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忽聞岸上踏歌聲
第047章 證據

「老平章何在?」
蒙正發和朱之瑜商議對策時,鞏焴正在去找惠世揚的路上。和對手一樣,鞏焴也認為自己穩操勝券。如果鄧名是朱三太子的話,那鞏焴想不出容忍自己痛罵他祖宗十幾代的理由,更不用說自己還燒過他們老朱家的太廟,那些可都是三太子的祖宗啊。
「好了,這事取消。」鄧名不給劉晉戈更多的思考時間,擺擺手下了命令,接著他轉頭看向熊蘭:「熊行長,東西都準備好了么?」
又等了片刻,鄧名終於顯得有些不耐煩了,再次開口道:「既然惠老先生還沒有到,我們就不等了,我聽說你們準備了一個叩拜儀式?我不是說過,不得侮辱朝廷功名嗎?」
陳佐才依舊固執己見,堅持認為既然沒有救出天子就稱得上是一無所獲,所以不打算向鄧名道賀,沒有準備任何歌功頌德的詩賦。對此蒙正發也不勉強,但也不打算效仿,在他看來陳佐才是鐵了心要扮演強項令,而鄧名為了自己的名聲也會效千金買骨之法,優待陳佐才以贏得士心。不過這種強項令有一個就夠了,蒙正發熟讀史書,知道皇帝固然需要陳佐才這種有風骨的士人為自己增色,但更需要也更喜歡揣摩上意的乖巧臣子——蒙正發不打算同陳佐才競爭崗位極其有限的「強項令」一職。
因此蒙正發認為鄧名一開始可能樂於聽到鞏焴的言論,但現在目的已經差不多達到了,是該制止鞏焴繼續抹黑大明朝的時候了。
隨著誘人的肉香飄過,歡呼聲一浪接著一浪。目瞪口呆的朱之瑜抬起頭,再次向城樓上望去。年輕的川西統治者在那裡俯視著他的都城,遠遠看見他一手叉腰,一手扶在城垛上,顯得既輕鬆又愜意;鮮紅的斗篷被風吹得飄揚到半空,在一群黑衣近衛的簇擁中,那個挺拔的身影更顯得矯矯不群。
一列大車駛進城中,駕車的全人是身著黑衣的遊騎兵,每輛車上都放著一個敞開蓋的大箱子,裏面滿是光彩奪目的珠寶。
劉晉戈心中一聲聲叫苦,怪不得鄧名一開口就問惠世揚何在,可這件事是前天定下來的,與會者沒有幾個,剛才他查看一圈,也沒有注意到誰面色異常。
說完后,鄧名就將手一揮,他身後的遊騎兵立刻向城外發出信號。
關於這次閱兵的主題,成都人都聽說了,那就是鄧名要補辦從緬甸返回的凱旋式。
「惠老先生到了嗎?」
正如朱之瑜猜測的那樣,鄧名確實一直在城樓上笑,同時心裏還在暗暗感慨,這些同秀才實在是太容易滿足了。
「好,讓我們進城吧。」
劉晉戈內心還在彷徨不安的時候,鄧名的問題已經降臨到了頭上,他脫口而出:「還沒有。」
「怪不得古羅馬的將領每當勝利凱旋,總是喜歡請全城的人吃飯,用這個方式來炫耀勝利,真是效果好、花錢少的辦法。」看著一片歡騰的成都,鄧名忍不住產生了這樣的聯想:「不過等我們的教育普及后,都府的同秀才就不能這麼好糊弄了吧?他們的要求會越來越高,再也不會因為一頓飯就滿足。」
聽到這個消息后,蒙正發突然意識到有些不妥,他之前也附和過陳佐才,稱攻打緬甸純屬勞民傷財,但這仗是鄧名親自指揮的,少唐王當然聽不得這樣的話。因此蒙正發馬上改弦易轍,準備了好幾封詩賦,準備在鄧名的閱兵式上高聲朗讀,歌頌上次王師征討緬甸,耀武揚威于異域的煌煌武功。
