥這個人,根本懶得理錢,還是直接交給我吧。」
司建宇勉強一笑,司凌雲搶先說:「大哥,你這辦公室太悶了,我也覺得很熱,是不是空調有問題?」
程玥絲毫沒有敗興的樣子「你當我還會多愁善感到去要求他的心嗎?對我來講,他既然不是老公,就是戰利品,誰笑到最後,誰才是贏家。」
這倒不是沒有根據的擔心,還有人源源不斷上來,樓梯發出咯吱的響聲,旁邊空桌上的花瓶被擠得打翻摔碎。曲恆皺眉看著那個漸漸擴大的包圍圈,「阿風,讓阿凱走吧,不然不知道還要招來多少瘋丫頭。」
司凌雲承認,他說得沒錯,她的壞脾氣只是埋藏得比以前深了而已,並沒有消失。他伸手去扶牆壁上一幅搖搖欲墜的畫,她一眼看到他的手肘上破了一大塊。
程玥的疑問更多了,「久別重逢,你昨天晚上怎麼反而回家睡了,還一身酒氣?你臉色怎麼這麼差?你們的關係是不是出了問題?」
司凌雲心知地產公司的任何舉動都瞞不過父親,「他們約好今天商談這件事。」
「我大概是頂峰集團里資歷最老的員工,坦白講,這些年董事長越來越自負,聽不進別人意見,重要部門基本上都被張總掌握著,司總進公司以來一直如覆薄冰。打點十二分精神,付出了很多。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們父子之間問題出在哪裡,借殼上市這件事,董事長前段就對司總產生懷疑,已經差不多將他排除在外,他的壓力可想而知。」涉及司霄漢的態度司凌雲默然。
「人各有志,也許我喜歡的不是生活輕鬆嘛。」
李元中不自在地避開司凌雲的目光,「司小姐,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
她鬆了一口氣,從包里拿出紙巾替他擦拭著額頭上密集的汗水,「大哥,我馬上打電話叫急救車來,你必須進醫院好好檢查一下。」
眼前這個混亂的場面繼續著,她完全看不清曲恆在哪裡,不停有人撞向她,她的背貼著吧台,幾乎有絕望的感覺。說不清過了多久,外面由遠及近傳來警車與救護車的鳴笛聲,不一會兒,警察將外面的粉絲清理開,開始把裏面的人疏散出去。
司凌雲收斂了笑,冷冷地說:「受夠了這種生活之類的話,我倒是說過不少次。借用我母親常常用來嘲諷我的一句話來講,她最大的錯誤就是從小到大沒有讓我吃過沒錢的苦頭,我想大嫂的成長過程里一定不存在這個缺憾……」米曉嵐似乎被又一次戳到痛處,「你有什麼資格來威脅我?」
「放鬆一點兒,會好的。」
司凌雲不耐煩地說:「大嫂,我沒那麼有空跟你繞來繞去。你對大哥目前的身體狀況有什麼看法?」
走進Forever二樓時,司凌雲確實有些驚訝,坐在靠裡面一張桌邊的三了男人分別是曲恆、盧未風和溫令愷。而李樂川正站在那裡,按著曲恆的頭給他刮鬍子。盧未風第一個看到她,招呼她過去坐,「這算不算驚喜?」
剛才發生的意外固然討厭,但畢竟已經過去,她首先想到的還是那份計劃書。她出門時,傅軼則仍在沉睡,她給他留了張紙條,講明與朋友聚會,順手放在茶几上的計劃書上。
司建宇大學畢業后就到頂峰工作,差不多十五年時間里,在冷漠自我、並不慈愛的父親和先後兩任繼母手底下求生存,見證了這家公司由一家小貿易公司發展到一個綜合性的集團,穩穩坐牢房地產公司總經理的位置,經歷過大風大浪,也見識過她想象不到的壓力。至少在她去年入職時,這個大哥看上去沉穩老練,心機深刻,處理任何問題都遊刃有餘,那麼強勢霸道的張黎黎都吃了他的啞虧發作不得。然而現在他竟然被焦慮症困擾到失控的地步,她只能推測,造成他焦慮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既然有失誤,難道不用追究他的責任嗎?」
從小到大,旁人對她的最大的負面評價無非就是任性。對一個有資格任性的女孩子來講,野心這個詞似乎具有更多刺|激,能夠激發她更多的潛力,也許她的父兄能做到的事情,她都能夠勝任有餘。可是這個念頭只一掠而過,她坐在這裏,一片茫然,並不興奮。
「他們以前很恩愛,司總沒有應酬的話,就會儘快回家。他太太一向十分講究生活品質,對他關心備至,每天會把襯衫、領帶、西裝搭配好,時常打電話到辦公室,囑咐他的避暑,給他安排好中午的營養菜譜。現在他的秘書幾乎沒接到過這種電話,他一套西裝可以穿很多天,下班后在公司待到很晚才走。本來老闆的私事輪不到我多嘴,但司總的狀態未必跟這無關。」
「我……不是要干涉你的選擇,不過,好情人並不見得是好丈夫的人選,我認識軼則的時間很久了,非常了解他。他這人很自我、驕傲,在這一點上,其實你們兩人很相似,我覺得個性太過相似的人並不適合結婚。我是過來人,婚姻這件事,苦樂自知,可是有些基本規則是不變的,比如性格的包容、互補,遠比你想象的重要得多。」
米曉嵐脫口而出,「不,你不能這麼做。」
「他畢竟是演員嘛。」
司凌雲畢竟不想干涉別人的家事,簡短地說:「我前幾天跟阿恆打過電話,他說他母親現在略有好轉。」
「別這樣,凌雲。」他攔住她,「阿風不是要當濫好人,就算那個經紀人不打電話,他也覺得阿凱這些年混演藝圈,出差不易,現在處處有狗仔盯著,算公眾人物,不宜有是非,所以寧可替他扛下這件事。」
「還能有誰,當然是你爸爸,他說準備收購一家虧損的上市公司,然後讓頂峰代替這家公司成為上市公司——他說這叫借殼吧。」
她撇嘴,「我跟她們一樣大的時候,可沒為一張面孔神魂顛倒過,走吧。」
阿平倒也不打算隱瞞,「同仁里拆遷后,我沒有生活來源,手頭不大方便。我知道阿恆給他媽媽買了新房子,所以打電話給他媽媽,想把以前林場分的一套舊房子賣掉,多少分一點錢給我。」
「我想打聽一下,他媽媽現在怎麼樣了?」
「軼則去美國之前,我跟他在電話里大致交流了一下,他看起來並不熱心。」司建宇字斟句酌地說,「你有沒有無意中跟他談起公司最近的現金狀況。」
車子開到了一個月前她剛來過的同仁里,但眼前的同仁里被圈在了臨時砌起的磚牆之內,小半個街道已經成為廢墟,一輛履帶式推掘車正爬行在瓦礫堆上面,所到之處,發出轟鳴,老式房屋在飛揚的灰塵土中一點點土崩瓦解。
司霄漢重新抽出一支香煙點上,深深吸了一口,「放心,我會親自盯著他。」
米曉嵐臉色鐵青正要說話,司凌雲做個手勢,「我對你沒有成見,無意侮辱你,只是想說明,我理解所有的選擇都必然有一個至少自己認為合理的原因。你嫁給大哥,最主要的原因應該還是因為他足夠愛你,至於物質條件,我們都誠實一點吧,是加分因素。對我來講,這樣的婚姻沒什麼不正常的。」
李樂川盯著溫令愷坐的車子啟動開走,欲言又止,嘆了口氣,「我先送他們去酒店。」
「有什麼不正常?」
盧未風作證,「攔都攔不住這傢伙,看到曲恆進來,就衝上樓去我房裡拿剃鬚刀下來動手了。」
司凌雲挖苦道:「那阿凱的經紀人有沒有至少表示一下他們來買單?」
「一個月前,我去最好的醫院檢查過了,做了核磁共振、CT、心電圖……所有可能的檢查項目全做了,沒有器質性病變,甚至連以前偏高的血脂都恢復得不錯,接近正常水平了。」
她並沒有被說服,也微微一笑,順手將鑰匙放到茶几上,「大哥,這套房子跟你剛才給我看的同仁里項目有什麼聯繫嗎?」
「說來聽聽,看我能不能理解。」
她最初抽煙只是青春期與同學們一起圖好玩而已,香煙捏在手裡,更多是一個叛逆的姿態,並無煙癮,這幾年再沒抽過。看著裊裊青煙在眼前徐徐散開,她只覺得心底空空落落。
阿平點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這跟房地產公司的經營狀況有關係嗎?」
司凌雲等他走過來,笑道:「本來想給你驚喜,不過好像對男人來講,一出機場有大群少女歡呼更驚喜一些吧。」
她猜想做心臟移植的費用一定不低,不知道他是否承受得起,卻也不便貿然問他,他臉上也有躊躇的表情,過了一會兒才說:「凌雲,那天的事,很不好意思。」
他一把按住她抓住手機的手,他的手心冷而潮濕,她必須強忍住一個本能的縮回手的反應,「我真的沒事,凌雲,休息一下就好了。」
「這個……」她看看手裡的房門鑰匙,完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司凌雲不由得皺起眉頭,她當然不相信這是一個巧合。
她問他,「你媽媽現在怎麼樣了?」
司霄漢嘆了口氣,「我不會做無端的猜測。以我對建宇的了解,我的判斷肯定沒錯。我把這中間的利害關係都跟你講清了,該怎麼做,你應該有數吧。」
「我們去派出所的路上,阿凱的經紀人特地給阿風打電話,說阿凱現在準備接新戲和廣告代言,不能出負面新聞,阿風當然把責任都擔下來了。還不知道那幾個姑娘傷勢到底嚴不嚴重。」
