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樓靜悄悄的，自己是第一個到的。鞋跟敲在光可鑒人的地面上，也倒映出自己的身影。進入辦公室之前，沈夜特意對著玻璃門照了照。客觀地說，還過得去：深灰色小西服挽在了手臂上，深藍色的小圓點長袖襯衫、及膝裙——當然，用編輯的眼光來看，這衣服沒有絲毫亮點可言。總之，就當作矯枉過正吧。
像是有人給了自己當頭一棒，聲音嗡嗡地在腦海里炸響。沈夜不可思議地看著主編熟悉的臉：「什麼？不是吧？」
其實模特大賽的時候沈夜見過栗洛幾次，都是為了服裝的事，匆匆忙忙地說上幾句話，也沒仔細觀察過她。現在離得這麼近，她不由感慨，這小姑娘真是瘦。
「冠軍是——」頒獎人有意地拖長聲音，「9號，栗洛。」
栗洛沒有回答，纖細的手指拉扯著自己的衣角，低低地說：「是嗎？」
她靜下心來，指尖打下第一行字。
準備妥當，Kain從鏡頭後邊探出頭來，比了個手勢：「好了嗎？」
然而只這麼一個略顯親密的動作，已經被酒會上各種各樣的人瞧在眼裡，有艷羡，也有嫉妒，或者若有所思。
差一點兒就又遇上了，沈夜提醒自己：喂，沈夜，請自然一些好嗎？
他笑起來：「不客氣。」
羅嘉頎低頭飲一口茶，心底滑過一絲異樣的感覺。其實……他頭一次覺得，這樣的玻璃挺有意思。能隨時看看她在隔壁做些什麼也不錯。當然，前提是她願意。
她忽然記起那天閑著無聊，打開電視的時候，恰好省台在重播模特選秀的決賽那一場。她看見栗洛摔倒的場景，不知想起了什麼，嘴角帶了一絲微笑。鏡頭一轉，巧合地攫住底下的觀眾。人的側臉一晃而過，眼角眉梢一樣浸潤著笑意，又橡是讚賞，輕輕地點了點頭。
沈夜聳聳肩，笑著說：「保密。」
「嗯，我覺得很好啊。」栗洛抬頭看著沈夜，「我高中就開始看《游》了，很喜歡編輯姐姐的搭配。」
上面分明寫著：羅先生周一回S市，請在上午10點之前將他的日程安排完畢。
「很晚了。」
她站起來去接電話。赤足踏在地板上，才覺得有些涼意了。
她連忙說：「還沒有。」
看得出是在某個公園，攝像機把鏡頭拉低，對準了地上密密麻麻的鵝卵石小徑。
「當然，我沒有這樣的癖好。」他將笑意一點點地染進了眸色深處，「這個是我哥哥在這裏時這樣布置的，我會讓他們儘快把百葉窗裝上——還是你喜歡換上一堵真的牆？」
她走路向來目不斜視，可這一次，許是心裏覺得異樣，又或許男人實在太奪目，以至於無法讓人忽視他的存在，她神差鬼使地回了頭。
明顯地感知到他的善意，沈夜的表情僵硬了一會兒，終於慢慢地柔和下來：「合作愉快。」
「好的。我馬上讓人收拾這裏。」沈夜拿了自己的東西站起來，「謝謝。」
這個工作……她是真的很喜歡。少女服裝雜誌的編輯，聽上去有點小小的膚淺，可卻是甜的。
「現在嗎？」沈夜的第一反應是雜誌出了什麼事要返工。
「下班？」他不動聲色地問，「怎麼回去？」
叫作，尷尬。
隔了一會兒，她才答應：「好的。」
她忍不住彎了彎眼角，走到他身邊說：「那你需要做些什麼呢？」
這些自己倒覺得沒什麼，但還是盡量不要影響到她。
鏡子里的女孩子一張素顏，膚色白皙，眼珠黑白分明，唇色很淡。除此之外，微帶憔悴。
路邊的報刊亭老闆正準備打烊，沈夜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買了最後一份都市報，又不經意地問：「老闆，《游》還有嗎？」
羅嘉頎目光溫和：「還沒開始上班，就加班了？」
「不管怎麼樣，是你去，我也頎慰了。」王黎笑嘻嘻地看著她，「以後別忘了我就行。」
踏出大門，她若有所思地站在1&N大樓下，回望這棟大樓，稀薄瀋陽下，無機玻璃泛著毫無生命感的深藍色，有些肅冷的感覺。
她小心地閃避開身子，站在Kain身邊。
她身高一米六五，放在人群中不算高，也不矮。只是工作特殊，接觸的一眾模特個子噌噌地往一米七以上躥。那是自己怎麼也無法企及的高度了，所以索性放棄高標準，還是踏踏實實地走路比較實惠。
沈夜坐進車裡，有一瞬間還覺得恍惚。她看看正發動車子的羅嘉頎，想說些什麼，又完全找不到話題。
羅嘉頎穿一件黑色的薄呢大衣，星眸薄唇，五官深俊，走過來的時候雙肩平整，彷彿是的尚大片中的男模。不過男模都有些粉飾過度的嫌疑，少有這樣俊朗又清冽的氣質。
同事們爭搶奶茶，然後攝影師助理拍拍手說：「好了好了，開工。」
嘩啦啦一聲。
又是一些厚厚的紙落在自己面前。
不過「沈夜」這個稱呼，反倒讓她鬆了口氣，她很希望以後和上司的相處之道，能他叫出這個名字這樣自然。
厲寧將手中的筆放下，帶著不可思議的神情看著她。
「也是，不過我昨天還問過主編來著，她告訴我評委們都覺得林嫣不錯。」王黎有些困惑地說，又抬腕看看時間，「哎喲，這麼晚了！我男朋友在電視台外邊等我呢。」
恰好在門口看到羅嘉頎和厲寧走來。
美食美客：「新換了工作，從此以後，大約就是標準的格子間動物了。環境未知，同事未知，新的老闆也是未知。我只希望，大家都是好相處的。對了，同事推薦了一家新開的麵包店，好像是在希爾頓對面，抹茶卷和清芝士，下次要記得去試一試。」
沈夜挑挑眉梢，忍不住微笑，厲寧也會結巴啊？
厲寧笑了笑：「交接工作遲早是要做的。」
這是羅嘉頎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吧？沈夜想，之前他總是極有禮貌地稱呼自己「沈小姐」
然後留下身後微微石化的沈夜，帶上了門。
近一點，再近一點。
「哦，這麼快就開始出片了，公司還真捧她。」王黎若有所思。
清雋，修長，肩膀寬而平坦，腳步不急不緩。
羅嘉頎看見她的臉色，又低頭看看手裡的東西，忽然覺得自己這次真的是唐突了。
午休的時候，夜眨了眨酸痛的眼睛，站起來問實習生；「上一期的讀者調查問卷呢？」
「這件事既然還沒定，還是不要對外說出去。」
此時此刻會見到洗夜，羅嘉頎似乎也有些意外。不過他很快調整了表情，問：「你不下樓？」
署名是羅嘉頎。
厲寧一愣，又想了想：「你怎麼知道？」
羅嘉頎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異樣，溫和地說：「坐。」
化妝鏡的燈光調在日常室外的一檔，此刻臉上泛出來的，並不是健康的紅潤色。
本以為普普通通的談話，竟然驚動了I&N高層，沈夜真是受寵若驚。
沈夜有一瞬間的分神，隨即搖頭笑了笑，感慨自己八卦細胞的發達。
「1&N向來注重給每個員工成長的空間，也會根據每個人的特點選擇不同的培養方式。」沈夜慢慢地說，「這是我工作第一天，培訓的時候上司說的。」
最後她還是哼著歌，挎著大包，慢悠悠地出現了。
沈夜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嘿，沈夜？」
不加班的休息日，哼著歌打掃完屋子，燒上一小壺水，看著乾枯的杭白菊慢慢在花茶壺中吸潤水分，慢慢舒展。還缺些什麼呢？她皺眉想想，拿了傘出門。沒時間自己做烤餅，就在樓下紅火得不行的蛋糕店買了一盒芝士球回來。
強光照射下，沈夜的眼睛有些發疼。恰好第一輯拍完，勤務從門外進來，笑著招呼大家：「休息一下。」
或許是因為前一段時間太忙，大家藉機發泄？
「希望對你來說，這會是一份滿意的工作。」他眼角輕輕一勾，十分吸引人的弧度，「合作愉快。」
過了一會兒，他鎮定地換了表情，望向電腦屏幕：「寫好了？」
Emma看著她，點頭說：「是。」
拍攝進行到第三天下午的時候，栗洛已經十分熟練了。沈夜有時瞧著她漂亮的側臉，心想這個姑娘是真的有些天賦的。而拍攝現場，栗洛也和沈夜最親熱。或許是因為沈夜待人親切，又有耐心，也可能就她倆年紀相近。
打吧，這可不是在公司啊。
S市到明川，兩個半小時的車程。一路上塞著耳機，一晃就到了。
黑色薄風衣顯得雙肩平坦，挺括的深灰色長褲讓他整個人顯得清亮挺拔。
楊寧從自己辦公室推門出來，看了看這一片歡騰的景象，拍了拍手，又提高聲音說：「我來宣布兩件事。」
後座的男人不語，只微微頷首。年輕男人的清亮目光看得見前邊的拍攝情況。他環視了一圈。即便人群圍簇，也沒有讓那個穿著黑色夾克的高挑少女被湮沒。可他並不望向栗洛。他輕輕勾了勾唇，看見槐樹下蹲著一個女孩兒，穿著鮮亮的紅色襯衣，背脊纖瘦。
羅嘉頎退開兩步，雙手抱在胸前，看著她蹲下去，一彎腰，露出一截纖細的腰身——為什麼穿這麼短的T恤？
「S大不好嗎？」沈夜抬頭，笑盈盈地回答，「你最熟悉了。」
羅嘉頎聽到助理說致辭沒有準備好時，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
工作間是臨時租的會議室。雜七雜八的衣服、文件都堆著。每個人腰間都別了對講機，一個耳機塞在耳中，因為整整一天了沒拿下來，耳郭有些發痛。
是嗎？沈夜笑了笑，心想你這麼想，別人可未必啊。套出一點點口風，只怕外邊就是風言風語了。不過她也沒說破，捧著咖啡杯想了想，忽然開口說：「你有男朋友嗎？」
楊寧微微勾起唇角語氣很真誠：「小沈，我可以對你實話實說。總部對於《游》這本雜誌的業績是相當滿意的。正是因為滿意，所以還要細分這個年齡段時尚雜誌受眾。我馬上要調任去做一本新創刊的雜誌，前期籌備已經開始了。也就是說，這裏的主編會空缺。我認為你完全有能力，可以勝任一些許可權更大的職務。」
「羅——」
沈夜啊沈夜，公事上這麼利落敏銳，怎麼到了私事上，突然間又遲鈍至此了？
「厲寧有事。羅先生你有什麼事可以和我說。」沈夜熟絡地從厲寧桌上拿了便箋和筆。
難道說，她覺得羅先生對自己態度頗有些怪異？
「不是的。」沈夜輕輕皺眉，「我還沒有決定要不要調換工作。」
「是沈小姐來了？」厲寧站起來招呼，「請坐吧。」
可是標準的城市人早就沒心情去頎賞這樣如詩的存在了，沈夜幹完手頭的工作，就這麼帶著還處在糨糊狀的腦子出了大樓。
確實有模特在往那邊站位，心思昭然若揭。
電梯一層層地跳到20層，打卡進門，早上的例會照例是講了些服裝選輯的事，接著一個上午忙著和同事確認外出拍片的服裝搭配，又一一檢查有沒有疏漏，轉眼就到了午飯時間。
訂的賓館很有特色，房間裝飾得古色古香，一推開窗，隔著檐廊，可以看見綠絲帶一般的小河，吱吱呀呀的聲響中有船劃過。
叮——
栗洛化了淡妝，短短的鉚釘連衣裙外套了一件毛茸茸的背心，活潑可愛。大家見面，紛紛打招呼，往餐廳里走，一邊商量著吃完再去哪裡唱歌。
「羅先生三年前才回國。」
「哎喲，不要這張，瞼這麼大。」沈夜大聲抗議。
簡單的一句話：「昨晚的事中非常抱歉。」
她本還想說「謝謝你的手帕」，可又覺得這樣太刻意了，於是便沒說。
實習生從電腦前拾起頭：「還在輸入呢。」
「可是……為什麼呢？」
羅嘉頎輕輕撥弄著手中的筆，忽然覺得自己的心態有些孩子。他本不必在這個時間回來，可是一回到S市，厲寧打來電話說沈夜已經正式接手工作的時候，他難以克制地想來看看。
沈夜最愛這樣的日子。
於是沒有聽見厲寧在和自己說話，等到自己反應過來，厲寧已經第一遍在重複：「到了。」並且秉承著男士應有的禮儀，扶著電梯門等待。
羅嘉頎藉著轉彎的時候，不露痕迹地看看她的臉色——
陳苒看看沈夜，又看看厲寧，笑容可掬：「彼此彼此。」她被調上來做羅嘉頎的特助，對於自己的優勢、被調動的原因，自然是心知肚明的。工作穩定、家庭幸福、平時處事幹練，對於不想將公私混淆的上司來說，是不二人選。
新建一個文檔，她習慣性地抬頭看看窗外。這才發現這個書桌正對著落地窗，外邊夜景璀璨，紅塵繁華。
面對著明川翡翠綠的小小河道，心底其實在自嘲，羅嘉頎，你真像傻子一樣。
「嗨。」他很是隨意地比了個手勢，「我送你。」
沈夜愣了愣。
目光恰恰對上的時候，空氣中最小的分子里，也彌散出一種淡淡的氣味。
Emma閱人無數，怎麼會看不出沈夜還在猶豫，並且相當不願意接受這份工作調動。她側頭想了想，理了理圍巾，不急不忙地說：「你可以看看羅先生的特助需要做些什麼，不急著決定。」
「中午我們吃個工作餐吧。」厲寧站起來，「請你再等半個小時好嗎？」
「他有好幾輛限量版名車啊，我們雜誌想做專訪。聯繫了好幾次，都沒辦法。」
羅嘉頎拉開車門的時候，看見沈夜在不遠處停下腳步，揚聲對不遠處的一個身影打了招呼：「嗨——」
沈夜抿了抿唇角，對方的意思是，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女服裝雜誌編輯到管理層，或者，從街邊小店的雜牌圍巾到愛馬仕的絲巾？
沈夜想抓散自己梳得光滑整齊的頭髮。
她又凝神看了看，穿著打扮很得體，甚至刻意顯出幾分老氣成熟來。可這些難以遮掩她還是個年輕活潑的女孩子的事實。而且，據說是從一個完全陌生的崗位調來的。
是自己考慮得不周全，她的臉微紅起來：「再見，謝謝你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半碗面，又看看羅嘉頎，有些為難地說：「啊？你們在哪兒？」
沈夜很快站起來，撫平衣角，不其自然地看看羅嘉頎忽然睛轉多雲的表情，問他：「您還有事嗎？我要下班了。」
「我以為您是在鼓勵我加班。」沈夜的聲音不大，半開玩笑。
沈夜走進工作間找自己的禮服袋子。
「是嗎？今天決定吃晚飯了。」沈夜捋起袖子開玩笑。
沈夜應付過媽媽，掛了電話。
她下意識地接過來：「呃……」
店面小得不像話。生意又太好，老闆娘隨便拿抹布抹一抹桌子，就招呼客人坐下。
羅嘉頎看著她專註的神色，兩隻手持著相機，纖細潔白的左手小指微微翹起來，這便是「蘭花指」？他的目光深處滑過笑意忽然看見她的及肩直發落下來，直直垂向面碗。