隱約感到身旁的劉知府正投過來憤怒至極的目光,不過熊蘭卻全然沒有放在心上。兩天前惠世揚博引旁征,聽上去好像把鄧名分析得頭頭是道,但熊蘭卻知道其實大謬不然。若論揣摩鄧名的喜惡,熊蘭一直以川西第一人自詡——從來沒見過那個傳說中的剿鄧總理周培公,不過就沖鄧提督私下裡都對他讚不絕口,熊蘭就知道周培公也不是易於之輩,所以自己謙虛地沒有自封為天下第一。
現在闖營的勢力已經控制了成都、敘州兩府,夔東軍有同盟呼應,如果再把持了書院的教育方向,培養出一大批心向闖營的官吏來,那四川這塊基業就算是牢牢握在闖營的手中了。當年闖營就是吃了缺少文人的虧,但這次會完全不同,川西不但能提供兵力、物資,還有一個書院可以源源不斷地生產可靠的擁闖士人,這不就是帝王之資嗎?而且四川的書院氣象比鞏焴來之前想得還要宏大,教育的對象包括川西的農工商。要是百萬人口都被教育得擁了闖,那將來還愁沒有文武官吏可用嗎?和*圖*書
劉晉戈同意了這個計劃,但現在鄧名都到了,總指揮卻沒來。禮政府尚書更一起消失,否則鞏焴絕對可以代勞。
「緬甸的翡翠。」
那個士兵客氣地答道:「保國公說了,陳祭酒隨意。」
「老平章正在練習禮儀。」隨從答道,私下見面時他們也沒有什麼顧忌,昔年的老稱呼都出來了:「尚書請進吧。」
一開始劉晉戈還不同意,因為他知道鄧名不喜歡別人對他行叩拜禮,遊騎兵來傳達命令時,也交代說鄧名的意思是讓同秀才們自由活動,只要不擠佔道路就可以。
陳佐才是永曆天子的鐵杆,至少曾經是,鄧名充分信任他,把書院祭酒這樣的要害位置交給他;在習慣於官場陰謀的人看來,把這個位置交給陳佐才,但教材和講學內容完全由鄧名說了算,鄧名這樣做很可能是想迫使陳佐才自行辭職,或是落一個背叛永曆的名聲——實際上鄧名對陳佐才毫無干涉,以前朝廷就是對百依百順的國子監都不會這麼放任。鄧名還忍受了陳佐才的當面斥責——聽說鄧名當時臉色很難看,但換上誰估計臉色也好看不了。
熊蘭察覺到鄧名似乎不想以朝廷自居,他略一思考,馬上改口道:「院會。」
今日過後,就不會有人再懷疑明軍在緬甸的勝利了,也不會懷疑給他們帶來的好處了。
「我早告訴過你們,可你們就是不信。」旁邊的陳佐才聽到朱之瑜的言語,緩緩搖頭道:「根本不是保國公受了夔東那群人的影響,而是夔東被保國公影響。」
到目前為止,熊蘭唯一的一次重大失誤就是曾經攛掇鄧名去聽陳佐才的課。不過失敗乃是成功之母,從那以後,熊蘭自認為對鄧名的揣摩能力又上了一個台階:「惠世揚那老匹夫有一點沒說錯,就是要順著提督的喜好來。但提督還真不喜歡叩拜,提督就願意和大伙兒、和同秀才平起平坐。只要順著這條思路來,就決不可能犯錯;誰要是逆著來,就等著拍馬拍到馬腿上被踢吧!」
經過這些天的論戰,蒙正發明白自己的辯才不是鞏焴的對手,不過輸給進士、學政還不是丟臉的事情。這種論戰從來不看水平的高低,只看政治方向正確與否。蒙正發一直在維護大明皇室的聲譽,這就能保證他立於不敗之地。至於自己之前剃髮降清一事,蒙正發覺得鄧名也不會追究,通過陳佐才就能看出鄧名的宏大氣量來。
第二天清晨,鄧名帶著遊騎兵按時抵達城門時,劉晉戈心情有些緊張地帶著隨從出門迎接。陳佐才、蒙正發都已經到達,前者繃著臉孔打算就用這副表情來表達他的抗議;而後者口中正念念有詞,還在溫習著他的詩賦,精益求精地推敲著朗誦時的語調和表情。
