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臉色微紅，忍不住又打了個噴嚏，側側身說：「您先進來吧。」
羅嘉頎微揚了下巴，示意她趕緊坐下來，說：「我去買，你坐著吧。」
沈夜看了他幾眼，不知道為什麼，頭腦中出現羅心怡不肯吃飯，而這個年輕的叔叔無奈地端著碗、追著小丫頭跑的場景。她實在忍不住想笑，最後忍了又忍，唇角的弧度一再地加深，終於說：「她也在這裏？」
「阿姨，一起去好不好？」
他挑眉看著她。
「該有的事後賠償、平息負面輿論，開始著手處理了嗎？」
沈夜撇撇嘴角，替他推掉上午的例會，把同客戶的見面時間改期到下午，想了想，還是決定再撥一個電話。
隔了好一會兒，羅嘉頎重新走回客廳，不經意地在母親對面坐下，問：「不是說明天回來嗎？」
沈夜轉身，恭謹地替他扶著門。
於是她順口就說了：「挺好的。」
沈夜有點窘迫，只好當作沒聽到：「回去吧。」
羅嘉頎往旁邊讓了讓，沈夜恰好看見他的側臉，柔和英俊，溫和得不可思議——她忍不住想，這樣的場景叫公司里的女同事看見了，會是什麼樣子呢？見慣了他面無表情的漠然，又或者疏離禮貌的紳士風度，這樣的溫柔細緻，大概會更讓人瘋狂吧？
沈夜坐進去，側頭看了看他，接著忍不住，又看了一次。
他漠然地想，甚至還沒等自己反應過來，已經撥出了一個電話。
他徑直將車子停在24號別墅門口，和她一道下車。
沈衣撇了撇嘴，轉頭望向窗外的景色，又轉了話題和老章聊起了他家孩子。兩個小時的車程，很快就到了。
「後來呢？為什麼不願意來當我的助理？」
「羅先生，司機還不來接你嗎？你今晚不是有事嗎？」
回去的路上沈夜就有些困了。羅嘉頎原本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她說話，看看她倦澀的側臉，便微笑著沉默開車。
「坐地鐵方便一些。」沈夜覺得此刻的話題有些奇怪，事實上，在她看來，用這部手機講起公事以外的事……都是挺奇怪的。
「你要一起……去開會嗎？」
「不用不用。」沈夜擺擺手，又看了看客廳里的羅母，「我自己回去就好，這裏打車很方便。」
可羅嘉頎英俊冷冽的眉眼瞬間柔和起來，重新駛迴路上的時候，適才的不悅，彷彿被風絞碎了，再也找不到分毫。
周一風雲色變。昨天還煦如暖春，今天卻是烏雲翻滾，沉沉的色澤一直壓到了城市的盡頭。氣象預報說要下雪，果然，在午飯的時候，外邊窸窸窣窣地起了些聲響。
「騙你幹嗎，不信你去問那誰，她也在會上，我們當時就偷偷討論了。」
羅嘉頎倒是面色如常：「你去吧。」
沈夜到底還是沒忍住，擱下了手中的工作，拆了開來。
「越小的廟越靈啊。」沈夜笑眯眯地說，「你沒看這裏還有香火嗎？肯定是附近的居民專門趕來上香的。」
她伸手把小姑娘接過來，又替她換了個姿勢，一低頭，自己的幾縷長發恰好掃在心怡小巧的鼻子上。懷裡小貓一樣的孩子打了幾個不滿的噴嚏，一翻身，抱著她手臂繼續睡覺。
眼看著羅嘉頎要點頭了，沈夜身為助理，不得不提醒他：「羅先生……還有酒宴……」
最後的化驗結果當然不是甲流。領了葯去打點滴，這個時間，輸液大廳里靜悄悄的，護士忙著換班，沈夜就坐著多等了一會兒。
等到辦公室里重新剩下自己和沈夜時，羅嘉頎站起來，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說：「走吧。」
這是她第一次對自己講起小時候的事，他抿著唇，眼神愈發的柔和。而些回憶里……會不會有和自己有關的、一點點的薄影呢？他望著她，眸色深黑，又異常光亮。
厲寧跨出一半的腳步輕輕停滯了，很想回頭對她說：可是會耽誤我的工作啊小姐……不是每個人都有這份面子讓羅嘉頎親自把自己喊上來——專程為了送一管葯的好不好？
羅嘉頎微冽的眼風掃向沈夜，不知道為什麼，沈夜忽然心虛了一下，微微張開嘴，不由自主地說：「羅先生你也沒吃飯吧？」
「你已經回家了？」他忽然打斷她。
吃了一半，羅嘉頎在鬧哄哄的小店裡接起了電話。
羅嘉頎把那個軟綿綿的棕黃玩偶遞給她，俯身抱起孩子，忽然異常生硬地轉頭對她說：「童言無忌，你……別在意。」
沈夜勾起唇角，忽然有點後悔，為什麼要去誇獎一個大清早逼自己去鍛煉的人呢？
「我下來找你吧，半個小時以後。」沈夜想了想，「謝謝你治好了我的過敏。」
他微笑不語，隔了一會兒說：「明晚的宴會你一道過來。」
雙手適時地扶住了她。羅嘉頎又叫住想要亂跑的羅心怡：「心怡別跑，阿姨的腿麻了。」
綿厚潔白的餐布，熬得濃稠香甜的白粥、幾碟小菜、豆漿、果汁，兩份疊好的當日報紙。甚至餐桌中央，長頸花瓶中新插了一枝粉色的玫瑰，鮮靈靈的還帶著早晨的露珠。
而她遠遠地看著他，已經好幾天了。
沈夜忍不住回頭看看跟在車子後邊那輛一模一樣的黑色車子，問了一句：「羅先生是去接什麼客人？」
羅嘉頎皺了皺眉，抬頭看了她一眼。燒已經退了，應該沒事了。可還是不放心。
走出了一步，他終於忍不住俯身，很慢很慢地貼近，直到看得清她額角的髮絲，直到看見她微翹的唇角……然後，在地臉頰上親了親。
邊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她：「沒事。你吃了飯好好休息。不要著涼。」
喂喂，是你說要我來幫她忙的好不好！
原來私人餐廳在員工餐廳往上一層，沈夜踏進這個小餐廳的時候，心裏微微喟嘆了一聲。
拐向會議廳的路上，司機放慢了速度，不緊不慢地跟著前邊那輛黑色車子。
護士指廠個方向說：「到發燒門診去看吧。」
在起居室里，羅心怡坐在兒童椅上，目光牢牢盯著電視機上的卡通人物。她額前的劉海齊眉，頭髮禮成一個小馬尾，穿著絲絨材質的小裙子，兩條肉乎乎的小腿一晃一晃的，很自得其樂。
葉即景失笑，抿了口溫水之後，忍不住說：「你簡直橡變了個人。」
她再能幹、再利落也與自己無關。
「沈夜——」
半晌，沈夜小心翼翼地問：「就這些？」
羅嘉頎「哦」了一聲，走到她身邊的時候，又回頭看了看她。
「家裡有泡騰片嗎？」他鬆開手，沉聲同問她，目光落在她微紅的臉頰上，忽然有些想知道，這……是因為天冷，還是自己的動作？
沈夜照例端了紅茶進去，擱在他的桌上，順便對他簡單說明日程的更改和重新安排。只說了一句，喉嚨痒痒的有些難受，她側過頭，輕輕咳嗽了一聲，繼續：「午餐安排取消了……」
羅嘉頎袖口微卷，含著淡笑：「就當慶祝你第一天工作吧。」
羅嘉頎聽完這段話，嘴角輕輕勾起，近平諷刺地笑了笑：「您究竟想說什麼？」
羅嘉頎按照慣例送她到門口，接著關上門，獨自站在門邊又沉默了許久。
「把手給我。」
大概是同事，邊等咖啡邊聊著天。
「這幾天你看著辦吧，有些不重要的工作，都替我推了。」
剛才還十分輕鬆愉悅的氣氛，剎那間變得有些尷尬。
此刻她一邊等著羅嘉頎簽完字，一邊有些神遊物外。
他俊朗的五官在陽光下，淺淺沐浴了一層金色，英俊美好得不切實——除開……有些不自然的表情。
「你運動嗎？」羅嘉頎看著她，忽然開口問她。
翻到某一頁的時候，沈夜指尖拈著一張彩頁，想起了一件事，剎間手心全是汗，幾乎有些坐不住了。
「好，我們去遊樂場玩。」羅嘉頎抱起她，又親了親她的臉頰。
《游》雜誌創辦之初舉辦了一場模特大賽，目的是為了挑選雜誌的平面模特，不限身高，任何人都可以參加。
電話響了一下都不到，羅嘉頎就接了起來，似平還有些懶洋洋的：「喂？」
恰好一對情侶吃完，讓出了空位。
沈夜有些懷疑地看著他：「你還有什麼事嗎？」
「啊？不會吧？」
習慣是個多麼可怕的事。她向來與人為善、向來不喜歡別人問起自己的私事，最喜歡說一句話來敷衍對方：「挺好的。」
沈夜手裡的銀匙頓了頓，幾秒之後，剜了一勺。
「羅嘉頎。」
「騙人。」夜冷靜地說。
儘管吃飯的時候已經小心翼翼，可或許是因為今天的大廚做得分外用心，料足得可怕，沾上了哪怕一點點味道，她還是中招了。
「這樣就挺好的。」沈夜夾了一個小籠包，語焉不詳，「你呢？」
門外陳苒探頭進來：「小沈，聯繫到羅先生了嗎？」
他淡淡地轉過瞼，車子里這樣安靜，她不會天真地以為自己放低了聲音他就什麼都沒聽見吧？
大一小兩個人蹦蹦跳跳地從洗手間出來，羅嘉頎看看時間：「先去吃飯吧。」
許是因為周末，隊伍不算短，沈夜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接羅心怡：「阿姨來抱心怡好不好？」
羅嘉頎坐著沒動，似平沒有聽見這句話，可是驀然繃緊的側臉線條還是讓沈夜覺得……氣氛一下子生硬下來。
「有件事——」羅嘉頎慢慢地說，「以後麻煩你坐後排，這樣講話很不方便。」
沈夜頭痛得想炸開，有些無神地看著那個門診，低聲說：「如果是就好了，我可以申請隔離……」
蜂蜜芝士是真的好吃。醇厚，香甜，糕體稍稍在舌尖流連片刻，唇齒間便如同注了一勺蜜。搭配上伯爵紅茶，美而不膩。
「啊？去餐廳啊？」沈夜察覺自己片刻的失神，連忙站起來，「現在嗎？」
「天氣很好，要不要出去走走，鍛煉身體？」
時光流淌在那個缺口上，由上往下，舒緩無聲。
嘟嘟嘟，只剩下忙音了。
口袋裡的手機響起來，沈夜看了看號碼，悄無聲息地吐了吐舌頭。
半個小時后，有人準時來敲門，沈夜穿上風衣，又拿了手機和錢包，匆匆地把門打開。
羅嘉頎居然遲到了。
小丫頭揉著眼睛，軟軟地叫了一聲「叔叔」。
系好安全帶，又抱緊孩子，她才對羅嘉頎說：「好了。」
第二次按下快門的瞬間，羅心怡忽然飛快地轉過臉，小手捧住沈夜的臉頰，mua一聲，狠狠地親了一口。
門打開了一半，新鮮而清冽的空氣卷進來，而羅嘉頎在離開前，又倏然轉身，若有所思地對上她的目光。
沈夜慢慢地抬起頭，目光里有些迷惘，不過隨即微微一笑：「是嗎……你選擇的媒體可真夠特別的。」
不如咬咬牙跨過去吧。
沈夜一怔，脫口而出：「那怎麼行？」
沈夜大窘，拾起眼睛瞪了瞪他。
沈夜擺擺手剛想說不用，就聽見司機微笑著說：「和男朋友約會吧？」
沈夜這樣想的時候，略略有些出神。等到羅嘉頎溫和的視線帶著探究落在自己臉上，她已經來不及掩飾表情了，一時間有些慌亂地紅了臉頰，退開了小半步。
唉！木已成舟，她微紅了臉，飛快填完，扔在了個箱子里。
山裡會有人家嗎？沈夜好奇地想，躍躍欲試地想過去看看。
沈夜很快從那股濃濃的香味中清醒過來，有些不好意思地偏過頭，看看放在手邊的雜誌說：「謝謝你。」
沈夜的手指還是替他搖著頁腳，沒有放鬆。
「這座山也是度假村的嗎？」沈夜稍微落後羅嘉頎幾步，輕微地喘著氣，望向遠處大片的綠色，應該是高爾夫球場。
「明天也沒什麼事。」羅嘉頎輕描淡寫地說，「你要是有空，就把關於S市娛樂城收購案子的資料整理下。」
他們的對話並沒有進行下去，因為心怡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有些不適應光線，又立刻閉上了，順便還往沈夜懷裡鑽了鑽。隔了一會兒，小腦袋又鑽出來，這次是真的醒了，手腳並用地從沈夜身上爬起來，又順便把羅嘉頎的風衣踩得皺成一團。
沈夜接過筆，看看這張抽獎回執，設計得很卡通，爸爸姓名、媽媽姓名、寶貝姓名……
車子開過她的身邊，她的腳步有些急快。
嗓子漸漸地被溫水舒緩之後，她皺著眉打量這間異常寬敞的卧室……或者說，休息室。
羅嘉頎沒說話，目光落在沈夜臉上，毫不意外地看見她抿出了若隱若現的酒窩。
不過她將表情控制得很好，順從地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不過接下來的幾天，沈夜想要去看羅心怡的願望到底沒有實現。因為她的感冒眼看一天天嚴重起來，嗓子又干又疼，整晚睡不著覺，吃藥喝水都不管用。
羅嘉頎頓了頓，終於直接地問：「你會哄小孩子吃飯嗎？」
「嗯？」他的心跳有些加快，卻若無其事地停下腳步，等她和自己並肩走到一塊，才淡淡地說，「什麼？」
「你這麼聰明，應該知道我對你的感覺。」
沈夜看著心怡紅撲撲的小臉，剛剛給她紮好的辮子又有些鬆了，絲絨小裙子的裙擺處也沾上了灰塵，大概是剛才瘋跑的時候弄上去的。而羅嘉頎傾身靠近小女孩，聽她咿咿呀呀地說話，修長的手指替她撥開劉海，彷彿是個盡職的爸爸。
至於現在，他們都需要這樣冷靜的時間，哪怕只是幾分鐘。
他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我也沒吃早飯啊。」
他一抬頭的時候，沈夜才發現上司的精神狀態也不算好。下巴上可見淡青色的胡茬，身上的襯衣顯然也不如往日的挺括，至於臉上，還帶著一絲疲倦的痕迹。
不過沒等到他的回答，她就自我否決了：「哦不行，我感冒了……」
她還在車門外猶豫，深深呼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問：「不是走走嗎？」
於是經過窗口的時候，她有些孩子氣地駐足片刻。
「我……那時做了什麼？」沈夜低低地說，「跑去和你說話了嗎？」
沈夜打完電話，一轉身，發現羅心怡的小手著自己的褲腳。
「嗯，這裏。」沈夜又一陣心虛，乾笑了一聲，「是不是太簡陋了？前邊還有家西餐館……」
「嗯，沒辦法啊。給老闆打工，就是得這樣。」
「沒什麼。」沈夜不大自然地垂下眸子，看著懷裡小小的面孔，最後卻難以克制地說了句煞風景的話，「這也是我的工作。」
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了。
他只穿著煙灰色襯衣，許是因為沒有會客安排，沒系領帶，領口鬆開了兩粒扣子。
在自己面前，她只是沈夜，只是婷婷，和別的一切無關。
周圍的聲音這樣嘈雜，可是電波來往于這對男女之間，卻寂靜無聲。
沈夜掙扎了一下，終於還是乖乖不動了。
跨越半個城市，剛剛結束了四十九秒通話的年輕男人從座椅上站起來，轉身面對著落地窗。
她看著電話，忽然發現自己撥的是他辦公室的座機——這麼說，他還沒下班？
「獨家秘方，專門治過敏的藥膏，沒有激素沒有有害物質，純中藥的，要不要試試？」厲寧把一管藥膏放她桌上，「很好用的，要不你在頸部先塗點試試？」
「就是想起來了就會去跑步什麼的。」她有些不自在，瞅瞅羅嘉頎，覺得他來免問得太多了。
頎夜看看羅嘉頎，又想起前幾天的談判，點點頭說：「有。」
羅嘉順嘴角抿得有些緊，不自然地說：「怎麼了？」
沈夜覺得這個人怎麼這樣出爾反爾，不過她甚至來不及再問上一句話，羅嘉頎很快地說了句：「好了，有事再找你。」
