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協同作戰的愛情

嚴真微微一笑:「我不累。」
「爸。」嚴真低低喊他一聲。
「那是因為什麼?」老爺子問,「難道,真像孟嬌說的那樣?」
去的不巧,辦公室里老軍醫和顧淮越都不見人影,只有一個實習醫生模樣的年輕人在替老軍醫整理桌案。
前幾天就接到了塗曉的電話,可惜工作一直太忙沒時間過來。正逢今天在B市有個總參辦的老幹部活動,他應邀參加,結束之後衣服都來不及換就直接過來了。肩章上那一麥三星讓面前的年輕軍醫有些緊張,老爺子向他示意:「你去忙吧。」
嚴真哦了一聲,拿出手機一看才發現是停機了:「學校是有什麼事么?我來的有些匆忙,只給常主任請了個假。」
「沒什麼事。」老爺子笑笑,「你同事說學校近期要組織青年教師援藏,去的是那曲地區的一個貧困縣嘉黎,為期半年。問你報不報名?」
蔣怡也有些慌亂地喝了一口茶:「其實我從來不願意回憶這一段過去,即使你奶奶不提醒我我也不會隨意在你面前提起。我以為你會知道,可後來一想你的父親為什麼要告訴你呢,讓你無憂無慮地長大多好。又或者等你長大了,到了可以承擔真相的年齡了再告訴你。」蔣怡抬頭看著嚴真,「我怎麼也沒有想到,老嚴他會去世的那麼早。」
「沒事,就在這兒等。」老爺子笑道,「你媽前幾天腳崴了不能來,說是淮越手術時讓我分分秒秒都在外面候著,一結束就立馬通知她。」
「我想去看看我的親生父母。」嚴真說,「這些天我一直在想我該怎麼辦,想來想去,我發現我必須去一趟。如果不看看他們,我這輩子都可能不會心安。」
「什麼是不是真的?」
就這麼,去世了?
「嚴真,你奶奶之所以不願意讓我告訴你是擔心你。」蔣怡看著她,似乎是在思索怎麼來告訴她,語速也極為緩慢,「因為,老嚴他並不是你的親生父親。」
如此細緻入微的安排,讓她一開口話就哽在了那裡,老爺子拍拍她的肩膀:「我給你時間,可你也得保證,跨過了這個坎兒,就什麼也別想了,好好地過日子。」
顧淮越沒鬆手,依舊是這麼看著她。嚴真明白他的意思,臉頰登時飄上了一抹緋紅。她抬頭看了眾人一眼,眾人皆識趣地背過身去,嚴真抓緊時間俯身吻了他一下:「我等你。」
顧淮越的手術進行得很順利。
「有答案了?」
教員?嚴真頓住腳步,有些詫異地看著顧淮越。怎麼沒聽他提起過?
來人正是顧老爺子顧長志。
老爺子摘下帽子,將它擺在腿上沉默地撥弄著金黃色的帽絲帶。嚴真絞弄著手指,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
「是嗎?」老爺子說著,似是若有所思,「你同事倒是挺遺憾的,因為學校提倡單身青年教師參加這類活動,說是沒有後顧之憂。」
「沒你臉皮厚,耐抗。」
在嚴真最初的印象里,顧淮越只有兩種表情:禮貌的微笑或者平靜的疏遠。結婚以後,她發現他還會腹黑,會耍賴,會發火。有一樣情緒她很少在他身上見到,那就是生氣。即便是在上一次在B市,他在樓道里沖她發火,也是被她逼急了,而不是因為在意。
「為什麼不說?是不是覺得只簡單的領個證沒辦婚禮說不出口?」
老爺子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消化她說的話。半晌,才徐徐開口:「那你的親生母親是蔣怡嗎?」
嚴真只得留步,顧淮越將帽子遞給老爺子,順便囑咐道:「注意身體,別太忙。」
這聲音,是蔣怡的。
「這固然應該,我也沒有理由反對。」老爺子笑,「只是丫頭,淮越怎麼辦?」
顧老爺子回頭看看她,見她仍是一副迷糊的模樣,不由得笑了笑:「你看我糊塗,你比我還糊塗,我聽塗曉說老二的主治醫師給換了,這換了的醫生的辦公室在哪兒我還不清楚呢,你走前頭帶路!」
「不用了。」老爺子擺擺手,「剛喝了一肚子的茶水過來的,你坐下。」
嚴真聽得甚至有些恍惚:「那我的父親呢?」
「可你畢竟還是在意的。」老爺子直言,「所以,孟嬌的話至少說對了一半兒。」
嚴真聞言低下頭去,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才說:「我只是覺得有些混亂,對蔣怡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對淮越我也有些愧疚,還有奶奶,我不知道該怎麼跟她說起我知道的真相,還有我的親生父母——」
嚴真明白老爺子的意思,那是讓她不要多想。她的心思老爺子全明白了,可他依舊那麼照顧她的情緒,嚴真為此無比感激。
一來,是他的腿傷還沒好;二來,這些問題她得自己解決。
「請等一下。」嚴真出聲叫住她,靜了一瞬才說,「你最近有時間嗎,如果有的話我們見一面吧,我有些問題想要問你。」
而嚴真看他動作這麼利索以為他又像那晚一樣「狼性大發」了,嚇得趕緊護住自己,誰知他把她放到床上之後竟然沒下一步的動作了。
嚴真一直默默地坐在床邊,腦子裡忽然想起他手術前說過的那件要保密的事,難道就是這件?