有人會在得到滿足后感激,有人則會嚮往更多,只是所有極致的滿足都有結束的一刻,如果不及時墮入夢境,隨之而來的是難言的空虛,彷彿激|情如同看不見的火焰焚燒消耗,讓身心的某一部分出現無形的空洞,需要時間慢慢彌合還原。等心情平復下來,她再看看他,幾乎妒忌他的熟睡——放鬆、平靜、安詳、無思無慮。他們分享同一張床,但並不能分享同一個夢。她知道恨一個倒時差的人睡得熟未免太不講道理,可是她忍受不了這樣身體疲憊,卻沒有絲毫睡意地躺著,索性起來洗澡。
她拿上律師函去司建宇辦公室想談談這件事,然而司建宇看后,卻輕描淡寫地說:「你把這個交給老侯吧,小事情,不會鬧到法庭的。」
六年前那個秋天,在他家中,他也是從美國回來倒時差,這樣酣睡,她蹲在沙發邊看他。
司凌雲不想給媽媽繼續發揮的機會,將錢塞進皮包,匆匆出門上班。一到公司,司凌雲便忙著與老侯聯絡,交換對於那起債務糾紛的看法,決定下午開會研究對策。安排好工作,她給米曉嵐打電話,「大嫂,謝謝你上次借錢給我救急,我想把錢還給你。我手頭拿的是現金,你看我是直接還給大哥,還是打到你卡里?」
司凌雲指指面前的大堆卷宗,「我確實有工作。」
當然,她在潛意識裡希望他看到計劃書,並主動跟她談這件事,可以讓一切進行得更容易一些。現在想到自己動的這個心眼,她簡直有些難為情——這太不像她一向的行事風格了。可是,她心存疑慮,不確定的事情太多了:不管是司建宇描繪得錦繡般燦爛的項目前景,司霄漢認定的輝煌燦爛的公司未來,還是她與傅軼則之間撲朔迷離的感情……那應該能算感情吧。所有長夜擁抱、纏綿情話、別後熱吻,與其他戀人有什麼區別?然而,他們偏偏沒有一個好的開始,沒有對彼此毫不遲疑的肯定,反而在摻雜了太多別的因素,以至她根本不願意去拿愛情定義他們之間的關係。對於一個一心想征服她的男人,做出不臣服的姿態,當然意味著遊戲繼續。遊戲自有遊戲的樂趣與吸引力,問題是,要沉浸於單純的情愛之中,必須放棄一點自我意識,可是面對傅軼則,她需要打醒所有心力,時時提醒自己,不放棄,不迷失。這種不由自主緊繃的狀態既能刺|激腎上腺素,帶來刺|激,同時也讓她疲憊了。
「你懂什麼,你爸爸讓那個女人簽字給我報銷,比我直接從他手上拿錢要爽得多。」
「這種心理狀態,沒辦法支撐你一直透支工作下去了。你看上去幾乎比我還累。」
司霄漢又接著跟老侯談起當初經手兼并事宜的某副市長、某局長應該起的作用。司凌雲對官場結構不明所以,也不喜歡將討論案子扯到這方面來,待聽到老侯提出打算讓白婷婷充當此案的法定代理人,第二天出差去K市,她再按捺不住,「侯主任,這個案子難道你不出馬嗎?」
「她不知道我們是老朋友嘛。也不能怪她態度不好,平時被圍堵得太厲害了,她不能不扮黑臉解圍。」溫令愷解釋著,「還是阿風這裏清靜,不會被人認出來,可以跟你們好好聚一下。」
「凌雲,我沒有到要用妹妹換投資的地步。」
米曉嵐拿著咖啡杯的手指微微哆嗦著,一字一字地說:「你怎麼能用這麼骯髒的口氣來說我,太過分了。」
司凌雲接到司霄漢秘書的通知,準時到位於頂峰頂樓的會議室,白婷婷和老侯已經坐在那裡翻看文件,她起身走到司凌雲身邊,悄聲說:「我剛知道,對方律師是韓啟明。」
「還有一點,希望司小姐不要認為我亂講老闆的隱私。」
他搖搖頭,神情複雜,「事事求完美,難免會焦慮。醫生跟我說了,這種癥狀很平常,只要自己有意識作自我調節,配合藥物,是完全可以控制的。我有一個不情之請,凌雲,希望你能答應我。」
「我以為大嫂應該比我更明白愛情並不見得是婚姻的必需條件。」
司凌雲一邊喝午奶,一邊看報紙,娛樂版的頭條果然是溫令愷抱著粉絲走出酒吧的大幅和_圖_書照片,記者選取的角度強調了他俊朗的輪廓,可是畫面太過完美,讓人幾乎意識不到發生了一起踩踏傷人事故,只在報道末尾輕描淡寫提及受傷粉絲在醫院治療,酒吧被有關部門強令停業整改。她再翻到經濟版,看到的是關於美國次貸危機對中國影響的研討會消息,其中關於「調控」的呼聲再度高漲起來,讓她聯想到頂峰對於資金的需求,心情實在無法輕鬆。
司凌雲不悅地說:「他跟軼則談合作也是很自然的事,沒打我什麼主意。而且他壓力很大,您對他別太苛刻了。」
「那怎麼行,記者馬上會過來。無論如何也要等他們拍照了再關門。」
「我說了啊,我想帶你去休假。」
米曉嵐先是一驚,隨即不悅地說:「你這是什麼意思?不要隨便開這種玩笑。」
「按說寫的一部分是你們的中學生活,你怎麼沒什麼興趣的樣子。」
程玥突然問她:「你有跟傅軼則結婚的打算嗎?」
「我指示建宇拍下同仁里那塊地,意在增加上市前的土地儲備,頂峰當務之急是謀求上市,盡一切可能增加土地儲備,加強上市砝碼。以前我總批評你大哥過於謹小慎微,他這次鐵了心跟我背道而馳,拿出的計劃又大胆又激進完全不顧我的反對,你認為原因是什麼?」
司凌雲正要說話,司霄漢卻已經饒有興緻地點頭了,「嗯,這個主意不錯。」
「軼則這人太聰明,你拿工作當借口擋他,我都看出來了,他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比如——」
司建宇卻並不接她的話,「早在去年舊城區改造的計劃出台,我就已經看中了這裏,做了有針對性的研究,相信沒一家地產公司會比我更早拿出詳盡的開發計劃,這個項目一旦啟動建成,利潤會非常可觀。」
讓她意外的是,那天在到達廳內等著接機的人多得異乎尋常,而且多半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時髦少女,拿著鮮花、條幅和大幅照片,更要命的是她們似乎相互認識,聚在一起興奮地嘰嘰喳喳,根本沒一刻安靜。她站在一邊,不免被吵得有些頭痛。好在傅軼則從北京轉機乘坐的航班準點到達,遠遠看到他高大的身影出來,那大群少女先是起了一陣騷動,近乎歇斯底里地一齊尖叫著「出來了出來了」,隨即又有人失望地糾正「不是他」,有人卻說「哇,這人也很帥啊」,後邊的人急著問「他是誰他是誰」,一時之間亂成一團。走到乘客之中的傅軼則原本一手拖著行李箱,一手拿著手機在看,這時詫異抬頭,不禁啞然失笑,繼續將注意力放回到手機上。
這時,那群熱情過度的粉絲已經奔跑著撲過來,尖叫著拍打著車子,司凌雲懶得多說,對溫令愷揮下手,「算了,你們走吧。」她升起車窗,將車倒開一點,讓他們一行兩輛車先走,再等那群小姑娘失望地散開,才出了機場。
米曉嵐再度被激怒了,怒視著司凌雲,面孔微微扭曲,一雙美目里好像要噴出火來,「你自認為天之驕女,字典里根本沒有『犧牲』這個字眼,所以把別人做的一切都視作理所當然。我為這段婚姻已經付出很多,誰也沒資格額外再要求我什麼。」
司凌雲不知道情況嚴重到什麼程度,一時愕然,曲恆站起了身,「凌雲,你就在這裏等著,我跟阿風去一趟。」
「好了。」司霄漢舉手制止住他,「只是一件小官司,不必扯得這麼遠,老侯就按我們剛才說的來準備吧。凌雲,你留一下。」
早春的傍晚,天氣陰沉,光線幽暗,司凌雲看著枕邊的傅軼則,他仰躺著,面孔以高挺的鼻樑為界,有一半沉在陰影里,呼吸平穩均勻。她心底有柔軟的情緒蔓延開來,幾乎想伸手撫摸一下他,可是她伸過去的手指定在了半空,差不多同樣的一幕浮到眼前。
「他很好,兩個月前剛做過全面體檢,各頂指標基本正常。」
她看一眼他多少帶著倦意的面孔,不再說什麼。到傅軼則的公寓停好車后,司凌雲連忙撥通小伍的電話,一路通話進門,正談到最關鍵的部分,便被傅軼則從背後抱住。他低頭吻著她的脖子,她無法躲閃,努力保持聲音平穩,可是思緒在熱吻之下漸漸渙散開來,小伍絮絮而談的內容變得天馬行空,沒法抓住重點。他嚴密地吻著她,她再也沒法控制住自己,匆匆打斷小伍,「好,我知道了,回頭再說。」
然而,仔細觀察看網上關於「焦慮症」的定義后,她才發現,她的「焦慮」充其量只能算一種情緒反應,並沒有造成多大困擾。而病理性焦慮則持續時間很長,伴有痛苦軀體癥狀和生理反應,像司建宇在她面前表現出的面色蒼白、大量出汗、呼吸急促、心跳過速、口渴都是十分典型的表現,與李元中的談話,讓她更加確認,司建宇患的焦慮症根本不像他描述的那麼簡單,醫生之所以會對他作出焦慮症的診斷,證明他至少已經有六個月時間為那些癥狀所苦了。
「我現在相信你十四、五歲的時候不會迷戀明星了,明擺著你對他的面孔免疫。」
她一下怔住,比司霄漢在她生日時遞給她甲殼蟲車鑰匙更加錯愕。本地房價遠遠不及北上廣那樣的一線城市,但這樣地段的公寓,按時下的房價,最少也要超過100萬。她出生於富豪之家,不過一直過的並不是要什麼有什麼、可以完全視金錢為沒有意義符號的生活,她根本沒想過會從異母哥哥手裡隨隨便便收到如此大手筆的禮物。
辦公室內十分安靜,司凌雲囑咐司建宇的秘書不要再轉電話進來,有公事交給李元中處理。她隨手拿起自己帶來的卷宗文件看著,窗外暮色漸漸轉濃,司建宇終於恢復了常態,走進更衣室,換了乾淨襯衫出來。