沈夜說：「你剪頭髮了？」
正說著話，電話忽然通了。
窗外的陽光這樣好，沈夜迎著光線靠在一堆軟墊里，表情有些發怔。空氣里有無數的小塵埃圍著她飛舞，這讓靜默的畫面看上去略添幾分生動。
「那個，羅總的午餐取消了，你不是不用陪同了嗎？」
「心怡一個人在酒店沒關係嗎？」沈夜給他端一杯茶，有些不放心地問。
大且蓬鬆的白雲從天邊一角慢慢地飄來，遠處的小劇院傳來輕快的音樂聲，甜甜地彌散開。
沈夜有些尷尬地問護士：「可以在這裏吃東西嗎？」
這就是傳說中的強勢人格嗎？可她怎麼看都覺得……他忽然成了一個脾氣彆扭的孩子，因為不被接受而在賭氣。
至於對自己說的話，想必也已經無數次地對別人說過了。
明明是自己在責問他公私不分，怎麼轉眼間又成了他誠懇表白的場景了呢？
QQ上幾個群都在閃動，原來是一個同學剛有了孩子，大家聊得興高采烈。
正準備烤幾片麵包當早飯，手機突然響了，沈夜看看名字，有些詫異地接起來：「羅先生？」
陣無語之後，沈夜接受這個事實，拿出電話，站在窗邊小聲地聯繫，不過她心底也不是沒有竊喜的，這樣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可以回去了？
大概是昨晚睡得好，又沒什麼工作壓力，早起沖了熱水澡，只覺得神清氣爽。看看時間，才六點半。她正打算叫餐，手機嗚嗚地震動起來。
「我知道那個案子還不急。」羅嘉頎打斷了她，「所以你慢慢做吧。我們在這裏要待四五天，整理不完也沒關係。」
「給我吧，我來抱。」沈夜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些機械，指指那個玩偶。
寒風疾雨，沈夜把頭埋在寶藍色的圍巾里，又接連打了幾個噴嚏。察覺到頭頂的傘又往自己身邊傾斜了一些，沈夜連忙轉頭說：「羅先生……你肩膀都淋濕了。」
小姑娘側過頭，看看沈夜，又看看自己的碗。
於是……這間高級套房裡，從一個人束手無策，變成了兩個人束手無策。
遊樂場的主題餐廳。
她搖搖頭，真是伴君如伴虎。
厲寧笑嘻嘻地敲了敲門，隨即走了進來。
沈夜只能回頭，有些無奈地抿抿唇，他……是在讓自己加他的賬號嗎？
她一言不發地把異常鮮美的早餐吃完，從容不迫地打完腹稿，才對上羅嘉頎的目光輕聲說：「羅先生，我想這個問題，我們是該認真談一談了。」
明明之前想說的話……或許能促使她更快地下決定。可羅嘉頎不知道自己一開口，為什麼就成了這樣。或許是自己在心虛，他的名聲在外，實在算不上清白。可又似乎不是。
沈夜心底驚起異樣的感覺，彷彿是小小的毛毛蟲爬過，又癢又熱。小蟲子漸漸爬到了臉頰上，剛剛冷卻下來的臉頰又一次溫熱起來。
「沒錯。」他用乾脆的語氣說，「她忙不過來，你跟去幫忙。」
沈夜看看自己那份異常繽紛的菠蘿飯，第一眼就看到了魷魚的觸鬚，卷卷地蜷在角落。
「因為我太不惹人注意了吧。」羅嘉頎輕聲說，眸色複雜。
「哦，這樣啊。」沈夜訕訕地笑了笑，「後來呢？」
車外的光影落在他挺俊的鼻樑上，光影分割間略有些明暗不定。羅嘉頎低頭理了理袖口，似乎無意說起這個話題，只是出於禮貌：「是嗎？」
羅嘉頎之前的頭髮就不算長，不過現在似平更短了些，側瞼的輪廓也就顯得更加犀利簡潔。
至於內心獨白，沈夜當時就替她們想好了：就是她啊？羅先生的特助？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嗯，我知道。」
羅嘉頎看了她一眼，又彷彿沒聽見，繼續說：「來，再吃一口。」
「我該說你什麼好？」
「你……不需要有任何壓力。正式答覆我之前，我們彼此默認什麼都沒發生。只是同事的關係。如果你願意，還可以是普通朋友。」
羅嘉頎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答非所問：「你的體力怎麼這麼差？」
沈夜一邊在想找個話題，不過這個時候，有個小天使出來解圍了：「叔叔，我想玩。」
車子穩穩地在遊樂場的車庫停好，羅嘉頎把一臉興奮的小侄女抱在臂彎里，眯起眼睛看了看門口的地方，轉頭對沈夜說：「我去買票。」
眸色中光亮明滅不定，這樣遙遠的名字脫口而出的時候，他彷彿回到那一年的花壇邊，自己漫不經心地問身邊看起來乖巧的小女孩說：「你叫婷婷？」
她又逼著自己吃了兩口，努力地忽略自己吃海鮮十次八次會過敏的事實……
她瞪大眼睛看著他，清澈的目光里有一絲小小的吃驚。
羅嘉頎甚至沒有看她一眼，又翻了一頁報紙。
沈夜在草坪上找到了他們。羅嘉頎坐在草坪上，背對著自己。
「嗯。厲經理給了我一管藥膏，效果很好。」
這件事，羅嘉頎並不打算告訴沈夜。他只是簡單地陳述了事實：「就是認出你了。你沒怎麼變。」
沈夜訥訥地應了一聲，心底腹誹無數，不過最後敢於出口的只有兩個字：「好的。」
「那……一起，你不介意吧？」
醫生開出的葯是兩天的療程，沈夜下午從醫院回和圖書家，就接到了司機的電話。
「可是請你相信我，我並沒有這樣做過。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能約你出去吃飯、看電影，更好地了解彼此，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你對我有很多不滿，而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哪裡做得不夠好。」
左右權衡，羅嘉頎看了看沈沈夜的表情，又抿了抿唇，決定先委屈下小侄女……反正大不了回酒店讓餐廳送一大份上來，就當是補償，讓小丫頭吃個飽。
「睡著啦？」沈夜小聲地問，湊過去看了看。
沒有人反對。一個上午，確實都有些餓了。
於是他蹲下來，耐心地說：「心怡……」
「發燒了？」他怔了怔，撫在她額頭的修長手指慢慢下移到臉頰，下意識地喚了句，「婷婷？」
到了底樓，厲寧接了個電話，一邊說一邊皺眉，接著掛了電話對兩人說：「要補份報告，恐怕去不了了。」
沈夜有點想笑，撇了撇嘴角，妥協，低聲說：「好吧。」
「哦，我自己開車去。」羅嘉頎站起來，並沒有不悅的表情，輕輕頷首，「今天的事，謝謝你。」
今天的事，發生得這樣快。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
沈夜下意識地往後靠了靠，他波黑的眉毛輕輕挑了挑，片刻之後，卻有些釋然地微笑：「沒燒得更厲害。」
「我覺得，這是件好事。」沈夜謹慎地說，「如果這個節目和《游》的品牌效應結合的話，至少定位就比很多雜牌節目高上許多。」
羅嘉頎看了看天氣，輕輕皺眉說：「我去開車。」
天空高潔，流雲散失。她揉揉眉心，覺得很放鬆。
臨出門時，羅嘉頎又想起了什麼，接了杯水，放在桌邊才離開。
他們說的都是公事，良久，羅嘉頎才似乎注意到了沈夜，漫不經心地抬了抬眼皮說：「你們是要去吃飯嗎？」
她很有衝動去撫撫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蛋，不過最後只是伸手去摸摸羅心怡的小手指，輕輕晃了晃，就算是彼此認識了。
「我小時候很喜歡喝這個。」沈夜咬著吸管，有些失神地低聲說，「有個阿婆挑著擔子賣。常常回到家的時候，連晚飯都吃不下了。」
沈夜把雜誌放在羅嘉頎寬大的原木辦公桌上，又瞅瞅他——他一如既往靠著椅背！
「吃飯了嗎？」
「沈夜？」他提高聲音，快步走向她。
「今天？」沈夜看了看時間，「我在機場回來的路上，可能七點左右到市區。」
她小心看了眼羅嘉頎的表情，他好在回望自己，又好橡漫不經心地在撥弄袖扣，但是毋庸置疑的，那個表情的意思是……我不想說第二遍。
很情聖的話。
直到她伸出手，指尖輕輕觸到他的手掌，有些疏離，也有些猶豫。
再退一步就靠著門了，沈夜仰頭看著他，又咬了咬唇。
冬夜，稀疏微薄的星光讓寒霜更濃。
「吃過飯了嗎？」
沈夜走到被香火熏得看不出顏色的神前，又低頭瞅瞅已經破爛成一團的跪墊，回頭認真地對羅嘉頎說：「你要不要許個願？」
羅嘉頎沒有再解釋，只是起身叫了護士來換藥水。過了一會兒，他又站了起來。
「啊？哦，哦，對不起。」沈夜翻過紙張，輕輕咳嗽了一聲，「好了嗎？」
「她昨晚迷迷糊糊地還在喊阿姨，大概是嫌我抱得不舒服吧。」羅嘉頎沉吟了一會兒，「你想去看她，什麼時候都可以。」
沈夜驚詫於他的敏銳，點了點頭：「是不大喜歡。你的朋友是悲觀主義者。」
沈夜看著瘋玩出一身汗的小姑娘，忍不住微笑，蹲下替她解開了已經散亂的髮辮，用手指當梳子，輕輕理了理，重新紮起來。
哎——他當然開心了，有自己幫他一道照顧孩子，沈夜悶悶地轉過頭。
「羅總，剛剛收到你的郵件，那個酒宴紀總已經確定參加了——」
羅嘉頎抱著小丫頭先出門，而沈夜略微滯后了幾步，履行某些善後工作。
他沒說話，抿了抿唇。
她有些歡喜地捧過來，吸了一大口，醇香的感覺在舌尖遊盪了一圈，又繼續暖暖地往下蔓延。
「你把衣服忘了。」羅嘉頎的語氣聽起來並不那麼和善，至有些咄咄逼人。
他走在她身側，斜睨著她單薄的側影，有些暗惱地想，明明已經感冒了，還穿得這樣單薄。又聯想起別的事，比如……明明已經這麼瘦了，還嚷嚷著要減肥。明明知道自己海鮮過敏，還能若無其事地當著自己的面吞下碗飯。
他竟然也會有這樣怔忡的時候，眼眸微微垂下的時候，睫毛顯得極長，像是……一個俊美的少年，此刻略帶沉鬱。
「升職加薪。」沈夜笑，「還有家人平安。」
她只是純粹想知道，這個男人的潛力究竟有多少。一個正常人，怎麼可能在滿負荷工作的前提下，又夜夜歡愉、女伴換得天經地義。他不累嗎？
沈夜低頭喝了一口水，長長的睫毛垂下來，似乎這樣能掩藏起心事。良久，才抬起頭，靜靜地與他對視。
她走過去，才發現小丫頭就躺在羅嘉頎懷裡，被他用薄風衣包起來，睡得一臉香甜。
「阿姨，你吃這個好不好？」
羅嘉頎有些擔心起來，她以前……似平是有哮喘的，於是脫口而出：「婷婷，沒事吧？」
是要走了吧？沈夜鬆了一口氣，開口提醒說：「羅先生，我的電腦還在你車裡。」
車子在回S市的高架上飛馳，沒有人說話，羅嘉頎也不喜歡聽歌，車廂里是一貫的靜謐，和窗外光華流逝的夜景相映成趣。
門后是隱蔽的一架小小的立式鏡，沈夜拉開來的時候，倒抽了一口冷氣。
「嗯，還沒。」
沈夜輕描淡寫地聳聳肩，並不願多談這個話題：「是啊。」
「還有——」沈夜忽然停了下來，這好橡和自己的職務無關吧？羅嘉顧問自己意見大概是因為自己之前在《游》工作過三年，於是稍稍剎車，「暫時想到這些。您問的是這個嗎？」
沈夜無奈，自嘲地摸了摸臉頰，默默地坐在羅嘉頎身後。
不過現在活生生地出去當靶子，還是不用了吧。
葉即景走在她身邊，瘦長的影子一直拖曳到斑駁的樹枝下，他漫不經心地掃她眼，聲音透過有些寒冷的空氣傳來：「你不喜歡那些藝術。」
「還有事嗎？」沈夜疑惑。門沒關好，聽見屋外的腳步聲，同事們都下去吃飯了。
「嗯……好一些沒有？」聲音里有些緊張，他抿抿唇說，「讓她和我說。」
進程過半，羅嘉頎低頭看看手裡的文件，聲音不大，可透過麥克風傳進每個人的耳中：「這幾天媒體上指責I&N加班導致員工猝死的事，兩天了，沒有任何人給我一份正式的報告。」
「她沒事吧」
「因為每天下午的三點半，你都會準時離開。後來我發現，你是去路上等那個賣豆腐腦的老阿婆。」
他終於有放過她的意思，「嗯」了一聲之後說：「早點回家，路上小心。」
「羅先生——」
她的手放在身後，握了拳，又鬆開。
今天工作上遇到的同事，只要是年齡相仿的女生，看到自己，無不會仔細端詳片刻。
「哦。」為了掩飾剛才片刻的失禮，沈夜不得不又補上幾司，「上午的工作安排已經盡量協調推遲了。」
直靠在門邊，看著這一大一小吃飯的某人終於抿了一絲笑，走到她們中間，十分自然地接過沈夜的碗，蹲下去，恰好和小丫頭平視，舀一勺放進她的嘴巴。
她說的雜牌節日，自然指的是如今各個策劃機構都在推出的關於美容和服裝的節目，電視上蜂擁而起，固定的時間段，無所不在。
怎麼看這個人，都不像是端著碗坐著隨便對付晚餐的人哪。而且，他穿得這樣商務，卻坐在破舊得露出海綿的皮椅上，真的很不搭。
羅嘉頎抱著她坐了電動碰碰車，又從蛇仔滑梯上下來，還在射擊場贏了一個大大的絨毛玩具。小姑娘只要抱著個絨毛玩具，自己大半個身子就被擋在了那隻巨大的加菲貓後邊，再也看不見頭臉了。
「還沒。」沈夜也有些愁眉苦臉，「我正打電話呢。」
羅嘉頎有片刻的出神。
「這是阿姨的。」心怡覺得叔叔做得不對，不能因為別人的比較好看就去搶嘛，於是執著地拉拉羅嘉頎的袖子，「你的，這個。」
三秒鐘之後，她重新恢復冷靜。回到自己的辦公桌邊，拿出化妝包，急速地翻尋粉餅。香奈兒的柔光完美粉餅還是某次雜誌做活動的時候拿到的，沈夜用過一兩次，覺得太干，基本棄置在化妝包里，補妝用。
於是只能這樣。
車子沒有進市區，直接去了城東的溫泉高爾夫度假村。
照鏡子的時候嚇了一跳，昨晚睡前她記得用了那管軟膏，今天一看臉上，那些殘餘的小疙瘩全褪下去了。全好了？沈夜有些不可置信地揉揉臉頰，長長舒了口氣，決定哪天一定要請厲寧吃個飯。
「哦。」她覺得自己呼出的氣息像是兩道灼熱的小火焰。有些無力地坐在辦公室角落的沙發上，她一低頭，膝蓋上文件的字密密麻麻地在眼前晃動。
聞到那股香味的時候，就連值班室的小護士都跑出來，笑嘻嘻地說：「好香啊。」
「喂。」他微揚了聲音，似乎是有些不甘心地喊住她。
「如果我不想給你答覆呢？」
「是啊。沈夜說找到一家很好吃的餐館，我們正準備去呢。」厲寧嘴角是一抹促狹的笑意，「午飯時間了。」
或許是看到了他的面無表情，陳苒訕訕地笑了笑：「你們……看起來很像。」
羅嘉頎沒說話，眉宇間淺淺地結成一個「川」字。良久，目光從她柔和的下頜掠過，似笑非笑：「你？節食？」
「你好。」她笑著點點頭，同羅嘉頎打了招呼之後，低聲和自己的助理說著話，走向不遠處的座位。
安安穩穩地跨過來，羅嘉頎默不作聲地轉過頭，彷彿刻意忘了自己手裡還牽著另一個人纖細的手指。
坐在辦公桌後邊，羅嘉頎抬眸看著自己熟悉的一切，彷彿這樣能平復自己混亂的心境。
沈夜的聲音異常鎮定，沒有逃避，也沒有躲閃，只是靜靜地說：「我可以下班了嗎？」
那天心怡巴巴地追著電視看《喜羊羊和灰太狼》，如果去看她的時候捎上一個，小丫頭會很高興的吧？
沈夜將辦公室的門開著，頻頻望向對面的辦公室。
沈夜有些無語地看著他，實在難以把眼前這個光芒四射的男人和這句話聯繫在一起。