在書院爭論這個問題上,惠世揚並不像鞏焴這樣旗幟鮮明,實際上他一直保持中立,並沒有表現出任何傾向性。儘管鞏焴一直在宣傳鄧名是闖王之後,但惠世揚對此還是有所懷疑的。只要鄧名的身世還有一絲疑問,他就不會把賭注全部壓倒闖營這邊。惠世揚可沒有燒過老朱家的神主牌,他沒有必要放棄自己兩面下注的策略。
「院會?」鄧名琢磨了一下,滿意地點點頭:「這個詞不錯,我很喜歡。」
鄧名率先策馬向城門奔去,熊蘭一抖馬韁,緊緊跟在側后護衛;秦修采、劉曜等人看也不看劉晉戈一眼,先後迅速縱馬趕上;劉晉戈垂頭喪氣,跟在出城迎接官員隊伍的最後。
「緬甸的寶石。」
這句話被喊出口后,幾輛大車上的遊騎兵紛紛從箱子里捧起一把一把的財寶,用盡全力向四面八方拋出去:「勝利的證據!」
自古以來,就沒聽說過哪個諸侯曾經這樣向百姓宣示勝利。即使是胸無大志的偏安之君,也知道告訴他的子民所有的對外戰爭都是弔民伐罪,都是順天應人,不會有人承認從戰爭中獲取財富。
要是陳佐才為了永曆痛罵鄧名的話,那對於永曆的君臣大義倒是全了,可鄧名對他的恩義又該怎麼算——蒙正發、朱之瑜私下覺得陳佐才兩全的辦法恐怕只有一個,那就是在替天子罵完了篡位的亂賊鄧名后,接著伏劍自裁,以謝保國公的知遇之恩,不然就等著被人戳脊梁骨吧。
大車隊從全城的同秀才面前緩緩駛過,站在箱子旁邊的一個遊騎兵軍官伸手抓起一把金幣和寶石,高舉過頭頂讓大家看,然後把它們拋出去,在遠處的人群中灑落,他同時高聲向道路兩旁的人群吶喊著:「這都是緬甸的和*圖*書珍寶,勝利的證據。」
而這一切加起來的結果就是陳佐才這個鐵杆對永曆的忠誠也變得可疑起來。雖然陳佐才一直嚷嚷鄧名輕視士人,但現在陳佐才絕對不會罵鄧名是亂臣賊子——儘管鄧名已經是司馬昭之心昭然。
而闖營這邊的大將鞏焴遲遲沒有出現,禮儀隊的總指揮惠世揚更是蹤跡全無——這兩天惠世揚緊急培訓了一支幾百人的禮儀隊,雖然人數不是很多,但惠世揚稱兵貴精、不貴多。鄧名騎馬入城時圍觀的人想必亂七八糟,數百訓練有素的「精兵強將」突然整齊的施以大禮,同時發出整齊的恭賀聲,更能顯得鶴立雞群。在給保國公驚喜后,震懾住眾人。
「鞏焴燒了神主牌,惠世揚想當三國元勛。」蒙正發已經想好了見到鄧名時的發言主題。就算鞏焴沒燒過鄧名祖先的神位,他的言論也是對明皇朝的嚴重侮辱。維護燕王系的聲譽對鄧名來說或許不是發自內心的願望,但卻會對他的名聲有很大的益處。
蒙正發和朱之瑜早就聽說手握兵權的鄧名行事一向毫無顧忌,但在抵達成都前也絕對想不到居然這麼過分:川西行政長官都是鄧名擅自任免的,和朝廷連招呼都不打一聲。現在的晉王不用說對天子最為恭敬,而延平郡王至少也會走個形式,在任命文武官吏的時候上一道奏章向朝廷推薦一番。但是鄧名連這種過場都懶得走,大筆一揮就直接授予職務或功名,同秀才的功名一給就是幾萬人,後來更是十幾萬人、幾十萬人。
不過劉晉戈還是留個心眼,沒有公開下行政命令宣布惠世揚負責此事,而且也沒有下令手下官員去聽惠世揚指揮,只是為惠世揚的安排提供一點方便並不加以阻止。要是鄧名不高興,劉晉戈可以說這都是惠世揚自行其是——就算鄧名心裡有數,但這就入惠世揚說的,部下忠心辦事,就算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上司心裏也是高興的,只要有個借口就不會追究了。如果鄧名喜歡的緊,那到時劉晉戈再表功也來得及——幾年的行政工作很鍛煉人,劉晉戈不是只知道單挑的毛頭小伙兒了。