這話要擱平時讓顧參謀長聽了估計就要搞突襲了,可現在當著這麼多人,他能做的就是捏捏被他握在掌心的手。
「淮越。」她握住他的手,任由眼淚緩緩流下來,「對不起,我——」
沉默了半晌,老爺子長嘆一聲:「雖然當初你跟淮越要結婚的時候我沒有反對,但是我話還是說在了前頭。這話不是對你說的,是對淮越說的,因為我知道他的心思。我怕他逼急了,隨便找一個對象結婚敷衍家裡,我怕他還像以前一樣不成熟,結了婚之後過不好,我怕他最後又對不住你。」
「淮越——」她幾近失聲,拉起他的手https://m•hetubook•com•com,完好無損的樣子讓她稍稍鬆一口氣,而後又是一愣,因為顧淮越反握住了她的手,用一種緊繃的語氣對她說:「你跟我來。」
那麼現在呢?他這算是徹徹底底被自己給氣到了吧?嚴真無助地想。
嚴真也微微一笑,不再勸阻。
蔣怡聽了前半句就明白她要問的問題了,現在她沉默著,擱在桌子上的雙手也不由自主地蜷了起來。
顧淮越也看見了老爺子,眉頭一挑,快步向他們走來。
說不過他就岔開話題,傻丫頭一個,他低低一笑,握住了她的手:「不能再睡了,等差不多了咱們就回家,讓你好好休息休息。」
「嚴真——」他拉住她的手,試圖跟她說清楚自己沒問題。
「再後來,老嚴執意把你留在家裡。當時我們正準備結婚,為此事大吵了一架,後來,也就分開了。」蔣怡說著,有些慚愧,「現在回想起來,我會當時自私的自己感到羞愧。」
顧淮越笑了,一把將她打橫抱起:「當然抱。」不禁要抱,還得來個公主抱!
「嚴真,你知道我是幹什麼的嗎?」他稍稍鬆開她,看著她哭得亂七八糟的樣子,啞聲說道,「我是軍人,你怎麼能一個人承受那麼多也不讓我知道呢?你知不知道我剛剛聽老爺子說完之後的心情,我差點忍不住,我差點忍不住想揍你一頓你知道嗎?天底下怎麼會有你這麼的人,打仗還知道協同作戰呢,怎麼輪到你了就得你一個人單槍匹馬地上陣?你傻不傻?」
因為,她也捨不得。
顧淮越站在她的面前,身後是被他掃落在地板上的玻璃茶具,碎了一地,看得她觸目驚心。
「我知道。」嚴真彎出一個笑,「渴不渴,我給你倒點水。」
顧長志說著,餘光瞄到不遠處並排走來的顧淮越和老軍醫兩人,話頭不由得一頓。
「請你告訴我!」
嚴真悶著腦袋點了點頭,顧淮越撩了撩她的頭髮,看見她的雙眼有些通紅:「怎麼哭了?」
「琢磨什麼呢?」送走剛剛那些人,顧淮越一回來就看見嚴真坐在床邊發獃。
嚴真不確定老爺子聽到了什麼,也不知道老爺子聽到了之後心裏作何想,可眼下他並沒有提起,她也不好直接問,只能點點頭默默地跟在老爺子的身後。
掛了電話,估摸著顧淮越還得等會兒回來,嚴真披件外套,向塗曉交代了一聲就向醫院外走去,走到院門口的時候正好看到蔣怡從車上下來。四目相對時蔣怡一怔,而嚴真卻從她的眼睛里看出了她的疲憊和病態,看來沈孟嬌也沒有騙她,這幾日蔣怡過的確實不好。
雖然老爺子這一生算得上身經百戰,可人越老膽子越小這句話可是一點不差。老爺子的緊張,誰都看得出來。
可有人比她更快,在她敲響門的前一秒,門已經打開了。
又是一聲低嘆,老爺子遞給她一張紙,讓她擦擦淚:「丫頭,甭管老二說沒說過,我都能看出來他把你放在心上了。他現在的狀態比以前好很多,你媽和我看到了也都很高興。可是我現在想問問你的感覺,你是不是跟他一樣?」
顧淮越看她一眼,才說:「你們這都是從誰那兒聽來的消息?」