「哦。」沈夜有些僵硬地看了他一眼，如坐針氈。
「我說，現在你已經不那麼怕我了。」
是很好吃啦……可是肯定不是老闆你想的那種店……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餛飩店而已啊。到時候你別失望……她嘆口氣，到底還是把傘遞過去了。
沈夜看看羅嘉頎，說：「我可以去看看她嗎？」
「那麼……就送你到這裏。」
可能就是上午十點多的時候，他從樓下上來，看自己的眼神就有些怪怪的了，彷彿微帶歉意。沈夜嘆了口氣，在桌面上趴了一會兒，覺得自己有些難以理解隔壁那位的思維。
她連忙掩飾般地低下頭，隨手拿了本雜誌，攤在膝上。
「阿姨好。」
席捲而來的還有清淡而微嗆的煙草味道，帶了小小的侵略性，輕撲進沈夜的鼻尖。他負手看著護士撞針，又在她想要站起來的時候輕輕俯身，修長的手指摁在她手背針口的紗布上，靜靜地說：「再坐一會兒。」
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店面，人卻多得彷彿能在這個寒冷的雨天蒸騰出白色霧氣。
羅嘉頎現在回想起來，常常覺得段時光之於自己的意義，或許是為了考驗一人人受挫折程度的，又或許……是正常的生活軌道一偏，於是拖出了近乎多餘空白的個空間。
不錯，吃海鮮的後遺症。
羅嘉頎走出了幾步，彷彿是改變了主意，倏然停住了腳步。
「……」
不過沈夜不知道心怡最喜歡哪個角色，有些拿不準主意地看看羅嘉頎：「你知道她喜歡哪個嗎？懶羊羊和美羊羊？」有些無語地望著她，嘴角卻不知不覺地勾起了微笑……難道他看起來像是會看動畫片的人嗎？
本身是一句毫無特色且刻板的話。
「剛起。」
她看著他薄削的唇，忽然覺得大約任何爭辯都不會讓他改變主意，於是僵硬地點了點頭：「我下車了。」
也是哦，牛肉蔬菜口味的看起來比較好吃。沈夜假裝猶豫了一會兒，發現她的注意力已經完全從電視上移開了，直直地看著自己的碗。
「還有，現在的報紙雜誌真是看不得。都是記者亂編亂寫的。上次我就翻到一本，上邊說有羅先生相一個女孩子的照片，還說是單獨從酒店出來什麼的。邵次羅先生喝得有點多，還是我去接他的，明明有一群人，就單獨挑著兩個人拍……」
「你要去？」沈夜又確認了一遍。
沈夜防備不及，脫口而出：「你怎麼遲到了？」
不過在她跌跌撞撞地找到旋轉木馬之前，已經被各種各樣的遊樂設施吸引了。
「我一個人住。」她有些不情願地承認。
他和平時的打扮都不一樣。黑色的衛衣，牛仔褲，頭髮短短的，硬朗而不失陽光。
羅嘉頎的手機忽然響起來，他抱歉地看她一眼，起身走到窗邊。很快，他掛了電話，又走到她面前，微微俯身：「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在這裏好好休息。」
沈夜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不順暢：「沒關係的。不痛不癢，過兩天就會褪下去。」
「多少錢？」羅嘉頎的聲音聽起來是格屋外的天氣，有點冷，有點冽，習慣性地拿出了錢包。
羅嘉頎定定看了她幾秒，表情似笑非笑，良久，才點頭說：「那就好。」
「可是那個工作——」
羅嘉頎停住腳步，表情有些怪異：「這裏？」
搭配是自己選的。沈夜端詳了一遍又一遍，有些得意，又有些親切。
「我……時候，對你說過些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羅嘉頎的聲音有些莫名的尷尬：「你……早上有事嗎？」
……
「阿姨，你也去嘛……」
「呃……好吧。到了我再聯繫你。」
那麼大的液晶時間顯示你視而不見嗎？
她捧著杯子大口大口地吞完水，又低下頭揉了揉額角，瞥到腕表時間，怔了怔，已經是下班時間了嗎？那……這是哪裡？
「嗯，我知道啦，放心，不會耽誤我工作的。」
她忍不住側頭去看羅嘉頎。
燈光如同清水般傾瀉而下，落在她隱隱泛紅的臉頰上，有些詭異的紅腫小點已經開始冒出來。
她這樣想著心怡，當然是好事……可是為什麼有點酸酸的味道？難道對自己的侄女……也能吃醋嗎？
沈夜走在後邊，恰好面對著小丫頭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只覺得又黑又亮，彷彿能滴下水來。走得近了，還能聞到小姑娘身上的味道，是一種能讓人的心瞬間軟化的奶香味。這樣漂亮的小女孩，還真是少見呢，沈夜一邊想著，忽然看見小姑娘把一根手指含在嘴裏，有些好奇地說：「你是誰？」
「我哪有怕你。」沈夜悶悶地說。
他對自己，關心得有些過了吧。
或許是看到了她的表情，老章又開口說：「我家裡有小孩。羅先生知道這個，晚上要是有飯局，從來不會深更半夜讓我接送。」
「呃……」儘管有些頭暈，沈夜點點頭說，「可以的。」
羅嘉頎錯愕著後退一步看著她。
想了很久，她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羅先生，明天的會議你還記得嗎？」
或許在外人看來，這不過是年輕的夫婦因為孩子愛吃的甜食而起了些爭執。爸爸溺愛一些，堅持要給孩子吃，而媽媽有些原則，也不肯退讓。於是女兒仗著爸爸的偏愛，越發地大聲哭鬧。
這個故意為難人的場景的確讓人印象深刻。不過對於這些幕後的高層來說，堅忍不拔也是一種他們頎賞的品質。所以笑聲都是善意的。
彷彿是難以選擇措辭，羅嘉頎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
從27層的高度望下去，城市的夜景流光溢彩。是哥特教堂上鑲嵌的彩繪玻璃，光芒從外到內，折射、透析，最後僅剩的一些成了淡淡暖暖的光斑，落在地上，彌足珍貴。
大概在想著如何拒絕自己吧？羅嘉頎唇角的微笑有些僵硬。他頭一次發現原來自己也有不自信的時候。日常的種種，比如視線碰觸的的躲避、刻意公事公辦的語氣——這些特殊的待遇，實在不是好兆頭。
海鮮炒飯。
他頭也不回，陽光從針葉林中細密地流下來，免光斑點綴在這個男人的挺直的背影上，有種奇異的柔和感。
「你們在外邊怎麼胡鬧，我都不管。」羅母換了語氣，簡單又直接地說，「可我不希望心怡接觸到那些人。」
「我來抱。」沈夜在他身邊坐下，「你這樣她不舒服。」
進門，羅心怡就再也不肯讓人抱了，非要自己走，一心一意地要先找到木馬。
羅嘉頎靠著後座，看見門童替前面邧輛車扶著車門。下車的男子身材修長，棕色的大衣敞開著，風度翩翩。
她的小倔強讓羅嘉頎忍不住想靠近，狠狠地敲敲她的腦袋。他克制住這樣的衝動，又一次開口：「這樣的曝光度，是我需要的。我不希望你誤解。」
他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眼神有些高深莫測：「你不是說很好吃嗎？」
恰好侍者端上餐具，羅嘉頎微笑，轉了話題：「吃飯吧。」
「晚上有空嗎？」
羅嘉頎點頭：「平時照看她的保姆明天晚上才能坐飛機趕過來。我不放心，早上把她接來這裏了。」
羅嘉頎俯身抱起她，微笑：「心怡還認得叔叔嗎？」
有意見嗎？她很想反問。交往了那麼多時尚圈的模特美女，難道他不知道時尚圈就是這樣，每個人的目標就是把自己往小一號的衣服里塞嗎？
沈夜心裏評價著。
羅心怡點頭，劉海被汗濡濕成一縷一縷的，不過乖乖地任她替自己梳理，一動不動。隔了一會兒，她忽然伸手攏住沈夜的脖子，趴在她耳邊說了句話。
他這樣說，沈夜索性停下了腳步，瞪了他一眼才說：「我的病還沒好。」
買完家庭票，售票員又叫住她：「麻煩填一張回執好嗎？」
「傍晚會有車來接你，你和我一起出差。」他補充了一句，「去A市。」
良久，沈夜嘆口氣，摸了摸小姑娘的臉蛋，又對羅嘉頎說：「我……可以一起去嗎？」
沒有叫司機，羅嘉頎自己開車。
她們幾乎同時開口。
沈夜明白老闆把自己叫來的意圖了——他是覺得自己是女生，就比較會照顧孩子？可是……自己還是單身，也沒有孩子啊！
以心怡小肚皮的容量，她已經吃不下什麼了，小小打了個嗝之後，就又坐不住了。
「我還沒打算走。」他淡淡地說，「出去抽支煙。」
「嗨，美女，過敏好一些沒有？」
「打不到車嗎？」羅嘉頎揉了揉眉心，唇角不自覺地微微抿起來，剛才她樣信誓旦旦地對自己說這裏很好打車。
車子里沒有安全座椅，沈夜想抱著羅心怡坐後座，羅心怡掙扎了一會兒，死活要坐在副駕駛座上。
羅嘉頎叫了服務生埋單，刷卡簽字后，服務生體貼地問：「需要幫你們照張合影嗎？」
羅嘉頎穿著深藍色羊毛坎肩和淺灰色的襯衣，身影清瘦而挺拔，出現在門口。
「但是你一直處理得很好，如果不是你的情緒一直那樣冷靜，或許我會更控制不住自己一些……」羅嘉頎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有些疲倦地揉了揉額角，「後來發生的事，可能是我太心急了一些。很抱歉。畢竟……有的時候，控制感情是件很困難的事。而且，我的想法是，既然你了解了我的心意，那麼我是應該做一些什麼來表明我的誠意的。」
羅嘉頎轉向沈夜，用乾脆利落的語氣說：「幫我取消吧。反正紀總會去。」
算是在彌補沈夜，可是這樣混亂的邏輯，往往會讓羅嘉頎自己也苦笑。
他的網名很簡單，就是英文名Rossi.L，沈夜發了好友申請過去，又看了眼時間。
「你能認出我來？」沈夜沒有看他的眼睛，手指不自在地在撫平衣角的褶皺，又補充了一句，「隔了那麼多年。」
他的語氣溫和：「想吃什麼？」
已經是周末了，這也是沈夜今天敢於答應葉即景外出的原因。她洗完澡，空調將整個卧室熏得暖烘烘的，於是開了電腦，微一猶豫之後，先點開工作郵箱。郵箱里照例是塞滿了重要或不重要的信息，沈夜先將羅嘉頎的工作工程發送完畢，這才放心地打開平時的私人聊天工具。
過敏來勢兇猛，沈夜這些天都堅持用清水洗臉，實在幹得難受，就噴些葯妝噴霧，和_圖_書效果時好時壞。不過根據沈夜的經驗，這樣的日子，也不會超過一星期，也就沒特意請假去醫院看病。
有種清冽的氣息忽然逼近，他一雙深琥珀色的眸子近在眼前，沈夜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葉即景的聲音很輕鬆愉快：「晚上有空嗎？」
「哦，好的。」沈夜識相地改口，轉頭的瞬間看見他唇角若有若無的笑意。
「你過來一下。」羅嘉頎的聲音是一貫的平靜無波。
這一步邁過去，起碼也有小半米吧？她有一點點恐高，也有一點點躊躇。
沈夜轉身，仰視著羅嘉頎，臉上是一種很古怪的表情：「對不起，你剛才叫我什麼？」
唉，好歹我今天幫你當了一天的小保姆好不好？客氣點會死嗎？沈夜有氣無力地想著，順著人流走進站台，低聲回了句：「我忘了。」
羅嘉頎沒有答她，事實上，隔了么多年，他再一次見她，見的並不是真人。
羅嘉頎的目光落在自己小臂上那隻手上，手背很白皙，指甲修剪得很整齊，泛著健康的淡粉色……他忽然微微心跳失律，停下了動作，也忘了回答，只是看著她柔和的唇角。
再輕不過的一觸，大約就像是柳絮輕輕掠過吧。可羅嘉頎很快抬起頭，心跳得那那樣快、那樣迅猛，幾平讓自己產生忐忑不安的錯覺：會把她吵醒嗎？她會發現……自己趁她生病偷親她嗎？
「從一開始，你就是故意的吧？把我從《游》調過來，當時和我談話的是Emma，其實以我的資歷，根本不需要驚動到她。至於你頎賞我的理由，只是因為那篇演講稿，也實在太……」
沈夜嗆住了，狠狠地咳嗽了一陣，才緩過來：「不是陳苒跟你去嗎？一直是她負責的……」
「羅總。」沈夜看看吧上要理完的雜誌，「有事嗎？」
沈夜接過來，放在自己的包里。
又或許是因為快到午休時間，神情又有些慵散。不過叫沈夜覺得服氣的是，即便這樣坐著，他依然身姿挺拔。有時候想想也是，無關衣飾，只要人出眾，氣質無論如何都清貴的。
不過這本雜誌的封面，倒讓沈夜有些微熱的體溫漸漸涼卻下來了。
她轉頭，笑意盈盈地說：「小心哦，不能踏門檻的。」
羅嘉頎一邊站起來，一邊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頓住。
他轉頭看了一眼，角落裡那個身影……似乎蜷縮在了沙發上，一動不動。
他走了嗎？疑惑地看看時間，沈夜抬起手腕，打算再試一次。不過她還沒屈起手指敲上堅硬的門板，那扇門倒是自動打開了。
「最近有和外國人接觸嗎？」
羅嘉頎收回手，有些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頓了頓，才輕聲說：「婷婷。」
「我……我那時候身體不好，爸爸媽媽又都是初中部的老師，所以可以不上課到處瞎逛的。」沈夜有些著急地解釋——
沈夜訕訕一笑。
沈夜轉過頭，一言不發地開始翻動雜誌。
厲寧一貫放鬆的表情，此刻倒有些扭捏起來，咳嗽了一聲，轉身出門：「沒事……舉手之勞。你……快點好起來吧。」
這才是英俊優雅的外表下的真相嗎？
羅嘉頎走上前，不失禮貌地擁抱自己的母親，低聲說了句什麼。羅母輕輕回抱他，淺淺笑了笑，又低頭摸摸小女孩的頭，輕聲慢語「叫叔叔。」
「不是這樣的。」他忽然異常平靜地開口，生生讓她的動作假在那裡，「我和她們，本來就沒有什麼關係。」
羅嘉頎亦不催她，只是TF室內唯一的一張桌上坐下，陽光肆無忌憚地透過隔層，落在他眼眸中，連反射出的清冷眸色也在剎那間絢爛起來。
「她就是不肯吞下去。」羅嘉頎無奈地揉了揉眉心，說著又俯下身，拿起小碗舀了一勺，用哄騙的語氣說，「心怡再吃一口好不好？」
沈夜避無可避，索性抬起了臉，大大方方地和他對視：「深沈初冬，我常常會過敏的。」
不過當她略帶疑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小聲地又提醒了一聲「羅先生」的時候，那些藤蔓般沉沉色調的想法消失了，他不由自主地微微勾起唇角，溫和地說：「好的。路上小心。」
「我並沒有讓厲寧或者Emma為我做什麼。事實上，厲寧向我推薦你的時候，我很驚訝，甚至猶豫了一下。因為我也害怕這樣的情況會影響到自己的工作。但是後來，我承認想見到你的情緒……略微地壓倒了工作上的理智，所以比你更容易地接受了這個建議，並且吩咐HR只找你協商。當時，他們應該也給了你選擇的餘地。在你決定之前，我有點忐忑，也有點期待。你接受了，我鬆了口氣，不過……也莫名地有些緊張。」
這是偏門，並沒有什麼人看見這一男一女走進同一把傘下，踏入了雨幕之中。