「別急……」沈夜一邊安慰她，手指緊緊地掐進掌心，「我去吧，就寫寫《游》的歷史和創刊經過、大事記，我都記得的。」
透過音響，羅嘉頎的聲音聽起來很是低沉悅耳。又彷彿……所有的一切都被這個聲音包裹住了……她聽進去了，可又心煩意亂，不過一會兒工夫，掌聲響起來，燈光漸漸地亮了。
轉眼初沈的氣息褪得乾乾淨淨。工作忙到讓人幾乎察覺不到天氣的變化。
比如當她拿到一份極長的表格，厲寧以輕描淡寫的語氣說：「這是羅先生工作中常常會聯繫的人。中英文名字都在上邊了。他會讓你發郵件或者電話聯繫。要記熟。」
幸好沒什麼事，車子里靜悄悄的。
「最好快一些。致辭大概需要十分鐘。」助理上下打量她，忽然笑了笑，「你看起來不緊張嘛。」
厲寧離開自己熟悉的辦公室，按了按額角，輕輕舒了口氣。
「報名參加比賽的時候沒想過今天會發展得這麼好吧？」
沈夜關了燈，躺回床上，想起月初的時候開會。楊寧從總部回來，帶回來的消息是，I&N大中華區的負責人也會出席這次酒會。
經濟危機，是要裁人嗎？半個小時後院夜從地鐵站出來，腦子裡全是胡思亂想：「不會啊，雜誌銷量這麼好，如果說要招新人她也不奇怪。」
唉。嘆了口氣，沈夜懨懨地退開半步。
「年輕人，多嘗試總沒壞處的……」
胡思亂想的時候，羅嘉頎已經把錢包握在手裡，對老闆點點頭說：「我朋友還沒點完。」
沈夜望著這枚花痴同事，恨恨地說：「馬後炮！」
「又不是第一次送你。」他兀自抬頭望了望數字，語氣有絲漫不經心，「以後一起共事，不要那麼客氣拘謹。」頓了頓，「不用您啊您的，累不累啊？」
羅嘉頎不在S市。
1728號房間。
沈夜手裡握著酒杯，悄悄穿過人群，繞到羅馬柱的後邊。整個大廳的燈光正緩緩暗下來，她竭力地睜大眼睛，天鵝絨的窗帘被沈風掀起來，彷彿黑色波浪，一波波，無涯無際，打在自己眼前。
他鎮定地移開目光，才忽然想起來，她是看不到自己的。
所謂的蝴蝶風暴，不可預料。
沈夜原本微微低著頭，視線里卻始終看得見灰色挺括的長褲，心想這人怎麼還沒走。再等一會兒，唇尖句「再見」含了許久，終於嘆口氣：難道是要自己謝謝他，就說收到禮物了？
沈夜點了點頭，輕快地帶上門。
沈夜當然知道，誰會給自己惹麻煩？
沈夜鎮定地將腳步收回來：「好的。」
沈夜苦笑：「現在緊張也來不及了。」
倒是羅嘉頎還很自然地笑了笑，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溫和地問：「還有什麼事？」
早上加下午的時間，十件挑選好的衣物，先後組合搭配了四次，一一拍完。
他的身邊，沈夜臉頰通紅，緊緊咬住了下唇，唇色煞白。
「沒關係。」他輕描淡寫，倒是很抱歉地看了沈夜一眼，彷彿是怕她不自在。
回到家的時候花茶已經涼透，沈夜換了身衣服，半趴在軟墊上，心不在焉地轉著杯子。腦子不緊不慢地轉動著，調去I&N，還是在羅嘉頎手下做事，她之前想都沒有想過。
「再見。」
等到大腿狠狠地在桌角磕了幾下，她終於清醒過來。
實際上，她的工作已經開始了。沒有理由再找別人幫忙。
第二天一整天，沈夜都在外邊取景。
「是老闆。不過當中跳了好幾級哪。和我這種小員工搭不上邊的。」沈夜輕描淡寫地說。
沈夜仔細地檢查自己的眼角，還好並沒有細微的紋路。再仰起頭，看看自己的脖子，亦是光滑平整，沒有頸紋。
「嗯？」
她很俗氣地擺著V字形手勢，紅色襯衣領口微松，還看得出幾分早起的慵散。
雖說都是時尚雜誌的編輯，可畢竟出鏡的是模特，平時嚷嚷著要減肥的各位女士們，此時也丟掉斯文，吃得不亦樂乎。楊寧和栗洛是現場僅剩的還能控制住自己的人，只是慢慢地抿著果汁。
——呃，老闆也加班？還跑來這裏加班？
呦，這麼快就開始工作了。
她站起來，調了微距和閃光，身子輕輕俯下，拍了一張。
「你去哪裡？」羅嘉頎簡單地說。
「哎，對不起。」沈夜忍著笑，「不是故意的。」
她圍了條灰色圍巾進來，半張小臉幾乎埋在裡邊，厚實的劉海又擋去額頭，只剩一雙極大極黑的眸子，晶晶發亮。
「我說一起走。」羅嘉頎重複了一遍，眼風有些冷冽，「你想擠地鐵回去？」
「嗯。我看看。」羅嘉頎移開目光，一目十行地掠過，直到最後一句，「《游》的世界里，沒有統治和束縛，只有創意和自由。」
周一早上起床，洗漱完畢，拿出前一晚上準備好的衣服穿上，又在鏡子前照了照。
而現在，已經不需要這樣小心翼翼地接近了。她就在身邊——羅嘉頎把視線移到某一處，看到沈夜正要從書櫃最上層取什麼東西，竟在腳下墊了一大堆書，踩上去，晃晃悠悠地伸出手去夠。已經很難站穩，她百忙之中居然還在接電話，他嘴角的不悅更濃了一些，下意識ｈetｕｂｏｏｋ•cｏｍ•ｃoｍ地站了起來。
沈夜在《游》鄉的最後一個星期，辦公室里人人熱議的話題都只有一寸一一一羅嘉頎。
將鞋子放在沈夜腳邊，羅嘉頎的目光又停頓了一下。或許是因為絲|襪很薄很透明，看得到她因為緊張而弓起的腳背，甚至連綳出的青筋也分外明顯。
車子開到廣場東路，沈夜下車，又彎了彎腰：「謝謝你，再見。」
早上開完例會，王黎和沈夜一起從會議室出來，神秘兮兮地拖她到自己的辦公桌邊，又摸出一本雜誌說：「哎，特意買了給你看的。」
羅嘉頎輕輕頷首，打斷了他：「你好。」又極為自然地側過身，對沈夜說，「高橋先生已經到了？」
回到家，糕點像是剛從烤爐里烘焙出來，帶著熱度。
她側目打量栗洛的側臉，其實這樣的年紀，在大學里找個年齡相當的男友，不管以後是分是合，轟轟烈烈談場戀愛，才算是正常吧？
擦肩而過的時候，許是離得近，沈夜嗅到一股很好聞的味道。有些熟悉，就是他手帕上有的。不過自己對香水研究不深，只知道很淡很爽朗，很他的風格。
走出店外的時候，一輛人力三輪車從不遠處騎過來，沈夜抬頭望向羅嘉頎：「羅先生，我同事還在等我。」
年輕真好。
獅子頭做得實在香甜，沈夜吃得心滿意足，一抬頭才發現羅嘉頎早就放下筷子，似乎饒有興趣地看著自己。
「哦不，回家。」
許是因為有些醉酒，平日里對八卦的克制和隱忍，此刻丟得一干一凈。「比如說呢？」沈夜笑吟吟地問，眉眼間滿是好奇。
「反正那個是意外。去了就是去了。」厲寧語焉不詳，「但是按照慣例來說，以後你可以不用回復這些邀請。」
陳苒亦是從別的部門調來，四十不到的年紀，身材圓潤，望之便是極為精明能幹的。沈夜同她握手，微笑著說：「以後請多關照。」
快要夠到的時候，沈夜忽然僵住了。
沈夜最後不功不過地買了件黑色禮服，連王黎都連連跺腳，說她保守。
這分明是為難這些年輕模特的一個關卡。有意選擇的路面，不合腳的高跟鞋，在這裏摔倒，無關職業素質，只是看誰堅持得久一些罷了。前邊的選手，有的從這裏摔倒后大哭，有的因為抵觸而拒絕繼續拍攝。
「鋒銳犀利……」是挺鋒銳犀利的嘛，連那麼塊根本不起眼的小吊牌也能看出來。
至於這個注意事項，他也就按慣例說一說。
這樣的人天生就是磁場的中心，又或者是耀眼的火光，總是引得無數人飛奔去靠近。即便此刻自己心裏很彆扭、很不願承認，可這是事實。
通知她明天不用再去攝影棚，早上十點，直接去I&N總部。
羅嘉頎看著一襲紅裙離開的時候，薄唇輕輕動了動，似平想說什麼，最後卻又沉默下來。直到助理來敲門：「羅先生，沈小姐已經走了。」
電話邊的聲音還帶著些意外，不過依然準確無誤地叫出了她的名字：「沈夜？」
他讓她進來，一邊說：「羅先生馬上回來。你帶了文稿？」
沈夜報了那個六位號碼，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他的專用餐廳：「是這個？」
一隻修長的手伸了出來，而電梯門適時地頓住，重新打開。
下午兩點，沈夜拿了自己的包，和同事一道鑽進商務車裡。過了一會兒，才覺得有些不對：「哎，栗洛不和我們一起去啊？」
她有些好奇地想，要不自己請他吃頓面？
至少在他的視力所及範圍內，這裏沒人這麼穿。她真是無意間闖入這裏的小女孩，羅嘉頎不著痕迹地笑了笑，又把目光移到她的臉上：長發從耳朵處微卷著，披在肩上，黑框眼鏡讓臉顯得只有巴掌大小。沒有化妝，只有唇上洇著淡粉的光澤。很好很可愛。
「要當名模，還要有氣場啊。」沈夜心裏滑過這個念頭，又看了看時間，站起來說，「各位，我還要趕回辦公室去確認一張贈品單，午夜場就不奉陪了啊。」
長長的書架邊，栗洛一低頭，順著側臉柔美的曲線，一簇捲髮從鬢邊落了下來，動人心弦的好看。下一張是在小桌邊。特意打開了一扇窗，讓陽光從窗戶里落進來，明亮亮地在指尖戲耍跳脫，也印得她及踝靴上一圈毛茸茸的羊毛更是綿軟可愛。
極輕的關門聲，久久地在這個空間回蕩。
「願意試試這家店嗎？」他淺淺含了笑意問她。
連個緩和語氣的助詞都沒用——沈夜決定暫時忘記厲寧的話，不再猶豫，收拾了電腦和包，頭一次跨進他的辦公室。
五分鐘后，他們一道站在電梯里。沈夜的視線平視，兩道人影，她略微站得靠後一些，只及羅嘉頎的肩頭。
哦，就是自己早起趴在窗邊那一張。
忙得沒人吃晚飯，酒會八點開始，七點會有模特走紅地毯，他們有四十五分鐘時間換衣服。
「還沒畢業就在這裏實習。很久了。」
沈夜還沒來得及吃午飯，隨便咬了個麵包，一邊遞給栗洛一雙及踝流蘇靴。又微微俯下身，手指用力，將她腰帶的鬆緊調整完畢。
片刻之後，沈夜踢開椅子站了起來。一轉身，看見他手中小巧而不易發覺的吊牌，猛然漲紅了臉。
沒關係。
沈夜苦笑，她沒法開口。
鞋子還是上大學的時候買的，質量還算不錯，又因為穿的次數少，看上去還是八成新的。只是鞋跟上邊，黑皮上已經有開裂的紋路，也有不小心被蹭下的晬皮。如果握在手上看，還是能發現的。
「換了一些，來不及全部換了。」
燈光倏然變暗，聚光燈從舞台右側的主持人處緩緩移向中央，又黯淡下來。席上眾人也都停下低語，表情卻很是豐富，都微揚著唇角，看上去很期待。
她出了一身冷汗。
買了衣服，又配了包，並不算貴。她們提著東西離開的時候，沈夜以時尚雜誌編輯的職業習慣記下了這家店的地址，心中琢磨著下期雜誌可以開一個類似的推薦專題。
同事會心地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沈夜很想揚手叫住那輛車，可看看車裡的人，無聲地抿了抿唇。
但是說實話，每個人心裏都有自己看重的東西，物質的滿足、權力的獲得，沈夜並不是非常在乎。好比她在收到羅嘉頎的禮服的時候，心底不是沒有好笑的。力所能及的範圍里，她並不缺錢，不會賠不起一件小禮服。
鬧鐘準時響起來，沈夜無視，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沒有。」栗洛老老實實地說。
沈夜伸手接過，點了點頭：「我理解。」
眨眼到了晚上，沈夜打開電腦，開始查看郵箱。
「哎，不是約在廣場噴泉那邊嗎？」她搶先開口，「你……怎麼在這裏？」
羅嘉頎只看到她的背影。
「那我先走了。」沈夜快步走到門口，又想起了什麼，匆匆折回來，拿起桌上的外套。因為微垂著目光，恰好看見他的指間還抓著那塊吊牌。她毫不猶豫地轉頭就走。
王黎「切」了一聲走開，特意又回頭說：「待會兒千萬別告訴我是什麼，我不稀罕知道。」
服裝總監探出頭來「小沈你找我？」
栗洛看看她，又看看窗外的景色，點了點頭。
她看看時間說：「應該到了。但是您和他的見面時間……」
車子在S大門口停下來。
這讓她的腳步有些急快起來。
現在九月底，照例在準備的是十一月的初冬刊。雖然對於雜誌社的編輯來說，每一期都很重要。可是十一月這一期，卻是《游》為創刊三周年特別企劃的。
好在這是決賽了。這一刻所有的選手都去了前台，她渾身發軟地坐在了化妝聞，看著鏡中的自己，忽然間覺得這個世界萬籟俱靜。
真是好茶。
「哦，還有。」厲寧遞了一個新手機給她，「工作用的。一般羅先生會拿這個碼和你聯繫。最好是二十四小旳開機。但是根據我的經驗……」厲寧笑了笑，「他很少在工作外的時間聯繫助理。」
「羅先生……」沈夜指尖還拈著一塊小小的鬆餅，眼風微微掃向牆壁，到底還是趁著此刻氣氛還算愉悅開口了，「這個……」
紅茶……紅茶……沈夜轉身跑回辦公室，一邊輕輕拍著自己的額頭，等她托著白色的骨瓷杯往回走的時候，鼻中已經慢慢地嗅到了紅茶若有若無的淡香了。
王黎捧著馬克杯走過來，好奇地看了一眼：「是什麼？」
楊寧言簡意賅，「第二件是沈夜離職，下個星期就會調去I&N總部，職務是大中華區總裁的行政助理。」
沈夜最偏愛的就是這個欄目。她總覺得在攝影棚和外景地的照片做出來的效果太過誇張。好比在時裝周上一本正經地觀賞著T台模特，是美，是讓人覺得靈感萬千，可些距離自己太遠，彷彿佇立雲端。總要慢慢地經過無數道看不見的加工程序令T台靈感變得柔和，那些當季的流行元素才能真正地接觸到每一個人。
作為局外人，看到這樣一齣戲，真是精彩紛呈。
「那怎麼辦？打電話去問問吧？」
羅嘉頎晶眸中淡淡展露笑意，又抬腕看了看時間，恰到好處地打斷她：「下午茶時間。」
沈夜腳步一滯，下意識地望向自己細紋襯衣的衣角，里別著一枚《游》雜誌創刊三周年的紀念徽章。
真正吹彈可破的肌膚。
十一月的雜誌附有贈品，是香奈兒的睫毛膏試用裝，贈品算是相當划算。她和對方確認完數量，外邊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大樓里更是空空落落的，腳步聲清響，很是冷清。
沈夜端了餐盤，和王黎找了個角落坐下，放鬆地喝了口大麥茶，揉揉眉頭說：「是小黃魚。」
電梯到了一樓，沈夜回頭對他笑了笑：「是很晚了，再見，羅先生。」
電腦就在手邊，她下意識地去查看厲寧發給自己的工程。