「姑嫂之間聊家常嘛,我不會誤會。大嫂,本來我是不想結婚的,可是關於訂婚的閑言閑語都傳開了,我爸媽也聽到了一些風聲,也許我該嫁給軼則算了。畢竟他也不錯,長得帥,有魅力,又有情趣,是一個很好的情人,家庭背景也很好……」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王軍開了口,「司小姐,侯律師已經委託當地律師事務所做過調查。破產國企出現賬目混亂這種情況並不奇怪。考慮到對方律師,我覺得你還是迴避一下比較好。」
「你大哥跟軼則談同仁里項目融資的事,進行到哪一步了?」
「以前你們樂隊演唱的時候,底下女孩子不也這麼叫嗎?」
「請問一下,對於一個一直對婚姻認真,對太太信任的男人來講,妻子的——」她挑一下眉毛「幻想,會不會構成他焦慮的理由之?」
王軍一臉真誠地說:「司小姐,別誤會,那個韓啟明一再有針對性地挑起、參与對頂峰的訴松,擺明了是個無賴訟棍,想跟你糾纏不清。不如把這件事交給侯主任和白律師處理,以你的身份,犯不著出面跟他計較,落人口實。」
「你也對房地產項目運作有興趣?」
司霄漢先離開了,司凌雲獨坐在會議室內,順手拿起父親忘記在桌上的香煙和打火機,抽出一根點上吸了一口。
司凌雲微微一笑,「對自己誠實一點吧,大嫂。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年應該32歲了。」
他提起張毅的被逐,語氣完全沒有任何變化,司凌雲自認沒他這份鎮定,沉默一下,問:「2900萬確實不是一個小數字,但是我看過報表,以公司去年的贏利,應該不至於影響到運營啊。」
「喂,我可不想一天撞兩次車。」她笑著避開他的手,「你這次去美國談的這個項目順利嗎?」
司凌雲撇一撇嘴,想到的卻是另一件事,「你最近好像跟爸爸打得火熱的樣子,他常來這裏嗎?」
「躺在丈夫身邊幻想另一個男人,不算實質的出軌,當然就談不上虧欠——不過這邏輯是否成立,我很懷疑。」
「這種條款,還談什麼合作。」
「可可跟我說的。」
在刺耳的噪音包圍下,眼看著昔日熱鬧的街市成為斷牆殘垣,一片狼藉,司凌雲沒有被激起任何興奮感與好奇心,她一轉頭,發現不遠處站著的一個穿舊牛仔外套的男人,從那個綁馬尾的背影便能看出是曲恆的父親阿平,恰好他也回過頭來,看到她似乎一下怔住。她並不打算跟他打招呼,移開目光,這時一陣風刮來,將灰塵捲起,揚得漫天都是,她抬手捂住鼻子,笑道:「這個地段確實很不錯,不過我們還是走吧,太嗆人了。」
她定定神,放下車窗剛要說話,那邊副駕座上坐的一個年輕女人探出頭來,態度蠻橫地說:「你是怎麼開車的,趕緊把車挪開。」
「又說到『我們這樣的家庭』這個問題了,大嫂嫁過來這麼久,對司家有多少了解?你知道頂峰現在面臨的是什麼局面?」
司霄漢倒笑了,「這起官司雖然很棘手,不過中間涉及的人和事都很複雜,取證、審理、上訴,肯定會拖上相當長一段時間,等到出最終結果,也是頂峰買殼成功以後的事,到那個時候,官司本身已經不重要了。你一個女孩子,跟前男友糾纏不清的話,傳出去不好聽。交給老侯去辦,你不用操這個心了。」
「他是好被說服的人嗎?」
放下手機,她喝著咖啡,再重新細看投資計劃書,試圖找出與傅軼則談這個項目的切入點。所有細節都已經爛熟於心,她卻更加意興闌珊。這時她的手機也響了起來,是盧未風打來的,約她去Forever酒吧坐坐,說有神秘客人約她過來坐坐。她「撲哧」一笑,「不會是阿凱吧。」
「最近你一直都這麼魂不守舍的,我不操心不行啊。他這次出差怎麼去這麼長時間?」
司霄漢笑了,「你總抱怨我重男輕女,其實我是真心疼你,寧可讓你生活得輕鬆些,女孩子青春只幾年,說過就過了,何必去操那些心。」
「你以為物流公司守著現成的生意卻弄得連年虧損是怎麼來的?張毅經常往返澳門,不是第一次欠下巨額賭債,物流公司的賬做不平,張總就給他出手搞定,賭場對這樣有支付能力的客人一向歡迎,只要他開口,無論多少,都會有人放碼給他。去年他被爸爸趕走後,賭得更加一發不可收了。」
「您放心把這麼重要的工作交給一個出現過嚴重失誤的人去負責?」
區區一套房子,她自然沒有放在眼裡。不過一邊是父親的公司,就算她不是被重用的女兒,也不可能坐視公司經營出現問題而袖手不理;一邊是號稱希望與她合作的兄長,幾乎是她在公司唯一的盟友,可是在司建宇做出打了韓啟明然後嫁禍給張毅那件事以後,她不再無條件信任他。對他解釋泄密事件,再度將責任推到張黎黎姐弟身上,她也持保留態度。她並沒有對他表現出的獨自扛著公司重擔的悲情形象打動,可是他被焦慮症折磨這件事是確定無疑的,她不可能做到無動於衷。
「容我當面誇獎一下你,你並不老,長得還是很美,比以前甚至更有風韻了。可是你在26歲時沒得到的那個男人,到你已婚六年、有夫有子的32歲,一樣得不到。你玩得最漂亮的一招就是突然撒手,嫁給了我大哥,這可能是你能給他的唯一一個意外。不過有一點你得明白,那個在你26歲時扛著壓力非你不娶的男人,再怎麼珍惜婚姻,也不會一直隱忍老婆跟別人玩哪怕是拍拉圖的戀愛——大哥這人,付出得多,對感情純度的要求也會比一般人要高得多。」
接連幾天,她認真研究那份投資計劃書,試圖從中找到線索,能說服自己決定如何行動。然而計劃書寫得十分專業、詳盡,從投入、規劃、資金分配、回報到項目前景都無懈可擊,至少把它拿給傅軼則看沒有任何問題。
「我什麼時候苛刻了?他一向擁有比別人更多的機會來證明自己的能力。」
「王軍在那個項目上有失誤,我不是不清楚。但是當初兼并棉紡廠,確實是董事會的決定。接下那個爛攤子,更多是考慮到附加條件很優厚,符合我們當時的戰略。」
米曉嵐放在桌上的雙手緊緊握到了一起,「我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他的事情。」
「對不起,我過來做一個宣傳活動,剛才司機想躲開影迷,走得急了一點兒,」他露出萬人迷式的招牌微笑,「你把電話留給我助理,我負責讓他們給你修車,回頭一起吃飯。」
「最近幾個月,他取消了很多會議,甚至把每周工作彙報改在電話中進行;過去我進出他辦公室很容易,但現在都要跟他秘書預約,還經常被攔在外面的。」看得出李元中被這些疑竇困擾了很久,一旦下決心講出來,便說得十分流暢,「他總是把自己一個人關在辦公室里,幾乎不去任何應酬場合;他以前不輕易發火動怒,但現在似乎很容易就不耐煩了,對很多事情的要求也比從前要嚴格得多。」
他彎起手肘看看,不在意地說:「只破了點皮,沒什麼。」
她謹慎地看著父親,「前提條件是什麼?」
「咦,你怎麼知道他回了?」
米曉嵐一時啞然,司凌雲也不急於開口,端起咖啡慢慢喝著,停了半晌,米曉嵐換回溫柔懇切的聲音,「凌雲,別誤會,我對你沒成見,有時候我甚至是羡慕你的。你有好家世、好相貌、好學歷,甚至還有很強的工作能力,不需要在意別人的看法,當然有資格活得瀟洒自在。可是你不適合軼則,我說的性格相似只是一個方面,最重要的是,你甚至並不愛他。」
他的聲音響亮而具有權威感,酒吧內驚恐得陷入狂亂狀態的女孩子稍微安靜了一些。
司建宇帶著司凌雲上電梯,直接按下24樓,打開右邊那扇門,對她示意一下。她走了進去,眼前是一套按樣板間標準裝修完畢的兩居室公寓,寬大的客廳,時髦的開放式廚房與餐廳連為一體,水晶燈光線柔和,深色木地板光可鑒人,玄關上擺放著大束百合花,茶几下面鋪的羊毛地毯圖案雅緻柔和,每一樣傢具、家電都搭配得妥帖精美,足以打動最挑剔的購房者。
李元中點點頭,「司總跟我說過,這份計劃需要得到你的支持。不管是從地段,還是投資回報來講,同仁里都是一個很好的項目。從土地拍賣開始,就已經有包括豐華在內的至少兩家地產公司對同仁里表現出強烈的興趣。」
司凌雲上車以後,司建宇卻沒有開回公司,而是去了頂峰地產旗下一處剛開盤的樓盤,售樓部內人聲鼎沸,所有銷售人員忙得不可開交。司建宇示意司凌雲看一邊張貼的銷控表,上面已經有不少房號插上了已售標誌,「一期全部賣完,二期才是開盤三天而已,銷售成績非常好。今年房地產市場的形勢持續下去,頂峰的利潤將會創一個紀錄。」
司霄漢將香煙按滅在煙灰缸內,「一個被你丟到一邊的小律師,有什麼值得討論的。不過王軍說得對,你用不著去調查。」
他們走了以後,仍有圍觀的路人向裏面探頭探腦,相互議論。司凌雲不勝其煩,在他們的注視下,關掉外面招牌燈箱,將打烊的牌子掛出去,關上了門,才算覺得清靜了一點。
這時曲恆走了過來,淡淡地說:「他走了也好,不然這些粉絲們還得在這裏沒完沒了。」
「信任確實是個好東西。不過我恰好是個不太容易相信別人的人,」司凌雲老實不客氣地說,「而且,信不信由你,大嫂,我早就發現,隨便多看幾眼,總能看到不少有趣的東西。」