「怎麼不行。以後你和珈銘就是我的兵。」顧淮越笑著說,「結婚以來都沒能好好照顧你和珈銘,現在還跟我受了這麼這麼長時間的苦,該是我補償你們的時候了。」
顧淮越被推出來的時候還處於麻醉狀態,老軍醫囑咐道,麻醉時間一過,動過手術的地方難免疼得厲害,讓她務必小心照顧。
「我知道。」
其實她明白,老爺子是怕她一個人在這兒擔心得坐不住,才陪著她坐在這兒的。顧淮越曾經對她說過,老爺子話少,可對孩子們的疼愛不比李琬少,如果有一天你一旦找老爺子談心了,那就是人生方向出現重大問題了。
他從不曾說過「我愛你」這三個字,在第一次的婚禮上他說給林珂的是「我願意」。他願意擔當起丈夫的責任,保護她愛護她。
透過背影嚴真能看到他雙手緊緊地握著,像是在努力壓抑著什麼。她動了動,忍不住試著叫他的名字:「淮越。」
「笑什麼?」嚴真悶悶地問。
「援藏?」嚴真一時沒反應過來。
「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嚴真被他看得有些發毛。
「有那麼重要嗎?」他撩起她被淚水浸濕的頭髮,望著她哭得紅腫的雙眼,「出於什麼原因開始的有那麼重要嗎?只要我們現在在一起,以後也會永遠在一起不就夠了嗎?」
這句話,他幾乎是咬著牙說的,這力度通過他的擁抱嚴真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了。聽完這句話,嚴真想哭,想就這麼在他的懷裡號啕大哭一場,因為她知道,他這麼說就代表他不會怪她,他狠不下心來跟她計較。
「這怎麼行?」
實際上,嚴真現在有點不明白他。他把她帶到這兒來,她也已經準備好承受他所有的怒火了,而就在這個時候,他卻忽然甩開她的手,背對著她一言不發。
蔣怡平復了情緒:「他把你的母親葬在了西藏,後來又請假回了次老家,把你交給了老嚴和奶奶,讓奶奶幫著帶。他說自己沒什麼親人,那邊條件苦,不能讓你一個小孩子跟著受罪。上面也提議調他回來,可你的父親他不肯,他說要留在那裡陪著你的母親直到轉業,以後死了也要葬在那裡。誰成想竟是一語成讖,回哨所的路上就遇見了一場雪崩,一輛小車全部埋入雪中,救援隊伍趕到把他們挖出來的時候全部都沒有呼吸了。」
「不是!」嚴真急忙抬頭,「不是因為這個!」
他睜開眼睛的那一瞬間,嚴真正為他整理被子,忽然被他握住了手,m.hetubook.com.com嚇了一跳之後才看清是他醒了過來,臉色有些蒼白,可嘴角卻掛著笑。
這正是她猶豫的地方。
嚴真點頭,把那天蔣怡說的話簡單地說給老爺子聽。
她跟他不一樣,她藏了太多的心事。
攏頭髮的動作頓了頓,嚴真有點兒不明白老爺子現在的意思了。她看了沈孟嬌一眼,說:「我跟您一塊兒過去吧,我們,我們談完了。」
被她一連串的問題逼得毫無退路,蔣怡眼睛緊緊一閉,聲音有些沙啞的說:「她去世了。」
嚴真咬住下唇,低著頭。
「我知道。」嚴真咬住唇,鼻間有抑制不住的酸澀。「您別說了,我知道。」
問題太多了,幾乎壓得她喘不過來氣。
「我明白。」老爺子說,「這事也跟我和你媽有關,是我們催淮越催得太緊了。」
嚴真幾近無助地看著老爺子,終究還是要老爺子替她說出口。她看了顧淮越一眼,他的視線沒有鬆動,一直牢牢地鎖定在她身上。嚴真就在他這樣的注視下,關上了房門,離開。
「嚴真,我——」
照著情形老爺子一定是明白了什麼,嚴真急急地站起,想解釋,卻被老爺子抬手壓了下來。
「有了。」嚴真低頭,聲音有些喑啞,「她說,她不是。」