她有些驚訝地喊了出來：「葉即景！是你啊。」
企劃部的內線是多少，她皺眉回憶，電話、郵件，有條不紊。
他怎麼解釋呢？解釋說怕別人看出自己的異樣舉動？尤其是厲寧，當了自己近兩年的助理，對自己的一些習慣再瞭若指掌不過了。比如剛下飛機自己會頭疼，除非有急事，否則不會直接回辦公室；比如從來不會因為私事找助理，而有沒有私事的判斷標準……往往是有沒有司機隨行。
只是今晚要查看工作上的備忘，她點開郵箱，一條條地抄錄下來。
沈夜微一躊躇：「我不會去。」
「嗯，什麼？」
隔了許久，眼看著過了這個路口就到家了，她有些迅速地轉過頭，很認真地說：「謝謝你。」
小半天時間，厲寧又出現在埋頭喃喃記熟名字的沈夜面前：「公司高管的內部聯繫電話。記熟。」
「一衣多穿」是《游》雜誌的王牌欄目。向來是首席人氣模特才能擔任。比如《游》的現任專欄模特，也是熬了一年半，才人駐這欄目。顯然，栗洛一出場，便接過了這樣的重頭戲。
她揚起小臉對沈夜說：「是羅先生。沈夜姐，我介紹他給你認識？」
是揚寧的電話。
頓飯吃完，她們坐著吃水果。橘子是隨著工作餐一道發的，又小又干，看上去不大水靈。
酒會是在十一月三號，地點選在了S市的索菲亞酒店。
沒有進一步的表示。沒問電話，沒說喝杯茶，什麼都沒有，就是靜靜地看著她，眼神很沉穩。
她摁下通話鍵：「你好。」
「不會。」他答，微露的笑意讓沈夜想起一個詞：內斂。
「什麼啊？」沈夜嘟囔了一句，又翻翻雜誌，「這不是資訊雜誌嗎？怎麼整得和明星八卦雜誌一樣。邵些專家也夠無聊了，現在連人眨不眨眼睛都要管了嗎……」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沈小姐是S大行政管理畢業的吧？而且相信我，我們不是隨便找人頂替厲寧的工作，在你正式工作前，對你的培訓會是完善而有效的。」Emma笑著打斷她，「其實你現在的工作，你自己也該清楚，我們對少女雜誌編輯的年齡是有一定要求的。也算是一種青春飯。而換個工作，你的視野、閱歷會有完全不同的提升——」
他探詢地望著她：「還是你要咖啡？」
她忽然想起其實在美劇里見過這種玻璃，審訊用的。屋裡罪犯坐著，屋外警官們目光炯炯有神，彷彿能把裡邊的人生吞活剝。
「沒了。」王黎泫然欲泣，「我真的發了。而且現在我寫不出來，大腦三片空白。」
「做少女雜誌嘛，選的專屬模特總要可愛一些的。」沈夜邊收拾東西，邊和同事王黎說著話。
「編輯姐姐？」她苦笑著揉了揉額角，幾平忘了自己是看過栗洛的簡歷的，其實這小姑娘還在讀大學啊，粉粉|嫩嫩的年紀。現在看來，也挺好說話。倒是自己，把她想得有些過分了。
不是。
真是賞心悅日。
正說著話的時候，忽然看見栗洛朝自己走過來，沈夜微笑著對她招呼。
沈夜提了自己要換的禮服和一些資料，攔了車，直接去酒店幫忙布置會場。
只是想接近而已。
原來是全體編輯和模特與I&N高層合影。其實她去不去沒多大關係，這會兒所有人都眾星捧月般圍著羅嘉頎呢。可是王黎嗓門一聲比一聲大，沈夜只好小跑過去。
猶太教說，不要走得太快，乃至於讓你的靈魂跟不上。
還要等上半個小時，這裏的清理工作才會全部結束。沈夜拿了筆記本電腦，走了半步，聽見一個工人說：「這個要拆下來嗎？」另一個人回答：「要清洗的。」
沈夜怔了怔，慢慢地將照片放好，有些意外地瞧了瞧這個年輕的女孩子。
那一剎那，他的眼神來不及掩飾，也來不及收回，被她撞到。
幾句閑話扯過，迅速進人工作狀態。算上把慶祝酒會的專題補上的時間，大概要加班加點，才能把需要印刷的雜誌資料準時送入印廠。
她預料得到後果，只有一個詞——丟臉！
喝的照例是清酒，雖然度數不高，但是洗夜夜被同事們輪番敬酒之後，難以避免紅頭腦有些昏昏沉沉了。最後走出餐廳的時候，沈夜拉著栗洛的手，笑著對同事們說：「這個小美女交給我。我負責送她同去。」
博客的點擊率不高，大概是純屬她一個人的自娛自樂。不忙的時候更新勤快，忙的時候則數月荒蕪。
腳底踩著綿軟的地毯，沈夜深吸了一口氣，按了按門鈴。
《游》雜誌的工作餐其實是和商場的用餐區混雜在一起的。熱鬧、嘈雜兼活力四射。沈夜頭一次踏進這邊的用餐區，不免有些好奇這氛圍。
電話又響了一聲。厲寧看著她。
羅嘉頎不受控制般放輕了腳步，慢慢地走近她。身體里一點小小的渴望，彷彿灼熱的火在燒——他很想看看她此刻的臉，不知道還是不是平時那種清淡的表情。
一刻羅嘉頎脫口喊住沈夜，她轉頭的一瞬，心底的緊張和頎喜，彷彿就這樣炸開了。
「……好的。」
「哦，牆壁？」羅嘉頎微笑起來，若有所思地看著年輕的女孩子，「你知道，有些人是很有控制欲的。他們希望看到下屬的一舉一動，這樣會讓人覺得……有成就感。」
對方以同樣躍躍欲試的語氣說：「還沒呢。好羡慕啊……」
王黎看到她，連忙跑過來：「怎麼樣？」
「沒有。大家隨便說說的。」栗洛有些窘迫地說，「都在互相開玩笑。」
羅嘉頎看了一會兒，有些困惑地問：「素雞面？是雞肉嗎？」
周末的英豪大廈，底下數層因為是商場，所以比往日更熱鬧一些。好橡在搞什麼促銷，人頭攢動。沈夜特意從商場里穿過，繞到辦公區的電梯，到了20層，拿鑰匙進了門，打開電腦收發一份確認單。
十幾年來的教育，難道沒有告訴他一個紳士該做什麼嗎？可是對著她，那些應有的、與生俱來的疏離和禮貌，彷彿都消失了。
沈夜想，難道自己要推辭上幾遍，他才會收拾起那套禮貌的紳士做派？
意想不到的辛辣，嗆得她大聲咳嗽，臉都變紅了。捂著嘴的時候，Kain落井下石地大笑，又順便替她拍了好幾張照片。
沈媽媽還在嘮叨：「自己要注意身體……」
此刻她的腳步已經不能橡先前那樣優雅，許是有些趔趄，又或許有些不穩，可她的肩膀始終端得很平穩，臉上淡淡勾著一絲微笑，已經全然忘了之前摔倒的痛楚。
上午是在S大外邊一家小書店。拍攝特輯是日常生活裝扮。
羅嘉頎嘴角輕輕一抿，然後注意到了她的打扮——寬鬆休閑的短T恤和牛仔褲？
沈夜還沒答應一聲，微微側臉環顧一圈，突然間，全身石化。
兩個人都不說話。
是羅嘉頎。
他搖搖頭，默不作聲地笑起來。
呃——羅先生你有語病啊……不知道我去哪裡還順路嗎？
栗洛笑得一臉燦爛：「各位辛苦了，那我們回到S市再約吧。」
楊寧又抬頭看了看沈夜：「怎麼樣？在外邊拍得順利嗎？」
沈夜笑了笑：「委婉地拒絕。」
「我覺得被認識的同學、老師看到，會不好意思。」
翌日早上八點。
厲寧扶著門等了一會兒，又有些詫異地看了看毫無動靜的羅嘉頎。
車窗外，城市的街道蜿蜒曲折，彷彿灰色的絲帶縱橫交錯。
沈夜重新把透明鏡片放回藥水里，轉身拿起一副黑框眼鏡戴上。
因為很不巧地，一隻鞋子橫飛到羅嘉頎腳邊。
「沈小姐？」他略帶興趣地揚了揚唇，已經站了起來，往書房方向走去。
沈夜退在最旁邊，手裡拿著資料，緊緊盯著栗洛。
沈夜把頭髮綁起來，T恤外套了一件正紅格子襯衣，眯著眼睛看著眼前一幕，忽然聽見河邊有人對自己喊：「嗨！沈夜！」
三輪車停在自己面前，沈夜又說：「謝謝你請我吃面。」
連亡把這句話打住，她覷了覷羅嘉頎——幸好他看起來很正常，握著方向盤，不動聲色。
她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夜色中，走路還一蹦一跳的……羅嘉頎嘴角不自覺地帶了笑意，想起了前幾天更新的那篇博文：
車子倏然駛上地面，沈夜眯了眯眼睛：「這是去……」
「你有半個小時時間。我不打擾你。」助理笑了笑，輕輕關上門。
她側過瞼去看著他，羅嘉頎目視前方，表情很平淡，彷彿在解釋給她聽這的的確確是意外。
後頸有很溫熱的氣息拂近，那個聲音離自己很近很近：「你要拿什麼？」
「沒有。我想可以現寫一段。」沈夜慢慢地說，一邊跟著他走進書房。
回到辦公室后第一件事，就是沈夜把羅嘉頎發給自己的文件一一整理，反饋給下邊的各個部門，當然，同時也要將下邊的工作報告和文件整理好給他過目。
她正想走過去看看，忽然聽到有人輕輕敲了門：「沈小姐，我帶你去餐廳吧。」
她當機立斷地說。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們在角落裡大放厥詞，沈夜忽然覺得前邊一道很銳利的目光掃過來，在自己身上頓了頓。她沒來得及去分辨那是准，就聽見攝影師在說：「準備好了。」
栗洛喝了口水，連連搖頭：「沒有。」
「羅先生，整理好了。」助理把幾張紙遞給他，剛剛從印表機中取下來，還帶著溫熱。
是為誰呢？
一同坐在辦公室的還有一位中年女士。原來所屬厲寧的工作許可權做了調整，劃分出國內、國外兩塊。其中國外部分交給了陳苒，國內部分交給沈夜。
腳步聲越來越明顯，她抬起頭，對面的辦公室門上已經倒映出了來人。
離開的時候已經很晚，沈夜懶得再把禮服換下來，直接換了雙平底鞋，走出酒店門口。
「嗯？」沈夜停住腳步，有些疑惑地回望安然坐著的男子，他的雙眸一眨不眨，彷彿黑亮的晶石。
沈夜陪著王黎走到門外，看看時間，還剩下一個半小時，於是說：「沒有存檔嗎？」
叫她怎麼好用老闆隨身帶著的手帕？！而且是擦油光滑膩的嘴？
這麼一分神，電梯門又緩緩地合上了。
厲寧回過頭：「什麼事？」
「呵呵，早賣完啦。」老闆和藹地笑，「日本雜誌走得好，下次我幫你留一本吧。」
「我現在很受傷，真的。」王黎一字一句，「本來從那輛車上下來的是我，是我！」
九樓……
沈夜看著她的表情，莫名地相信她說的是真話，閃過一絲困惑，不過她很快調整過來：「好吧，相信你了。」
沈夜很冷靜：「來不及了。」
「安全感啊。」沈夜眯起眼睛說，「說真的，找男朋友，我喜歡像我爸爸那樣的，穩重顧家。」
不管心裏對堵透明牆有多少的不滿，可既然羅嘉頎已經表明了態度，沈夜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暫時地忍受隔壁房間可能會投來的目光。雖然不確定他會不會真的望向這裏，可她還是相當不自在。
她若有所思，扯了扯嘴角，埋頭工作。這幾天自己的工作輕鬆了許多，因為不再一跟進拍攝，所以象徵性地幫幫別人的忙，校核文稿和照片就好。
羅嘉頎不易察覺地輕輕皺眉，隨即又舒展開來：「你去哪裡？順路送你吧。」
沈夜一轉身，恰好看到王黎。她忽然覺得有些窒息。
那車的速度不快，開過她面前的時候，她看得見後座半開了窗。暗色之中，一朵如火焰般的波斯菊倏然綻開。
羅嘉頎看著她走過來。及膝裙子將她的腰身勾得很纖薄，束得很乖巧的馬尾點在肩頭，很規矩的打扮。心底莫名地覺得愉悅了些，連薄薄的唇角都勾上了笑意。
厲寧愣了愣，放開手，站到了門外靜候。
沈夜洗完澡出來，換了家居服，躺在床上繼續看文字訪談。
「六塊錢」
「是啊。」沈夜順口回答。
沈夜如是想，不過同事們這麼放鬆，也有可能是因為羅嘉頎不在的緣故。
只手從沈夜身側探過去，穩穩地將卷宗拿下來，又扶了她的手臂，妥當地將她牽回地上。
沈夜半開玩笑：「我比較適應自由的工作環境。」
第二天很早就起來了，沈夜把一切收拾妥當，又打開了窗戶透氣。
沈夜看著羅嘉頎拿起了筷子，忽然咽了口口水，喊停他：「羅先生，等等。」
心底卻在琢磨另一個念頭，原來羅嘉頎是在享受若即若離的曖昧嗎？可是……真有些奇怪。除了那次比賽，還有在明川的時候呢？他竟會為了一個女生跑到那裡。
「挺好的。栗洛挺好一新人。」沈夜誇她，「這周末慣例啊，聚餐來著。」
沈夜自然是尷尬的，可她不知道，羅嘉頎心中的尷尬不下於她。
她一回頭，百葉窗被卸下來了，後邊是一堵玻璃材質的牆，並非透明，是一種混沌的顏色，微微地透出隔壁的光影斑斕。
「不用。我馬上就要走。」
十點鐘的時候，送走了所有人，沈夜收拾完照片，對著鏡子耐心地卸妝。忽然忍不住笑起來，唉，剛才都說了什麼呀？
司機不滿地大聲說：「不要命了！怎麼這麼亂穿馬路啊！」
她終於記得，那是在某本高端時尚雜誌上，某一期採訪了數位企業高管女性，其中就有她。雜誌上的Emma穿著白色套裝，並不美艷動人，可那種氣質，又是一股模特身上絕難看到的。歲月和人事磨礪出來的清睿。
「下的。」沈夜跨進去，盡量自然地說，「羅先生，你怎麼會在這裏？」
或許是天色的關係，此刻茶水不再么明澈了，有些暗沉。傍晚的風刮進來，撩起几絲頭髮。沈夜心裏權衡了一遍，就當她目光短淺吧，可是比起在羅嘉頎身邊工作，她還是喜歡留在《游》。
她自然是認得他，可他未必認得自己。再說自己一個小員工，見得到他的機會屈指可數。這麼匆匆一面，誰還記得誰？
厲寧一一說完，忽然一拍腦袋，說：「還有些事要提醒你，不過是小事。」
因為明天不用急著趕去上班，沈夜一下子有些放縱了，看了部電影直到深夜，空調嗡嗡地響著，膝蓋以下的部分已經難以抑制地變冷了。
沈夜坐下，有些拿捏不準上司的表情。
「什麼？」
那是人影嗎？——在下午陽光落滿的走廊中，慢慢靠近，又有些突兀。
「哦。」她連忙從電梯里跨出來，饒有興趣地打量餐廳。
緊接著整個辦公室活泛開，每個人帶了笑望向她，表情透著詭異，一句話刻在臉上——「請客」
沈夜坐在沙發上，想了想，才說：「你很忙吧？會不會妨礙到你？」
最後還是在她背後站住，看著她纖細的手指不停地敲擊鍵盤，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聲音，可是有一種奇特的韻律感。
「哎哎，你怎麼抓不住重點啊。」王黎差點拍桌子了，「重點是，羅嘉頎看起來真的蠻強勢的啊。」
不遠的地方，羅嘉頎的目光慢慢地挪開了焦點。他抿了抿唇，笑意有些澀然。
「今天拍完就好了。」沈夜笑，「有得有失。你看我們能吃東西，可是拍出來的照片塊頭么大。」她比了個手勢，自己先笑了出來。