「如果只是出於資金考慮,您不撥款也就是了,為什麼連大哥自籌資金開發的路都要斷掉?」
「你們是夫妻,生活在同一個城市,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嗎?何必要向一個陌生人打聽。」
「這麼說,你打算接受這個方案了?」
突然樓梯傳來雜亂的上樓聲,一群嘰嘰喳喳的少女擁進來,將溫令愷坐的那張桌子團團圍在當中,舉相機手機拍照、要求籤名,送花、送禮物……曲恆一臉驚訝,司凌雲樂了,「我下午在機場見過這一幕,你們都沒想到阿凱紅到這種程度了吧。」
www•hetubook•com•com議室中一下安靜下來,老侯與白婷婷低頭避開目光,司凌雲怒氣攻心,不過著實感謝白婷婷先提醒了她,讓她現在不至措手不及。她冷冷看著王軍,「王總這是什麼意思?」
司凌雲猜想,米曉嵐大約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如此體貼的舉動了,不然司建宇的神情不會這麼奇怪,她閑閑地說:「大嫂真是體貼。」
「你這孩子。」司霄漢被逗得哈哈大笑,悠閑地彈一下煙灰,「如果你真的想在公司有所作為的話,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負責更重要的工作。」
她和曲恆好不容易側身擠下了樓,仍有女孩子拚命往裡擁,曲恆大聲叫站在門前不知所措的服務生關門,一個女人誇張地揮手阻止,她定睛一看,正是在機場見過的溫令愷的女經紀人,顯然對方也認出了她,擠過來低聲說:「令愷的粉絲正在往這裏趕,先別關門,人數太少根本沒氣氛。」
她怎麼能說服傅軼則接受這個項目?更重要的是,她真的想這麼做嗎?司凌雲覺得她也陷入了焦慮之中,沒等她將所有疑問想明白,傅軼則從美國回來了,那天正好是周末下午,她決定去機場接他。
「晚上我訂好了餐館,你直接去那裡,我介紹你們認識。」
她暗笑,「我會跟老侯提這一點的。」
「我先投降,我覺得我已經剛有了手機依賴症,隨時需要看看有沒有未接電話和新郵件。前天急著上班,把手機忘在家裡,頓時就焦慮了……」提到焦慮,她不由自主頓住。
她回頭一看,車窗內是一張異常英俊的男人面孔,雖然架著大墨鏡,她仍然認出他是昔日深黑樂隊的鼓手溫凱,如今已經改了名字,成了新晉當紅的電視劇明星溫令愷,她早就從那群粉絲的照片知道她們接的是他,倒也並不意外,「阿凱,你好。」
她訕笑一聲,「這是什麼心理?他不尊重他現任太太,可不等於就是尊重你這個前妻了。容我也給你一個忠告,他只是根本不考慮別人的感受,對他來講,所有問題,都不過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而已。讓前妻去歐洲血拚一趟就換到隨意進出的通行證,多合算。」
「焦慮症?」司凌雲頭一次聽說這個病症,「你是不是太為公司的事操心了,所以會得這個病。其實公司去年業績那麼好,利潤創了集團成立以來的最高水平,眼下的周轉問題也是多方面原因引起的,不必太憂慮啊。」
「我再坐坐,這裏安靜,方便我想些事情。別為我擔心,這個項目如果能拿下來,我想我就能鬆一口氣了。」
「好,如果需要請律師,你馬上給我打電話。」
她接過來,再也按捺不住輕聲一笑,「我的支持值一套房子嗎?大哥,我不知道你這算是高看了我,還是輕視了我。」
「不用拿這話安慰我了,大哥,他這個方案,我粗粗估算一下,需要支付近30%的利息回報給他們,負擔實在太重,不如試著再找別的融資渠道吧。」
「可是萬一官司敗訴,頂峰就得不明不白背上一筆數目不小的債務。」
她握著方向盤,努力忍笑,「沒錯,我就是對自戀的男人沒有抵抗力。」
「下次換我開車,你可以任意騷擾我,我保證絕對不叫停。」他的手指繼續挑逗得向下探入她的衣領內。
她一驚,警覺地看著媽媽,「誰告訴你的?」
「有些波折,不過能算順利了,董事會對這個項目非常看好。」
司凌雲默然思索著他說的話,司建宇往沙發上一靠,樣子十分疲憊,「我跟爸爸談,他總說我瞻前顧後,不足以成大事。你的性格比較像他,不妨判斷一下,像他那樣一條道走到底,不留任何備選方案,甚至自斷退路,真的算明智嗎?」
「下午我們在機場碰到過,」她警告他,「當心追星族把你的酒吧擠爆。」
米曉嵐竭力按捺住怒意,「我就知道你會拿我跟你大哥的婚姻來諷刺我。幸好你家也只是暴發戶而已,不是什麼世家名門,不然不知道會以為我這灰姑娘高攀你家,佔了多大便宜。」
盧未風躊躇。司凌雲知道他不願意對遠道歸來的兄弟開這個口,「你盯著點兒,我們去樓下讓服務生關門,只許出不許進,不能再放人上來了。」
「具體條件我再跟軼則商量,你不用參与了,不要因為這件事影響你們的感情。」
「既然我已經是一個公認的任性的人,當然就有胡說八道的特權了。我認為一個人只要善於保守內心的秘密,愛一個人而嫁另一個人,當事人沒意見,旁人完全管不著。不過,你好像越來越急於把你的秘密暴露出來了。考慮到你嫁給了我大哥,性幻想對象卻是我男朋友,我再不吭聲,就說不過去了。」
司建宇收斂了笑意,正色說:「你錯了,如果沒有你,軼則在不看好目前形勢的前提下,連方案也不會拿出來。」
司建宇沒有直接回答她,抽出紙巾,慢慢擦著額角的汗,呼吸看上去漸漸恢復了平穩,「不好意思,嚇到你了。那份計劃書對頂峰來講真的很重要——」
「那你想要的是什麼?」
「我知道你不高興,不過,沒必要跟他賭氣,等會兒還是去見見他的朋友,一起吃飯吧。」
阿平啞然,停了一會和才說:「那天晚上你也看到了,我跟阿恆關係不算好,跟他媽媽也多年沒來往了。」
她顯得十分理直氣壯,「報道中會提到酒吧名字,這對酒吧也是一個宣傳。我看在老闆是令愷朋友的份上才給他這個面子的。」
「她還好,擴張型心肌病最要命的是沒藥可以根治,內科治療的效果越來越不起作用,唯一的辦法是做心臟移植,可是這種器官移植想要找到合適的供體是個大問題。」
「但是董事長明確說過,地產公司由我大哥負責。」
「大嫂的意思是說,軼則比較適合跟一個謙和大孝、懂得包容、不那麼自我任性的女孩子在一起。對嗎?」司凌雲做沉思狀,冷不丁突然說,「聽起來大嫂很符合這些條件啊。」
「沒想到他又開始打你的主意。」
「我從來沒有傷害過建宇。」
「那就好。」她倒鬆了口氣,「老實告訴你吧,我看到我過去一個中學同學似乎在追求可可,前段時間據說還為她在酒吧里爭風吃醋打傷個人,我當時以為挨打的是你,給嚇了一跳。」
「怎麼支持?」
「阿風呢?」
「我有數的,不會跟任何人提起。我跟你爸爸說了,如果頂峰上市,一定要記得給你弟弟股份。」
「你確定他沒有任何問題嗎?」
「至少你這個脾氣一點沒改,看不順眼的事從來不肯忽略不計。」
「我先回去了,你留在這裏等阿風回來吧。」
司建宇眉鋒緊鎖,「從其他渠道融資的可能性我都研究過了,最近有傳聞銀監會可能會加強調控,銀根緊縮初露徵兆。包括軼則剛剛說到的老沈在內,本地很有幾家小地產公司年初興沖沖舉牌拿地哄抬地價,只幾個月的時間,就陷入了沒有資金開發的窘境。」
「頂峰已經從土地中心拍下這塊地,準備建一個包括購物中心、娛樂中心、酒店和精裝修高層公寓在內的綜合商業中心。」
她笑盈盈看著米曉嵐,「為什麼?我父母跟大哥倒是都相當樂觀其成啊。」
她小心地上樓,找出醫藥箱下來后讓曲恆坐到樓梯第一級上,她蹲到他面前,抬起他的手臂,小心地用碘酒擦拭著傷口周圍,燒灼感讓他本能地一縮,她伸手握住他的手,繼續清洗,然後換掉棉簽給傷處塗上紅汞。
他與司建宇的口徑如此統一,反而讓司凌雲有些微異樣感覺,「那麼他的變化總該是有原因的吧。」
「也沒什麼可氣的。我討厭的只是,他原來是多沒心機多單純的一個人,現在表演欲居然這麼強,到最後還不忘記扮演少女拯救者的角色去搶鏡頭。」她瞥見曲恆臉上笑意加深,不免有些疑惑,「你笑什麼?」
「很不錯啊。」司凌雲惦記著自己的工作,又實在不耐煩繼續湊趣,敷衍地稱讚著。
「我有數的,李總,你去忙吧。」
「小雲,你非常聰明,可是如果你真的想在公司有所作為,就不能太天真。」
她準時到了米曉嵐說的咖啡館,米曉嵐已經先到了,她穿著白色絲質襯衫,頭髮鬆鬆綰起,依舊風韻十足。司凌雲一落座,便將錢取出來遞過去,但米曉嵐的注意力顯然不在錢上面,隨手放入包內。
司凌雲只是看了去年財務報表,並不夠級別看公司實時賬目,但她研究了巨野的資料后,也知道一旦買殼,資金投入會數倍于張毅的賭債,而這還只是開始,要繼續收購,還需要巨額資金投入。
「不必眼我客氣,這並不是我私人給你的禮物,而是你應得的。」司建宇微笑著說,「我早說過,頂峰也有你的一份,你將來能從頂峰得到的會遠遠比區區一套房子多。回頭你把資料交給我的秘書,讓她給你辦產權證明。」