沈夜才加人說了幾句，聽見門鈴響了起來。她爬起來摁下通話鍵：「誰？」
這次她顧不上許多了，江湖救急，拿了粉撲就厚厚地撲上一層，又鎮定地吸了口氣，轉身出門。
「冷不冷？」他的聲音終於漸漸柔緩下來。
羅嘉頎勾了勾唇角，眼神驀然柔和下來：「三歲半。」
還沒等她開口，羅嘉頎已經伸手過來，將自己的餐盤和她對調。
過了片刻，她轉身，有些心滿意足地微笑：「走吧。」
羅心怡在凳子上一扭一扭的：「畫畫，我要畫畫。」
詭異的靜默持續了大約三秒鐘，洗夜悔得想吞下自己的舌頭。
煙灰色的長褲上，羅嘉頎的手放在膝上，修長的手指握緊，又鬆開。平靜無瀾的表情下，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惡劣的想法：讓她加班？還是說去個已經被取消的宴會。
心怡的小嘴唇恰好貼在自己臉上，不過自己笑得有些傻平平的，也有點茫然。旁邊的羅嘉頎似乎也微微側了頭，鼻樑挺拔，側影無可言說的完美。只是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和心怡中間，彷彿……異常寵愛地看著兩個正在嬉笑打鬧的孩子。
他起身去給她拿外套，轉身遞給她的時候，目光從上而下，落在她微升的領口上——那是他親手解開的，就在他將她抱到這裏之前。
「哦，好的。」
「只要您不覺得有礙觀瞻。」
這頓飯近乎奢侈地享用了甜點，回到辦公室，午休剩下的時間寥寥無幾。沈夜重新檢查完文件，趕著三點之前出門和羅嘉頎一道參加中高層例會。
「不是。」此刻連掩飾的力氣都沒有，沈夜搖搖頭，「上班族都會這樣。」
「我只能聽懂很少的中文，大部分的課上，我都在聽天書。至於和同學的交流，幾乎沒有。」羅嘉頎淡淡地說，「事實上，家裡對我的學習並沒有什麼要求。他們都覺得這隻是讓我正常生活的一種方式。而在我祖母的心愿滿足以後，我還是會被接回去的。所以，即便我逃課，在操場邊坐著發獃，也不會有人來管我。」
「你怎麼知道我的小名？」沈夜站了起來，個子不及他，可是她努力平視他的眸子。
情況開始惡化是在午休之後，沈夜照例在便斜躺椅上睡了半個小時，手機鬧鐘開始響起來的時候，她昏昏沉沉地張開眼睛，想起三點半羅嘉頎還要主持的視頻會議，於是吞下藥片、灌下一大杯水后，起身去敲門。
車子開到小區的門口，羅嘉頎打破了一路的沉默：「家裡有人照顧你嗎？」
羅嘉頎愕然抬頭，敏銳地說：「感冒了？」
那個選拔會上，周圍的輕笑聲讓他清醒過來。
他迅速地站起來，繞到她身邊，輕柔而規律地拍著她的脊背。
或許是睡姿不好，心怡的小臉壓在叔叔的臂彎里，晶晶亮的口水痕迹堂而皇之地沾在這條足足抵抗夜兩個月工資的衣服上，還有蔓延的趨勢。
她似乎吞了口口水，隨即皺起了眉，喃喃地說：「我睡一會兒。」
葉即景略帶興味地挑了挑眉梢，微微地讓話題轉了方向：「那麼多作品，你就沒有一件喜歡的？」
「我……」羅嘉頎笑了笑，「有一次聽到你和你媽媽打電話，她這樣叫你的。」
「我是認真的。」他淡淡地說，收回了目光，和她一樣側身取了一本財經雜誌放在膝上，「之前的新聞、緋聞，都不是真的。」
「怎麼樣？據說是美女啊。」
厲寧有些莫名其妙：「你怎麼知道我有空？」
——像是很久很久之前，有個小女孩坐在自己身邊，表情生動地不斷對自己說話。
沈夜又一次想起厲寧的話，又想起那次下午茶，輕輕皺眉，一雙點漆般的眸子不著痕迹地看著他，在心底估摸著他究竟是真的邀約自己吃工作餐還是客套。
「那段時間，我的生活……有些糟糕。」他的語氣顯得十分輕描淡寫，「我有些孤僻，基至……很少開口說話。」
果真有些發熱。
尤其是一雙眼睛，像是大大的田螺，黑白分明，清澈可愛。
他的指尖掠過她的肌膚，冰涼，冽得沈夜忍不住顫了顫。
他一邊走過去抱起心怡，一邊順手撥了電話。
言簡意賅的一句話，彷彿這個決定天經地義。
做完了心理建設，一抬頭，那種更讓自己害怕的情況已經出現了。
而羅嘉頎站在一邊，溺愛地拍拍侄女的頭，笑：「以後要親就光明正大地親，不要嚇到阿姨。」
他的唇角輕輕一揚，正要說話，一個工作人員走過來，微笑著說：「先生、太太，遊樂場周年慶，你們可以買家庭票哦，有優惠，去里排隊。」說著指了指不遠處的個窗口，又遞給羅心怡一個氣球，誇讚說，「這麼可愛的小女兒啊。」
羅心怡徹底放心了，坐在兒童餐椅上，開始頻頻期待地望向送餐的方向。
來自羅嘉頎。
他又拿了紙巾，俯身，細緻地給小女孩擦乾淨嘴巴，一邊低聲說了什麼，小女孩咯咯地笑了起來，又細聲細氣地說：「叔叔，我看不見了。」
很快，服務生端了吃食上桌。
沈夜有些失神地看著羅嘉頎英俊的眉眼，邵幅畫面恍然如同展開的一卷油畫，慢慢地陳鋪開了，有些她記得不全，可是……有些細節，卻清晰明快得不可思議。
直到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從兒童房裡傳來。
他勾了勾唇角，過了一會兒，才答：「是。」
太不惹人注意？
「隨便吧。」沈夜無所謂地說。
是在一卷帶子上。
可他騙不了自己，也隱藏不了心底最隱秘的那絲歡喜。至少，她忽然間闖進自己的視線了，不是嗎？
清脆的童聲打破了此刻的靜謐，羅心怡顯然聽懂了大人的對話，並且看出了叔叔的猶豫，委屈和不甘心剎那間從小小的心靈里泛起來了：要是吃不到巧克力怎麼辦呢？
沈夜若有所思地想著，直到他發現她的異樣，又看到了她膝上的雜誌。
羅嘉頎十分巧妙地捕捉到她的日光，輕輕地眯起眼睛，似乎無聲地在問她：「怎麼？」
把文件遞給羅嘉頎的時候，她有意無意地低著頭，聲音也刻意放低：「羅總，開會了。」
「我會默認到……沒有希望的那一天。」
「您是說……I&N旗下最傳統的品牌紙媒，要開始向新方向拓展了？」
羅心怡乖巧地攏住他的脖子：「認得的。」
她的目光有些無意識地跟著他的背影，一直到門口。
十分鐘了，還沒出來。
他側身要離開的時候，沈夜手裡抓著自己的小西服外套，緊緊盯著他的背影。
羅嘉頎輕笑，低低地說：「在路上了，馬上到。」
沈夜張了張嘴，勉強找了話題：「羅先生，你的侄女好可愛，幾歲了？」
可是！真不是客套啊。
羅嘉頎靜靜看著她的側臉，輕輕笑了起來：「還有呢？」
「不用不用。」沈夜長舒了一口氣，笑得很真誠「那你路上小心。」
比如，她不知道為什麼羅嘉頎竟然默許了服務生拍照，甚至也沒提起要回照片的事，可她不能忘記。否則……善於追蹤的狗仔們可是有料可爆了。
沈夜往他身邊挪了挪，臉上有些發燒。
「我想你弄錯了兩點。第一，沈小姐是我的助理，並不是女朋友。」羅嘉頎的聲音平板，有種犀利卻隱隱可見，「第二，心怡是我侄女，什麼事對她有好處，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至少最開始，我不會做出讓她接受親子鑒定這種荒謬的事。」
沈夜的第一反應是翻了個白眼，這不是耍自己嗎？早上的時候說了不參加，自己好歹和紀副總的助理協調半天，終於讓紀副總頂上去了，他又輕飄飄地說要參加？
好是好，可是太冷清了吧？
「等等。」厲寧忽然喊住她，「還是我上來找你。你在里等著就行了。」
有時候為了方便，沈夜出人這幢大樓會戴上墨鏡，加上她算是面生，於是難免會遇到一些有趣的事：比如在電梯、樓道、餐廳聽到諸如「羅總的助理聽說很影響公司」，沈夜自己倒覺得沒什麼，不過一笑置之，這工作又不是以色事君，長得丑俊又有什麼關係？
「不用客氣。」他開始低頭吃餛飩，又笑著說，「我也餓了。」
某根八卦神經活躍了一下，沈夜忽然想起來，羅嘉頎的哥哥羅嘉峰……好橡沒有結婚啊。心怡，她是……私生女？
他慢慢地說，「現在。」
不過沈夜警惕地看了看羅嘉頎，依然搖搖頭：「不會。」
「叫阿姨。」
這個小小的，還不到四歲的小姑娘，黑珠子似的眼眸里已經蒙上了水霧。她小嘴一撇，哭聲大得嚇人：「叔叔你騙人。你剛才……說只要我讓阿姨一起來，就給巧克力吃，叔叔你騙人……哇……」
沈夜心底嘆口氣，第一次中高層會議，可以不去嗎？
剛才明明是自己說了「隨便」的，而且不過是一頓工作餐，再換也太麻煩了。
良久，離開辦公室的時候，羅嘉頎略微側頭，其實只看得到碎花紋樣的百葉窗。這樣寧靜的夜，心底卻覺得焦躁。他似平還拿不準該怎麼接近她。操之過急，她一定會躲開；可一直維持這樣的上下級關係，她……似乎又太如魚得水。
他的眸子里浸滿笑意，彷彿看見小姑娘手裡緊緊握著幾毛錢，蹦蹦跳跳地從自己視野里消失，長長的馬尾上托著一朵紅色的綢花，一晃一晃的，鮮亮可愛。
羅嘉頎很快就回來了。
老闆是個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她看看倆人，微笑：「這款玩偶走得很好呢。當作情侶款也可以，小姐你拿美羊羊，你男朋友拿懶羊羊，都很可愛。」
工作人員走開了，他的表情並沒有什麼異樣，只是徵詢地問她：「要不去那裡排隊吧？那邊人少。」
言下之意是她被拖出來爬山已經是勉強，而某人居然還要計較她的速度。
沈夜想起午休的時候隨手翻一本八卦雜誌，上邊刊著他的一張照片，是在深夜，酒店門口，他身邊的女伴面目模糊。
沈夜想了想，順手拿起電話就撥了過去。
她把照片塞進包里，去大草坪上找羅嘉頎。
屋外的氣溫還是有些低。厚實的衛衣上一圈貉子毛軟軟地排在臉頰上，沈夜在車窗外俯身，連司機是誰都沒看清，羅嘉頎已經傾過身打開車門，揚揚嘴角：「上車。」
他摸了摸鼻子，似乎想用這樣的動作來掩飾起笑意，過了一會兒，就聽見身後的聲音對自己說：「羅先生……其實，你不用這樣的。」
因為只要與她相關，他無力，也無法抽身。
聽得出他的語氣里有些微的淡漠，沈夜不自覺地低了低頭，或許是因為剛才在辦公室的那一幕吧……不過，如果他以後都用這種態度對待自己，也很好。
「不會。」羅嘉頎簡單地說，又看了她一眼，安慰說，「就算是也沒關係，不就是感冒嗎？」
「嗯？」
沈夜繞到他身前，仔細端詳了一會兒，恍然大悟：「果然是個小土地廟。」
羅母輕輕頷首，算是打過招呼了。她的目光從沈夜身上掠過，又毫不在意地從沈夜身邊走過了羅心怡趴在叔叔平整寬闊的肩膀上，舒服地把頭埋在他的衣領處，只有一雙眼睛還在骨碌碌地四處打轉。
「羅先生，還是重新去——」
「嗯。」羅嘉頎難掩笑意，「養好了病才能更好地剝削勞動力。」
他望著她，此刻彷彿惡作劇完畢，又看出了她在想些什麼，微笑：「我不是故意的。買的時候沒想么多。幸好還帶了這個。」
他很想走回去，用指尖輕輕地替她撫平。
「是這樣的。」他躊躇了一會兒，「我母親這兩天有事，不方便把心怡帶在身邊。所以……」
羅嘉頎的姿勢看起來是僵硬的，似乎生怕把小侄女吵醒，就這麼讓她靠著，一動不動。
「明明吃海鮮過敏，那天幹嗎不說？」
羅嘉頎沒有說話，修長的手指輕輕扣在桌面上，起居室里平淡而靜謐。
他當然沒有孩子氣地回瞪她，只是微笑，挺直的鼻，濃長的眉，整個人看起來都是熠熠發光的。
我要給你放個假嗎？羅嘉頎抿了抿唇，帶了几絲莫名的心動這樣想著。
主編還想要再爭取一下，不過羅嘉頎置若罔聞，徑直說：「下一個。」
「輿論上需要配合的時候就協調一下。」羅嘉頎淡淡地說，「員工在集團工作，是為了更好地生活，而不是送命。這個我已經強調過很多次，以後，這種事我不會再在這樣的會上說了。」
這個手機上……誰會給自己發簡訊？羅嘉頎慢慢放緩車速，心底模模糊糊地有了個想法。
羅嘉頎頭也沒抬，指了指沙發：「你等一會兒，這裏馬上就好。」
這些人也對羅嘉頎的新任行政助理回報了好奇。通常在和羅嘉頎打了招呼之後，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他身後的年輕女孩身上。然後……難掩驚訝。
剛吃完飯，陽光暖洋洋地落在肩上發間，帶著太陽特有的香味，將初冬的薄寒驅散得無影無蹤。
他的腳步很快，一眨眼的時間，已經走過來，俯下身，微涼的手探在了她的額頭上。
頓了頓后，他的聲音驀然間變得溫柔：「今天肚子還痛嗎？打針有沒有哭？嗯，會兒叔叔來看你。」
「後來我祖母去世了，我就離開了。」羅嘉頎簡單地說，「直到回國，再遇到你。」
沈夜抬起頭。
沈夜睜大了眼睛——這算什麼？
章大哥你太善良了，沈夜有些促狹地想，某人美人相伴嘛，當然是單獨行動的好。
羅嘉頎理所當然的樣子：「是啊，去後山走走。」
冷得自己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要是叔叔都不肯給自己買，奶奶一回來，肯定再也吃不到了……
他亦勾起了微笑，微揚眼角。
這條路比之前的難走許多，大約是人煙稀少的緣故，滿地是碎石枯葉，沈夜走得小心翼翼。直到前面的人邁著長腿，沈輕鬆松地跨過兩塊實地間的一個空隙，沈夜不得不停住了。
應該沒有脆弱到已經在裡邊暈過去了，羅嘉頎忍住進去看一眼的衝動，隨手拿起一本雜誌。
不過羅嘉頎的心情看上去很不錯，嘴角的弧度一直保持得很好。
「羅先生……」
這樣望過去，沈夜的側影很纖瘦，今天更甚，似乎連臉頰都悄悄地凹陷下去了。
無敵市景。
然而準備按下發送鍵的剎那，她又猶豫了，手指在發送鍵上摩挲許久，卻始終按不下去。
今天居然提早下班了嗎？真少見。
她嘆口氣，揉了揉太陽穴，又一次望向鍾錶。
她的身後，羅嘉頎正抱著侄女，咬著耳朵對她悄聲說話。小姑娘似懂非懂地聽著，直到他問了句：「懂了嗎？」她才點點頭：「懂了。」
沈夜看著羅嘉頎的背影，咬了咬唇說：「可是有他在的話……你不覺得他像冷氣機嗎？」
「那……我加你吧？」她猶猶豫豫地說，「以防萬一。」
「可是……」
剛才不確定她喜歡看什麼雜誌，又急著趕回來，於是把報刊亭里擺著的每樣拿了一本。咳……應該篩選一下的。
羅嘉頎緩下腳步，卻沒有回頭，只是摸摸小腦袋說：羅心怡很乖地要開口，她的叔叔卻又忽然改口說：「叫阿姨。」
「是I&N內部慶祝宴吧？」沈夜想了想，記了起來，「我知道了。」
頭一本就是《游》，羅嘉頎的日光淡淡地從雜誌上掃過，又滑到沈夜身上，輕輕頷首：「坐吧。」
出什麼事了嗎？還是說……昨晚燈紅酒綠去了？
「哦。」沈夜鬆了口氣，「就好。」
手裡捧著紙杯，沈夜站在窗前靜靜地喝了一口。
羅嘉頎斜跨了一步，攔在地面前。
她似乎也沒什麼反對的餘地嘛沈夜點點頭，跟著他走過去，又訥訥地說：「抱著她，還是我去吧。」