「這樣吧，你在這裏看完。我還要給羅先生準備一個會議紀要，先出去一會兒。」
沈夜的注意力大半放在了那堵牆上，有些心不在焉，羅嘉頎說了第一遍，她才回過神，勉強笑笑說：「可以叫餐廳送餐上來？」
周一早上的會是所有編輯都需要參加的。各自報選題，再集體討論，看能否通過。
沈夜很想客氣一下，不過口腹之慾最終戰勝了那一點謙讓，她只好說：「那我就不客氣了。」
沈夜嘻嘻笑著：「你比他帥。」
羅嘉頎說：「你要說什麼？」一雙星眸帶了些銳澤不輕不重落在她身上。
沈夜還來不及回答，有人推開了門，聲音有些急促：「準備好了嗎？羅先生已經等……」
「熟悉業務。」沈夜瞅瞅他，察覺到他之前的目光打量了自己一圈，有些不自在地撫了撫衣角，解釋說，「我不知道今天您回來……」
沈夜十分誠實地說：「還在考慮。」
雜誌社編輯部是在S市中心商業區的英豪大廈，這幢大樓本身就是I&N名下的房產。《游》和其他一些所屬I&N的雜誌、出版機構一道，分佈在大廈的四層至21層。
「羅先生，從那裡趕去機場，我怕……」司機明顯是猶豫了一下才說的，語氣很為難。
楊寧出來解圍說：「這單子很重要，你就去吧。」
進度有些慢，不過栗洛是新手，有些Pose和表情擺不到位，也是情有可原的。栗洛很懂事，有些動作一而再再而三地被認為「有些僵硬」的時候，她會很乖巧地地到工作人員身邊道歉，惹得大家都笑，紛紛安慰她：「沒關係，慢慢來。」
「哦，輸完了給我一份統計數據。」沈夜看了看時間，「你吃飯了沒有？」
「沈小姐吃了晚飯沒有？」羅嘉停下腳步，若有所思地看著麵館。
至於沈夜，店主上下打量著她，微笑著說：「這位小姐什麼都可以試試。不過你的氣質很清淡，不妨選條正紅色禮服裙，就像撞色一樣，效果會非同凡響。」
「退回來就退回來唄——」王黎話沒說完，瞥見主編從辦公室出來了，連忙輕輕踢了沈夜一腳。
她看見一個年輕人向自己走過來，很面熟。
「沈夜。」沈夜有些悲哀地想，是要和這個人一起逛小鎮嗎？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星朗，最後美編將數碼打樣稿做出來、送進印刷廠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歡呼起來。
羅嘉頎忍不住彎了彎唇角，卻在坐直之後斂去了笑意，有意沒去看她的臉色，若無其事地，只對司機說：「小心一些。」
赫然出現一張年輕男人的照片，正側身和一個外國老頭兒說話。這個角度看過去，挺直的鼻樑，微抿的薄唇，稜角分明的瞼。
羅嘉頎笑了笑，讓她先出電梯，然後緩步跨出。
「I&N總部？」沈夜一時間沒明白過來，「什麼意思？」
羅嘉頎說了句：「早上好。」隨即又看了看她手上的杯子，眸色中閃過一道不明的亮澤，嘴角的微笑又濃了些。
自己算瘦的吧，和她一比，頓時顯得壯實了。
「哦。」她合上禮盒，「還衣服。」
楊寧是主編，《游》從三年前創刊開始，就是她親力親為帶大的。楊寧業務能力強，對時尚的感知度也敏銳，為人又算得上公私分明，在這個近二十人的雜誌團隊中算是主心骨。沈夜看見她正側身，和栗洛低低說著什麼。栗洛看上去有些緊張，不斷地點頭。
「喏。」王黎指指餐廳里的雜誌架，上頭是一本人物周刊，封面上的年輕人很眼熟，「那位。」
眼睛很大，尤其是戴上「美瞳」后，跟黑色葡萄似的，眨一眨，彷彿能擠出水來；長發，大壽，愛拿一朵橙紅非洲菊別在鬢邊，倒真是甜美得發嗲。
站在計程車候車處等著打車，沈夜看了看時間，過了午飯時間，照理不會這麼難打啊。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她的腳步跨了一半，頓住，愣了愣。
叼著牙刷，含了一嘴的薄荷泡泡，她對著鏡子驚恐地睜大了眼睛：眼圈周圍一層淺灰色——是昨晚卸妝沒卸乾淨嗎？
他抿了抿唇角，眸色幽深。
這是沈夜最後一次和同事聚餐，也算是同事集體給沈夜送行。平時兒俄關係好的模特也都來了。
她迅速地低頭在包里找卡片機：「可以讓我先拍張照嗎？」
凌晨一點。沈夜關電腦的時候，只覺得萬籟俱靜，天地間只留下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沈夜的雙頰紅得能滴下血來，正要鼓足勇氣開口，卻驚訝地看見羅嘉頎已經自然而然地俯下身，他的手腕處露出熨燙得十分挺括的一截潔白襯衫袖口，然後是銀色的錶盤，修長的手指，毫不猶豫地觸到了自己的鞋子。
第二天沈夜還是特意化了妝。平時的打扮雖然說不上隨意，但是也要向雜誌社整體風格看齊。今天就莊重嚴肅了些，黑色小西裝里不再是鮮亮色的針織衫，而是規規矩矩地配了海藍色細紋襯衫，又系了圍巾，這才出門攔車。
沈夜就安慰她：「沒事，都是一步步按部就班來的，不會出錯。」
她穿的禮服露出了半邊的肩膀，微一低頭，背脊上的肩胛骨就微突出來，身影愈發的單薄。紅如丹砂的冽艷色澤，襯得她膚色如牛乳般凝滑白皙。
「小黃魚多好啊，我最喜歡吃魚了，營養好，又不會發胖。」王黎笑嘻嘻地說，「你下午要出外景了吧？是和栗洛一起？」
沈夜坐在商務車後座，快速地翻閱今天的搭配設計，忽然前排的栗洛轉過頭，小聲地對自己說：「今天真的要去S大嗎？」
她不懂也好，他抿了抿唇，說：「知道了。」
「羅先生用人非常不拘一格，對下屬態度也很好。」厲寧用惋惜的神情看了看慌亂「總之，這樣的機會，還是慎重決定的好。」
沈夜輕輕咳嗽一聲，沒好意思點貴的，只好說：「和他一樣的。」
沈夜心中發笑，可還是面無表情地說：「不是的。是一種豆製品。」
看得到她背後大片的肌膚已經泛出了粉紅色，羅嘉頎的理智告訴自己，他正在做著很唐突的事，可他控制不住此刻漸漸沸騰的情緒，他不想管後果，他只想這麼做。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楊寧簡單地說，「說白了，如果以你現在的資歷，想要越級升遷是不大可行的。但是如果是從總部回來的，就不一樣了。」
「算了，我不去會場了。反正下邊也缺人聯繫媒體，我去。」
她正要出聲喊服裝總監，忽然門口有人在喊：「沈夜小姐在這裏嗎？有快遞。」
沈夜走出楊寧的辦公室，一時間不想回家，索性回到自己辦公桌前坐下。
「我還有一個月會離職，所以沈小姐你至多還能考慮半個月。」厲寧帶著淡淡的笑意說，「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家店了。」
下班的時候同事們從英豪走出來，又一起打車去餐廳。
素雞面先端上來。
羅嘉頎站在原地沒動，身影修長，目光從上往下，恰好捕捉到她猶疑不定的神情，微微笑了笑：「我剛好看見你踩上去，很危險。」
沈夜愣了愣，最後奪冠的是栗洛？
沈夜恍然大悟，此刻哪怕栗洛突然成了國際名模，頭次走秀就能壓軸巴黎時裝周的高級定製秀，她都不會驚訝了。
「嗯？」
他看著她按下一樓的按鈕，臉上表情淡淡的：「有些事要辦。你加班嗎？」
「沒關係。」她抓緊時間問她自己還不清楚的地方。
「應該沒問題了。」沈夜有氣無力地說，帶了懊惱，打量自己身上的小禮服，對王黎說，「這衣服的吊牌被我摘了。」
沈夜哈哈大笑，拆開緞帶一看，嶄新的紅色禮服，她怔了怔，下意識地拿起中間那張卡片。
杯紅茶恰恰喝完的時候，沈夜沒有再給羅嘉頎續杯的機會。她將骨瓷杯和托盤疊放好，令人愉悅的一聲輕響后，她十分技巧地看了看時間。
王黎已經換了衣服，外邊罩了一件大衣，看見她還沒換，問：「怎麼還不去換？」
沈夜抿了抿唇角，關燈，爬上床，睡覺。
沈夜微笑不語。
直到她發現自己，驚慌之下要站起來，羅嘉頎已經站在了她身後，可以很輕易地伸出手按住她的肩膀。
「是啊。」沈夜笑了笑，「羅總，我不回家。其實您不用送我的。我約了朋友，要去市中心……」
沈夜嚼著三文魚，點頭說：「你下來用餐的機會很少吧？」
主編髮了話，就沒人再說什麼。沈夜心中暗喜，拿起自己面前的清酒酒杯一飲而盡吐舌頭說：「先走了啊，各位慢慢吃。」
「有。十點，HR的Emma。」她補上一句，「我姓沈。」
沈夜見到了Emma，是個目光精明的女人，三十歲左右的年紀，看上去有些面熟。
最後沈夜只能說：「小姐，下個星期我絕對會帶著你的問題去上班。可是現在，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啊。」
這是她給自己訂下的規矩。平時工作已經一天十六個小時面對電腦，她不允許自己在休息日的還被電子信息所淹沒。看書也好，逛街也好，甚至只是睡覺，但是堅決不開電腦。
「如果從你的職業規劃考慮，我覺得這是很好的機會。」
又等了十分鐘，倒真是有一輛車子停到自己面前。
照片上栗洛化著濃濃的煙熏妝，破洞的黑色皮褲，流蘇夾克。朋克裝扮讓少女看起來有些桀驁不馴般的驚艷。
沈夜一拍額頭，也笑：「哎，我忘了。抱歉。」
羅嘉頎再次開口的時候，聲線已經沒什麼笑意了，有些涼，有點輕：「進來。」
他一上車就把風衣脫了，襯衫的袖口卷到了肘邊，表情很放鬆：「是嗎？」
第二日去I&N報到。
「是啊。」沈夜伸出一隻手撫住臉頰，又用力揉了揉。一側頭的時候，從小姑娘臉上讀出了一些異樣的情緒，於是笑說：「怎麼了？是不是他這個人特不好相處？」
「我在《游》工作，去年在公司年會上見過您。」她恭恭敬敬地說，心裏想著其實次年會我見了您老人家一側臉，神光一現，您就走了。
「終於吃到了『什麼麵館』——和大家推薦的一樣好吃呢！雖然吃的過程有點尷尬，不過……下次應該還有機會去吃吧？」
「來這裡是因為工作嗎？」
「你真的要去I&N總部？是羅嘉頎的助理？」栗洛好奇地轉過頭，剛才那麼多人，她實在不方便問。
和加班的同事打完招呼，沈夜才想起來今天是十一月二十號，應該是全國開始鋪貨的日子了。下班的時候特意繞了幾個報刊亭看看，果然都已經到貨了。看樣子物流挺順利。
拍攝的間隙，化妝師和服裝編輯圍著栗洛不斷調整造型，她乖乖地仰著臉，精緻得彷彿一個娃娃。沈夜手中拿著兩條圍巾，一回頭正要喊她試一試，忽然間看見她正沖攝影師笑，臉上的表情恬靜美好。
拍完照片已經下午三點多。回到雜誌社，恰好看見同事們擠在一起，吵吵嚷嚷地在討論什麼。
「雜誌社那邊的沈小姐正在書房趕稿。」助理補充了一句。
厲寧已經走到他身邊：「好了。」又回頭對沈夜說，「沈小姐請等一等。」
可是沈夜？
她回過神，要了杯撞姜奶茶。搖了搖，噗的一聲，戳根吸管下去。
居然沒人提議去聚餐K歌，所有人都提了自己的包，回家睡覺。
敬酒不吃吃罰酒。
地下車庫。
至於為什麼會這樣覺得，沈夜並沒什麼證據，只是……真的這樣覺得罷了。
《游》的外出拍攝任務結束，離回去還有些時間，沈夜回旅店洗了澡，又吹乾頭髮，這才去一樓要了份小鎮地圖，慢悠悠地出去逛。
「是啊。」沈夜咕噥了一句，順口又問，「你呢？」
主編楊寧看著電腦上一幀幀照片，滿意地說：「拍得很不錯。」
觸到她溫熱的肌膚的時候，他並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手指抓得更緊了一些。
羅嘉頎讀完最後一個字，目光在數個「未知」上頓了頓，不自覺地望向隔壁，她對工作的野心和抱負，真的不高。而他聽到自己心裏有個聲音在說，他會給她……最好的「未知」
「你看你看，這裏。」王黎用手指點著，讀給她聽，「有學者研究指出，如果個人從不在別人面前眨眼，這就是典型的強勢人格，也就是俗稱的大男子主義……」
Kain受寵若驚：「太安慰人了。」
「栗洛啊。」楊寧點了一下頭，意味深長，「新人？我看很快就不是了。」
好吧……這些與自己無關。陳苒想，她只希望這女孩做事和她的打扮一樣，利落乾淨就可以了。
她正要扭頭離開的時候，羅嘉頎卻忽然開口了，聲音似乎微揚起笑意：「你是？」
栗洛彷彿沒聽見，愣愣地看著窗外車流。
「羅嘉頎？」葉即景看著不遠處一道筆挺的人影，饒有興趣地問，「你們老闆？」
她看得出來，栗洛的興趣並不在成為模特上，甚至野心也僅僅止步于《游》的平面模特，公司有幾次為她找來的走秀機會，她也都推脫了。
馬上就要到「十一」長假了。舉國同慶的日子，她看見小鎮上沿著湖邊已經掛起了紅色燈籠。瑩碧的河水兩側，紅色連綿幣不絕，既好看，又喜慶。
沈夜怔了怔，那句話含在舌尖，沒說出來。
沈夜躊躇了，難辦了，當然也鬱悶了。
當初她上自己的車，那些猶豫自己看在眼裡。
同時頓住，沈夜懊惱地想，連說話都不利索了。
模特們在燈光下擺出Pose，或者水靈可愛，或者蹙眉猶豫，無一處不美好，無處不自然。而經驗豐富的攝影師則熟練地指揮：「栗洛的頭還要再低下一點——対，就是這樣——」
羅嘉頎輕微偏了偏頭，目光不知從哪裡掠過，淺淺的笑意抿在唇邊。
一牆之隔。
「是嗎？」葉即景看起來有些失望，「本來還想看看有沒有辦法。」
「啊，和我一樣。」栗洛訥訥地笑起來，「我就是衝著獎金去的。」
沈夜好像聽說過前一陣的新聞，熱炒明川唯一一家五星級酒店開張，忍不住吐了吐舌頭，半開玩笑說：「還沒紅呢，要求就這麼多嗎？」
他們不得不靠得近一些，才能看得清楚。
她半天才凝聚出一個微笑，一邊很不爭氣地想，打個招呼就好，您要真想送我，還是不必了。
想來想去，只能厚著臉皮說一句「羅先生，我拿一下鞋子」。
反正以後盡量不再有交集。沈夜低頭喝了一口咖啡，慢慢褪去此刻臉上的紅暈。
「衣服找不到了。」沈夜皺皺眉，有些艱難地從一大堆事情中回憶起，「完蛋……」
厲寧從一堆文件里找出厚厚一疊紙給她：「這是大致的描述。至於其他的，因為你還沒有確定是否調任，暫時還不是很方便給你培訓和交接。」