嚴真要跟著過去,被顧淮越攔下了,他指著老爺子叫人送過來的保溫桶:「先把粥喝了,我去去就回。」這架勢,就跟在自己家一樣,一點兒也不像個病人。
「……哎,好。」蔣怡連聲應道,「那就不打擾你了。」
「好。」顧淮越笑著答應。
嚴真怔了一瞬:「淮越,淮越他說去找醫生談談手術的事,剛去沒多久。」
「你別說話。」顧淮越揮手阻止她開口,怕她聽不清又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你先別說話。」
所以他說她傻,傻到想要浪費那麼多時間去做一件讓他們都難受的事情,傻到不信任他。
肩上被披上了一個長袖外套,嚴真扭過頭去,對上顧淮越含笑的雙眸。也沒反駁他的話,就是緊了緊外套,鑽進了他的懷裡。
「沒哭。」嚴真嘟囔一聲,順便趕走腦子裡作祟的消極念頭,「有點兒感慨還不行啊。」
老爺子聽完之後,一直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來,向手術室門口走去。雖然留了玻璃窗,可是從外面望進去什麼也看不到。他站在那裡,沉默很長時間,才緩緩轉過身去,說了兩個字:「去吧。」
「我懂。」嚴真低聲說,「可我不能讓他陪我去。」
「沒事」
「我懂。」嚴真低頭,「我不會埋怨誰,不論是我的親生父母還是奶奶和父親,我做再多也比不上他們的付出。」
「那也不行。」
聞言,嚴真一下子愣住了。
「雖然你家世普通,可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你是個好姑娘,要是淮越為了自己對不住你,那就太不應該了,這不是一個軍人應有的擔當。可你知道我為什麼沒反對嗎?我顧慮這麼多我太有理由對你們說再想想吧別這麼著急。可我最後還是答應了,丫頭,你知道為什麼嗎?」
「不用分開,要真想去,我陪你一起去。」
年輕軍醫點點頭,快步離開。
不止是因為蔣怡的事情,也不是因為沈孟嬌的一番話。讓她真正覺得恐慌的是在沈孟嬌說完那七個字之後她忽然覺得心底一沉。
她傻,傻透了。沈孟嬌說得對,她是心虛,心虛到連幸福時也只能默默地竊喜。他從一開始就什麼都告訴了她,坦誠之至,而她卻抱著要報復他人的心思嫁給了他。更可笑的是,最後發現這原來都是錯的,這種心情,她要怎麼跟他說?
「那你還緊張什麼?」
只是還未待她開口,顧老爺子就抬起了頭,看著她:「昨天你媽去過你跟淮越的房子一趟,正巧接到你學校打來的一個電話,說是一直打你手機一直接不通。」
兩人同時向門口看去,是老爺子。
嚴真低頭沒吱聲。
嚴真抓住他的衣服,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過了很久,在他甚至有些期待的目光下,她說:「淮越,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
這短暫的沉默也給了顧長志答案。他重新帶好了帽子,站起身來拍了拍嚴真的肩膀:「好了,這件事我們暫且先不提了。先去看看淮越,這兩天他馬上要手術了,不能在這個節骨眼上——」
「丫頭,你別怕。我不是逼你,我只是想弄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是什麼事,讓我這麼優秀的兒媳婦也這麼為難。」說完老爺子看著她,目光溫和耐心。這在一個雷厲風行一生的人身上是少見的。
她是——心虛嗎?