「時間不等人,凌雲,我跟你講過這個道理。」
司凌雲再度大吃一驚,豐華是本地一家知名民企,由王豐、徐華英夫婦經營,是頂峰集團長期的競爭對手,經常會與頂峰在土地拍賣市場上同時出手,爭搶土地資源。更有傳聞說豐華與頂峰一樣在謀求上市,在地區上市名額有限的情況下,兩家關係現在已經緊張到微妙的程度,而司建宇居然會拿跟豐華合作來逼父親就範,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想,難怪她父親會說她天真,跟他們一比,她確實天真得有些可笑。
室內一陣難堪的沉默,司凌雲並不急於說話,靜靜看著司建宇,他神情變幻不定,隔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開口,語氣十分誠懇,「你誤會我了,凌雲。上次你找我借五萬塊錢,我就覺得有些諷刺,我的妹妹居然需要為這樣一個小數目跟人開口。我確實覺得我沒有照顧好你,更不要提還連累你在張總那裡受氣。我希望能對你多少盡一點做兄長的責任。房子給你,沒有任何附加條件。」
「夠了,我不想聽你繼續胡說下去。你以為你是誰?你不過只是跟他一半血緣關係的妹妹而已……」
「軼則,你不是說要去機場接國外回來的朋友嗎?」
說話之間,又有不少女孩子擠了進來。司凌雲惱怒地看著她,「這麼說,是你放消息讓粉絲到這兒來的對吧。」
司凌雲擺擺手,「這麼客氣幹什麼,小事情,不用放心上。不過你那個經紀人態度未免太不親切了。」
他的襯衫已經被扯破,身上沾著血跡,看上去十分狼狽,但神情鎮定,搖搖頭,「沒事。」
「接下來你還有什麼計劃?」
「頂峰也不可能把上市當成唯一目標啊,大哥想做這個項目,是基於公司中長期的發展考慮的。」
「既然這邊的會議開完了,我現在打算跟你大哥談方案,一起下去吧。」
「我跟傅軼則之間乾乾淨淨,絕對沒有你影射的那種關係。」
「這個地段做商業地產需要投入的開發費用,肯定是一個天文數字——」她打住,突然有些明白他帶她來這裏的目的了。
「他最近還是在忙那個他很看好的生物製藥項目,這次去美國出差也是為這件事。大哥,我有一點不明白,」司凌雲問他,「以頂峰今年開年以來頻頻拿地的出手來看,資金應該很充足,而且現在才是第一季度,各家銀行的授信應該不難爭取,只要有切實可行的開發方案,從銀行融資不是成本更低嗎?」
「當媽的就是這一點賤,被你氣的時候恨不得吐血,又狠不下心真不理你。」
他再度苦笑一下,看上去也不想再談這個話題,轉頭看看那邊談笑風生的一桌人,「阿凱對阿樂那個劇本好像很關注。」
米曉嵐一下閉緊了嘴巴,好一會兒才說:「我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大哥性情大變,動輒疑神疑鬼,根本不信任我,今年春節我們帶著冬冬去三亞度假,為一件小事,他跟我爭執起來,他突然……」
「我們還是談談我大哥吧。」司凌雲將咖啡杯放下,正視著米曉嵐,「誰願意凄美暗戀誰一輩子,不關我的事,也不構成威脅,我完全可以不理。不過,你和我大哥已經結婚,我不會坐視你把暗戀玩成明戀,把他搞得焦頭爛額,甚至危及他的事業。」
米曉嵐無可奈何,只得勉強一笑,「別誤會,我也不是要教訓你。」
「凌雲,你沒事吧。」這時李樂川和製片方几個人走出來,他們顯然都受驚不小。
她把玩著那隻俗氣的金色Duport打火機,拇指輕輕一按,「叮」的一聲清脆響聲,小小的火苗搖曳不定。她關上再打開,正出神之間,一隻修長的手從她身後伸過來,合上了打火機。她回頭一看,傅軼則正站在她的身後。
「什麼意思?」
曲恆扯了一下嘴角,沒有回答這問題,可是答案不言自明,司凌雲一下惱火了,「這算什麼?你們都是胸懷寬廣的大男人,義薄雲天,不介意認下爛帳對嗎?好,只有我是愛計較的真小人,我去跟警察講清楚。」
「你們畢竟離婚了,不覺得這樣不正常嗎?」
她搖搖頭,「沒事。」
李元中再度猶豫片刻。「司總跟他太太……關係好像有點問題。」
「爸爸,您有沒有想過,萬一借殼上市不順利……」
「好,那我先走了。」
「項目進度是可控的,資金是一個高速運轉的公司的命脈,突然斷掉的代價才最可怕,地產行業這樣的先例太多,誰也承受不起。」
這還是她父親頭一次問她這個問題,可是他口氣隨便,她也沒法當真,只輕輕一笑,「難倒我了,生在我們這種家庭,這個問題最難回答。很難猜中您最想給我什麼——要得多些,您會覺得我要麼是敗家子,要麼是有野心,貪得無厭;要得太少,您又會覺得我是一個沒心眼的傻孩子。」
「你是說皮皮啊,他喜歡得不得了,就差晚上睡在一起了。」米曉嵐心不在焉地回答,突然轉換話題問她,「凌雲,聽琪琪的表姐講,你和軼則訂婚了,這事是真的嗎?怎麼沒在家裡宣布?」
室內又是一陣騷動,外面又有女孩子叫著溫令愷的名字往裡擠,司凌雲勃然大怒,惡狠狠地逼近女經紀人的臉,「你給我閉嘴。」
「你儘管說。」
「祝賀你,你已經完全進入了職業狀態。」
「你認真看過建宇做的項目計劃書沒有?這個項目要分三期開發,在目前的形勢下,做最樂觀的估計,他也只可能籌到一期開發的資金。我如果讓他就這麼啟動項目,接下來頂峰集團就等於被他綁架,他將拿到最大的話語權,上市之後,公司所有資金都必須向他傾斜,支持他把項目做完。」
「下午在機場,為了躲粉絲,接我的車不小心擦了凌雲的車,」溫令愷給司凌雲倒酒,「真的是不好意思,這杯酒算我給你賠罪。」
她不客氣地打斷他,「大哥,計劃書先放一放。我沒那麼多好奇心,一定要打聽你的隱私,可是我需要知道你的身體狀況。是心臟病嗎?」
司凌雲就算沒有被這番話打動,當然也不會再加以冷嘲,嘆了一口氣,「大哥,別怪我說話尖刻,我只是不喜歡兜圈子。你這麼忙,不會無緣無故帶我到處轉。我們是兄妹,有什麼話都可以直說的。」
她無可奈何地隨他進去,這邊售樓部相對要安靜得多,但仍有十來個客戶,有人在會客區一邊品著咖啡看樓盤介紹,有人在沙盤前聽銷售人員做著講解,看上去忙碌又秩序井然。銷售經理迎上來,「司總,那套房子已經按您的吩咐準備好了。」司建宇接過他手裡的鑰匙,對他擺擺手,他知趣地退開。
接觸到司凌雲的目光,曲恆似乎有些靦腆,接過盧未風遞給他的紙巾,擦著下巴上的剃鬚膏,苦笑道:「我說我自己來都不讓,好險沒把我喉嚨給割破。」溫令愷直搖頭,「剃得太可惜了,阿恆有鬍子的樣子挺有性格。其實我的造型師也建議我留點鬍子,增加一點野性氣質。」
「我並不諱疾忌醫,凌雲,相信我,我在看醫生,而且在服藥。」
她動情的同時www.hetubook.com.com掛斷了電話,幾乎懷疑小伍會聽到點兒什麼,可是她來不及再操心這件事——事實上,所有的事都在瞬間被一隻手推到了一邊。
棉紡廠那邊本身麻煩重重,多一起官司,雖然金額驚人,但也只能算虱子多了不癢,接下來走法律程序,陷入漫長繁瑣的取證質證之中,夠她和律師忙碌的,可是另一份律師函就沒那麼簡單了。施工單位墊資是業內不成文的規則,對於頂峰這樣多個地產項目同時在建的大型房地產公司來講,墊資、付款、拖欠的關係錯綜複雜,如果對方發來律師函追討,就意味拖欠已經超過了容忍限度,寧可承受斷絕以後生意往來的風險,也要清理債務。司凌雲想,頂峰的資金問題恐怕不算小,而地產公司的運作也已經被涉及。
司霄漢奇怪地問:「對方律師是誰?」
「你如果看看其他太太們管教女兒的方式,就會知道我已經最大程度尊重你的自由了。」程玥越發語重心長了,「小雲,就算你不愛聽,有些話我也不能不說。你得時刻保持頭腦清醒。要知道,男人喜歡看女人適當犯傻,可女人當真頭腦發昏了,他們一般躲都躲不及。」
她將信將疑,點點頭,「那就好,我先回辦公室處理棉紡廠的案子。」
他沒有再跟她提及家室,她當然不會主動開口去問。但是婚姻出現裂縫之後,他對妻子與傅軼則的關係肯定仍舊充滿疑忌。在這種情況下,他竟然煞費苦心出動親情攻勢,更拿出一套房子想讓她促成與傅軼則繼續合作。這種對資金的急迫需求讓她不得不躊躇。
「時間不早了,大哥還不下班嗎?」
司凌雲想,自己要有話直說,要是發火未免有些自相矛盾了,她冷冷地回答:「大哥,張總懷疑我也就罷了。如果你也覺得我嘴巴這麼大的話,真不該跟我談你的這些計劃。」
她冷笑道:「像你這樣放縱自己、隨隨便便的女孩子,突然來高舉道德大旗審判我,我覺得有點滑稽。」
琪琪的表姐就是李樂川的嫂子,與米曉嵐一樣,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少婦,司凌雲毫不奇怪小道消息會流傳開來。她笑道:「大嫂,你昨天打了軼則好幾通電話,是想求證這件事嗎?他有沒有給你答案?」
「沒有,只被踩了幾下,倒是這些瘋丫頭們叫得歇斯底里,快把我耳膜給刺穿了。」