沈夜看得到自己重新打掃過後的辦公室，清清楚楚。
羅先生和沈小姐，請千萬讓我期待一下你們的故事—和圖書—新任市場某分部經理厲寧放鬆地靠在電梯里，嘴角是不懷好意的微笑。
搭檔模特：栗洛。
沈夜臉頰上剛剛褪下的紅潮又淺淺地泛了上來，隔了好一會兒，才輕聲說：「知道了。」
最開始走日系風，走到半路的時候又覺得簡潔的歐美風更好看。雜誌的成長，就像是青春期的孩子，難免會有迷惘的時候。幸好最後尋到自己的風格。拍出的照片，精緻程度絲毫不遜於外來照片：氣場夠，就連模特用的衣飾也都是身邊買得到的——這才是叫人覺得滿意的少女時尚。
他眯了眯黑亮秀長的眼睛，她的笑容很溫雅，可竟然有些刺痛自己的眼睛。
他為什麼道歉呢？是因為唐突的動作嗎？還是猜出了前因後果，知道自己是借用了雜誌社的禮服，所以特意訂了一件新的給自己？
「哇！」第一個感慨的是王黎，「羅嘉頎也來啊？」
他輕輕點頭：「好的，去吧。」
可他不疾不徐地和她說話，似乎沒有注意到身邊年輕的小姐略微有些不豫的表情。
他良久沒說話，最後轉過身：「一起走吧。」
「吃飯去吧。」王黎情緒大起大伏后，報了個餐館的名字，「你請客。」
沈夜犯難了。
沈夜回到家，脫下鞋子的時候，莫名地愣了愣。
「是啊，麻煩您第二次了。」
即便是離職前夕，厲寧還是忙得腳不沾地。沈夜坐在他的辦公室等了許久，終於見他放下了電話，轉頭對自己笑了笑：「抱歉。」
便利貼、相框、馬克杯、小植物，擺放得井井有條。手邊是一疊雜誌。摞得整整齊齊，隨手抽出一本，裡邊的少女模特頭戴小禮帽，兀自笑得燦爛如花。她記得那次是在初春拍夏季的雜誌照。在海邊，工作人員一個個裹得跟粽子似的，模特卻只穿著薄紗，凍得瑟瑟發抖，胳膊都發青了。一拍完，她就到處給小姑娘找薑糖水，咕咕地灌了好幾杯，小姑娘才算緩過來。
「現在要播放的是09號選手栗洛的模特訓練集錦。各位評委、各位觀眾，請看VCR一一」
「當然。」厲寧想都不想。
第二天一早回S市，直接上班。
這種感覺……就在明川的時候。他竟親自去過問《游》的工作安排，藉著某種不算「光明正大」的理由去了明川。也不是沒看到栗洛期待又驚喜的眼神，可他不是為了她而去。
美差自然算不上。很累，但休息的時候很有趣、拍出漂亮照片的時候很有成就感倒是真的。
電梯是從上邊下來的，沈夜百無聊賴地想，誰這麼命苦，大周末的跑來加班？
S大外邊的小書店裝了茶色的玻璃，看上去復古懷舊。
明川是有名的小鎮，小橋流水，江南古韻，是附近城市居民短途游的首選。
看著年輕人匆忙出去了，沈夜走過去，慢慢地瀏覽那疊極厚的讀者反饋表。
到處扒拉了一遍，沒翻到。
也就是說，從周一開始，單向地，羅嘉頎看得到自己的一舉一動？
陳苒的辦公室就在隔壁，想必今天也是特意早來的。沈夜看她進門，又叫住她：「陳姐，羅先生的紅茶現在放我這裏，是應該由我來泡的吧？」
王黎拿紙巾擦了擦手指，淡粉的指甲在溫和的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她抬頭看了看沈夜，忽然壓低了聲音：「喂，說個八卦給你聽。」
英豪大廈的負一層是餐廳，公司員工都在這裏吃工作餐。
這麼特殊的待遇啊？沈夜有些好奇：「她住哪兒？」
沈夜怔了怔：「羅先生不會去嗎？」
她瞧了一眼，麵條細而韌，撒著一把蔥花。素雞上淋著肉醬汁，湯水上不知澆了什麼香油，那味道一陣陣地往自己鼻子里鑽，叫人食指大動。
這個對栗洛來說意義重大的TA，十分重視雜誌這個舞台。至少《游》這個舞台，會讓TA喜歡的少女慢慢變得艷光四射。
沈夜一時間不知道她在謝什麼，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接下去帶你的編輯人也很好，你放心。」
羅嘉頎輕笑，聲音淡淡的：「工作認真就好，不用太拚命，也不需要太辛苦。」
編輯們不是主角，可是也要衣冠端正。周末加完班后，王黎拉著沈夜去逛了逛街，最後在S市出了名的有小資情調的街上找到了一家小禮服店。
沈夜微笑著聳聳肩：「總之，你自己要考慮清楚哦。」
到底還是拗不過王黎的好意，沈夜拿去換了。她只在鏡子里略略看了一眼，還來不及撥拉平整，就聽見耳機里一道尖銳的聲響：「文編，馬上到會議室。」
這是她第三次聽到有人在說：「厲寧還在他辦公室沒挪呢。哎，新來的助理你見了嗎？我沒見到啊。好不好看？」
等她收了電話，將幾件事轉告厲寧的時候，厲寧挑了眉梢看著沈夜，微笑不語。
時間沈夜不知道該怎麼勸她，費力想了想，才拍拍她的肩膀，說：「羅嘉頎羅先生這人……我覺得，離人好遠。」
十點才起床。
「你——」
沈夜擦也不是，還給他也不是，舉著手帕發獃。
雨漸漸地止了。沈夜收了傘，將脖子上柔軟的圍巾收得更緊一些，風颳得耳朵有些疼。或許是路上嘈雜聲太大，手機響了許久，她才有反應。
接著是麵條的照片，照片一角的地方，隱隱還露著自己的袖子。這大概就是她的尷尬所在吧？他習慣性地去看她的博客，看到這一句，當時竟然忍不住笑出聲，提到自己了——雖然顯得那樣漫不經心，可他感覺很好。
他溫和地看著她，車窗外的燈光落進來，瞳仁是一種極為漂亮的琥珀色。
接下去厲寧說的那些話，沈夜也猜得八九不離十，於是半認真地聽著。
沈夜半開著玩笑，「當然，他也不會注意我的。」
「我不理解。」
她想從包里拿出紙巾遞給他，可是找了半天，忽然發現紙巾在下午拍攝的時完了。
眼妝早就花了，黑乎乎地洞成一團；粉也脫了，她甚至來不及補一補。面色顯得有些蠟黃，慘不忍睹，還不如素顏。
「TA是什麼樣的人？」
「哦，我盡量吧。」沈夜掛了電話，繼續埋頭吃面。
「我一個人住一間？」沈夜拿了房卡問。
「不麻煩。你回雜誌社還是……」他收回目光望向她。
職責之一，幫助上司選擇有必要出席的場合。
因為長途飛行而帶來的額角輕痛似有似無，有時會被辦公室通風口的暖氣吹得嚴重一些，有時又似乎被完全地拂走了，因為眼底掠到了她埋頭工作的側影。
沈夜鬆了一口氣，一腳跨到外邊，又有些遲疑地回過頭。
沈夜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坐上去。
「我明明發了啊。」王黎咬著嘴唇說。
他沒說什麼，自己取了一截桌上的紙巾，輕輕揩了揩，動作優雅，彷彿在高級餐廳里用餐。
那位小姐儀態端莊地走在沈夜前，輕柔地伸出手敲了敲門。
很快，她回過神，對厲寧說了聲再見，又跟上他的腳步，說了句：「好的。」
栗洛上下打量她，搖頭說：「沒有啊。其實你一點都不胖。」
人頭攢動中流夜看見羅嘉頎，就在前排中央的位置，正和別人說著話，溫文有禮。
「嗯。」屋外厲寧已經第三次欲言又止地想要提醒他注意時間，他終於說，「有機會下次見了。」
時間：三天。
她笑著回應：「嗨！」
祁門紅茶和鬆餅，還有大份的水果塔。
辦公室一下安靜起來。
沈夜想起昨天自己為了這件事還在給後勤同事打電話，結果對方回答自己要過上一兩天才能送回來，想不到效率這麼高。
話一出口，才覺得有些好笑——其實自己心裏還是蠻八卦的。
停車場三三兩兩的也有人走動，不時有人對羅嘉頎打招呼，目光再落到他身後的沈夜身上，不掩好奇。沈夜跟在羅嘉頎身後，發現他的腳步快了一些。
指尖一點點泛出熱意，她又拿起一個酥油牛角包咬了一口，看了看在一旁坐著的栗洛，忍住笑說：「羡慕吧？」
這個動作終於成功地讓羅嘉頎原本嘴角的肅然化成了輕柔的微笑。
等她趕到會議室的時候，王黎的眼眶微紅，一旁的楊寧臉色很差，厲聲說：「上去樓上1728號房間，晚宴開始前必須解決。」
「本來冠軍是林嫣。最後名單換了。」王黎拿捏著電視里的腔調，「栗洛上頭有人。」
看起來是套房。
此刻，出於職業習慣，沈夜一併眼熟的還有Emma頸間那條新款的愛馬仕絲巾。
沈夜想了想，輕輕咳嗽了一聲：「可是我很喜歡現在的工作，還有工作氛圍。」
女孩穿著銀色禮服長裙，正在換上一雙足有十多厘米高的細跟緞鞋。她在一眾模特中並不算高，一米六八左右的個頭，身段和一道比賽的同伴們一樣，是千篇一律的纖細，彷彿被風刮上一陣就會倒地。
「啊？什麼？」片刻之後她回過神，「不是的，他……他人很好。幫了我很多忙。」
再過一會兒，客廳里的鬧鐘又響起來。她終於嘟囔了幾聲，半閉著眼睛，跟著拖瓢跌跌撞撞地摸索著出門去關掉個萬惡的聲響。
她臉頰上的潮|紅更濃了些，說了句「沒什麼」。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結果吧？
羅嘉頎看見她拾起的目光，心底微微一動。有些驚，亦有些癢。
「因為是羅先生的特助，我們不得不謹慎一些……需要培訓，並且……」
服務生開始上菜，此刻她們並不知道，真正到了那天，還是出了一連串不可預計的事。
「呵，你說得簡單。不參加這比賽，她能認識羅嘉頎？」王黎把橘子皮一扔，站起來，「真難吃。」
「哦，對。」楊寧的聲音聽起來並不嚴厲，「有工作上的事，和你談一談。」
「不行。就這張，大家都覺得好看親切。」又有同事插口說，「你以前都是拿寵物照對付的，還沒上過真人照呢。」
沈夜報了個地址，又加上一句：「太麻煩你了。」
不打吧，萬一以後在年會什麼的公事場合再遇上……
偶爾有一天，沈夜踏著自己的影子走在回家路上，才發現路上的梧桐樹葉子，掉得已經差不多了。錯過了窸窸窣窣踩碎葉的日子，她有些費勁地想，是什麼時候開始，對這些事都不敏感了呢？
他莞爾：「記得很快。」
「啊，你等等！」王黎喊住她，「隔壁房間有我們下期雜誌要用的小禮服，是借來的。我去拿一件，你將就下得了。穿完還上就行。」
呃……他的錢包里會不會有一張黑卡？或者他乾脆從來都不帶錢的？因為付錢有助理啊。
辦公室很大很寬敞，沈夜注意到羅嘉頎辦公桌後邊的一整面牆是褐色的。如果她沒記錯，曾經有一本書上說，褐色……象徵孤僻，抽離世界的願望。可是他……怎麼可能呢？
走過來的是厲寧，他的目光落在羅嘉頎和沈夜身上，似平一怔，接著禮貌地點頭：「你好。」又轉頭對羅嘉頎說，「羅先生您不是剛從……」
這碗面吃得很忐忑，沈夜挖空心思也想不出話題，幸好沒過多久，電話響了，是Kain打來的，一開口就咋呼：「小夜，你跑哪兒去了？我們在吃燒烤呢。一塊過來吧。」
開著暖氣，攝影棚里很暖和。可是隔著厚厚的玻璃望著窗外肆虐的沈雨，還是叫人從心底生出寒意來。
她收起了心思，耐心地、笑眯眯的說：「沒關係。以後時間久了，你會有自己的風格。現在就都嘗試下吧。年輕人，多嘗試總沒壞處的。」
不動聲色的誘惑才是最高境界。
沈夜看看來電顯示，愣了愣。
餐點很快就送來了。
裡邊的年輕男人她很面熟。
沈夜很想說：「還有別的呢？比如你的冠軍……」可她只是抿了抿唇角說：「哦，是這樣。」
羅嘉頎只是點了點頭：「不必。」
不錯，他確實可以即興講，脫稿講對他而言從來不是難事。可他不喜歡下屬犯下明明可以避免的錯誤。
兩人一起上了計程車，沈夜報了S大的校名。
沈夜笑眯眯的，「只能找了個稍微有些搭邊的工作。」
她亦只能接過來，弄髒他這條大概比自己一身外衣都貴的手帕。
「一個人住？」彷彿是感知到了她的目光，他閑閑問她。
這回是真正地鬆了口氣，沈夜把外套掛在衣櫥里，只覺得電腦的開機聲都悅耳起來。
這樣的衣飾穿在膚色白皙的沈夜身上，沒有絲毫的生硬。
「目光不要只放在老闆身上。」主編加重了語氣，「我們雜誌周年慶是I&N集團成立三十周年的一系列慶祝活動的開始，總部很重視。兄弟媒體也會過來，所以更要好好表現。」
「不眨眼睛……」她皺著眉回憶，可是真的不記得這樣的小細節了。
橘瓣兒能把牙齒酸倒，沈夜齜牙咧嘴了一會兒，明知故問：「誰？誰這麼牛？」
他目光輕輕一頓，看得見她的頭髮，隨意地帶著自然弧度，鬆鬆落在肩上。因為回過頭，也看得見她白皙柔軟的後頸。
好幾個邀約，來自I&N所屬的不同紙媒。
很快有人來開門，是個年輕人。
不過……要是他真的厲寧說的樣紳士、有風度，應該也不會往這裏看吧？她在心底碎碎念，如果羅嘉頎真這麼做了——那就是赤|裸裸的偷窺啊。
周一上班，沈夜特意提早了半個多小時出門。衣服和妝容都是再三地檢査過了，那天羅嘉頎一句「注意穿著」言猶在耳，無論如何自己也不能再犯下這種幼稚的錯誤了。
微笑，閃光。
所幸這一次她表現得很不錯。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尤其是漂亮的，甜美和裝酷，應該是最拿手的表情了。
「媽媽……」沈夜渾然不知隔壁的動靜，有些訥訥地衝著電話笑起來，「我忘了……這幾天剛換了工作，太忙了。」
沈夜拿了筆記本電腦，帶上門，在門口的沙發坐下，低頭査看郵件。打了幾個字，注意力莫名其妙地轉向了走廊的拐彎處。
人人在自助餐上取了吃食，便端了餐盤坐下，啜飲著手邊的鮮榨果汁，妥帖細語。
栗洛下車前，回頭對沈夜說：「這段時間謝謝你。」
這倒提醒她了，原來這麼快就到月底了。
「不是。今天同事聚餐。」她聳聳肩，「我急著處理點事兒，就回辦公室了。」
沈夜差不多將手中資料翻完的時候，百無聊賴，又站起來，在辦公室走走，忽然覺得這辦公室的設計有些奇怪。窗明几淨，也足夠寬敞，可是為什麼正對著辦公桌的牆上懸挂著大幅的百葉窗？
「我送你回去吧。」他勾起唇角說，深棕色的眸子里滑過一道光亮，十分自然地「相信我，這不是我第一次送同事回家。」
肩膀和耳朵夾住電話，沈夜的另一隻手可以伸得更高一些。
沈夜飛快地穿好鞋子，一雙手放在膝上，坐得很規矩筆直。
羅嘉頎目送著她走進公寓樓，倒車的時候想到博客的名字——「美食美客」，彷彿看到了有關這個小女生生活工作的點滴……每時每刻。