她有些後悔。其實來這裏並不是因為他是自己的上司，而自己需要使出百般解數來討好他的侄女。早上在酒店套房裡，小丫頭仰頭看著自己hｅtuｂｏoｋ.ｃｏｍ.cｏｍ，目光那樣清澈明亮，她壓根就沒想過拒絕。
沈夜抬頭看著他。
「去機場接人。」
輕輕的騷動之後，更加寂靜無聲。
羅嘉頎沒笑。
下午兩點半，羅心怡才算過足了癮，答應回去了。車子從停車場開出來了，她忽然失笑，和孩子在一起久了……居然連思考問題都變得這樣幼稚。
忽然間沒有人說話，綿長的呼吸聲交錯，沈夜忽然覺得有些尷尬，輕輕咳嗽了一聲：「再——」
屋子裡慌亂的動靜消失了。他的手還撫在她單薄的肩胛上。離得這樣近，或許是靜電的關係，他看見她幾縷髮絲翹了起來，隨著自己的呼吸而輕柔擺動。甚至……看得見她的脖子，也泛起了淡淡的粉紅色。
空氣中再細微不過的塵埃在飄浮，劃下混亂不堪的軌跡。
他不理她，她就繼續自得其樂地說下去。時間久了，他常常生出錯覺，難道她把自己當成了一棵樹或者一根電線杆子嗎？
可她覺得，日前的情況，實在有些出乎自己的意料了。
沈夜輕輕咳嗽了一聲，又看看羅嘉頎，欲哭無淚。
沈夜百忙中橫他一眼，沒好氣地說：「就這樣了，不好不壞。」
他看看小區里的藥店，轉身走進去，出來的時候遞給她一個小小的塑料袋，有些平板地解釋說：「心怡感冒的時候，吃這個馬上就好。」
沈夜已經打算什麼都不說了，至於羅嘉頎，帶著笑意，分外溫和地加了一句：「夠了？」
沈夜又是好笑又是尷尬，也不敢放開羅嘉頎的手臂，勉強忍住齜牙咧嘴的衝動，靜靜地等了一會兒。三條人影拖曳在草坪上，沈夜看了一眼……那樣的感覺，橡是有人在琴弦的另一端輕輕地挑捻了一下，有些癢，有些輕……也有些陌生。
「順路帶的。」羅嘉頎似乎看出她心裏的想法，「我看你午飯也沒吃什麼。」
「你願意聽我解釋嗎？」羅嘉頎溫和而禮貌地打斷她，深琥珀色的眸子彷彿汪洋大海，莫名叫人安定下來。
封面是栗洛，很甜美的打扮。
那今天？沈夜疑惑地抬了抬眼睛。
目光抬起的時候，光潔如鏡的電梯壁上倒映出身後一雙黝黑深邃的眸子。她怔了怔，斂了微笑說：「我知道了。不過抱歉，我現在實在沒有精力再考慮這個。」
羅嘉頎抿了抿唇，「嗯」了一聲，說不清是高興還是失落，不置可否。
沈夜一愣，他怎麼連這些事都知道？明明是自己覺得有些有趣的玩笑，他這樣說，倒變了種味道。
彷彿被傳染，她也微微石化了。
沈夜直起身子，表情安靜：「不關工作餐的事。羅先生，我做過時尚雜誌的美容編輯，護膚的事我不算外行，我真的沒事。」
「你吃吧，不要空腹輸液。」小護士很活潑地看了羅嘉頎一眼，「我想問問這是在哪裡買的？」
專用內線忽然響起來，沈夜下意識地看看玻璃牆那個方向。
沈夜有些疑惑地打開，裡邊只是幾塊西點。似乎有抹茶蛋糕和芝士卷，再看看盒子，家店……不就是羅嘉頎住的酒店對面那一家嗎？
「哦……真可愛。」沈夜訕訕地笑了笑，準備轉過臉。
「你對別人也說過這樣的話吧？我猜，之所以那些新聞沒有消失，是因為在你用舉手之勞把它們掐滅的時候，你對身邊的女伴已經失去興趣了。」
沈夜悚然心驚，耳中聽到羅嘉頎對母親說：「這是我的助理，沈夜。」她連忙收殮表情，微笑著對羅母說：「夫人您好。」
羅嘉頎給小侄女穿上紅色的小夾克外套，又牽了她的小手，微笑著說：「好了，走吧。」
小姑娘立刻轉頭看著她，撇了撇嘴巴，有點委屈。
「明天中午的宴會重新安排，你和我一起參加。」
頭皮立刻有些發麻，沈夜聽見門鎖扭動的聲音，於是下意識地轉頭朝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媽，您怎麼在這裏？」羅嘉頎把還在熟睡的心怡放在裡屋，又略帶歉意地對沈夜說，「今天辛苦你了，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半天，他重新低下頭，掩飾起尷尬：「沒什麼，那天吃了冰淇淋，鬧肚子了。」
驚慌間沈夜的披肩落下了一半，她聽到自己手忙腳亂的確認：「你是誰？」
藍色牛仔褲有些粗糲，而黑色的外套又讓他顯得硬朗，逆著光線，這個修長的男人有著近乎完美的身形比例，也很難讓人移開視線。他的指尖套著車鑰匙，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又輕輕睨了她的表情：「或者說，你對我，有些改觀了嗎？」
「不介意。走吧。」他想也不想，當先走向電梯。
比如，那次她穿的衣服雖然是不得體了一些、幼稚了一些，但是客觀地說，休息日里這樣打扮，無可厚非——可他的表情樣嚴厲。
羅嘉頎看到一個女孩走在刻意安排的鵝卵石路上，摔倒了好幾次，每次都不動聲色地又爬起來，繼續大步往前走。倔強得……有些熟悉。
刷卡進站的時候手機響了，沈夜看看來電，接了起來。
「哦，我記得那幅畫。」葉即景皺了皺眉后，彷彿肯定她的話，點了點頭，「是很不錯。」
「要不……要不我們還是在公司吃吧？」沈夜為難地咬了咬唇，「天氣這樣不好。」
羅嘉頎勾了勾唇角，語氣有些自嘲：「喜歡一個女孩子，追求一個女孩子，是再簡單不過的一件事。我的心思和任何一個普通男人一樣，只是想見到她，也想和她一起。」
「我喜歡你，就是這樣了。」他的眼睛一眨不眨，語氣一點點生硬起來，「這種話，我沒有對別人說過。」
「穿馬路？」
「可以。」他也站起來，視線不著痕迹地從她緊緊抓著門把的手指上移開，又拿了車鑰匙說，「去醫院吧。」
沈夜不輕不重地抽了抽手。
「小丫頭被抱回家的時候，只有這麼點。」羅嘉頎比畫了一下，語氣有些低沉，「她先被做了一個親子鑒定……你知道，我大哥他……」
「沈夜——」羅嘉頎微微提高了聲音，帶了笑意看著她片刻的失神，又輕輕抽了那張A4紙張。
沈夜有些嘲諷地勾起唇角，有句話克制不住地從舌尖吐出來：「羅先生，我並沒有懷疑你的能力。」
是……太累了嗎？羅嘉頎看著她酡紅的臉頰，有些心疼，靜默了片刻，伸手去拿她攥著的文件。
「沒有嗎？我想想……」他的聲音漸漸地變輕，彷彿真的沉浸在回憶里。
他慢條斯理地吃完一個，才微笑著說：「很好吃。」
如果是這樣的話，沈夜想要冷笑。
羅嘉頎饒有興趣地看著她，卻默不作聲。
她蹲下來，聽小丫頭對自己說些什麼。
沈夜訕訕地轉過頭。
真讓人喜歡。這樣的小孩子，大概不論做什麼事，大人都是捨不得責罵的吧？沈夜看看羅嘉頎，有些明白他此刻的心情了。
沈夜回到電腦前，接連打錯了兩個字。
他頓了頓，「而且愛吃豆腐腦。」
抓拍的時機真好。
玻璃屋外陽光燦爛，天空是明媚的蔚藍，雲絲像是孩子們最愛的棉花糖被扯散了，三三兩兩地被黏住。似乎跨過嚴冬，直接到了春日。
羅嘉頎有些不耐煩，嘴角輕輕一撇。
數秒之後，他做了一個決定。
羅嘉頎並沒有陪她坐著，微微俯身說：「我去買點吃的。」
「是抽獎啦，很方便的。」
「好的，謝謝您。」
「哦？什麼？」
「羅……羅先生，你來幹什麼？」沈夜倚在門口，眼神里隱隱有著警惕。
回到家，迅速地開了暖氣，沈夜裹了披肩坐在客廳，小小地打了個噴嚏。她一邊打開QQ，一邊尋思著晚飯吃些什麼。
「I&N在衛視上會上一檔新的節目。關於時尚的，定位和《游》差不多。你有什麼看法？」
回公司的路上，雨漸漸地止了。沈夜看見路邊新開的一家禮品店，駐足說：「去買點東西。」
「嗯。」他勾了勾眼角，面色依然有些不善。
片刻的靜默。
羅嘉頎抿抿唇，指示說：「你抱著她坐吧。」
至於電視取代紙媒的速度，就取決於網路的發展速度了。
「我知道。你小時候就有哮喘。很瘦，說話也很快。」
往常對自己最恭謹的個人，並沒有及時應答。
羅嘉頎一手插在口袋裡，目光微微放遠。
深色琥珀般的眸子流連在她微紅的臉頰上，心底不是沒有失望的，羅嘉頗深呼吸了一口，將那些異樣的情緒丟開，依然耐心地說：「你病得這樣重，就算是朋友，我也該陪你去醫院看看。或者我送你過去，到了那裡你再叫朋友過來陪你。你覺得呢？」
「還有件事，我是一個人住嗎？陳苒呢？」
新方向……沈夜心中想著，其實電視媒體已經不算新方向了，真正的新方向永遠是網路。
「嘉頎……」
「謝謝你。」他忽然輕聲說，依然不望向她，只是聲音不像平時邵樣平瀾無波，淡淡的有些起伏。
到醫院先量了體溫，護士頭也不枱地收同體溫計，快速地劃了兩筆。
她眯起眼睛看看一旁的椅子上，自己的外套被掛得服服帖帖，身上……只穿著襯衣和套裙，甚至頸間的紐扣也被鬆開了兩顆。
沈夜臉上的紅暈褪去了一些，有些懷疑地看著他。
她替他找拖鞋的動作微微一頓，沒接話。
「你睡一會兒吧。」羅嘉頎的聲音很溫和，「到了會叫你。」
會議室的角落有人說了幾句，沈夜拚命地回憶，好做是公關部的負責人。
她的大腦還是一片空白，沒有聽懂他在說些什麼。
其實是南方常見的丘陵，不高，也不陡。即便是冬天，亦是生機盎然的。從山下往上走，道路修得很平整，山徑恰好夠兩人並肩。
說到底，他在她面前，只輸了這一眼。
沈夜在自己的電腦上敲打會議紀要現場施工版的最後一行字，合上電腦，伸了個懶腰。從空落落的會議室出來，又特意折到電梯口自動販售咖啡機前，投幣，買杯熱咖啡。
羅嘉頎沉默了一下，再度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冰涼了許多：「那麼明天見了。」
他順著她的語氣說：「這麼小的廟，有什麼關係？」
快三歲的小孩子，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壓在自己腿上半天，沈夜站起來的時候打了個趔趄。
羅嘉頎嘴角微揚，將鑰匙收回在掌心，帶著輕笑說：「婷婷……以後沒有別人的時候，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沈夜有些不安起來。
怎麼會成了這樣？
沈夜不厚道地又悄悄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微皺的眉宇間停留了數秒，重新撿回了思路。
共事了幾天，沈夜覺得自己也算摸准了他的運作規律了。準時上班，但是絕對不準時下班，是加班狂人。往往她將自己的事情處理好準備下班的時候，羅嘉頎還在辦公室里，或者開視頻電話會議，或者閱讀文件，少有放鬆的時候。
沈夜咳嗽了一聲表示懷疑，想起昨晚他吩咐自己一起去開會，就難免有些鬱悶。他是不是表白失敗之後故意捉弄自己啊？
「好的。辛苦了。」他的聲音很柔和，又略微帶了沙啞，「一會兒見。」
「陳苒今天就要回去。」他低頭喝了口粥，盡量隨意地說，「我沒有女伴。」
沈夜此刻正步履匆匆地趕往最近的地鐵站。這個時候並不好打車，與其站在路口傻等，還是邊走邊看吧。她身上只穿一件厚T恤，被冷風一吹，忍不住輕輕哆嗦了一下。
他低頭看著她，臉上的表情叫人琢磨不出來是什麼意思。
一個半小時的例會結束。投影儀發出嗡嗡的聲響，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沈夜決定讓心怡先說。
數秒之後，身處這間異常寬大豪華的會議室，沈夜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來到I&N總部。那個時候，同樣是這個英俊而年輕的上司，帶了幾分肅然對自己說：「你放心，我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心怡橡小貓一樣蜷在自己的膝上睡覺。沈夜學羅嘉頎的樣子，脫下了自己的外套，包裹住她，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孩子的背脊。其實玩了一天，沈夜也有些累了，不過開車的是老闆，她努力地睜著眼睛，不讓自己太過失禮。
路燈下他立定，穿著黑呢大衣和一雙硬朗氣質的系帶靴，瘦瘦高高的，有點……像竹竿。
沈夜看著那個塑料杯，悄悄吞咽了口水問：「豆腐腦？」
回酒店的路上，車窗開了一半，冷風如刀。
紅塵萬千，阡陌縱橫，此刻全在眼底腳下，跨出一步，便是浩瀚世界。隔著玻璃，只這一眼，卻彷彿能呼吸到窗外呼嘯而過的冰涼空氣，自由舒展。
羅嘉頎看看她這副姿態，只是笑了笑：「你忘了衣服。」
沈夜一怔，今天雖然是少有的暖和，可到底是初冬了，況且……巧克力這種東西，還是少吃的好。她下意識地伸手拉了拉羅嘉頎的袖子：「哎——別買巧克力，小孩子吃這些不好。」
沈夜不理她，繼續吃，一邊看著懶羊羊在睡覺。心底在想：幼兒米粉……唉，算了，反正自己沒吃早飯就趕過來了，真的很餓，管它是什麼。
她的身上還披著一件灰色的粗毛衣外套，一直拖到了地上。
「我叫羅心怡。」小女孩一字一句。
她咳得越發厲害，幾乎半伏在桌上，上氣不接下氣。
他用手肘推開了房門，將沈夜放在床上。
羅嘉頎沉吟了一下，站了起來。
「咳——」沈夜含了一口豆漿在嘴裏，嗆在了喉嚨里。
羅嘉頎微一遲疑，伸手去摸她的額頭。
車子停在路邊，他摁下顯示鍵。
他將手插回口袋，連名帶姓地叫她：「沈夜。」
「八區，24號樓。」老章核對了手裡的房卡，遞給她說，「到了，就是這裏。」
不過這些腹誹她當然沒說出口，最後勉強又吃了幾口，沈夜堅決地把勺子放下了：「我飽了。」
羅嘉頎不置可否地看著她：「晚上發到我郵箱。」
「嗨。」她盡量壓低聲音，不去打攪後邊那位閉目養神。
「所以，為了能同時解決我們兩人的困擾，最好的方法是……」他頓了頓，目光在瞬間變得灼熱而耀眼，「你能儘快給我答覆嗎？」
羅嘉頎靠回椅背，淡淡地打量她，看得很仔細，似乎在檢查她的皮膚好了多少——
她莫名地想到了那篇報道。這個人……有著英俊而稜角分明的側臉，若是輕輕抿著唇，又帶了凌厲的日光、一動不動地盯著對方，大概真的會有些叫人害怕。
他將車子徑直停在了一個路口，簡單地說：「到了。」
門輕輕關上之後，羅嘉頎苦笑著看看手邊的紅茶……真的很難喝。這丫頭，做事這麼聰明，學東西也快，怎麼泡茶的水平一點不見長？好在……他現在似乎對這樣的怪味，也習以為常了。
「都不會？」羅嘉頎沉吟了一會兒，似乎想起了什麼，「羽毛球呢？」
羅嘉頎很快地換了一身衣服。淺駝色休閑褲，素凈挺括的襯衫很閑適地解開了兩顆扣子，灰色背心，麂皮絨休閑鞋，手裡拿了一件風衣。很放鬆，也很清貴。
沈夜忽然想起了栗洛——都不是真的？
沈夜承認，這張照片中，她對男主角很萌。不過並非萌他挺拔修長的身影、高級定製的大衣和英俊冷漠的眉眼。
雪珠子落下來，連綿而成一卷珠簾，靜靜地把整個城市都收攏進了這無聲的畫幕中。