「別激動,我可從來沒覺得性幻想是一件骯髒的事情。」
她去廚房給自己煮了咖啡,然後給小伍打電話,詳細詢問案子情況,小伍告訴她,看來上法庭已經是不可避免,當地地方保護主義嚴重,官司前景不容樂觀。
「哦,沒什麼,你大嫂發簡訊說煲了湯,提醒我該回家吃飯了。」
王軍乾笑一聲,「董事長,對方律師就是上次代理物流公司職工勞動糾紛,惹得毅總不得不去天津一段時間的那個韓啟明。」司霄漢似乎不大記得這名字,他進一步解釋,「他是司小姐的前男友。」
「這麼說你也見過他這樣發作了。當時我和冬冬都嚇壞了,一回家,我就逼著他去做體檢。醫生說他得的是焦慮症,他完全不肯跟我談,我上網去查,才知道是怎麼回事。焦慮症的原因很多,你總不會把他得的病賴到我頭上吧。」
「很簡單,請大嫂做回你成功扮演了五年的賢妻良母。」
「以他的身家,他怎麼可能這樣豪賭?」
想想這個家種種不正常的事情,她還真沒辦法回答,只得攤手,「隨便你們吧,我管不了。商量個事,能不能借我五萬塊錢?別問用途,不是亂花,還你的時間不確定,但保證會還。」
「開年以來,張總分兩次總共從頂峰賬上划走了2900萬。」司建宇補充一句,「據我了解,張毅欠那邊賭債應該接近4000萬。」
「不用放在心上,我還真沒把爸爸看得太神聖。過去就過去了。」
司凌雲懶得對媽媽解釋,她其實是在為一件毫不浪漫的事情苦惱,「我就不該告訴你他出差了。他昨天已經回了。」
「你這裏還在出血。」
他從公事包里取出厚厚一份項目融資計劃書遞給她,「你好好看看,然後儘快說服軼則對這個項目產生興趣。」
司凌雲與司建宇幾乎同時看完手裡的計劃書,抬起頭來,交換一個眼神,意識到對方眼裡有跟自己一模一樣的錯愕與意外。她早就將司建宇做的那份計劃書看得爛熟於心,也提前設想了傅軼則會提出的條件,但完全沒想到拿到手的會是這樣一份文件。
她不以為然,「頂峰現在每個樓盤都賣得很好。我大哥還看中了一個是中心商業地產項目,我看了計劃書,感覺不錯。」
她有些意外,「明明那些瘋狂粉絲是阿凱的經紀人招來的。阿風難道沒有跟警察講清楚,憑什麼讓他代人受過支付醫藥費?」
「不,我坐計程車好了。」她頭也不回,匆匆走了出去。
司凌雲搖頭,「今天算了,我還有一堆工作要做。」
「在這方面,我要向你學習。」她再怎麼苦悶,也不禁被這句話內只有她體會得到的反諷意味逗樂了,看司建宇一眼,一邊收拾面前的文件,一邊說:「我需要學習的地方恐怕更多。」
「對,」傅軼則抬腕看看手錶,「時間來得及。」
曲恆俯身去抱離得最近的一個女孩子,司凌雲一邊摸出手機打電話,一邊跳下來,幫他將那女孩安置在吧台上,他回過身再去抱另一個女孩,然而溫令愷的女經紀突然扯著嗓子叫:「怎麼辦?怎麼辦?令愷還在上面。他不會出事吧?」
司凌雲「撲哧」一聲笑了,「大嫂,我早說過,我對婚姻沒什麼興趣,你再這樣激我的話,我不免想試一下,讓傅軼則也管你叫大嫂,看看你會有什麼反應。」
「工作先放一下,凌雲,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然而這時司建宇打斷了她,「凌雲,我們可以再好好研究一下。」
「我送他的那條狗,他喜歡嗎?」
「恕我直言,你能犧牲什麼?」司凌雲做詫異狀,「是一個得不到的男人,還是一段見不得光的無望感情?」
「阿恆,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談不上興趣,工作就是工作。有一個目標,比不知道需要什麼還是要充實的多。」
司凌雲冷冷地看著他,「這個條件太苛刻,我們不可能……」
「我明天向董事長工報,找老侯來商童一下,這起官司標的太大,他沒理由躲懶不去親自處理,看他派哪個律師協助他,也許我也會過來一趟。」
「我喜歡你這個直率的性格。之所以帶你去同仁里,就是想讓你知道,我十分看好這個項目,不過,從拿地到開發都需要大筆資金。眼看同仁里就要到土地中心掛牌交易了,我已經擬好了融資計劃書,想約軼則談談,但他一直沒有時間。」
司建宇笑笑,沒有說話,更沒像從前那樣馬上歸心似箭,反而往椅背一靠,神情似乎怔忡不定。司凌雲想,就算司建宇是只病貓,也遠比她來得深沉,不需要她扮演他生活中的上帝。跟米曉嵐撕破臉講那番話,她已經多管閑事了,不管對他們的夫妻關係能起到什麼作用,她都不準備再多說什麼了。
「別動,我給你清洗一下傷口。」
溫令愷過來,抱起曲恆放在吧台上的那個女孩走了出去,司凌雲驚訝地看到,他一出去,竟然引起外麵粉絲一陣完全不合時宜的尖叫,而這一幕正好被趕來的記者攝入鏡頭。他姿態完美地將女孩交到醫護人員手中,他的那個經紀人則以誇張的手勢和尖利的聲音阻止粉絲再靠近他。
「不用生阿凱的氣了。」他微微莞爾,「客觀地講,他也不想出這種事的。」
「因為大哥無條件信任你嗎?」司凌雲呵呵笑了,「我覺得,這實在是一個誇張的修辭說法,其實所有的信任都是有條件的。你們結婚這麼久,應該比我更了解大哥這個人吧,他也許長了一個粗放的外表,可是心細的程度應該超過絕大部分人。我能看出來的東西,絕對瞞不過他的眼睛。如果我沒有向他保證我跟軼則的關係很好,軼則對別的女人沒有興趣,恐怕你早就面臨他的質問了。」
米曉嵐有些茫然地看著她。
溫令愷護住腦袋求饒,「你饒了我吧,經紀人會殺了我的。」
她與司建宇走向停車的地方,後面傳來阿平低沉的聲音:「小姐,麻煩你等一等。」
聯想起司霄漢剛對她講解的話,她再一次沒來由地生出寒意,彷彿拳心也沁出了冷汗。司建宇彷彿看出了她的不安,放緩和聲音,「公平地講,生意就是生意,不存在誰占誰的便宜,這個方案雖然跟我們預想的不一樣,但還是可以接受的。」
那又怎麼樣,到底還是要嫁人的女兒——司凌雲扯著嘴角勉強一笑,沒有說話。
她停住腳步,司建宇回頭看看阿平,有些詫異,低聲問:「這人是幹什麼的?」
他表現得如此熱情,讓她幾乎有些窘迫,疑心自己來接他的動機未免不夠純潔,輕聲說:「哎哎哎,旁邊可都是未成年人,別鬧了。」
當他還叫溫凱時,已經有一張英俊得讓人過目不忘的面孔,但他並不是一個健談的男生。在他們的朋友圈子裡,各人家境並不一樣,李樂川跟司凌雲一樣來自算得上非常富裕的家庭,盧未風的父母一個是老師,一個是技術人員,家境小康,而溫令愷與曲恆則來自於有很多負擔、相對貧寒的家庭。現在再見面,他參与老朋友的瘋鬧打趣,開無傷大雅的玩笑,依稀回到過去的時光里。可是他似乎把他的性格連同姓名一起換掉了。他表現得遠比過去風趣開朗,而且似乎能夠成為中心人物,控制著話題的走向,雖然他也回憶組樂隊時的往事,但一會兒就會不著痕迹將話題帶回到李樂川的劇本上。李樂川則一向都是圈子裡話最多的那個人,談起他的得意之作,更是滔滔不絕,製片方几個人也加入了進來,兩張桌子拼到一起,談的多半是影視圈裡的趣事。司凌雲對他們的話題沒有多少興趣,同時記掛著投資計劃,不免心不在焉,不經意間抬眼一看,對面坐的曲恆也是一副神遊天外的表情。兩人目光碰到一起,不由得會心一笑。她示意一下,走到吧台邊,過一會兒,他也走了過來。
她有些急了,「為什麼非要接受這樣霸道的方案?如果資金有缺口,可以暫緩開發這個項目,勉強硬上豈不是太冒險了?」
她從來沒找母親要如此大數目的錢,本來以為不免會多費口舌,但出乎她的意料,程玥非常痛快地說:「行。」然後去了卧室,隨即拿了五紮整整齊齊的現金遞給她。
「我當然是信任你的,凌雲。可是我跟軼則去年的合作相當成功,面對這樣一個前景可觀的項目,他表現冷淡,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這可是你在管我的閑事了。」話是這麼說,程玥卻是春風滿面,顯然默認女兒的疑問,並且為此而得意。
「話是這麼說,不過地產公司的利潤不斷被董事長調走,投入二級市場,目前借殼計劃擱置,那筆錢也已經失去了流動性。另外,一般地產公司想要上市,至少需要300萬平方米的土地儲備,從去年到今年,頂峰為竟買土地所做的投入累積起來已經是你想象不到的一個數字。突然抽走2900萬,就足以弄得我們左右為難了。」
她想說的是上市並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更何況能否上市也不確定,將一切押寶在上面未免太過冒險,可是司霄漢打斷了她,「凌雲,你做事這麼努力,看問題這麼清楚,我實在是沒想到。」
「如果我說我已經受夠了這種生活呢?」
「所以我能推斷出,你是喜歡我的內在而不是外表。」
司凌雲想,攤上這種父親,也難怪曲恆生那麼大的氣。
要得到父親許諾的機會,就意味著更多付出——她問自己:你真有那麼愛工作嗎?真的願意越陷越深嗎?而她下意識迴避的那個問題變得越來越清晰:你該怎麼做?