「同事？」王黎嗤笑，「你哪個同事開這車，介紹我認識一下？」
「嗯，怎麼說呢？其實我原本也是想當模特的。後來被刷下來了。」
當然，沈夜悄悄吐了吐舌頭，心想，因為你的工作時間經常會延長到每天晚上十點多嘛。
Kain替她們抓拍的照片里，後來無論美編怎麼PS，她動作之僵硬怪異，無論如何不像孔雀，只像公雞。
加薪
第二天照常上班。雜誌社內部絲毫沒有因為酒會的結束而顯得輕鬆下來。十一月的雜誌里有一個專題是紀念酒會。他們得加班加點地把這部分內容、照片整理出來，不能延誤。
拖著還有些痛的腳往回走的時候，忽然聽到包里的手機丁零一聲響，她翻出來，是銀行發來的一條短消息，打到賬戶上的數額不菲。
「還沒呢……做完這些再去吃……」實習生有些局促地說。
「什麼？」沈夜向來理智，見慣了美女，自認為還沒有驚艷旁人的資本。
「沈夜姐。」栗洛笑意盈盈，閃亮的瑰紫長裙中和了純凈甜美的氣質，在人群中很是搶眼。葉即景毫不掩飾眼中的讚歎，禮貌地對她伸出手。
靜靜地倚在門口看了許久，那個噼里啪啦在鍵盤上打字的女生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多了一道注視的目光。
Kain抓拍成功，低頭查看照片，便不再理會她。
「別動。」他炙熱的呼吸觸到她的後頸，「馬上好了。」
「沈小姐請坐。」Emma的坐姿十分端莊，看得出保養得極好的手指輕輕交疊起來，她微笑著說，「不用緊張，就是因為一個新職務，想找你談一談，聊聊想法。」
夜在後台穿梭往來，只覺得腳下一那雙軟羊皮平底淺口鞋又被磨平了一層。這樣場大賽，少不了各種各樣的服裝贊助，她作為《游》雜誌的編輯，為了選手們的換裝，實在是勞心勞力，一刻不曾停歇。
下次從家裡翻出一件再普通不過的深灰色且有些老氣的V領毛衫時，就不會隨便扔掉了。誰知道下一個季度的流行風潮是不是就是復古呢？
沈夜鬆一口氣，忙說：「再見。」
這是今晚羅嘉頎第二次看見沈夜的背影，匆忙且慌亂。之前他也在注意她，在和旁人聊天的時候，她的微笑很恬美。就像他在明川遇到她，有些尷尬，可她不曾避著他。
心底有一股難以克制的衝動，他想也不想，伸手就替她去撥開頭髮。
這麼快身份就暴露了？她有些頭疼地想，只能轉過頭，微笑，又假裝帶著幾分遲疑：「你……不會是羅先生吧？羅嘉頎羅先生嗎？」
羅嘉頎走近的時候，年輕的女孩恰好站起來：「羅先生，你好。」
羅嘉頎……提早回來了嗎？
助理連忙跟上，他回頭漫不經心地說：「不用跟過來。」
「太客氣了，舉手之勞。」羅嘉頎勾了勾唇角，適時地將她的窘迫解開，「你到了。」
此刻自己心裏有再多惱意，也不好發作了，沈夜不動聲色地後退了兩步，生硬地回答：「好了。」
「你是助理，難免會遇上他生活上的什麼事，要把握好分寸。」厲寧意味深長，「比如說特定時間，他會習慣性地問問你，要不要一起吃飯或者喝茶，你該怎麼回答？」
「那就順其自然嘍。大不了以後像明星那樣，戴著墨鏡和圍巾出門。」
這麼快——沈夜抿了抿唇，說了個「好」的同時，真有些捨不得。
「哎，我是後悔好不好？」王黎掩面，「因禍得福的機會就這麼被我浪費了……哭死。」
不危險好不好？
「唉——」厲寧心底有些嘆服這個年輕女孩的觀察力，說，「真不想給你造成這份工作會導致生活質量下降的印象。」
他接過來，瀏覽了一遍，又靠在沙發上，一言不發地望著窗外。如果說之前他對這樣一個小型的酒會還有著期待的話，此刻已經興味索然。
推開自己辦公室的門，沈夜忽然愣住了。
他忽然發現，這個女生是認真地在說這句話，沒有欲拒還迎，當然也沒有故作資態。她說話的時候，鼻子輕輕一皺，似乎有著努力掩飾的不耐煩。這一點，看起來和自己的上司很像。
沈夜簽收，有些疑惑地舉著平扁的禮盒回到位子上。
嚯——比主編的辦公室還寬敞。沈夜心裏嘖嘖了幾聲，目光望向正低頭翻閱文件的年輕人，就是他，在索菲亞套房裡見到的人。
儘管專訪上栗洛說得語焉不詳。沈夜卻給這個問題找到了一條註解。就這麼認定是他，十分的肯定。
似有似無的脫離束縛的感覺讓沈夜由衷地鬆了口氣。
「哦，你是說厲寧？」Emma笑了笑，「他是做了一年半的特助，現在集團拓展新業務，馬上就會給他安排新的管理職務。」
害怕站在閃光燈下，害怕萬眾矚目的感覺，為什麼當初要去報名參加模特大賽呢？
等到洗漱完畢了，沈夜坐在凳子上開始戴隱形眼鏡。她的指尖還粘著涼涼的鏡片，忽然覺得忘了什麼事。昨晚回到www.hetubook.com.com家已經一點多了，很習慣地開了鬧鐘，用最快的速度搞定一切，倒頭就睡了，可是——今天不是休息日嗎？
沈夜整理的專題是搜尋隱藏在城市角落的格調小店。這個專題有趣是有趣，但是局限性大了些。畢竟《游》是刊行全國的雜誌，並不獨獨是在S市。而且捜集資料也困難。被列為待定。
不過王黎誇過自己，說是看起來化不化妝沒什麼區別。這樣想起來，這句誇獎的含金量真是很足啊。
楊？似乎察覺到自己的措辭，笑了笑，索性直說：「是這樣。總部想要調停過去。你考慮看看。」
沈夜手中捧著的杯番茄汁將將見底，她伸手取過桌邊的紙巾，點了點頭：「知道了。」
「回家？」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
楊寧笑容可掬：「來了？坐吧。」
出門倒熱水的時候遇見陳苒，她愉快地出聲招呼：「早上好。」
她變戲法一樣把雜誌往後翻了一頁。
沈夜穿著瑜伽褲，赤腳盤腿坐在一堆軟軟的靠墊上，身上搭了一塊千鳥格的披肩，伸手觸了觸玻璃杯，茶恰好不再燙手了，又往裡邊舀了半勺蜂蜜。
這是至理名言。
她此時此刻出現在這裏，羅嘉頎並不驚訝，反倒有幾分瞭然。眸色里浸潤了淺淺的笑意，他點了點頭。
沈夜覺得一道道投向自己身上、臉上的日光……很毛骨悚然。
沈夜被他這個動作嚇了一跳，連忙站直了，尷尬地說：「羅先生……」
她又瞅瞅玻璃牆，心裏尋思著怎麼開口——她不可能不要求留下隱私空間給自己。
他收起手，平靜地說：「剛才有頭髮落進湯水裡了。」
沈夜心裏笑笑「別傳出去」可以理解成「可以傳出去，但是不要出賣我」。
「真不用。你回去吧。我打車回去。讓人等著不好。」
沈夜關了電腦，若有所思地想：這個小姑娘，看起來蠻嗲的，可千萬別恃寵而嬌啊，不然自己的團隊可就有得苦吃了。
經過水道上一座小小廊橋的時候，和站著的一個年輕男人擦肩而過。
「他待人接物都很有禮貌，典型的紳士……」
沈夜看看地上那疊書，不過小半米高。她只靜靜轉開臉，盡量不讓自己顯得局促：「抱歉，我穿下鞋。」
和往日比起來，大樓里靜悄悄的。
她真的在這裏。
楊寧到底還是掩飾不住的驚訝：「我可以問問為什麼嗎？」
說得也是，對自己來說，可能是最後一期了。就上真人吧。哪怕丑了點。
再而且……即便以苛刻的眼光來審視，她的確算得上漂亮。
「八卦小報上都在說羅嘉頎和栗洛的事啊，你不是和栗洛也挺熟的嗎？」
她如今暫時性地在一個小辦公室蝸居。總要等厲寧工作交接完畢，才能有自己的辦公室吧？不過這個地方好，離茶水間一步之遙，有時候小小開著門，不管是不是刻意豎著耳朵，都能聽到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沈夜心想這個時候我再下車說不用了，那也太矯情了，索性沒開口。
沈夜跨出一半的腳連忙收回來，眼看著快看不見羅嘉頎的身影了，她有些沮喪地想，真丟臉，這也太失禮了，早知道還不如一鼓作氣走進去——
她半踩了帆布鞋，轉身後退了一步，瞅瞅羅嘉頎，又瞅瞅透著光的牆壁，臉漲得通紅。
「我還是覺得，自己比較適合小團隊的工作環境。」沈夜的表情很柔和，可是細究起來，又有些執拗，「而且這樣的工作調動，對我來說跨度實在太大……」
晚上六點半，栗洛倒真沒遲到，準時地過來了。
是去年的年會，她們部門四朵金花表演孔雀舞。結果文字編輯Nicole臨時有事，她被抓了上去。可憐她只排了兩遍，匆匆上場，跳得慘不忍睹。
「每個爸爸應該都很疼女兒吧？」栗洛點頭贊同地說。
沈夜從從容容地從王黎桌上抱起一堆雜誌：「……好的，我去整理一下。」
直到走完全程，她再也沒有摔下。
明凈的落地玻璃窗上倒映出一道修長的身影，就在自己身後，不知已經站了多久了。
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條件反射，腦海中浮現出栗洛的臉。
難怪一直用百葉窗遮著，和整個辦公室的風格很不搭啊。
「這個工作，非常鍛煉人。」厲寧沉吟了片刻之後說，「這裏所接觸的信息量，會是你在雜誌社工作網沒法想象的。」
他興緻勃勃：「那我就要這個。」
沈夜伸手打開了車窗，冷風拂在臉上，倏然之間，覺得清醒了許多。
出門前沈夜有些心不在焉，在衣櫥里隨便拿了套搭配好的衣服，穿上出門，連隱形眼鏡都懶得戴。
沈夜替他們做了介紹，又對栗洛說：「今天真漂亮。」
要不選擇其中的一兩家？
沈夜說了句再見，下車的時候頓了頓，將車門關上的時候，看見車裡的男人對自己輕輕揚了揚手，嘴角的笑痕很深。
「我知道。」
傍晚的時候，藉著小河邊落日餘暉，映襯出半邊霞光的小鎮。
羅嘉頎彎了彎唇角：「當然可以。內線你知道嗎？」
「每個人的追求不一樣吧。」沈夜淡淡地說，彷彿沒有察覺上司口中的玩笑意味，「我先走了，下午還要在攝影棚拍片。」
沈夜不知道他為什麼忽然說起這個，在記憶庫中略微搜尋一下，才記得工作備註上確實有這個人，I&N的合作夥伴，高橋大輔先生，日本人。
「是贊助的。」栗洛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長裙，悄悄地說，「Dior的長裙，我怕會弄髒弄壞。」
三步，僅僅是走了三步之後，栗洛也摔倒在地上，長裙下露出纖細的腳踝，以種奇異的角度扭曲著。現場一片嘆息，所有人瞪大眼睛，想要看這位長相甜美，人氣也不錯的女孩會是什麼反應。
羅嘉頎走了一步，又回過頭：「有一點沈小姐請放心，我並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回到自己座位上，沈夜悄悄埋下頭，翻開雜誌。
中央空調徐徐地噴洒出暖氣，沈夜打開書房裡台電腦，等候開機的剎，忽然覺得熱。反正四下無人，她就脫了外衣，只穿著禮服坐在電腦前，一邊努力地組織語句。
百葉窗失而復返，安安靜靜地懸挂著，連款式都變了。原來只是白色，現在是素色小花，很是淡雅好看。
「哦，好。」羅嘉頎雖然有些困惑，可依然彬彬有禮地停下動作，「請吧。」
沈夜左看右看，這些媒體的分量，遠遠超過《游》。既然上個月羅嘉頎出席了《游》的酒會，照慣例總是不會出錯的，替他們一一安排？
老闆拿了一張破破爛爛的菜單，放在桌子中間。
原來真是因人而異。
每一期在雜誌的最後幾頁，編輯們也有屬於自己的小小園地。每人都要貢獻一張照片、一段心情文字，壓縮在小小的角落裡，組成一個不大起眼的小專題。
十一月三號，恰好今年第一股冷空氣南侵，一出門就覺得天氣陰沉。圍巾，厚絨襯衣，鉛筆褲，小西裝，都是暗色調的，只在腰間系了一條桃紅色的亮眼編織腰帶。
他望著路邊民居，燈火初上的時間，橘色燈光，融融暖意，悠悠地說：「孔雀舞。」
最愛的彩妝品牌……最愛的服裝品牌……最近閱讀的書籍……
楊寧搖搖頭，笑著嘆氣說：「就算是為了羅嘉頎，也會有數不清的人拚命想要個職位的。」
同事在外邊招呼，手裡提了大盒的熱飲。
沈夜想了想，答應了。
沈夜將目光轉到厲寧身上：「好的。」
沈夜仰著頭，看著電梯一層層地往上跳的時候，發現自己在談判方面實在還是很菜鳥。對方能夠看清自己想說什麼，並且總能搶先一步，自己就失了餘地了。
帶著濕意的風穿行過整個城市。前一刻觸碰到草木的露水，下一刻便撞在自己的鼻尖。有些涼有些癢。沈夜手中提了紙盒，心想下午的時光閉上眼睛眯一會兒，或者打開半人高的落地檯燈讀讀書，都是不錯的選擇。
於是第一件棘手事，發生在了沈夜正式上班的頭三十分鐘。
「有什麼想法嗎？」沈夜忍不住問，「覺得不合適的，可以提出來，我們再改改。」
「哦，這樣啊。」沈夜尷尬地看看碗素雞面，又看看老闆剛端上來的、加了獅子頭的面，「那……你吃我的吧。真不好意思。」
「上次模特大賽。那天晚上我攔不到車，是他送我的……」栗洛有些局促地說，沒有喝酒，卻在提到「他」的時候臉頰上染上薔薇色澤。
已經是九月底了，接近凌晨的時候，整個城市清冽逼人。白天擁塞的交通積攢下的塵霧散開了，露出明凈的星空，有幾顆亮得如鑽石一股，只要微微一仰頭就能望到。
小女生們稚嫩的筆跡，寫得工工整整。她一張張地翻開，莫名其妙地覺得心底溫暖起來。
麵館的桌上擱著捲紙，不過看上去又硬又糙，顏色微黃，沈夜猶豫了一下。
裁員
今年的天氣涼得早，她還穿著T恤和牛仔褲，一出門就有些瑟縮，被風一吹，出了一身雞皮疙瘩。這個時候還不好打車，沈夜在路邊站了足足半個小時，靠著公交車牌，幾乎就要睡著。忽然遠處閃過兩道光柱，晃著直刺她的眼睛。她以為是計程車，立刻有些振奮地站起來，揮了揮手。
「剛才在討論男朋友啊？」沈夜吃掉最後一口麵包，笑嘻嘻地問她。
今天的都市報娛樂版，全版刊登的是栗洛的訪談。
今天沈雨滿城。
自己等在座小小的廊橋上，忐忑，而又期待，全無把握。
年輕就是好，照片放大了看，模特的眼角特意勾起的濃黑眼線都看得清清楚楚，可真是肌膚如玉、光澤無瑕，找不出半點可以挑剔的地方。
這是沈夜頭一次來1&N總部，前台接待的小姐掛著職業化的微笑，熱情詢問：「姐，有預約嗎？」