嚴真一怔:「可這個問題不說清楚的話,我和你的家庭永遠都無法釋懷。」
這五個字,說出來輕鬆,可決定卻下得很困難。只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要做,就做得徹底。
「那就好。」嚴真放下心來,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
嚴真握了握蜷在膝頭的手,聲音沙啞地說:「我不知道。」她最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的人,就是他:「其實我想跟他說,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麼說。」
手術安排在第二天上午,老爺子起個大早直接就過來了。
嚴真幾乎是有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顧淮越只得苦笑一聲,看來讓她知道自己的真實想法是很有必要的,因為她跟他不一樣。
顧長志露出點兒笑意:「向你父親帶好。」
很快,顧淮越收回了手,眉頭微微一皺:「嚴真,到底是怎麼回事?」
「從我有記憶時他就陪在我身邊,他待我那麼親,怎麼可能不是我的親生父親?!」
她倒了一杯水給他,又扶他起身,顧淮越就著她的手喝了幾口,然後又一直盯著她看。
蔣怡默默等待著,可最終聽到這也只是這樣一句話:「謝謝你,告訴我這些。」
術后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恢復得很順利,再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用顧淮越的話說,他們當兵的,骨頭都硬。
蔣怡這才放下心來: 「那就好,我也沒什麼事。就是聽嬌嬌說她今天去找你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嬌嬌的問題是我沒解決好,我會跟她說明白的——」
她沒出息,在兩人對峙的時候她就那麼逃了。她原本以為這樣會好一些,可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她依舊感到坐立難安。望著這麼一道厚厚的門,她也聽不到裏面在談些什麼,只能重重地捂住臉。
老爺子聽完,沉默下來,許久才嘆了口氣:「你父親是好樣的,不是每一個軍人都能像他那樣背井離鄉堅守在高原那麼長時間。還有你的母親,他們,都值得欽佩。」
「嗯。」老爺子點點頭,「你媽替你回絕了,說是藏北地區太遠又太辛苦,你這段日子已經夠累了,不能再讓你去那裡受罪。」
「嗯?」他的語速太快,嚴真一時沒聽清。
嚴真尷尬地笑了笑,抓頭走在前面。
可現在,他說的是「我愛你」,沒有婚禮,沒有證婚人,可這三個字代表的含義已足夠包含一切。
「哎呀,你別裝糊塗。」嚴真急道,「你、你真的準備轉成文職了?不帶兵了?」
別說,他還真想再突襲她那麼一回。可惜後天就要手術了,這兩天得注意「節制」。
「我說老嚴他,不是你的親生父親。」蔣怡又重複一遍。
正在收拾東西的嚴真聽見了忙走了過來,老爺子用手勢制止了她:「別送了,在這兒好好陪淮越。我明天再來看你們。」
「不行!」嚴真拒絕,「你的腿剛做完手術,不能去那麼冷的地方!」
「孩子,你媽是個粗神經什麼也沒多想,回家跟我講的時候也是當個笑話。可我沒當個笑話聽。」老爺子看著她說,表情嚴肅,「你跟淮越結婚的事,你學校的同事都不知道?」
嚴真登時從心底倒抽一口涼氣,撐著桌子嚯的站起,眼睛死死地盯著蔣怡,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話:「怎麼可能!」
老軍醫已經來了,手術室的準備工作也就緒了,只等這個病人,嚴真催他:「趕緊上崗,別愣著了。」
「是真的。」蔣怡此刻看她的眼神就是像在看一個孩子,「你的親生父親也是一名軍人,他跟老嚴一起長大,一起入伍當了兵,直到他調去了西藏一個邊防哨所才分開。你的父親是個令人欽佩的軍人,因為他與你的母親一起駐守在邊防哨所,看守輸水管道看守了近十年。那麼辛苦的生活工作條件,兩個人相依相守,既是幸福,又是艱苦。」
顧淮越看著她,深吸一口氣說:「如果我說我在乎你,我愛你,你還會繼續撇下我一個人去承擔那些嗎?」
她想說些什麼,可他的手卻忽然從她的手中抽走。她茫然地睜大眼睛看著他轉了過來,更加錯愕地看著他泛紅的眼眶。她幾乎是下意識地抬起手去觸摸他的眼睛,只是還沒摸到,就被他一把拉住帶進了懷裡。
她故意說得蠻橫,引得他低低笑了:「行。大不了讓你從我身上討點兒便宜回來,行了吧?」