司凌雲內心轉過無數個念頭,心想,她幾乎找不到比這更順理成章的拒絕時機了。她用儘可能平靜的語氣說:「這已經完全不是風險投資,而是披著融資外衣的借貸了。」
「勉強能算吧,你們現在能湊齊真不容易。」
「小姐,你是阿恆的朋友吧。」
她怔怔看著他,知道他說的是實話,可是又一個疑問浮上心頭:去做如此詳盡的非常規性檢查,肯定事出有因,「你不是第一次這樣了對不對?」
司凌雲想,李元中外表粗放,可是不枉做銷售多年,這個觀察確實非常細緻。
她頹然放下手,自嘲地笑:你不會再一次把性與愛混為一談了吧。
司霄漢居然毫無顧忌地將理應保密進行的事情跟前妻講,實在讓她意外,她無可奈何地說:「上市這事只是規劃,你千萬不要隨便跟別人講,尤其不要跟你那些麻將搭子、逛街朋友炫耀。」
司凌雲沒好氣地說:「小姐,這是超過80年歷史的老房子,容量有限,承重有限,老闆不好意思開口逐客,你們好歹自覺一點,麻煩你打電話讓阿凱下來馬上離開。」
司凌雲的話還沒說完,身後傳來一連串驚叫聲,明顯已經不是粉絲見偶像的激動聲調。她回頭,只見樓梯扶手斷裂,有人從上面滾了下來,曲恆護住她,被砸得踉蹌向前,險些撲倒,樓梯上不斷還有人滾落下來。曲恆抱起司凌雲奮力將她舉上了吧台,她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直到聽到曲恆的聲音蓋過滿屋的號哭尖叫,她才回過神來。
司凌雲攤一下手,「這正是我從頭到尾最大的困惑,消除慾望的最好辦法無非就是滿足那個慾望,然後回過頭嘲笑一下自己,為什麼會被那個慾望困擾。你那麼愛他,以你的美貌和痴情,軼則又不是什麼守身如玉清心寡欲的君子,怎麼居然沒跟你發生一點什麼,否則你也不用一直不甘心到現在了。」
她看看他的T恤衫下擺的血跡,「你沒受傷吧。」
李元中仍然猶豫,顯然內心在激烈爭鬥,司凌雲也不再說什麼,靜靜等著。終於,他苦笑道:「有些事情,我也很擔心。」
「給我下這個評語,只能證明大嫂你遠比我熱衷道德審判嘛。」司凌雲不急不惱地坐在原處,「放心,我沒那個好興緻,不然不會等到今天才把六年前就知道的事講出來。」
「他答應了?」
司霄漢示意她坐到沙發上,將那串鑰匙交到她手中,「喜歡就好,是你的了。」
「這種兼并總有無數灰色地帶,中間利益關係太複雜,你不可能弄清楚的。」
白婷婷點頭,「只是告訴你一聲,讓你有個準備而已。老侯這人圓滑知趣得很,也不會提的。」
司凌雲扯著嘴角勉強一笑,「好吧,除了幸運,您有遠見。」
跟那晚從派出所出來一樣,他拖著一個沉重的影子,慢慢走了。
女經紀人被她吼得一臉錯愕,卻真的閉上了嘴。
「認識時間太久,除了承認他長得確實好看以外,真沒覺得他有魅力。」
「不要跟別人提起這件事嗎?放心,我對誰都不會說的。」她想,關於他這位大哥,她需要保守的秘密還真不少,可是她不願意再刺|激看上去虛弱蒼白的司建宇,拿起了計劃書,「我會跟軼則談這個計劃,大哥,你也必須答應我好好注意身體,放鬆一點。」
「冬冬現在適應了幼兒園沒有?」
司建宇笑著搖頭,這時他放在桌上的手機提示收到簡訊,他拿起來看了,眉頭不自主地皺起。她問:「怎麼了?」
「那又怎麼樣?」
「我們別一大早就來悲情對話行不行。不用擔心我,我很好,我沒事,我要去上班了。」
司凌雲挖苦道:「看來會被你批評任性的人不止我一個人。」
他將她另一手指間夾著的香煙取下來,按滅在煙灰缸內,「平時不抽煙的人,突然想起要抽煙,通常是因為壓力。」
她不知道她媽媽是用什麼手段達到目的,不過也實在懶得再為這件事跟她吵架,「恭喜你了。下次你們直接這樣給現金好了,不要再弄到公司報銷那麼興師動眾,多生事端。」
和圖書她不明所以地從報紙上方看著程玥以過來人的口氣說:「其實趁感覺濃烈的時候結婚是比較好的選擇,條件好的男人並不是總有求婚的熱情。」
李元中懇切地看著她,「司小姐,不管我做什麼職務,也只是頂峰的員工,分內該做的事,我一定會盡心儘力做到。你跟司總是兄妹,他對你十分倚重,更需要你的支持。」
司凌雲下樓到停車場,回頭看向頂峰大廈,只有少數零星幾間辦公室仍舊透出燈光,大樓方正的輪廓隱藏在夜色之中,投下的陰影巨大而沉重。她只覺得她的心沉甸甸的,彷彿同樣投射了陰影,壓上了無形的重負。
她奔進廚房,掃視一圈,這套設施齊全的房子里唯獨沒有備飲水機,打開冰箱,裏面空空如也。她手足無措,來不及多想,「大哥你等一下,我去樓下拿。」她急急出門奔進電梯,跑進售樓部,一把抓住剛才碰過面的那個售樓經理,「馬上給我兩瓶水。」
她哭笑不得,將報紙折好放到一邊,「謝謝你的忠告,不過別這樣用指導我生活來表現你的母愛,我會更感激你的。」
曲恆皺眉,「她又惹出這種事來。她本來在廣州駐唱得有點兒小名氣了,就是扯進一起酒吧鬥毆里,避風頭跑到這邊來的。你那個同學人怎麼樣?」
司凌雲也笑了,聳聳肩,用同樣開玩笑的口吻說:「看看這個方案就知道,就算你有這個心,我也換不回來投資。」
司建宇上午便打電話邀請她過去,她本來打算託辭避開,但她現在改了主意,站起身整理好文件,「走吧。」
「這話一聽就是建宇的口氣。」司凌雲啞然。
她暗自惱怒,卻也不便再出首反對,「那好,我想過去一趟,調查一下原告當初與棉紡廠之間的協議,弄清楚為什麼兼并棉紡廠進行審計時,對它的凈資產評估與第二次評估相差那麼遠,甚至離譜到弄掉一筆債務,以至弄得我們現在這麼被動。」
她瞪他一眼,他若無其事地放下手機,打開CD,放舒緩的音樂,然後伸手過來撫摩著她的頸后,「你看你最近綳得實在太緊,我們找個地方去度假吧,關掉手機,看誰先撐不住。」
傅軼則的平靜則來得毫不費力,「你學法律,應該知道國內現行法律並不認可企業之間的借貸行為。所以這仍舊是一筆信託性質的投資,不過,董事會研究了建宇兄的方案之後,希望以項目股權抵押的方式確保投資回報。」
「爸爸不會同意這個方案的。」
「何必跟我客氣。大哥不要嫌我多事,我覺得你應該去看醫生,做徹底的治療。」
「這個家庭複雜到什麼程度,不用我來細說。我只能告訴你,周家暴發歸暴發,不過財富既不是從天而降,也不是固若金湯,可以無憂無慮一直享用下去。」
「你到底想怎麼樣?」
李元中走後,司凌雲打開電腦上網搜索「焦慮症」。在工作近一年後,她對「焦慮」這種狀態並不陌生。面對那些錯綜複雜的法律文件、一地雞毛的人事紛爭,她時時會有焦慮感覺,要保持淡定超然的心態幾乎是不能的。
王軍一怔,「兼并棉紡廠是董事會做出的決定,我是執行人,每一頂決定我都請示過董事長,如果董事長認為我應該為此承擔責任……」
「不會的,他一個人悄悄過來,很低調。來吧,還有一個人你肯定想不到。」
警察神情嚴厲地說:「馬上關門,等我們通知之後才能重新營業。」
「王總既然覺得我不方便去調查,剛好當初兼并棉紡廠這個項目是你主持進行的,不如你給我解釋一下目前這個局面吧。」
「如果他認為他太太愛另一個人不算一種傷害,我當然無話可說。」
「放鬆?談何容易。」司建宇苦笑,「你不明白焦慮症的可笑之處,僅僅這個診斷本身,就會讓人更加焦慮。如果沒有藥物幫助,我真的沒法放鬆。」
李樂川指了下另一張桌上坐的幾個人,「投資方有興趣看看故事的背景,我剛陪他們從上海過來。剛好阿凱這個大忙人也回來做活動,正好一起聚聚。」
司凌雲略微點頭,「您有什麼事?」
司建宇對工作人員簡要吩咐了幾句,帶著司凌雲上車,開了十來分鐘,停在市中心的兩座高層公寓樓前,他告訴她,「這裏也是頂峰開發的物業,已經銷售到尾盤了,進去看看。」
他艱難的搖搖頭,「不用去醫院,我……很渴,給我點水。」
司凌雲呆住,這些天她翻來覆去考慮司建宇的計劃,計算風險與利潤,判斷啟動的時機是否合理,卻從來沒從這個角度看問題。大哥與父親之間居然如此相互算計對方的用心,讓她心底涼透。停了好一會兒,她虛弱地反駁,「這隻是您的猜測。」
「大嫂,如果嫁給一個有錢、專情的男人,享受優裕而有安全感的生活,就能算得上犧牲的話,我相信很多女人樂於做這個犧牲。」這個嘲諷來得尖刻直接,米曉嵐似乎有些不相信地看著司凌雲,司凌雲的表情卻是親切的,口氣甚至說得上推心置腹,「偶爾犯犯糊塗沒什麼,一直糊塗下去就成笑話了。你很走運,我大哥還很愛你,願意默默忍受對你游移不定的小心思還遲遲不肯確認。不過不要以為男人的愛來得無窮無盡,可以盡情揮霍。趁著你的婚姻還有救,大哥沒有對你失望,現在放下,只算解脫你自己而已。」
多年沒看到他們四個人坐在一起固然意外,最讓她驚訝的是曲恆剃去了絡腮鬍子,突然暴露出來的光潔面孔看上去異樣年輕而斯文,和過去一樣有幾分學生氣,又有一點說不出來的陌生感。李樂川退後一步,端詳著他,得意地笑,「凌雲,你來得正是時候,沒錯過這出好戲。」
他們到停車場,放置好行李後上車,司凌雲剛倒出停車位,便從後視鏡里看到那一大撥少女沖向了這邊,她嘀咕著,「小姑娘們可真瘋。」她還沒來得及回正方向盤,對面一輛寶馬搶先上道,她急踩剎車,但還是與那輛車前側撞在一起,發出刺耳的刮擦聲。她嚇出一身冷汗,傅軼則迅速伸手過來按住她握著方向盤的手安慰她,「別怕,剛起步,車速不快,沒什麼。」