說完並不等她回答，伸手按了關門按鈕，沈夜覺得有些耳鳴，差點沒站住，勾了唇角，有些無奈地想，我還沒答應吧。
十一月的雜誌加量不加價，還要出紀念增刊，需要四處聯繫廣告、優惠券。外加一次紀念酒會，會有紅地毯走秀。整個雜誌社也快忙翻了。
Kain拍了拍手：「美女們，準備好了嗎？」
還沒吃晚飯呢。
沈夜抬頭看他一眼，這是一個收拾得乾淨整齊的年輕男人，永遠精力充沛的樣子。
栗洛並沒有按照公司人教的那樣回答，倒是給了一個頗意外的答案：「是我的一個朋友。」
那麼就這麼決定了。沈夜站起來關上窗，開始收拾小小的檯面。
厲寧點頭。事實上，他對沈夜做事的分寸相當滿意。一個最開始對這份工作都不是非常在乎的女生，大概也不會對年輕英俊的上司花痴到離譜的程度。
「擦吧。」他看她一眼，輕聲說，目光中星芒無聲閃爍，「是新的。」
「可是，《游》創刊三周年慶典的時候羅先生是出席了的。」洗夜忍不住提醒他，「那時候的安排是出於什麼考慮？」
黑色風衣、黑色鉛筆褲、黑色靴子，只在風衣襟口和袖口隱隱約約露出紅色的毛花彷彿是小小一簇火焰，剎那間可以提亮全身色澤。長發隨意一束，顯得氣質柔和，和那雙簡潔而毫無裝飾的軍靴一襯，衝突，卻又相得益彰。
電梯到27樓，沈夜看見辦公室的門開著，愣了愣。
「她的風格挺甜美的，你們的服裝應該要換吧？都搞定了？」
恰好清潔工人從自己辦公室出來了，沈夜輕輕咳嗽一聲：「那個……我還有工作沒做完。」
這一次，她注意到他漂亮的眼睛，淡淡地看著自己，沒有眨眼。
「你的手帕……」她已經洗乾淨了，甚至小心翼翼地熨燙了一下。
把陽台的窗打開，不算濃麗，卻有極溫暖的陽光灑落進來，落在深藍碎花的榻榻米上，讓厚厚的靠墊顯得越發綿實柔軟。沈夜捧著馬克杯，裡邊是熱好的紅棗牛奶，此刻氤氳出淡淡的熱氣，熏在下頜上，微癢適意。她咬了口麵包，隨手翻著剛買的幾本書，忽然覺得因為這樣一餐早飯，早起也不是那麼可惡了。
她才想起來，好像厲寧是對自己說過的，會讓人把辦公室重新整理下。
「你也沒抓住重點。」沈夜笑了笑，「重點是，你很花痴他。」
「是啊，有了新同事，總要大家一起熟悉一下的。」沈夜揉揉太陽穴的地方，順口就說：「是我們雜誌的新模特……」
「是啊。」沈夜咬著筷子，「忽然換了搭檔，真不習慣。」
羅嘉頎獨自站在河邊，忽然想起剛才燈籠發出的紅色光落在她臉頰上時，有一種瑩玉色的光芒從她眸子里婉轉流出來，柔和清雅。
第二天一向準時的生物鍾也小小放縱了一下沈夜的惰意。
沈夜特意早到了一些，又想著和同事商量一下怎麼補救下昨晚的禮服。時尚雜誌最不缺的就是借來的各式各樣的衣服和首飾，當然會有不小心弄壞的時候。不過他們的是少女雜誌，借來的衣服都不算很貴。不像這次，恰好做的是年會小禮服專輯。
羅嘉頎會在酒會上致辭，其中有一段內容是關於《游》創辦的由來和經歷，說好是雜誌社這邊寫好稿子，再發給羅嘉頎的助理。這節骨眼上，羅嘉頎的助理打來電話說，稿子沒收到。
他們準備今天最後一組造型。髮型師替栗洛把捲髮扎高，把之前的衛衣換下，換上機車夾克。小姑娘立刻脫了甜美，線條冷峻起來。
「羅嘉頎啊。」沈夜想了半天，冒出一句，「我覺得，能被他潛規則了，還出來當什麼模特啊。」
沈夜撇了撇嘴角，妥協：「好吧，就這張了。」
片刻之後，她恢復鎮定，打定了主意：不打。
這恰好給了沈夜幾天網間適應這個新工作。就橡材Emma說的樣，培訓和交接的機制很完善，但是對流夜來說，壓力就比較大了。
至於鮮花麗人後邊的那個人影，眉眼熠熠生輝，側臉更是稜角鋒銳。即便是在黑暗中，即便他穿著黑色的西服，可是存在感如此之強，她立刻記起了一個人。
十分挺括的白色襯衣，襯得他整個人看起來賞心悅日。他微勾著唇角回望自己，那表情，彷彿沒有把自己當作隨意的路人。
在人群中看到了許多熟悉的面孔，大多都是在《游》雜誌上過鏡的模特，還有些姐妹期刊的編輯，也都是自己認識的，一一打過招呼之後，看看時間，該貴賓致辭了。
「再見。」
呃，沈夜想起一些事，對此不置可否。
辦公用具，桌子、椅子、沙發、電腦都被塑料布蓋起來了。幾個工人在搞清潔。
一一打過了招呼，她便坐在沈夜旁邊，認真地看著編輯給出的服裝搭配。
「那你先走吧。」沈夜毫不在意地揮揮手裡的媒體名單，「剩下的我來搞定。」
「你如今得到的東西，已經遠遠不止那筆獎金了。」沈夜笑了笑，「所以失去了什麼，也是可以諒解的，對吧？」
許是因為鬆了口氣，笑得挺真誠的。
這個時候，這層樓會有人來嗎？沈夜看了看自己的打扮，有些後悔怎麼不|穿得正式一些。
沈夜聽見厲寧斬釘截鐵的語氣，忽然很想念王黎，要是她在，肯定會眉飛色舞地開始分析：「哎！肯定是因為某某，所以才賞面子的嘛。沈夜你說他是為誰才來我們的酒會的？」
「……」王黎的目光顯然還在追隨輛已經看不見的車子，「剛才那是誰啊？」
灰色的身影清挺拔，已經走過了門口，卻又停住了腳步。
可是對於一個每天疲於奔命的上班族來說，她真的做不到。
厲寧一手撐在桌邊，翻看著文件，皺了皺眉：「怎麼回事？現在這種邀請函怎麼能發到你這裏？這些在遞上來的時候就應該是被過濾掉的。」
「那就再發一份，鬥上去。」楊寧簡單地說。
她隨手翻了翻，便收在包里：「那麼，我可以拿回去看嗎？」
這是I&N新聞傳媒集團旗下少女時尚雜誌《游》所舉辦的模特選秀比賽，獲勝者除了能得到豐厚的獎金和環球旅行的機會，更能成為《游》雜誌專屬模特。成為「游GIRL」，對於年輕青澀、初出茅廬的少女們來說，吸引力自然是巨大的。
沈夜忽然感激起楊寧來，如果不是她之前提醒過自己，只怕此刻自己真的會手足無措。
羅嘉頎沒說話，等紅燈的時候，才面無表情地說：「不去了。」
蝴蝶小小地扇動一下翅膀，或許便是一場颶風。
「你當時為什麼要當模特呢？」栗洛歪著頭，很好奇。
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她打完最後一個字，剛舒了口氣，微一抬頭，一顆心忽然頓住。
沈夜已經退到了書房的沙發邊，是隨同準備逃離的樣子，語速又快又急：「您看看還有什麼問題嗎？我可以馬上改。」
不過只是休息了十分鐘，王黎就來喊她：「哎，沈夜，快來快來！」
當然，她們並不知道新來的特助就在她們隔壁的小房間，讓人「羡慕」地在背資料。
同事報了個酒店名字。
「沈夜啊，我們替你決定了，就這張。」王黎從人群中回過頭對她笑著嚷嚷，「喏，是去明川的時候拍的吧？」
她撩了撩裙角，踩著鞋子站起來，小小的臉上似乎有些緊張，鏡頭外有人喊了聲：「可以開始了。」
「什麼？」
卻之不恭，也只好坐進去。沈夜聽見他對自己說：「這麼巧，看見你在攔車。」
沈夜想起厲寧的話，沒動，想了想說：「那個……我整理完資料就要回家了。」
她的身後，羅嘉頎無奈地笑了笑。
她背後靠著一棵鎮上的古樹，有些疲憊地蹲下來，雖然累，但還是值得的。
沈夜微微側過頭，看見羅嘉頎意態閑然地往這裏走過來。
她自然是知道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的，可這貴公子不陪著佳人，一個人在這裏瞎逛什麼？
倒是厲寧站在原地，看著那輛車開出去，笑著搖了搖頭。
她猶豫了數秒，將手中的薄荷酒往桌上一擱，謝絕了栗洛的好意：「抱歉，我去下洗手間。」
「知道了，說吧。」
「抱歉，無能為力。」沈夜聳聳肩，實事求是地說，「說實話，羅先生挺低調的。況且他自己也做媒體，不大可能答應外邊的採訪。」
她盈盈笑著打招呼說：「羅先生、厲經理，早上好。」
「嗯……」他頓了頓，看了看沈夜，「是這樣。那次酒會的時間很巧合，加上……那個加上……」
明天下午去小鎮明川，拍攝初冬的雜誌平面照。
沈夜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以前自己看人，都只是注意臉或者儀態。只有這個人，他的氣場，無關英俊，也無關姿態。他身上每一樣東西，衣服、眼神、動作，都這麼融洽，彷彿天生一體，氣場強大得讓人難以忽略。
「呃？什麼？」
酒店的洗手間相當奢華舒適。沈夜在洗手間補了補妝容，重新撲了一層粉，又在休息室的沙發上坐了一會兒。如果可以，她真想就這麼踢掉高跟鞋一直坐到酒會結束。
一輛計程車從自己面前飛馳而過，「空車」兩個字分外觸目驚心。
「嗯？」
在套房裡她心慌意亂，而剛才在會場她刻意沒有注意他，於是一直沒有看清他今天的穿著。這一瞥之間，沈夜忽然覺得，這樣天生的衣架子，實在是穿什麼都能光彩奪目的。
她生怕栗洛不信似的，又笑著補充：「我真的參加過模特選拔，不過沒選上。不過呢，做一行愛一行，你看我現在做編輯，也挺滿足的。」
「你住哪裡？」他抬起眉眼看看她，嗅到空氣中淡淡的酒味，她的臉頰微紅，胭脂微紅，自然妥帖。
物業把小區那片草坪和荷池都打理得很好，已經有金色開始泛出來，融融地讓人心底泛出暖意來。
沈夜住的地方也不算太遠，車子在小區外邊停下，羅嘉頎只是簡單說了一句：「小心。」
王黎剛剛從大劫中逃出來，神思還有些恍惚：「啊，什麼？」
「對我很好，幫了我許多。」
苦口婆心且字字在和-圖-書理。
羅嘉頎再度開口的時候，聲音帶了笑意：「嗯。一樣的。」
拍攝結束，模特們先離開，沈夜整理了東西送回雜誌社。
今天不是雙休日，也不是節假日，小鎮有些冷清。
這一點，沈夜深信不疑。
要是每天能睡到自然醒，她倒是不在意花一兩個小時在化妝、卸妝上的。
當然，她還一併記下他的愛好，不愛咖啡，奶茶可以接受，最好是紅茶。
沈夜也圍著她，一邊替她整理首飾，一邊講著要點：「穿這套衣服，臉上可別笑了要酷一點。」
「好啊。」
「嗯。栗洛不住這裏。」負責雜務的同事說，「晚上開會，她會過來的。」
他輕輕一皺眉，沒有不悅的表情，可是手依然扶著門，帶著漫不經心的笑意，似平在說我可以等著。
同事靠在椅背上說：「她和我們在明川會合。」
楊寧「哦」了一聲，修剪得相當精緻的指甲輕輕地在桌面上敲擊，半晌，才說：「有沒有興趣換一份工作試試？」
他一怔，旋即淺淺一笑：「工作的事，考慮得怎麼樣了？」
「哎，其實我很緊張啊。」她們隨便找了家餐廳吃飯，王黎坐下說，「生怕哪裡出岔子。」
鎮定冷靜如厲寧，此刻也不禁尷尬了一下。
終於結束了。
「不大好吧？」沈夜看著那件紅色半露肩的及膝禮服。
「紅茶就好。」
「小沈，你來《游》多久了？」
「怎麼了？」沈夜愕然。
現場鴉雀無聲。唯一小小的動靜來自貴賓席的一個年輕男子，他嘴角噙著笑意看完這一幕，微微側身，對身邊的人說了句話。那人很快弓著身體離開了會場。
事情還沒說完，又被一通電話打斷了。
沈夜不得不打斷了她：「抱歉，可是我知道羅先生是有助理的。」
他「嗯」了一聲，慢慢地踱出書房。
「哎，女生不都往前面擠嗎？」Kain推了她一把，「你站這角落幹嗎？」
氣氛很HIGH。
很快就見到厲寧出來，帶著她去餐廳。電梯門緩緩地合上，視線盡頭一群人從那個會議室出來，其中一個人身影挺拔，熟悉又陌生。
她有些疑惑地皺眉，望向他，眉間凝成小小的「川」字。
一一輛車向她亮起了大燈。沈夜眯著眼睛看了一會，是葉即景。
羅嘉頎鎮靜地說：「沒事。」
沈夜眨了眨眼睛：「可是……」
掛了電話，她有些疲憊地揉揉眉心，望出去，城市水霧繚繞，迷濛不清。
散會之後，楊寧叫住沈夜：「考慮得怎麼樣？」
栗洛臉頰一紅，低聲說：「沒什麼。」
小店裡半明半暗的燈光打在了羅嘉頎英俊的側臉上，他的表情明顯滯了滯，然後伸手拿回了素雞面，若無其事：「沒關係。」
「為了獎金啊。那時候還是學生，受不了誘惑。平面雜誌模特的身高要求不高，就去試試了。」
所有人都發揮出最大的潛力，忙得連閑話時間都沒有。沈夜承認自己已經被校稿和校顏色弄得離崩潰只差一線了。吃飯的時候都眼神蒙隴。一回辦公室也不管好不好看，摘了十分難受的隱形眼鏡，換上厚厚的框架鏡，繼續苦戰。主編室的燈光同他們普通編輯們的一樣，一直亮著，直到晚上十點，陸陸續續地有人做完自己的部分，下班回家。
拍攝現場的後邊是明川小鎮的古戲台，有一大片空地。此刻悄無聲息地開進了輛黑色車子。剛停穩，司機就回頭說：「停在這兒嗎？」
沈夜忙不迭地點頭，轉身跑向辦公室。
「那天酒會你救場的文稿讓羅先生十分滿意。那邊HR通知，如果你有意向，可以直接調去總部。職務是羅先生的行政助理。」
「周末常常加班嗎？」他將車開出車庫，一邊隨意地問她。
車子打彎的時候，忽然又是一個急剎車，尖銳的摩擦聲刮過耳膜。
沈夜知道這個同事隨時隨地會抓拍人，模特、同事，來者不拒，出了名的能把人拍美。什麼時候自己缺照片了，找他去要，保准能選出一大堆美得不像話的。她也沒在意，低頭看看時間，差不多了，拿了東西就下樓。
他們坐了最裡邊的一桌。沈夜看著他雪白挺括的袖口和那枚銀色袖扣，忽然有些好笑地想，袖子如果碰到桌上，會不會蹭下二大塊油斑？
可是……沈夜也不是說不好，總覺得不妥當。
她笑了笑：「知道了。」
「進來。」羅嘉頎替她扶著門，勾了勾唇角。
可羅嘉頎看著她，唇角一彎，笑得很適意。
「沒有讓你馬上決定。其實這次找你也不算正式地談這件事。過幾天會有那邊人事部的人找你。你多考慮幾天。」
其實何必讓總監說得這麼清楚呢？其中的道道，沈夜自己心裏很清楚，她躊躇著，不知道該怎麼拒絕這樣一塊從天上掉下的餡餅。
栗洛放鬆了些，靠在椅背上，舒展了纖長的四肢，問她：「沈夜姐，你喜歡當雜誌編輯嗎？」
栗洛揉了揉肚子說：「公司規定拍攝前一天不能吃東西。」
沈夜看見人群簇擁而來的羅嘉頎，站在人群中，談笑風生間，一派愜意自如的風度。
羅嘉頎看了看她，頷首，緩聲說：「再見。」