羅嘉頎幽深的眸子閃爍著光亮，似乎有些期許，靜靜地伸出手，等著牽她過去。
明明是被拒絕了，可羅嘉頎笑得異常愉悅：「好吧，那麼晚上見……」他有意拖長了聲音，「婷婷。」
「另一隻手。」他生硬地吩咐她，動作卻和剛才如出一轍，細心且體貼。
「哦，好的。」她看著他喝了一口茶，然後眉宇間的「川」字更深了一些，心思一顫，難道今天自己泡的水平又超常地爛？不會啊……頂多就是維持那樣的水平，無功無過罷了。
沈夜抱起她，對羅嘉頎說：「我帶她去洗手間。」
羅嘉頎見她沒有跟上來，微微一怔。
沈夜抿了抿唇，拿了房卡開門。
可這些人里，不包括沈夜。
「好吃嗎？」沈夜緊張地看了羅嘉頎一眼，又看看自己碗里熱氣騰騰的十個大餛飩，生怕不合他的口味。
老童義憤填膺的樣子讓洗夜覺得有些好笑，不過轉念一想，忽然覺得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羅嘉頎的緋聞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都是假的？
「明天給你一天假。」他在她下車前說，「傍晚之前去把點滴打完。」
沈夜只覺得眼前一片光亮，迷迷糊糊張開眼睛，才發現昨晚連窗帘都沒有拉上。
路燈的色調很清冷，打在他的側面，露出雕塑般的完美稜角。五官的英俊無關光影交錯，他的睫毛的末梢沾上了銀星股的光澤，一低頭的時候，又閃爍著落在了她的雙目中。
羅嘉頎想了想，微笑起來：她有些意外，愣了幾秒之後問。
「不要咬了，嘴唇要裂開了。」他笑笑，「剛才那句話，你當作沒聽見吧。」
葉即景報了地址：「來得及。一個朋友的現代藝術展，要不要一起來？」
「我……」沈夜無力地鬆開手，又咳嗽了幾聲，「知道了。」
「嗯……」沈夜是在小區附近的健身中心辦了一張卡，不過很少去，「有的候會。」
她喝了一口水，又專註地低下頭，拿匙子撥開一枚大蝦仔，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飯。
羅嘉頎半推開門，輕輕扶著，又回頭輕描淡寫地一句：「不是去員工餐廳。」
「我不知道之前的那些報道給了你什麼樣的感覺。大概會讓你覺得我是個紈絝子弟會用很多手段來追一個女生。這種錯覺，讓你覺得就連工作，也是我使用的手段之一」
「這樣啊……」沈夜想起小姑娘可愛的臉蛋，有些溫暖，又有些心疼，忍不住就說，「我就說那個不能多吃吧。」
沈夜瞅了瞅他，忍不住想笑，心底越發覺得自己這個比喻很貼切，揚了揚手向他說再見。
沈夜很快轉過身，在他對面坐下，有些好奇：「您常在這裏吃飯嗎？」
小孩子的哭聲說止就止，沈夜慢慢地收回紙巾，看著羅嘉頎遞了巨大的蛋筒給心怡，默默地讓在一邊。
羅嘉頎笑了笑，十分配合地將腳步一再放慢，閑庭散步般走到了半山腰，忽然聽見身後的聲音帶了幾分驚訝：「那是什麼？」
「以後不會有這樣的新聞了。」他恍若未聞，聲音低沉穩妥，「如果它會讓你對我沒有安全感的話。」
羅嘉頎下意識地看看外邊的天氣，因為近了傍晚，城市裡起了薄霧，看起來迥異於中午時的溫暖，似乎降溫了。他有些懊惱地皺起眉：這丫頭怎麼這麼粗心呢？臨走的時候連自己的外套也留在了這裏，又不肯等司機送她走。
過敏。
在她身邊蹲下，羅嘉頎又輕輕地喚了一聲：「快三點半了，開會還記得嗎？」
「撲哧——」人似乎忍俊不禁，「五官沒仔細看，身材還可以，可是，滿臉痘痘啊，慘不忍睹。」
沈夜訥訥地將那句話吞回來，悄聲說：「幸好我沒感冒……」
腳步聲交錯，來來往往，可是沒有人走向這邊。
「你要是找不到人照顧心怡，直接吩咐我就可以……」她頓了頓，粲然笑了笑，「不用這樣。」
小姑娘毅然扯了扯羅嘉頎的衣角，用堅定的聲音說：「叔叔，我要吃！」
他幫她將行李放進客廳，憨憨地笑笑：「那我先走了。」
深夜載小姑娘回家不是真的？把她捧成冠軍也不是真的？
《游》的增刊。
其實醫院就在I&N總部的旁邊，自然那家小吃店也不遠。小護士心花怒放地走了，邊走邊撥電話給男朋友：「給我送宵夜……對，在那個弄里……」講完電話還不忘回頭吩咐沈夜，「讓你男朋友喂你吃吧，你不要動手，小心針偏了。」
「嗯？」羅嘉頎準確地領會了小姑娘要表達的意思，「你想出去玩？」
「她很好。」羅嘉頎的聲音有些冷淡，「在我身邊，您還不放心嗎？」
沈夜的眼皮輕輕跳動了數下，咳嗽了一聲，有些無奈地想，這人是故意的嗎？
「嗯，你是第一個主動跑來和我說話的。」
見到羅母的時候，沈夜忽然間明白羅嘉頎修眉薄唇的樣貌是繼承自何處了。
「哦……好的。」老闆有些尷尬地笑了笑，又看看羅嘉頎，臉頰上莫名其妙地飛上了紅暈。
羅嘉頎已經在對面了，沈夜現在也不好說回去算了，吞了口口水，忽然想起來，和跨過這個缺口相比，她更害怕另一種情況。
去度假村後邊的小山，車程不過五分鐘。一路過去有些小路頗窄，枝蔓橫生，枝條唰唰地刮過去，不知道會不會刮花車子，羅嘉頎面不改色，沈夜倒有些替他心疼。
夜皺了皺眉和*圖*書：「我們見過？」
沈夜甚至來不及掩飾此刻的迷惘，連眉宇間小小的切「川」字還摺疊在一起。
身後漸漸傳來紛亂的腳步聲、機器填注飲料時規律的輕響。
「媽媽……心怡是大哥的女兒，這沒什麼不能承認的。至於你們的決定，在我看來很自私。」他很快打斷母親，臉上微微露出不耐煩的表情，「她這樣一個孩子，已經多久沒有自由自在地出去玩了？」
沈夜看看時間，有些著急：「羅先生，下午還有個會要準備……」
沈夜看完展覽出來的時候，臉色不算太好。
大廳里重新安靜下來，沈夜滿臉通紅，不知道是燒的，還是被空調熏的。
「呃？」沈夜立在原地，有些難以接話。
沈夜無語地看著他，輕輕咳嗽了一聲：「所以……你早上遲到了？」
沈夜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後視鏡，對於羅嘉頎此時的倦意，終於有了心照不宣的瞭然。就在她要把目光移開的時候，彷彿感應到了什麼，後排的個人嘴角輕勾，透過鋥亮的鏡面回望她，靜靜地問：「幾點了？」
沈夜走到屋子後邊看了看，原木鋪成的露台恰好對著蜿蜒的小河。度假村想得很周到，一旁就是瑜伽毯。早起迎著薄霧，對著流淌的河水，鋪開毯子，柔緩地舒展身體，該是多麼愜意的一件事。
羅嘉頎眯起眼睛看了看不遠處的小店，十分爽快地說：「好，我們去買。」
小羊皮手套一直放在口袋裡，是他一直戴的。很軟，有著刻意作舊的質感。沈夜戴著有些大了，指尖以上還空落落地長出一截。還帶著他的體溫，將她每一寸指尖都烘烤得暖和起來。
至於厲寧的反應就稍顯誇張了一些。他皺著眉打量沈夜半天，才低聲說：「早上你還不是這樣的。」
她和店長交談幾句后，拿回了原本預計要貼到牆上的照片，接過來，藉著光線亂忍不住微笑起來。
床邊恰好擱著一個乾淨剔透的玻璃杯，屋外的光線隔著並未拉全的窗帘落進來，在杯沿折射出幾顆如鑽石般閃亮的光斑。
沈夜……她現在在想些什麼？
湛藍湛藍的天空，棉絮般的幾朵白雲，清瘦的少年坐在操場邊的欄杆上，長腿晃一晃的，有幾分這個年紀的男生少有的沉靜。
微微一低頭，將臉埋在加菲貓的肩胛處，沈夜應了一聲：「哦。」事實上，此刻她也完全不知道以何種表情應對，連聲音都變得木訥起來。
態度很悠閑：「放這裏吧。」
「臨時有點事，晚上還要走。我聽說你帶心怡出門了，就過來看看。」
「那就前面路口吧。」沈夜頓了頓，車速正漸漸地放緩，她又回頭看了看羅嘉頎，「羅先生，要是沒事的話，我就下車了。」
「謝謝。」沈夜比著嘴型，悄悄地對羅嘉頎說，彷彿這樣就能減輕尷尬似的。又莫名其妙地想到，最近只要和羅嘉頎在一起……尷尬的頻率直線上升啊。
個「您」字，真的讓自己全無想法。沉默了一會兒，他才開口：「不常。」
小丫頭轉過頭，嘴巴里像是含了什麼東西：「阿姨好。」
靜靜的夜，沈夜忽然忍不住想笑，接著皺了皺鼻子，小小地打了個噴嚏。
……
他微挑眉梢望著她，也不惱，笑笑說：「不餓？」
沈夜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好吧，我騙人。」羅嘉頎唇角有一抹含義不明的笑，漸漸地延伸往上，直到星眸深處，彷彿有一汪泉水在汩汩地復甦，「可是我想你一定不記得我了。」
羅嘉頎手指撫在杯壁，收斂了目光。
「許了什麼願？」他的雙手插在口袋裡，抿了唇看著她。
小而窄的玻璃門，當她擦肩而過的時候，有一種近乎甜馨的清香包圍住他的嗅覺……和一切感官。羅嘉頎抿了抿唇，目光從她白皙的臉頰一掠而過，不無自嘲地對自己說，你這是中毒了。而這樣的若即若里……無疑讓這毒藥的功效，發揮到了最大程度。
「這是我送給心怡的。」沈夜站在他面前，順便掏出錢包，轉身對著他，語氣很堅持。
「以防萬一？」羅嘉頎低聲重複了一遍，微微含著笑意，接著報了賬號。
被套是灰色的，整個房間也是灰黑色調——布置則更簡單，書櫥、沙發、床而已。
他甚至拿了一個相機，然後很自然地問沈夜：「你帶包了嗎？」
「在明川的時候，你明明認出了我是誰，為什麼裝作不認識？」
當發現自己的手機震動聲響成為唯一的動靜時，沈夜下意識地想要按掉，可看了看來電顯示，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起來。
街邊有一家小餐館，兩個人都只是在那個展廳里用了些點心，逛了一晚上，不約而同地有些餓了，隨意點了幾個菜，香氣一陣陣泛上來的時候，沈夜終於將剛才的思考全部地忘光，只顧著埋頭吃菜，基至不時地誇讚幾：「這個糖醋魚真不錯……香菇菜心也爽口。」
她只能站起來，繞到桌子對面，又彎下腰，貼近心怡的小臉。
「我出去了。」
他在大學里曾經輔修心理學課程。這個經歷讓他在後來的工作和生活中受益良多。
……
聽得出她語氣里刻意的矜持和冷淡，羅嘉頎眸中的笑意也漸漸淡了。午後的陽光落在她珍珠色的襯衣上，光影流轉間，她和自己的距離……看起來有些遠，也有些縹緲。
看得出來人人如芒刺在背，沈夜聽到羅嘉頎說到下一個議題，莫名地替所有人鬆了一口氣。
沈夜想象著空無一人的I&N總部大樓，或許只有他還在，心底忽然有些感慨：其實外表再風光，他也不過是個辛苦的男人啊……沈夜靠著椅背想了想，拿出手機編了條簡訊。
剛才，自己算是表白了吧？可是，她好像冷處理了。
羅嘉頎直到點滴快打完的時候才出現。
日程表上，今天並沒有特殊的貴客，需要勞駕羅嘉頎親自去機場。沈夜坐在副駕駛座上，抬頭看看後視鏡，羅嘉頎獨自坐在後座，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看著窗外流逝的車水馬龍，眉宇間……是有一絲疲倦嗎？
羅嘉頎專心地喂完最後一口，鬆了口氣，轉過頭說：「過敏已經好了吧？」
「心怡很少見到她的媽媽。」羅嘉頎帶了憐愛伸手替小丫頭理了理額發，依然輕聲說著，「一直是我母親在照顧她。我母親個性又嚴厲一些，所以，我想她很喜歡和你親近。」
她要拒絕自己或者刻意擺出疏離的姿態的時候，聲音會比往常低一些。就像現在，他打賭她的下一句是「其實我沒事，不用去醫院」。
一大一小說著話的時候，沈夜看見自己向來有些喜怒不定的上司……表情近乎寵。她一陣恍惚，這樣的表情，自己似平也常常能見到，是他看著自己的時候嗎？
沈夜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有些艱難地消化完小姑娘剛才那句話，把她拉到一邊，掏出紙巾給她擦眼淚，柔聲安慰她：「不哭了，叔叔去買巧克力了，心怡乖一點哦。」
「三本都有你，你很紅啊。」她繼續故作輕鬆地說。
臨近下班的時候，沈夜敲了敲羅嘉頎辦公室的門，沒有反應。
沈夜怔住，帶了明顯的錯愕注視心怡。這樣可愛的孩子……又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卻沒有媽媽嗎？沈夜看著心怡長長微顫的睫毛，不自覺地將她摟得更緊一些。
「餓了嗎？」羅嘉頎端著碗，眼底眉梢全是淡淡的笑意，「三鮮餡兒的，是你喜歡的口味吧？」
短短一個星期，自己居然已經模像樣地坐在高級寫字樓里了。如果不在這裏的話……想必此刻正跑前跑后地出外景吧？
「我們還有優勢，我們有人氣很高的模特。連嘉賓都不需要。並且……因為I&N在世界各地都有分支機構，更能直接接觸到國際上的潮流和尖端時尚。」
辦公室的門輕輕扣上，羅嘉頎有些無奈地勾了唇角，修長的手指撫挲著抽屜里那管嶄新的藥膏，接了內線：「讓厲寧上來一趟。」
還是索菲亞的那間套房，沈夜摁了摁門鈴，隔了一會兒，才聽見裡邊的動靜。
他的背影又挺又直，身後落下的光影亦是筆直的，明暗割裂的時候，有種簡練的賞心悅目。
「宴會是十二點……羅先生……」
他在她對面坐下來，喝了口豆漿，才問她：「喜歡吃西式的，還是中式的？」
沈夜的心彷彿被什麼狠狠地攥緊了，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羅嘉頎。
其中幾個人沈夜是認識的。
「你的……臉怎麼了？」他的聲音有些遲疑，又彷彿不確定，往前走了幾步。
他願意，也只願意對待心怡一樣對待她，就是這樣。
沈夜不知道該說什麼，視線一偏，目光的盡頭是柔軟潔白的羊毛地毯。
現在想起來，當時自己真的不知道是出於什麼樣的心態。或許就是常說的控制欲吧。他非常不喜歡沈夜去做拋頭露面的工作，所以毫不猶豫地剝奪了她的機會。以至於後來看到栗洛的時候，相似的那一幕，同樣倔強而不肯放棄的表情，他心裏微微一動，竟泛出了些歉意，最後輕而易舉地改變了整個比賽的結果。
沈夜決定接受他的好意，於是清清喉嚨，親自出馬對小丫頭解釋自己比較想吃羅嘉頎的份。心怡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在炸雞塊上來的時候，也徹底地把這個問題拋在腦後了。
厲寧轉身摁下電梯按鈕，無聲地笑笑，他是傻子才硬戳在老闆面前當電燈泡呢。
「哦。」他悶悶笑了一聲，打了個轉彎。
陳苒收拾了桌面上的資料站起來說：「羅先生，時間差不多了。」
沈夜有些茫然地看著他，覺得自己難以抓住他說話的重點。
沈夜不得不抬起頭。
和這樣的不耐煩形成對比的，卻是異常溫柔的動作。抓過她的左手，握住手腕，再給她戴上手套。
他愕然抬起頭。
給病假是天經地義的，沈夜不認為自己這副樣子還能精力集中地工作，可是，為什麼是傍晚之前？