顧老爺子看著她,目光依舊是溫和平靜不失銳利的:「因為你給了我信心。你說你們是最合適的,那我就告訴自己,讓他們試試吧。我兒子什麼想法這姑娘都清楚,就讓他們試試吧。丫頭,淮越若要有一點兒瞞著你的地方我都不會同意,你知道嗎?」
「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會讓你一個人去的。」
「能不能抱抱我?」她悶頭問著。
「好。」
「嗯。」
「我不想再把你牽扯進來。」她哭著說,「我只想把這一切處理完后,好好地跟你在一起。」
嚴真點點頭,看著他蒼白的臉色,濕潤了眼眶。而顧淮越也到底是能忍,術后折騰了兩天愣是一聲疼也沒喊,直到第三天才算完全清醒過來。
「發什麼呆?想跟著老爺子一塊兒走?」
「爸——」
嚴真動了動唇,沒有反駁。
顧淮越以前受過傷,可從未有過這麼大的場面,一時間有些哭笑不得。他看著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護士給他的腳做準備工作的嚴真,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沒事,小手術。」
嚴真快走幾步上前詢問,年輕醫生微笑著告訴她:「剛出去了,因為參謀長說右腳的反應這幾天有些奇怪,所以老師說再去詳細檢查一下,說是再有兩天就手術了不能大意。您兩位在這兒等等,過會兒他們就回來了。」
「你抱不抱吧?」她故意作出一副兇狠的表情。
「哦?好。」嚴真重新坐在老爺子的對面。
「我說你去吧。」老爺子淡淡地重複了一遍,「是問題總要解決,一個一個來。淮越這邊,你要真開不了口,我替你說。那邊太辛苦,你還是不要一個人去,跟學校的援藏教師搭個伙,一起去。」
而頭頂上方的那個人此時睜開了眼睛,望著懷中乖乖歸順的小白兔微微笑了笑。
顧淮越笑著看著她著急,過了一會兒才嚴肅了表情,認真地說:「嗯,不帶兵了。」
等老爺子敘完舊,三人一同回到了病房。簡單地吃了點兒晚飯老爺子提出要先回去,晚上還有活動。
顧淮越單手支著腦袋失笑地看著她:「我好歹也是人民解放軍,有那麼不靠譜嗎?」
「我沒向她求證,因為答案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
「爸,這走廊有些吵,您去淮越的病房等著吧。」
蔣怡一時有些錯愕,她是沒想到嚴真會主動提出見面:「好。」
嚴真一怔,彷彿沒聽清:「你說什麼?」
老爺子話語懇切,嚴真點頭的同時淚水也砸到了手背上。
顧淮越趁機越過兩位敘舊的老人走向低頭站在一旁的嚴真,問:「沈孟嬌走了?」
嚴真垂眉沒說話,效果等和-圖-書同默認。
老爺子淡淡地嗯了一聲,抬眼將屋內兩人打量了一番,才緩緩地開口:「淮越呢?」
「您過來了。」
她盡量用平靜地聲音把當時的情形說出來。老爺子聽得很認真,表情卻也越來越凝重深邃。嚴真說完幾乎不敢直視他,默默地低下頭去。
嚴真點點頭,看向老爺子:「爸,您看?」
「那你就是想通了嘛。」老爺子笑笑,「可我瞧你從昨天到現在總是心不在焉的,怎麼回事?」
「嗯,之前她來見過我好幾次,每次都算是不歡而散。昨天我們終於坐下談了談。」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偏過頭來:「爸,昨天,我去見蔣怡了。」
「沒事。」顧淮越笑,「那點寒冷我還是經受得住的,我又不是殘了。」
他帶她來的是軍區總院的一個小花園,位置隱蔽不說,而且從這裏還可以遠望到B市最高的一座山,風景甚好。這個好地方,是那一段時間她天天陪他散步時發現的,沒想到現在他會帶她來到這裏。
老爺子明白她此刻複雜的心情:「這些都是坎兒,怎麼跨還得你自己拿主意,別在往後的日子里給後悔留機會就行。」
「不管怎麼說也不行!」嚴真撥開他的手,吼這麼一句后,兩個人似是都被嚇住了。
「我怎麼就,不知道你是這麼傻的人呢?」
話沒說完,就感覺他鬆了一口氣:「我當是什麼,嚇我一跳。」說著他敲了她的腦袋一下:「以後說話不準留一半。」
果不其然,他的身體瞬間僵硬起來,聲音也冷了幾度:「什麼意思?」
手術室的大門在她面前緊緊閉合,嚴真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走向一旁的長椅,與顧老爺子並肩而坐。
得了便宜還賣乖!嚴真氣極反笑,笑著笑著眼眶就紅了。
「哪有!」嚴真虎著臉,「你、你還是睡著了好,一醒來就話多。」
耍起無賴的某人她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可看著他沉靜的睡顏和翹起的嘴角又氣不起來。僵持幾秒,嚴真終究還是投降窩進了他的懷裡。