不過再大的衝擊力，也沒有今天看到羅嘉頎若無其事地喝下那杯明顯沒有沖開的紅茶時……來得大。
目光清睿。
剛才不是模特公司那邊來人找首飾配件嗎，可能被一起拿走了。
不是他的本意。
她忙轉了頭去看，是攝影師Kai山此刻舉了他的寶貝相機，正對著自己調焦。
厲寧踱到窗前接電話去了。沈夜忽然發現他的另一個手機在響，連忙遞給他。厲寧擺手，比了個唇形：「你接。」
沈夜窘迫得想哭，目光又掠過了街道旁邊那家「什麼麵館」，不就是自己要找的家嗎？當下更是心情不佳起來，她是來吃面的好嗎……為什麼會在這裏遇到霸道總裁？
沈夜埋頭吃飯，米飯一粒粒，硬硬的，她數著吃，注意力放在了忍耐上。她要不要把那晚的事說出來呢？對於一個年輕女孩子來說，這樣的八卦，實在是勁爆，不和同伴分享，實在說不過去。
「你好，我是《游》的編輯。」她客氣地點點頭，「抱歉，我們的工作出了點失誤，希望來得及補救。」
她湊過去丁看，原來又是每期的「編輯部故事」。
有沒有人可以告訴自己——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辦公室門開了一條縫，一道人影從門口晃過。沈夜連忙站起來，追出去喊了一聲：「厲經理——」
羅嘉頎的紅茶，每天由下邊專人沖泡上來的紅茶，厲寧回想起他剛從國外回來、空降到I&N的時候，最開始的三周，接連換人，只是因為他們沖泡不出他要的味道。
沈夜承認自己有一點點毛骨悚然。
至於和羅嘉頎……怎麼想，也都是一方的死心塌地和另一方的興之所至。
大學時候的同學。畢業兩年了，只在同學會上見過一次。這裏遇到了，聊上幾句，她才知道葉即景在某汽車雜誌當編輯。原來是同行。
「很好。」他揉了揉眉心，「不用改了。」
沈夜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當事人。」想了想，又說，「我覺得，他們之間可能沒什麼。」
她討好地看著他：「有問題想要請教。」
同事聚餐定在周六。地點還是英豪附近一家自助餐廳。一共七八個人，除開不能來的，能到的都到齊了。
沈夜，這樣便算正式地認識你了嗎……他忽然微笑起來，還真曲折呢。
沈夜發完郵件、整理完資料，腦袋還有些發木，沒有焦距的日光抬起來，望向那堵牆，濃稠的米色，什麼都看不出來。
「對你影響最大的人呢？」
店主年輕漂亮，打扮隨性，很有波西米亞的風格。她建議身材嬌小的王黎穿一款鵝黃色的小禮服，再配一串山茶花項鏈，會很襯她的膚色。王黎試完，十分滿意。
「沈夜！」王黎的表情嚴肅起來。
「就是羅嘉頎啦！順路載我一程的，行了吧？」沈夜決定破罐子破摔，坦白交代了出來。
「來……看位朋友。」他的目光不經意地掠過她的側臉，淡笑著說。
沈夜正要拒絕，忽然又聽見他說了一句：「以後注意衣著。」
「他是長得好看，又有錢。可如果是我找男朋友，我大概不會選他。」
沈夜循聲望去。
其實他不過是好意，看見她的禮服沒有很服帖，稍稍替她整理了一下。接著就把那塊吊牌拉出來了。微怔之後，心思一轉，很容易就明白是怎麼回事。
沈夜乾笑了一聲：「什麼意思？」
沈夜坐在車裡，雙腿並在一起，微微向右側傾斜。她的腳趾有些痛，或許是太久沒穿過高跟鞋了吧？她不為人知地動了動身體，輕輕地把腳從鞋子里抽出了一點點。
她長舒一口手。
直到人群中有人說了句「天哪」。
站起來看了看外邊的天氣，其實真的不錯。沈高氣爽。
沈夜驚訝地抬起頭。
修長的手指在她斜肩禮服的某一處輕輕一挑。
清晨的小鎮，人影稀疏，也就不足以沖淡還彌散著的淺淺一層白霧，遠處有人家開始生煤爐，青色的煙先是混混沌沌的一團，繼而筆直衝上藍天。
「沒關係。」他擺了擺手，「不用放在心上。」
沈夜渾身一顫，如果現在有個地洞……她是不介意鑽進去的。
沈媽媽還在說：「天氣冷了……」
重點月份、重點欄目，推出主打新模特，意義自然非同一般。
沈夜沒有蠢到去問對方是什麼朋友，只是「哦」了一聲。
沈夜結結實實地愣在里，他回頭看她一眼，目光中有些她看不懂的東西。
沈夜半開著玩笑，「哦不，你已經是明星了。」
沈夜大概不清楚自己辦公室那些紅茶是放著備用的吧？倒是很好心地給他沖了一杯。
演技還不錯，他心裏如是想著，微抿唇角，輕輕頷首的時候，臉部神色冷峻。
吸塵、擦窗，陽光從窗外落進來，塵埃飛舞，活潑輕快。
安靜，比剛才更詭異的安靜。
一點小小的光斑落在杯壁上，明晃晃的一塊，有些活潑地在指尖跳躍著。紅茶蒸騰出裊裊的香氣，白霧柔軟四散。
他耐心地笑：「半個小時，喝個下午茶，不會耽誤你什麼。」
大多數人都會去找Kain要照片，然後湊在一起討論哪張比較好看。
也不等她答應，王黎匆忙地推門出去，片刻后拿了件衣服進來：「這個號碼你穿應該正好，MarcJacobs的。」
走了幾步，羅嘉頎忽然開口說：「沈小姐，其實我記得你。」
楊寧笑笑：「算我一份。」
沈夜緊張地想，要不要打招呼呢？
像是察覺出她的疑慮，楊寧解釋說：「別想太多，就是讓你去談談想法。他們那邊也會把具體的職務、待遇和你說明一下。不會勉強你。」
沈夜抬眸看著他，笑得很溫和，可是神情似平在說，你不需要理解。
曉以後可以不化妝上班嗎？沈夜有些頹敗地想。卸妝對於自己這樣的懶人來說，真是可有可無的存在啊。偶爾翻翻自家雜誌，上邊的美容欄目千叮嚀萬囑咐，卸妝時間要等同於化妝時間，年輕人不能仗著自己底子好就忽視卸妝……BLABLABLA……條條框框，彷彿都是寫給自己的金玉良言。
不過……羅嘉頎看到她驀然間輕鬆的表情，微笑著放棄這個念頭。
一直走到了門口，身後一道聲音低沉地傳來，又喊住了她；「沈夜。」
鏡頭迅速拉近，栗洛看起來和同伴們沒什麼區別，漂亮立體的五官上滑過一絲不知所措。可旋即，她迅速站了起來，微揚了頭，唇畔的笑意刻意地加深，繼續從容地往前走。
「喏，你剛才都不知道沙拉放哪裡。還把飲料區指錯了。」她笑著說，「怎麼看都是一個在辦公室十分鐘解決掉午餐的人吶。」
對視，尷尬，她不自然地移開目光，打算若無其事地離開。
沈夜原本已經說不出話來，此刻有些倉皇地感受到他略帶挑逗的動作，再也忍不住，下意識地出聲阻止他：「羅先生——」
「去吧。」他不動聲色地將這一幕掃到眼底。
羅嘉頎靜靜遞了塊手帕給她。棕色穩重的格子，帶了淡淡古龍水的味道。
美編已經開始修圖了。
拍片結束天，同事們紛紛起鬨說：「我們的規矩是，新加入團隊的要負責一次聚餐哦。」
無袖連衣裙，套上修身米色風衣，手上沾了些水，隨意地撥了撥劉海和及肩的直發，踏了平底鞋，她就出門了。
沉默了一會兒，沈夜終於訥訥地說：「我去中信廣場。」
熟人把葉即景叫開了。栗洛說話就沒了什麼拘束，正在和沈夜說起下一次棚內拍攝的事情，忽然止住了話題，目光望向不遠的地方。
「呃，這個很貴啊。」沈夜腳步頓了頓，可是看到朋友受傷的表情，她只好咬牙說，「……可是再貴也值得試下嘛……」
還沒喝上一口，擱在屋裡的手機響了。
沈夜趕到酒會現場，臉色還有些潮|紅。
轉眼到周六。
沈夜離開后，羅嘉頎打開電腦，第一件事，並非查看報表和郵件，他抿了一口紅茶，點開那個網頁。
三輪車稜稜的聲響已經遠去，河水無聲，靜靜淌過，宛如此刻思緒蔓延。
他打斷她：「現在過去吧。」
她將注意力從鏡子上移開，慢慢地集中在屋外隱隱約約傳來的聲音上。似乎已經把幾個小獎頒完了，接下去是冠亞軍了嗎？以時尚雜誌編輯的經驗來說，她看好12號林嫣，長得夠漂亮，關鍵是能壓得下場，這是同齡模特中少有的氣場。況且，林嫣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得過小獎，也就是說最後奪冠的可能性很大。
沈夜忽然想起之前看過的電影，The Devil Wears Prada，所有的人都在重複著對青澀的女主角說這句話：「這是一個成千上萬個女孩子夢寐以求的職位。」
「第一件是我們要招新人。」
沈夜大包小包地將飾物、衣鞋打包后帶到攝影棚，又清點完畢，化妝師剛剛給幾個模特上完妝，開始按照事先排好的搭配挨個分配。
Kain報了地址：「你逛完了就過來吧。」
「沒什麼。謝謝您。」沈夜若有若無地笑，有意拖長了聲調，「有——心——了。」
後座車窗悄無聲息地打開了，裡邊坐著的那個年輕人微揚了臉看著她，光影明暗的分割之間，線條清亮而凌厲。
自己多大了了擺出這樣一副神氣來。
在哪一層停下沈夜並沒有注意，只知道剛出電梯，就看見左手邊一間極大的會議室恰恰開門。那位領路的小姐說：「沈小姐請在這兒稍等。」她便頷首，微微退開了幾步。
司機又回頭問了一句：「羅先生，剛才剎車太急了。沒事吧？」
原來小姑娘背後有個羅嘉頎——I&N集團大中華區負責人。
沈夜轉念一想，難道是要他現在跟著自己去拿嗎？這算不算變相邀請？
「唔……」沈夜支支吾吾，「同事啊。」
厲寧笑著說：「能下到這裏來用餐，說明還能抽出這半個小時。不然就直接在辦公室解決了。」
沈夜嘴角一直帶著笑，一直握著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她跑到一邊接起來，是HR打來的電話，通知她人事調動的相關事宜。
「……羅嘉頎無疑就是這樣的人。一個月前在日本舉行的世界數個傳媒集團的高層聚會，也就是為眾人所熟知的媒體投資年會，有人統計過，面對媒體和交談的對方，羅的眨眼次數不超過五次。面對這個年輕人，你似乎只能看見他鋒銳犀利的日光……」
孔雀舞事情？
每個公司的茶水間都是八卦起源地嗎？
「這樣啊。真巧。」他手上挽著風衣，自然地和她並肩往前走，「小姐怎麼稱呼？」
「先去吃飯。」沈夜不由分說，「工作是永遠也做不完的。年紀輕輕，不要把胃餓壞了。」
沈夜邊咳嗽邊躲避鏡頭，場面混亂又熱鬧。在場的同事都開心得哈哈大笑——也難怪每次自己一出外景，文編王黎就用哀怨的日光看著自己，彷彿這是天大的美差。
Emma向沈夜伸出手，那條雪青色的絲巾飄逸出淡淡的香。
桌上擺著兩打從對面的星巴克買來的咖啡。沈夜拿了杯熱拿鐵，又不知足地倒了奶和糖進去，滿足地啜飲了一口。
「那怎麼行？我和你一起做完，然後讓我男朋友送你回去。」王黎堅持。
有時候不如看看搭配高手們的街拍照，這樣的恍然大悟更加實用一些。
沈夜來不及表態，已經聽見Emma對著電話說：「對，帶沈小姐去27樓。」
羅嘉頎頓了頓，也沒看她，只說：「那就給她這一份加上一個獅子頭。」
室內溫度十分適宜。羅嘉頎只穿了襯衣，又伸手鬆了松領口，撥了電話，吩咐餐廳送東西上來。
哪怕周六她可能並不在這裏加班，哪怕周一她就會正式地和自己「朝夕相處」。
聽到羅嘉頎對司機報了地址，沈夜忽然很沒來由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又迅速地拿目光看了他一眼，是該稱讚他記性太好嗎？
其實同事間暗地都說起過，這小姑娘還知道挑選大家都喜歡來的餐廳，是真的挺體貼的。沈夜在旁邊抿著嘴笑，說：「是啊，挺有心的。」
聚光燈打開，布景整理完畢，閑雜人等退開。
可她……生氣了。
往西北角走，沈夜査看了地圖，聽說那裡有家麵館很有名。
沈夜眨眨眼睛，和羅嘉頎面對面坐著，逆著光，看得見他微卷的睫毛。不知道為什麼，對上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她莫名心悸了一下，或許是想起了那個詞「強勢」——再刻意觀察一下，他似乎真的不眨眼睛啊。
沈夜講解了幾套，側眼看看她。栗洛低著頭，只教她看見卷得像是蝴蝶觸鬚般的睫毛和尖俏可愛的下巴，一聲不吭。
「您的紅茶。」沈夜抿唇笑了笑，把杯子在桌上擱下，又轉身問厲寧，「綠茶？」
陳苒點點頭：「羅先生對紅茶口味有些挑剔……」
「別傳出去啊。」
「沒事啦，就借用一會兒。小心點就好了。」
「是嗎？」栗洛眨眨眼睛，重新打量沈夜。
不過——她沖得這樣爛，羅嘉頎居然也甘之如飴喝下了？
沈夜笑得公事化，亦有些拘謹：「羅先生你好。」
Kain起鬨：「這麼掃興」
她收了傘，走進大樓，徑直敲了敲主編辦公室的門。
「地鐵啊。」
沈夜收起了嘴邊有些僵化的微笑，良久，喃喃地說：「我管你是不是……可是我很公私不分啊。」
落在光如鏡面的電梯門上。
幾個人都在沈夜的房間里，地上全是衣物搭配的照片，一見栗洛過來，都站起來和她打招呼。
談話至此，沈夜覺得對方實在已經仁至義盡，至於自己要不要答應……她承認自己被厲寧說的某一句話給吸引得有些心動。
「有沒有可能我去工作了半個月，又被人退回來呢？」
「嗨，沈夜，要喝什麼？」
「謝謝，像以前那樣就好。」沈夜鬆了一口氣。
王黎點的是一家法式餐廳，還真是沒有手軟。一邊嚼著大餐，她又把自己感興趣的關於羅嘉頎的一切邊邊角角扒拉了個遍。
玻璃牆！
沈夜吃過午飯，趴在陽台上看了看天氣，終於還是決定自我犧牲、主動加班。昨天已經搬進了厲寧原本的辦公室，今天怎麼說也該再去整理一下。況且還有一些不熟悉的業務要做好功課。後天就是周一。她不想在老闆回來的前一天，也是自己正式工作的第一天就手忙腳亂。
沈夜想起車上的那一幕，臉頰微紅。
「請進，這是厲助理的辦公室。」
腦海中飛速滑過無數個怎麼辦，沈夜胡思亂想的時候又難免有些鬱悶，總而言之，不可能在不驚動他的情況下拿回來。
羅嘉頎的思緒有些飄忽，沒有聽見栗洛在和自己說話。回過神來，就不得不俯身問了一句：「什麼？」
「嗯，是啊。」沈夜抬頭看著電梯上方一閃一閃的數字，心中默數，還有十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