「就是因為滿臉痘痘，羅總才選她吧。他是出了名的公私分明，兔子不吃窩邊草好不好……你看壹周刊上的照片，哪次是熟人……」
語氣很古怪，沈夜也分辨不出究竟是什麼意思。只是莫名地覺得他含著笑意，彷彿逗弄自己。
羅嘉頎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有些想笑。她這是什麼表情？茫然、窘迫，還是手足無措？
他的笑意倏然間綻開了，目光溫柔：「直到有一天，有個很小的女孩子跑過來，對我說了一長串的話。」
羅嘉頎唇角的弧度依舊沉靜，只是微微點頭。
隔了一會兒，羅心怡悄悄伸出手，碰了碰沈夜的手臂，小聲說：「阿姨。」
「我給你看看明天的日程。」沈夜輕輕咳嗽一聲后率先開口，但是……看羅嘉頎的樣子，是下班了？
「叔叔……」
「一中啊？那是我爸媽工作的學校。」沈夜咬了咬唇，似平在努力地回憶。
氣氛又一次僵持不下，羅母輕輕嘆口氣，站了起來：「我還有事。心怡……我明天來接她。」
沈夜默不作聲地把最後一口蛋糕吃完，不置可否。
那時她眨了眨眼睛說：「婷婷是爸爸媽媽叫的。」
怎麼他的語氣聽起來，並不像外表那樣鎮定呢？沈夜有些想笑，輕描淡寫地說：「好看。」
潑濺在臉上的日光柔和溫暖，想起來，竟然是十幾天來少有的晴暖天氣。
沈夜腹誹了一下：「剛過六點。」又吞咽下半句話：「已經是加班時間了。」
沈夜沒有愚蠢到去問：「哪件事」，不過有些好奇他會對自己說些什麼。
或許……某天網路能直接取代紙媒、電視，也來可知。
不過只有一把傘啊……沈夜有些躊躇，猶豫著要不要把傘遞給羅嘉頎。他倒是很主動地伸過手：「我來打吧。」
能引起思考的作品，才是有價值的作品——而靠著奪人眼球的外表叫人覺得心驚的設計，某種程度上來說，很不堪。
老章用同情的眼光看了沈夜一眼：「都病了還要趕過去嗎？」
電腦上的QQ又滴滴地響起來，聲音突如其來地闖入這個空間，沈夜只覺得鬆了口氣，連忙站起來，有些抱歉地說：「我同學找我。」
沈夜覺得自己是個大大的壞人。
司機看了看她，以為是年輕女孩的羞澀，識趣地轉了話題：「你去哪裡？」
「進來吧。」他讓開半個身子，又關上門，似乎有些不自然。
司機早就清楚了羅嘉頎的習慣，還沒等他吩咐，自動自覺地問：「你去哪裡？先送你吧？」
或許是因為話題重新繞回小丫頭身上，這讓彼此間的隔閡驀然間變得淡薄了。
四目相對的時候，或許雙方都因為沒有準備好，尷尬突如其來地彌散開。
只有羅嘉頎沒笑。他抿著唇角，低頭去看這個少女的簡歷。第一眼看到了她的籍貫，H市。心裏微微一動，又看了看學歷，「哼」了一聲：現在的女孩子為什麼都想著要當明星呢？
枯燥單調的嘟嘟聲。
羅嘉頎又招來侍者，輕聲吩咐：「再來一份甜品。」
羅嘉頎沒有回頭，可這樣的語氣，他早就熟悉了。
三點，不早不遲，羅嘉頎踏進會議室。沈夜見到了許多人。在這之前，這些I&N的高層，她只在厲寧給自己的名單上背熟了他們的名字相聯繫方式而已。
聲音逐漸地遠去了。
她站起來，疾步走到門口，手指已經觸到門把，卻又匆忙地轉回來——
「我的休息室。」他笑笑，像是預料到她會這樣問，「你現在得起來了，我們去看病。」
「明天……」
掛完電話，她鬆了口氣，把電話塞進包里。學著心怡那樣，小小地打了個哈欠，靠在地鐵的車廂里，昏昏欲睡。
羅母的表情依然沒什麼變化，坐姿完美，只是微微挑起一雙極漂亮的丹鳳眼，不輕不重地換了話題：「嘉頎，一直以來，你比你大哥有分寸得多。我並不希望年輕人生活沉默無趣，尤其是你工作壓力很大，那些所謂的女朋友也算是調節。但是有一點，請不要將她們和家庭成員混為一談。」
羅嘉頎雙手抱在胸前，既沒有阻止，也沒鼓勵，只是微笑地看著小侄女。
彼此靜默，比起任何時刻都讓人覺得尷尬。
羅嘉頎放下小侄女，又摸摸她的腦袋，柔聲說：「去奶奶那裡。」
他眼中帶了些微的笑意看著她，又搖了搖頭：「一大一小都病了。」
母子兩人靜默時的容顏，竟出平意料地相似。
服務生已經送來早餐，桌面也陳鋪一新。
這是現代藝術發展的通病，或許也和如今人們的心態有關。
接著羅心怡又給羅嘉頎點了一份更大一些的咖喱雞塊飯。當然，也心滿意足地點了自己平時根本不可能吃到的諸如炸雞塊啦、薯條啦等不健康食品。然後……帶著小小的心虛瞅瞅叔叔，又瞅瞅阿姨。
令人不安的沉默后，羅嘉頎開口，毫不掩飾語氣中的反感：「不過，想要她私生女的身份不被曝光，您有的是辦法吧？」
小岔路從一邊延伸開去，蜿蜒著鑽進了山腰的另一側。視線的盡頭似平還有一陣陣裊裊的青煙。
沈夜自如地放下匙子，拿起紙巾：「嗯，女生都會節食的。」她有意說得輕鬆些。
醫生細細地詢問了一些癥狀，他得了空閑，靜靜地站在一邊看著。
「不用啦。」沈夜拿出包里的便攜傘說，「很近的，穿過馬路就是了。」
「嗯，有一幅鉛筆素描。」沈夜將手攏在兜里，有些出神地回憶，「那個孩子在滑梯上睡覺，旁邊是一具猛獁的骨架。」
她是個笨蛋嗎？羅嘉頎有些鬱悶地想，是不是該打個電話催她進屋去。不過這樣，倒真顯得自己一直在關注她似的，他忍住再撥個電話的衝動，轉身進屋。
「哎，對，媽媽再靠近一點。」
「哎，我見到羅總的新助理了。」一個女聲，「剛才開會的時候。」
這樣一個人，要是自己有了孩子，不知道是什麼樣。沈夜饒有興趣地想著，還會像在談判時那麼鋒銳凌厲嗎？不過她很懷疑他聽過一句話沒有，所謂慈父多敗兒。這樣想來，也幸好心怡是偶爾來一次，否則，還不給他慣上天了？
「還沒。」沈夜摸摸肚子，真的覺得有點餓了，「晚上有事嗎？」
「真的沒關係？」
……
這次過敏得慘不忍睹，他倒是做出諄諄關懷的樣子，居然還安慰自己不要介意。
複賽的時候，雜誌社的主編選了一些帶子寄到總部，希望聽取上邊的意見。
「別怕，過來。」
「嗯，是啊。」
沈夜醒過來的時候，頭一件事，就是找水喝。
沈夜看了看那份五彩斑斕的夏威夷菠蘿飯，又看看作趾氣狀的小丫頭，點點頭說：「好，謝謝你。」
如果按照正常的邏輯來推算，羅母應該有五十多歲了——可是怎麼看起來，她也不過像是三十多的年紀，淺色碎花的連衣裙外套了一件質感極好的流蘇披肩，淡雅素凈，幾乎察覺不出的淡妝下是保養得極好的肌膚。
他和她一道下車，語氣里有著讓她難以抗拒的從容不迫：「我送你到樓下。」
接近午餐時間，沈夜撥了個電話給厲寧。
「那個……」羅嘉頎頓了頓，「我讓司機來接你，你先到我這裏來。」
「嗨——」她臉上的笑剛剛綻開，羅嘉頎恰好從辦公室出來，看了看他倆，然後喊住了厲寧。
十分鐘后。
沈夜重重咳嗽一聲之後，奇迹般地止了咳。
雖然覺得自己在摧殘小姑娘美好的心愿，可是沈夜還是覺得自己的建議沒錯，輕輕看了羅嘉頎一眼，「唉」了一聲。
他已經是一臉平靜：「走吧。」
有種人，即便是這樣坐在醫院里，有些狼狽地吃著小吃，還是風度翩翩，異常優雅。所以才吸引各種各樣的年輕女孩，所以才受到八卦雜誌的「熱烈追捧」吧？
雖然你說了些什麼，我當時也聽不懂。他抿了唇角望著她微笑，「每天我坐在操場邊，你都會來玩。」
這種感覺……怎麼這麼奇怪啊？沈夜揉了揉太陽穴，好像一家三口出門啊！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羅嘉頎，有些困惑，怎麼自己這個助理……做到了這份上？
沈夜趕緊找了個空位坐下，沒多久，羅嘉頎就回來了，手上端著兩碗大餛飩。
羅心怡的小腮幫子動了動，吞咽了幾口。
或許是沒心思和她繞著彎兒玩捉迷藏，又或許只是擔心她的身體，羅嘉頎覺得屋子裡有些悶，下意識地去扯領帶，又突然發現今天沒有系領帶。
沈夜默默地點頭，吃西蘭花，吃飯後吃甜橙，拚命補充纖維素和維生素C。
沈夜擰開，聞了聞，很清涼的感覺。因為剛才對他的態度，沈夜忽然有了些負疚，忙微笑著說了句：「謝謝你。」
Emma一如既往地儀態高雅，看到她的時候目光頓了頓，隨即絲訝異被她完美地掩飾起來。
黑亮的眼睛眯了一眯，羅嘉頎搖搖頭，說：「繼續說。」
高爾夫網球足球籃球乒乓球她都不會，沈夜想也不想，訕訕地說：「我都不會。」
說實話，連她自己都想知道為什麼。
回到酒店，羅嘉頎抱著心怡進門，並沒有預料到自己的長包房裡多了一個人，正儀態端莊地坐著，面前是一杯香氣裊裊的印度大吉嶺紅茶。
沈夜帶著笑意小聲說：「你又是誰？」
「你和我一起去。」
第二天沈夜醒得很早。
沈夜注意到他的目光，笑了笑，低頭翻了翻，拿出三本說：「以前我們辦公室的人都會追著你的八卦雜誌看。」
可有時候，他完全不是這樣的，沈夜在他的身後若有所思。
「那時候我問你叫什麼名字，你說你叫婷婷。所以這個名字，是你自己告訴我的，不是我偷聽來的。」
透明晶瑩得可以看到底下淡淡青色血管的肌膚，羅嘉頎很想就這樣撫摸上去，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眨，裡邊的光華幾平讓他失神。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只是有一點點在意。
在意她會不自然，也在意她變本加厲地躲自己。
這算是解釋嗎？沈夜默默看了他幾眼，嘆口氣，心想，真糟糕。
「不夠高，不夠瘦，連走路都不是專業姿態，你們選的就是這樣的模特嗎？」他的語氣刻意帶了幾分不滿，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叩。
「嗯。紀總那邊你也不用再重新通知了，一起吧。」
沈夜慢慢地說：「嗯……我已經在地鐵站了。」
小女孩穿著粉色裙子，外邊套了一件小小的白色大衣，頭髮及肩，紮成兩根髮辮，仰頭的時候，長長的睫毛投下的陰影落在潔白的小臉上，她看看羅嘉頎，聲音軟軟糯糯：「叔叔。」
其實在布置錯落而簡約的展廳里，也只有這幅畫讓沈夜駐足了良久。許是因為看見孩子安詳慵懶的睡容，也或許是因為和*圖*書和那具猛獁相比，顯得太過微小的人類。可是那麼大的物種，已經滅絕了，骨架上空落落的眼眶帶著茫然看著這個世界。而它的身側，孩子猶然懵懂。
他這樣光明正大地坐在自己身邊，去遊樂場，溜出去吃餛飩，現在又陪著來醫院——會不會某一天自己就成了頭條了？標題欄至可以更驚悚一些：女秘書和上司的故事，大概比模特和總裁的更吸人眼球一些。
沈夜站在羅嘉頎身後，看著小女孩被抱著上車，又好奇地看了看自己的老闆，他……似乎和母親，不是太親熱啊……難道豪門世家都是這樣的？喜怒愛很不形於色這種感覺，在上車之後更加強烈起來。
羅嘉頎依然目視前方，只是放緩了腳步說：「要是你能靠過來一些，我就不用這樣了。」
其實罪魁禍首還不是他自己？
「嗯。」他將吸管插|進去遞給她，眉梢的弧度異常溫暖，「還是熱的。」
雖然鼻音還不嚴重，可是此刻也已經初露端倪，沈夜沒法否認，點了點頭。
「剛到。」
送走了厲寧，夜靠回了椅背上，有些失神地想，羅嘉頎是什麼時候聽到了那些風言風語呢？
想不到外邊在下雨。
羅嘉頎只是伸著手，嘴角的弧度依舊，不急不躁地等著。
羅嘉頎點點頭：「節食減肥不好。有空一起打球，嗯？」
羅嘉頎站了起來，表情很舒心：「走吧，耽誤你太多午休時間了。」
羽毛球——她會一點兒的。
不過她並沒有開口評論，只是笑了笑，拿了本財經雜誌，翻閱得異常認真。
「沈夜，你要怎麼辦呢？」她喃喃地問自己，垂眸的時候，為此刻自己小小的軟弱而氣餒。對於羅嘉頎，沈夜有些複雜地抿抿唇，他……會不會從來都是這樣，近者通吃的呢？
有些人，天生嚴謹。好比羅嘉頎，沈夜聽幾個老同事說起過，哪怕是凌晨到達的飛機，大家睡眼惺忪地在機場見面的時候，羅嘉頎在儀錶上總是一絲不苟，自律得可怕。可今天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穿著正式，淡色的T恤和牛仔褲，十分休閑。不過，即便衣料材質很舒適很柔軟——這個人穿起來也總是挺拔好看的。
電視里灰太狼的陰謀又一次被挫敗了，沈夜揉了揉肚子，對羅嘉頎說：「我有辦法了。」
「那時我上小學，比心怡大多了。」沈夜嘟囔了一句，盤腿在沙發上坐下，喃喃地說，「我怎麼全不記得了？」
沈夜咳嗽了一聲。
鑒於從八卦雜誌上了解到的種種……她猜測，或許羅嘉頎認定此刻自己只是拿捏架子、欲擒故縱……又或許，他會十分自大地要求和自己私下交往。
第二天被射進窗帘的幾縷日光叫醒。
在一旁看著這融洽相處的兩人，羅嘉頎的表情略微有些怪異，似乎是沉思，不過他小心地掩飾了這樣的表情，只是體貼地接過了沈夜的包，安靜地說：「去吧。」
「客人？」羅嘉頎笑了笑，「我母親，和侄女。」
窗外的陽光落在起居室奶白的色調間，融融的讓人覺得溫暖。
心怡很乖地回來，牽住院夜的手說：「阿姨我們慢慢走。」
沈夜……她居然徹底地把自己忘記了，羅嘉頎自嘲地笑了笑；不像自己，只頭一眼，便認了出來。
「可是這個女生的氣質和我們雜誌很貼合。《游》的定位本來就是少女氣息的雜……」
「我們邊吃邊說。」
他擰著眉注視她幾秒，終於收回了錢包，可是心底的感覺……很怪異。
「嗯。」他扶著方向盤，輕輕眯了眯眼睛，頓了頓才說，「不好看嗎？」
「好吧……那邊的視頻會議也要推遲了……」陳苒喃喃地說了句，轉身離開。
「呃，我們不是情侶啦。」沈夜輕快地說，「那就買兩個吧。」
深邃的目光中劃過一道愉悅的光亮，羅嘉頎點了點頭：「當然。」
「唔……」沈夜不確定他是不是在和自己開玩笑，尷尬地勾了勾唇，順著他的語氣，「謝謝。」
「很小的時候。」他笑，比畫了一下，「你才這麼點吧，比心怡大不了多少。」
沈夜驚訝地發現，原來他這樣笑的時候，臉頰上竟然會有一個淺淺的酒窩。她將目光定定地落在里，向來清晰明快的思維此刻有些混亂了。
電話邵邊笑了笑，對她的小心思不以為意：「還有點咳嗽？邵更要呼吸下新鮮空氣了。我來接你，馬上到。」
最疼愛自己的祖母在國外待了大半輩子之後得了重病，在生命最後的半年拒絕了任何醫療幫助，回到老家H市的宅子里，期冀安靜地離開。出於當時複雜的家庭情況，她執意將羅嘉頎帶在身邊。羅嘉頎的父母也沒有反對。於是按照年齡，他被低調地安插在H市最好的一所中學里。
羅嘉頎一怔之後，極為自然地笑了笑：「下次一起，可以教你。」
沈夜替他開了樓下的鐵門，一直處在無措之中。直到腳步聲慢慢地在門口響起，她終於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
她摸了摸雜誌的塑料外套，有幾分怔忡，這本雜誌里，也有自己不少心血呢。