「我、我是說,我準備去趟西藏,所以得分開一段時間。」
「顧淮越,顧淮越,顧淮越——」她攬著他的脖子,泣不成聲,像是要發泄心中所有的委屈與害怕。
「讓我說完。」老爺子笑笑,「因為我這話只說了一半兒容易讓人誤會我這是在故作高尚。我也不瞞你,我顧慮這麼多,說到最根本上還是為了老二。他現在都三十五了,婚姻大事上經不起幾個折騰了,他跟你結婚前那幾年怎麼過的家裡都清楚,沒人想看他再那麼來一次,你懂嗎?」
其實他在老軍醫辦公室知道她哭過以後他就想抱她了,他大致能夠理解她見過沈孟嬌后的心情,也明白她此刻會有一些脆弱,只是長輩在場,他們兩個小輩也不能太過親密。所以他只伸手攬住了她的肩膀。現在,她在他的懷裡,他能感受到一份讓他心安的踏實。
「嚴真——」蔣怡驚慌地看著有些失控的她。
「淮越——」
「嚴真,把生死離別都經歷過一遍的人就不容易在乎什麼東西,他們已經學會把一切都看得很淡,不曾擁有也不曾失去。在遇見你之前我是這樣,遇見你之後就有了例外。我已經不是年輕的時候了,所以因為那些不重要的事情傷心痛苦浪費時間,我捨不得。捨不得,你懂嗎?」
「我懂奶奶的意思。」嚴真說,「不過這時我的問題,不能總讓奶奶替我承擔。」
嚴真的雙手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攢緊,終於,她抬起頭,看向老爺子:「爸,我跟淮越當初結婚的時候確實有些匆忙,其實不光是我,連淮越也一樣,我們兩個都有點兒趕鴨子上架,內心沒底,可都不想讓對方看出自己沒底。」
那頭一下子沉寂了下來,許久,才有些遲緩地開了口:「我打你的手機打不通,所以才打了淮越的,打擾到他了?」
「嗯。」老爺子點點頭,隨即迎向他身後的老軍醫。讓他有些意外的是,給兒子主刀的這位醫生竟然是自己曾經一起上過前線的老戰友,不禁又驚又喜。
「哦。」老爺子點點頭,「那你們兩個接著聊,我去看看。」
「感動了?」顧淮越逗她,「感動的話就再給我添一個兵,兩個有點嫌少。」
「好。」嚴真點頭。
就這樣擁著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老軍醫就把顧淮越叫了過去,說是昨天的檢查結果出來了。
「行了,你小子還嘮叨我。」老爺子說道,臨走之前深深看了嚴真一眼。
嚴真望著他,心裏有太多想對他說的話,一時卻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直到病房門口傳來一道聲音:「我來跟他說。」
嚴真用力握了握手機,說:「是我。」
「我剛剛聽那個實習醫生說你又去檢查了,有什麼問題嗎?」
「那你趕緊好起來。」嚴真低聲說。
「後來在你父親還有兩年期滿轉業的時候你母親懷孕了,快要生產時你父親就把你的母親送到了縣城醫院待產,因為哨所每天離不開人,就請了個老鄉陪你母親住在醫院。可以說一切都準備的好好的,就等著抱孩子了,生產的時候你母親幾乎是廢了半條命才生下你。還沒看上你一眼就昏厥了過去,那時邊防醫院條件差啊,流出的血是壓根兒就止不住——」說到最後,蔣怡的聲音已經哽住了。
嚴真迅速地偏過頭去,不與他對視。顧淮越也不著急,慢慢地磨著她的手心,直到她耐不住癢轉過來瞪他一眼之後,他才看到她已然泛紅的眼眶。他沙啞著聲音說:「過幾天就好了。」
沈孟嬌說的對,她就是心虛了。心虛到連感受到幸福時也只能默默地竊喜。她甚至有些後悔,如果一開始就向他說明一切就好了。
嚴真嘴角微微翹起,心中卻莫名有些酸澀:「可惜,我活了快三十www.hetubook.com.com年才知道他們的存在。」
「爸——」
「有。憔悴,擔心,還有疲倦。」顧淮越一邊打量著她一邊說,直到嚴真架不住瞪了他一眼之後他笑了,「你這是準備給醫院再添一個病號?」
得到答案的嚴真有一瞬間的空白,隨後她抵著桌子,啞聲問:「那我的父親為什麼會一直留著你的照片?我的親生母親又是誰?她現在在哪兒?」
「就在這兒等會兒吧。」老爺子說著,在屋裡的沙發上坐下。
「沒什麼大問題。」他目光柔和地看著她,「老醫生說怕裂口又有位移,說是怕影響手術計劃。檢查了一下沒事。」
嚴真眼睛微微眨了下,像是在聽。
「人民解放軍才愛搞突襲呢。」嚴真咕噥一聲,用被子蓋住兩人。
「這您就別管了,反正師里傳得挺亂的。老劉說您在作訓這一方面是個人才,大家也都不想讓您走。」
「嚴真,我答應你奶奶不會向你提起這件事。」
顧淮越垂眼看著自動投懷送抱地某人:「今天晚上怎麼這麼主動?」
「對不起。」
沈孟嬌也回過神來,向顧老爺子微微鞠了個躬:「伯父,我先告辭了。」
這個答案並沒有讓顧老爺子太過意外,他頓了一下,看向嚴真:「那你有沒有問她你的親生母親是誰?」