「都不要動,聽我的話,都不要動。」
「我很專業吧,以前我經常給我弟弟處理受傷的地方。」
她帶了點挖苦地說:「您很幸運,比別人更善於抓住機會。」
他無可奈何,「我在廣州時認識了她,她……算是我女朋友吧,不過我們分開很久了,現在只是普通朋友。」
「什麼意思?」
他搖搖頭,「太遙遠了。我老實對你承認,我從來沒有享受過那種叫聲,演出的時候也從來不看下面。」
「今天幸好有你在場。要真在軼則面前出醜,這次合作就徹底沒戲了。」
「他去醫院看望傷者,順便支付醫藥費。」
「告訴軼則,不要投資同仁里項目。」她一怔,接著便大大地惱怒了,「爸爸,你不支持大哥也就算了,居然還要我去拆他的台。你真當我們是你親生兒女嗎?」
「沒有那麼複雜的原因。」司凌雲抬手掩住嘴,打了了呵欠,「不過是因為香煙跟打火機就在手邊而已。」
司凌雲點點頭,「這一點我能理解。」
「我需要跟他溝通,不過我更需要你的支持。」
「頂峰是我父親的公司,我分的清親疏遠近。別的不說,我個人借錢都是找你開口,沒有找他,怎麼可能跟他提起公司財務狀況。我不打算賭咒發誓證明清白,不過我可以給你提供一個解釋。年初我聽軼則提起過,按照董事會的安排,他們公司今年的投資重點將是高科技項目,對於房產項目的投資會放到一個次要位置。他還說有房地產公司想跟他談融資的事情,他都推了。」
偌大會議室里只剩下父女二人,司凌雲合上筆記本,看著父親,「您不會打算跟我討論我的前男友吧?」
「小雲,你知道我是怎麼白手起家做到今天這一步的嗎?」
李樂川取笑他,「哥們,跟老朋友在一起不許唱高調,要是始終沒人認出你來,你肯定就恨這份清靜了。」
「如果你想挑撥離間我和你大哥的關係,你就打錯算盤了。」
「但是他們唯一要求就是立即結清欠款。大哥,你在這個行業幹了這麼多年,應該比我清楚,這種事一旦傳揚出去,會有示範效應,引髮結帳恐慌。頂峰的現金是不是真的出了問題?」
她不耐煩地說:「別瞎操心,我都說了我沒跟他訂婚。」
「算不上威脅,只是表明一個態度。大哥跟軼則現在正在商談合作頂自,這個項目對他而言十分重要,我不會容許誰來無端生事,把氣氛弄尷尬。你繼續做我大哥的好太太、冬冬的好媽媽,我當然會繼續拿你當大嫂尊重,再不會跟你講這些廢話。你真要受夠了富貴榮華,想有一個別的選擇,當然也行,坦白講出來,我會佩服你丟掉一切重新來過的勇氣。大哥就算再難過,最後也能承受得住的,以他的條件,找愛他的女人並不難。」
她努努嘴,示意他看溫令愷和經紀人上車,「真行,惹下這麼大麻煩,就這麼走了。」
「你是在暴露你的市儈現實。軼則是我多年的朋友,以他的條件沒必要落進一個沒有感情的婚姻里。如果你真想這麼干,我會跟他好好談談,提醒他……」
「好,現在我有空,我們約個地方見面。」
接下來呢?她問自己。
「喜歡這個裝修風格嗎?本來是樣板間,我又讓人重新布置了一下,直接就可以住進來。」
她勃然大怒,正要回擊,那輛寶馬後座車窗降下來,一個人叫她的名字,「凌雲。」
「拿這個來恫嚇我未免可笑,你憑什麼認為我應該為司家做犧牲?」
這句話正正擊中了米曉嵐,她的嘴張了張,似乎要反駁,可是臉紅一陣白一陣,好一會才勉強開口,聲音有些嘶啞,「你這是無中生有,信口雌黃。」
小伍的聲音頓時活潑了一些,「白律師的老家就在K市這邊,她其實很熟悉這個案子,已經給了我不少意見。」
這時司霄漢會同投資部總經理王軍以及總經辦主任等人一起進來,和老侯寒喧坐下,老侯開始介紹情況,諸如證人證言收集、調查證據提交之類,司霄漢明顯心不在焉,過一會兒便打斷他,問及當地政府的態度,老侯告訴他,K市相關部門官員都沒有明確表態,他煩躁地說:「我不是讓你去找張廳長,請他跟那邊打個招呼嗎?」
「這次我去美國,看到那邊的房地產市場哀鴻遍野,雖然國內的情況跟那邊完全不同,但資本市場的震蕩已經慢慢波及過來。我認為你應該找時間跟你大哥談談,提醒他審慎行事。」
「大哥,你先上車,我馬上過來。」
「被一個男人這麼愛恨糾纏的,是什麼感覺?」白婷婷問她,「別怪我多事,我感情經歷太貧乏,實在是很好奇。」
「我也管管閑事,你跟可可在一起多久了?」他的臉微微一沉,不過她可不怕,「別擺臭臉給我看,我不吃你這一套。」
「他說他知道了,還誇你能力很強,分析問題有頭腦,不愧是他的女兒。」
很顯然副駕座上那態度囂張的年輕女人便是他的助理,她急速轉換表情,賠笑說:「原來大家都認識,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不好意思啊。」
米曉嵐一怔,表情多少有幾分尷尬,「哦,昨天我只是打電話問他出差回來沒有,想請他和你到家裡來吃飯,倒沒想到問這件事。」她話鋒一轉,「你看他的手機不大好吧,他一向是非常注重個人隱私的人,而且,我從來不看你大哥的手機,兩個人之間相互信任比較好。」
「可是這個協議的條件實在……」她找尋著合適的形容詞,還是只能像剛才一樣下結論,「太苛刻了。萬一項目出現拖延,我們要付出的代價會太驚人。」
他擁抱著她,動作愈加親密。她回應他的吻,意識模糊地想,先滿足這部分需求,不算罪惡。
老侯委婉地說:「我找過,不過張廳長的態度不肯定,說要轉給下面研究一下。」
她聳聳肩,「您意思是說,您的每個兒子都需要在您面前證明自己的能力吧。大哥可正是在按您的要求辦。好在小峰還小,不用來接受這種考驗。」
司凌雲笑著問李樂川,「你不是說下個月才有時間回來嗎?」
「司小姐,頂峰是你們司家的家族企業,有些事,你肯定了解得更透徹。沒有董事長的首肯,司總很難完全按自己的想法來實施他的想法。就拿現在來說,集團目標鎖定上市,可是司總真的需要資金來啟動一個大項目,保證地產公司的持續盈利能力。」
「頂峰正處在發展的關鍵時期,有機會上市,實現一般人想象不到的增長,可是同時也危機四伏,一著不慎,都可能導致嚴重後果。大哥在公司的地位舉足輕重,他必須保持足夠的冷靜應對各種壓力,不能因為焦慮丟掉理智判斷的能力。所以他現在需要和睦的家庭、體貼如昔的太太、最大程度緩解焦慮的環境。大嫂就算不相信我真關心大哥和冬冬,也應該能理解我不希望公司因為大哥的狀況而出事吧。」
司建宇又一次良久沒有說話,安靜的室內,他呼吸之聲突然變得粗重,臉色泛白,額角有大顆汗珠滾落下來,司凌雲大吃一驚,「你怎麼了,大哥?」他沒有回答,伸手去解開紐扣,她驚慌地問:「大哥,你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去醫院。」
司建宇反應已經略顯遲緩,停了一下才點點頭,「空調大概是得維修了。」
「現在頂峰的當務之急是把借殼上市這件事辦好,這個時候沒必要跟王軍算舊賬。」
傅軼則交給他們的可以說是一個全新的方案,既不同於雙方前度合作的模式,也跟司建宇做的項目計劃書沒有多少關聯,而是要求頂峰也參与項目用地作為抵押取得借款,借款按項目進度分期給付,對於還款期限、項目運作有十分嚴格的要求。
她撇一下嘴,「有的人可是一直樂此不疲,享受得很啊。」
司霄漢十分冷靜,「我有充足的理由讓你這麼做。」
她頓時煩躁起來,「你這個樣子叫沒事嗎?生病又不是什麼丟人的事,為什麼非要撐著,連檢查一下都不肯?」
他一怔,丟開行李箱,一把抱住了她,轉了一圈,「你來接我,足夠驚喜了。」
「你……怎麼敢這麼胡說八道?」
他苦笑,「別提他了。你和你男朋友沒什麼吧?」
她再環顧室內,一時覺得這所老房子顯得既凌亂又過於空曠荒涼,彷彿某部恐怖電影的布景讓人不舒服。為了消除這點可笑的心神不寧,她走進吧台打開了唱機,隨手放一張爵士樂CD進去,再拿了瓶啤酒,環顧四周,卻找不到一把可以坐的椅子,索性坐到樓梯的第一級,喝著悶酒。
她也看向李樂川,有些惆悵地意識到,李樂川雖然跟她是從小到大無話不談的朋友,可是他們這幾年的生活圈子不同,在一起的時間有限,談心的機會越來越少。就像她對他的劇本提不起興趣一樣,他恐怕對她的工作也沒有多少興趣,他們仍然相互關心,珍惜彼此之間的友情,但兩個人再沒辦法像過去那樣相互心照理解了。
「你去吧,路上也許會堵車。」
「我會說服他。」
「我們沒事。」她馬上感覺這個回答來得太迅速,未免有些欲蓋彌彰,自嘲地一笑,「好吧,也不算沒事,不過我和他之間的問題跟那天沒什麼關係。」
她終於問了出來,「還會考慮投資地產項目嗎?」
她追問,「巨款的數目到底是多少?」
司凌雲也曾在土地市場的拍賣會上見過信和地產公司老闆沈家興,那是一個十分高調張揚的男人,以做服裝起家,涉足房地產只兩三年時間,用出乎眾人意料的價格拿了一塊郊區工業用地,沒想到馬上便遇到了資金瓶頸,甚至影響到公司其他在建項目的開發。不過她偷眼看到司建宇襯衫腋下汗跡變大,呼吸已經開始急促,眼神渙散,越來越難以撐住一個正常姿態了,不得不當機立斷中止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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