如果說這輛內部空間寬敞舒適的賓利不能坐下這三個人，非要開來兩輛來接人算是有錢人的排場的話，那麼沈夜聽見羅嘉頎吩咐司機開去自己常住的酒店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她知道前面邧輛車是開往宜春路的羅宅——他們甚至不住在起嗎？
雖然是大學同學，讀書那會兒倒不算熟，工作了再聯絡，回憶起學生時代的點滴，竟然也有聊不完的話題。吃完飯，葉即景送沈夜回家，遠遠看見小區的時候，他笑了笑：「你一個人在這個城市打拚也不容易。這裏的房價不便宜，供貸也不輕鬆。」
沈夜大窘：「你怎麼連這個都記得？」
因為……沒了一絲不苟，也沒了客氣拘謹。他喜歡看她這樣凌亂，這樣自然。
「我聽不懂。」羅嘉頎勾了勾唇角，「我只記得你不停地在說話，煩得我都沒法想心事。」
「我想吃你的……」小姑娘可憐巴巴地說，黑色的眸子轉了轉。
「是我。」那個聲音靜靜地說，「開門。」
只看了一眼封面，就聽見門開了。他下意識地把雜誌往旁邊一擱，站起來說：「好了？」
她記掛了很久的西點店，只是一直沒機會去試試。羅嘉頎……怎麼知道的？
「升職加薪？」羅嘉順帶了一絲玩味看著她，眉梢輕輕一挑，星眸中難掩笑意，「你求它，還不如直接求我。」
「晚上我來接你。」
羅嘉頎知道她在笑什麼，心底有很柔軟的情緒在流淌。
老章呵呵笑起來：「不過羅先生人是很好的，有時候還很為別人考慮。」
這裏提供免費的立可拍照相，服務生又笑容可掬地指指一面貼滿照片的牆壁說：「一張留在這裏作紀念，一張給遊客帶回家。」
語氣頓住了，羅嘉頎嘴角的笑似平有些難堪，自然而然地止住了話題。
「吃什麼？」
「有時候？」
堵了路不說，就連一旁有個阿姨看到了小站娘稀里嘩啦的哭相，忍不住對流夜說：「就買一個吧，讓女兒吃一口，嘗嘗鮮就好了。」
大V領的長款毛衣裙，顯得雙腿修長。毛茸茸的帽子，讓她整個人都是雪娃娃一樣，粉|嫩，甜美，不經意間的小小性感。
「就這樣吧。」羅嘉頎往常那樣將目光投向電腦的屏幕，淡淡地說。
「方便嗎？」羅嘉頎彬彬有禮地問。
被小美女非禮的人保持著原有姿勢，數秒之後才反應過來，微微臉紅。只是一顆心已經在瞬間變成了一粒大大的軟糖，又糯又Q，甜美得說不出話來。
「哦。我出去等你。」他收回了目光，又有些遲疑地看了她一眼，「你能走出來嗎？」
沈夜幸福地眯起眼睛，又悄悄把那份海鮮飯推得離自己遠一些，這樣才完美。
「木耳……」她仰起頭看著羅嘉頎。
天大的新聞。
老實說她真的不想問：「你是不是故意的」這種話，既不禮貌，也沒有任何意義。
羅嘉頎愈發地氣惱，他抿起嘴角，目光輕輕一垂，忽然看見她的手。他很想伸手去牽住她，然後把她的手放進自己的口袋，一點點焐熱。
「嗯？」
扔在副駕駛座上的手機突然滴地響了一聲。
此刻的說夜當然看不到羅嘉頎的表情，對於和善的司機，她也只是笑了笑：「不是啦，就是一個朋友而已。」
「羅先生……」沈夜順著他的目光看看自己的領口，驀然間紅了臉，有些尷尬地提醒他。
她走到屋外，向羅母說了再見，關門離開。靠著那扇厚重的大門，沈夜莫名其妙送你了口氣，她覺得羅嘉頎的母親看自己的眼神……禮貌些說是冷淡，實事求是地說，是很不友善。
儘管羅嘉頎的表情依然從容鎮定，只有臉頰上令人懷疑地浮起一層很淡很淡的紅暈。他匆匆站起來，什麼都沒說，轉身向商店走去。
羅嘉頎的聲音很低沉，修長的手指微微地蜷曲，陽光在他指尖跳躍。有些叫人心煩意亂的時刻，沈夜竟然注意到了他修整得十分乾淨的指甲，是一種健康舒服的淡粉色，彷彿潔凈的貝殼。
沈夜迅速地回憶了一下今天上午自己的工作，應該不會有什麼紕漏：「哦，馬上。」
他竟然帶回了那天吃的餛飩，還有一大沓報紙雜誌。
「那是我八卦雜誌看得多啊。萬一我當時和你打招呼，你不理我怎麼辦？」
心裏有一絲暗惱，羅嘉頎放開她的手直直地走向前邊已經看得到的小屋子。
他的辦公室里還有同事在。
她猶自不放手，他不得不用力了一下，觸到了她的指尖，這才覺得有些燙手。
小姑娘轉過頭，給他看鼓鼓囊囊的腮幫子，然後繼續無辜地坐在那裡看動畫片。
原來是要去買巧克力軟脂冰淇淋蛋筒。
「工作太晚，請注意身體。」
沈夜大窘，瞅瞅羅嘉頎，還沒開口，羅嘉頎已經輕笑著頷首說：「謝謝你。」
他堅持：「吃完再走。我不想我的員工上班第一天就餓暈在辦公室。」
厲寧嘴角輕輕一歪，忍住笑的衝動，壓低了聲音說：「多個人也好啦，熱鬧一些。」
良久，逆著陽光，沈夜拾起頭，忽然冷靜地想起來：自己似乎聽了不該聽的東西一這意味著，他希望自己等值，至超值地付出嗎？
還是平常接送羅嘉頎的司機，沈夜常坐他的車，一見面就笑盈盈地打招呼。
「沒事，有人看著她。」羅嘉頎笑了笑，又將手中的一個禮餅盒遞給沈夜，輕描淡寫地說，「看看，喜歡嗎？」
「到了？」
他終於淡淡地面對她，眉心處淺淺地皺起來，會奉承上司的人，不會這樣說話。
「通俗點說，我難道不應該正式地追求你嗎？」羅嘉頎的笑意加深了，「不過你可以放心，這些是私人行為。公事上，日前為止，我很頎賞你的工作效率。」
沈夜低頭看看自己手裡的褐色液體，又伸手摸摸臉頰，哭笑不得。
羅嘉頎將文件扔在一邊，打橫抱起她。站起來的時候，她的頭輕輕一歪，臉頰貼著自己胸口。明明隔了薄毛衣和襯衣，可她身上的體溫這樣熾熱地透過來，一直滲透到自己胸口的地方，讓他克制不住地抱得更緊一些。
陽光透過玻璃落進車裡，給一大一小兩個閉目輕睡的人鍍上淺淺的光亮和融融的暖意。羅嘉頎停下車等紅燈的時候，微微側過了頭。沈夜的頭往車門那裡歪著，托起的馬尾早就被蹭得亂成一團了。在遊樂場的時候，他看見她耐心地給心怡梳理頭髮，當時自己帶了私心沒有告訴她，其實她也該理理自己的髮辮了。
和不同的人交談，揣測他們的想法，都不是難事。因為剝蝕開自己的感情，冷靜地看待事物的時候，心理學知識無疑是最鋒銳的利器，可以輕易地擊中對方任何弱點。
羅嘉頎的聲音很平靜，可是眸色里沾了深淺不一的笑意，很溫和。
沈夜放下了勺子，語氣有些遲疑：「心怡生病了？」
「而且……同事間的玩笑話，我當然也不會放在心上口」她瞅瞅羅嘉頎，又抿抿唇角，「如果沒事，我先出去了。」
「那位小姐，其實是吃飯的時候朋友叫來的。」羅嘉頎發現自己竟然記不住那個女生的名字了，想了很久，才說，「我和她不熟。」
她才發現他是穿著襯衣出去的，而件風衣，一直安安穩穩地蓋在自己的膝上。
他頓住腳步，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許久，才說：「和我一起工作，真的有這麼累嗎？」
「我不是不放心。只不過還是謹慎些好。心怡的身份特殊，我不希望羅家……」
滯了滯，羅嘉頎咳嗽一聲，低低地說：「我知道了。」
沈夜沒有說話，無意識地轉著手中的勺子，不經意和杯壁的碰撞間，發出咔嗒咔嗒的聲響。她張了張嘴，想要解釋所謂的「不滿」，可到底沒有開口，只是安靜地聆聽。
白色骨瓷杯的杯沿有一道明顯的金色光圈，紅茶湯色亦是紅艷明亮，和自己泡的不可同日而語。沈夜有些心虛地看看羅嘉頎的臉色，問：「剛才說找我，是什麼事？」
羅嘉頎微彎了唇角：「那走吧。」
這種天氣，應該在草坪上坐坐，吃點署片，再伸個懶腰。可惜今天還有工作。沈夜無聲地嘆口氣，拉開被子，起床洗漱。
想到這裏，羅嘉頎揉了揉眉心，忽然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約會好玩嗎？」
遊樂場的主題餐廳近在眼前，羅心怡不知道看到了什麼，仰頭看看叔叔，執著地去拉他的衣角。
他不說話了，抬腳要邁進小院子的時候，沈夜忽然喊住他：「喂，別踏在門檻上。」
「嗯？」她裝作不大在意地轉過頭，笑眯眯地問，「怎麼了？」
微微駐足了一會兒，羅嘉頎沒有等到來自身後的任何反應。他不再停留徑直帶上門。輕輕的聲響在這個寂靜的空間回蕩。
黑色的跑車其實早就穩穩地等在了門口。
出了門，羅母停下腳步，轉身對兒子說：「心怡和我坐。」
微辣。
「就在弄堂里。」沈夜張望了一下，「你看，就是里。」
沈夜下意識地將目光移到羅嘉頎身上，看到他如石塑般的側臉。
而他是一貫的似笑非笑，將襯衣的袖口捲起來，答非所問地說了一句：「吃吧。」
驗血，繳費，再拿化驗單。
又出乎意料地接受了一次表白，沈夜愕然。
語氣很自然，又帶了幾分寵愛，彷彿說起了兩個不會照顧自己的孩子。
沈夜以為，小丫頭是表達了她要拍照的意圖。
「嗨，我請你吃飯吧。今天中午有時間嗎？」
電話那邊頓了頓，羅嘉頎想了想，才回答她：「一個人住不好嗎？陳苒很忙，我不想你打擾她。」
羅嘉頎出現在辦公室的時間是九點四十五。
「好吧……」沈夜鬆了一口氣，站起來，「阿姨的給你吃。」
而他恍若不覺，手指替她摁著紗布，時間分分秒秒地流逝過去，直到他認為可以鬆開，才沉聲說：「好了。」
雖然這個阿姨剛才試圖阻止叔叔給自己買巧克力吃，不過她的認錯態度很好，心怡決定大方地原諒她，並且給她點一份看起來很好看的飯食。
羅嘉頎並沒有注意到她的失神，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這是一種和休閑相反的表情。是……頭痛？
「嗯。」他又沉默了。
羅嘉頎盯著那個醒目的標題良久，終於忍不住懊惱地皺起眉。
他看著她抬起頭，有些惱怒地鼓起腮幫子，然後如自己預料的一般，她很快地說了卻：「不可以。」
「我也有一個賬號。」羅嘉頎說，「回國之後申請的，沒用過。」
「哦，好的。」沈夜低了低頭，頭髮凌亂地披在肩頭，露出隱約可見的、白玉股的後頸肌膚，「麻煩你了。」
說完她掏出紙巾，給埋頭苦吃成大花臉的小丫頭擦了擦嘴巴。
「謝謝你。」沈夜送他到門口，看著車子亮了尾燈，慢慢地駛遠了。
羅嘉頎笑了笑，將手掌翻過來，順勢牢牢地扣住她的手指。自己的手比她的暖和許多，肌膚相貼的剎那，彷彿是細微的電流，從指尖蔓延到心口，連心跳都有輕微的失律。
「關於那件事，我們可以有個默契嗎？」
「自從那天之後，我發現……我不能很好地把公事和私事分開了。」沈夜實事求是地說，「我不知道這對你來說會不會是一種困擾。可對我來說……絕對是的。」
羅嘉頎摸了摸鼻子，走在她身後，忽然有些無奈得想笑。
醺醺的茶香，烘焙在下巴上，羅嘉頎微微眯了眯眼睛，明亮秀長。
即便是會上，羅嘉頎說話還是不多，更多的時候只是在安靜地聆聽。因為位置的關係，沈夜看不見羅嘉頎的表情，可是看看那些彙報的高層，好一些年紀比他大，可語氣中的鄭重和態度上的絲毫不敢輕忽，還是叫她覺得坐在自己身前的年輕人有些陌生。
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就好了……那個聲音在輕輕地蠱惑自己。
沈夜有些疑惑地看著他，語氣十分誠懇：「羅先生，是有什麼事嗎？」
她看著近在身側的他，呼吸忽然有些不暢，彷彿已經褪下的高溫忽然間又捲土重來了。
嗯，就一會兒……反正我能聽見他們在討論什麼……等那幾個同事走了，能醒過來的……沈夜閉了閉眼睛，安慰自己說。
羅嘉頎的聲音聽起來似平也很精神：「起來了嗎？」
「嗯。」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這碗餛飩太燙，羅嘉頎的臉也是微紅。
「沒有。」她過了一會兒才回答，手指悄悄地在手套里蜷曲起來，肌膚擦過柔軟的內里，很舒服。
羅心怡的身邊多了一個人，也捧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碗，看電視的時候還時不時舀一勺放進嘴裏，吃得津津有味。
葉即景沒有說話，只是輕輕皺眉，最後轉向她說：「人類的發展歷史本就是荒誕劇，他只是把這些誇張化、預言化了而已。」
「你還是儘早回去吧，明早還要趕去A市。」她頓了頓，「我可以讓我朋友來陪著。」
沒等她開口，羅嘉頎已經伸手撥開了那層灌木，又回頭招呼她：「走吧。」
很靜的夜，忽然滴的一聲，有新郵件。
很鮮美，可是……對沈夜來說，哪怕大廚再高明，她總是聞得到腥氣的。
「還有，這幾天公司上下的話，你別在意。同事們……也只是好奇了一些。」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羅嘉頎頓了頓，語氣有些氣定神閑，又似乎刻意斂著笑意，「你就當作沒聽見吧。」
唉，也不是不餓。沈夜低了低頭，說實話，還是有些不情願。
而這段時間I&N和國外一家老牌紙媒的合併案正談得如火如荼，羅嘉頎的行程越來越忙，陳苒午休的時候還憂心忡忡地對沈夜說：「這時候你要更加註意身體了。你看你看，干瘡都生出來了」
「我……這是哪裡？」她張了張嘴，忽然發現他靠近的時候有一種淡淡的薄荷香味，有些調皮地鑽進自己的鼻尖，給乾裂得像是旱田一樣的喉嚨添上了一絲舒服的涼意。
陳苒忽然轉頭，看著後座的羅嘉頎笑了笑：「羅先生，那位就是羅嘉峰先生嗎？」
薄薄的門板隔離了彼此，羅嘉頎不無自嘲地想，大概是被她若有若無的遲鈍憋了太久，以至於到了剛才突然無法忍受……否則，他更願意選擇一個美好的時機來袒露心跡。
其實這並沒有什麼令人覺得難以接受的吧？羅嘉頎不出聲地想著，放鬆地倚在了門口：「我說了這些，你還會覺得……我喜歡你，是件意外的事嗎？」
以羅嘉頎的許可權看，這是一件再小不過的事吧？沈夜想了幾秒，迅速地抓住了他要說的重點。
沈夜眉梢一揚，而他似乎在她眼底捕捉到了一絲光亮。
可她一定會掙開的。
「哎，不會是甲流吧？」
「和你沒關係。我只是怕這個工作不適合我自己。」沈夜淡淡地說，希望山間的風可以大一些，這樣自己的臉蛋就不會這樣燙了。
沈夜掛了電話，心想羅嘉頎回酒店，她可以下車之後再打車過去……
扯空的感覺並不好。
其實即便是相鄰的兩幢屋子，相互間還是隔得很遠。夜晚又有淡淡的霧，模糊地看見那個身影還站在露台上，沒有要進去的意思。
「怎麼吃這麼少？」
沈夜屏住呼吸，並沒有抬頭。
沈夜用眼角看到了，沒出聲。
臨近中午的時候，又有人送進來一大堆報紙雜誌。有些是I&N旗下這個月出版的，也有些是羅嘉頎每天必定要翻閱的。沈夜一一整理，翻到其中一本的時候，忽然頓了頓。
羅嘉頎的目光從沈夜身上移開，慢慢望向遠處。
沈夜沒來得及否認，身後一直懶懶坐著的年輕人倏然睜開了眼睛，薄唇抿得彷彿一條直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