嚴真在原地站立片刻,剛在下來就想起還沒給顧長志倒茶,忙起身向外走:「爸,我去給您倒杯水,您等等。」
她們的談話,老爺子終究還是聽見了。
嚴真搖搖頭:「我不是怪你們。」
她以為這樣可以嚇退她,可蔣怡卻沒反駁,依舊是那樣看著她,彷彿陳述的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倒頭來嚇到的反倒是她自己,撐著桌子微微有些顫抖。
「我知道。」打斷她有些急切的話語,嚴真淡淡地說,「我不會在意這個,您也請放寬心吧。」
嚴真並不知道這些,看著顧淮越一本正經的樣子只想咬他一下,可也就是想想而已。忽然啪的一聲燈被關滅了,嚴真的肩膀立刻被箍住:「好了,熄燈時間到了,就寢。」
「等一會兒,我還有事沒幹完呢!」嚴真掙扎著,可放在她腰間的手紋絲不動,「顧淮越!」
嚴真當時聽了只是笑一笑,可現在想來卻真是這樣。老爺子,比任何人都會看人心。
等待了不知多久,久到她都忍不住想敲門的時候,裏面忽然傳來一陣巨大的破裂聲,她眼皮子一跳,隨即從椅子上跳起,什麼也不想就跑上前去敲門。
沈孟嬌點點頭,經過嚴真時頓了一頓,隨後快步離開。
若是放在平時她或許會瞪他一眼,可現在聽到他說這樣的話嚴真竟會覺得有些忍不住,她猛吸了一口氣才把這種感覺壓下去。
「是不是真的?」嚴真抬頭問他。
蔣怡直視著嚴真,她從未見過她如此堅持固執的一面,這個脾氣倒真像老嚴。動了動唇,她有些遲緩地說出三個字:「我不是。」
老爺子哦了一聲:「你們談了?」
師里也陸續來了不少人,都是一些年輕的軍官,跟顧淮越說起話來倒也沒有什麼避諱。嚴真坐在一旁聽這幾個人插科打諢倒也覺得挺有趣,正在她走開的時候聽見一位少校軍官問顧淮越:「參謀長,聽說您明年就調到軍校去當教員了,這事是不是真的?」
正是下班時間,走廊里來來往往的人不少,一片嘈雜聲中嚴真心緒難寧。
嚴真癟癟嘴,坐在床頭前一勺一勺地喝著粥,忽聽一道低低的嗡嗡聲從枕頭下面傳來,她翻出來一看,是顧淮越的手機。沉吟片刻,她按下接聽鍵,那頭登時傳來一陣急促的聲音:「喂,是淮越嗎?嚴真在不在,請她接下電話。」
像是埋在深海里蓄勢待發的暗涌,一掀開便是狂風巨浪。因為知道是這樣,所以嚴真寧願它永遠藏在心底,不要出來。
術前的細緻準備再加上老軍醫的精湛醫術,手術結束得比預期要早。
顧淮越輕咳兩聲說:「按兵不動也是禦敵之道,古人誠不欺我也。」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周身也綳得很緊,嚴真明白,他這是在忍著不對自己發火。不知為什麼,她忽然感到鼻子一酸,眼眶很快就濕潤起來。
老爺子這樣溫和的寬慰忽然讓嚴真的鼻子酸了酸,考慮了良久,她終於做下決定:「爸,我想去趟西藏。」
依舊是上次那個茶館,點的依舊是上次那壺茶,嚴真在默默品嘗了一杯之後才開口問道:「我之前說過不在意你的身份,可昨天孟嬌找過來質問我的時候我忽然發現這個問題還是弄明白的比較好。」握緊茶杯,嚴真抬頭看向蔣怡,「這樣問或許有些冒昧,但是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的親生母親?」
走在前面的顧老爺子的步子忽然頓住,嚴真在鼻子差點兒撞上他的時候剎住了閘。
「嗯。」
顧長志一直背手站在門口注視著沈孟嬌,直到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走廊盡頭,才緩緩轉過頭來,看著嚴真說:「走吧。」
四個字,讓嚴真徹底懵住了。這個答案對她來說確實是最容易想到的答案,可是嚴真還是懵了,坐在那裡久久不動。
「去西藏?」
這一回他沒開空頭支票。
明白這一切的嚴真忍不住捂住嘴,哽咽地在他耳邊說道:「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話畢,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嚴真靜靜地站著,直到手腳徹底冰冷下來才緩緩回過神來。她沿著椅子慢慢地坐下,抬頭看著蔣怡,一時間心緒萬千,像是有許多話要說。
顧淮越輕輕一笑,鬆開前緊握了一下她的手,像是回應。
顧淮越笑笑:「行了,你們的讚揚我就收下了。這事還沒定呢,到時候再說。」
「不能這麼說。」老爺子寬慰她,「你那時還小,要讓你背著這個包袱長大就太辛苦了,你奶奶他們不說有他們的道理,換我也會那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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