鄧名的書院雖然還沒有授予貢生、監生功名,不過蒙正發和朱之瑜估計這隻是時間問題。這個書院目前主要是教育孩子——這點蒙正發和朱之瑜都認為很正確,亂臣賊子本來就是要從小培養,這些孩子吃著鄧名發給的免費午餐,有時還能剩下一些給弟妹帶點兒回去;坐在鄧名出錢建造的課堂里,學習著鄧名指定的課本,他們不會對永曆天子有絲毫感情的;等這些孩子拿到鄧名給予的正式功名后,蒙正發估計這些官吏能拿著刀去「說服」永曆禪讓。
「你們怎麼知道?」鄧名立刻追問道:「你們怎麼知道王師大捷?」
這些日子雖然鄧名不在城區,但聽說就在城郊的五十一亭,如果想阻止鞏焴的話,一個口信就夠了。但鞏焴卻從劉晉戈那裡得到準確的消息,那就是鄧名根本沒有過問此事,一次都沒有。
「朝廷?」鄧名一邊看著城下狂歡的人群,一邊頭也不回地反問道。
旁觀的蒙正發和朱之瑜已經完全呆住了。
「鞏焴這些日子大放厥詞,把太祖皇帝的聖子神孫都罵了一個遍。」蒙正發認為自己勝券在握。
而惠世揚除了準備辭賦,還向劉晉戈爭取到了凱旋儀式總指揮的職務,他自認是幾朝元老,精通各種禮儀,一定把整個活動組織得莊重嚴肅,讓鄧名見狀大悅。本來鞏焴是大順禮政府尚書,操辦各種禮儀活動鞏焴也是得心應手,但惠世揚自稱來成都這許久一直沒有做事,就把這攤子事全部攬過去了。
得到肯定的答覆后,這個士兵挺身行了一個軍禮:「兩位先生若是有空,保國公請二位上城樓一敘。」
這個問題就更加無法回答了,而且鄧名的口氣讓不少人感到愈發迷惑:難道保國公否認這是一場勝利么?保國公為什麼要這樣苦苦追問?
或許是因為鄧名最近一直沒在成都,所以劉曜、劉晉戈、熊蘭、秦修采等川西官府的高官都急著向他彙報自己的成績;同秀才見到這位川西實際統治者的機會並不是很多;而那些權如同秀才是剛抵達四川的移民,還沒有完整的帝國公民權,更是急切地想一睹這位年輕諸侯的風采。在清廷控制區的時候,鄧名的大名如雷貫耳,現在總算是能親眼瞧瞧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三頭六臂。
而明天的見面惠世揚也不打算髮表任何過激言論,一心只打算磕頭行禮。www.hetubook.com.com
「鄧提督高明。」熊蘭站到了鄧名身後。因為今天的酒肉是他負責預備的,所以他借口彙報工作就跑上了城樓。只有他和遊騎兵一起呆在鄧名左右,這豈不是對他密告的最大獎賞嗎?
「沒有叫我嗎?」陳佐才問道。
鞏焴進來的時候,惠世揚的兩個隨從舉著一面大銅鏡,老平章正衝著它三跪九叩,同時用挑剔的眼光審視著自己最細微的動作。
事到如今,劉晉戈哪裡還會不知道是誰出賣了他,在心中大罵起來……最近一年來他始終把參議院的青城派視為首要的敵人,蒙正發到成都后他的精力又被吸引到了書院,結果就放鬆了對熊蘭的警惕。兩天前惠世揚提議時,熊蘭等人也在場,還信誓旦旦地與劉晉戈簽訂了攻守同盟,沒想到一轉臉就把他給賣了,而且剛才還滿臉無辜。在鄧名解開謎底前,劉晉戈愣是沒能看出一絲的破綻來。
除此以外,鄧名還公然否認天子的律法的適用性,多次在將領、部下、軍隊前自比漢太祖。相比文安之,朱之瑜和蒙正發對永曆的忠誠程度要差很多。尤其是蒙正發,如果鄧名沒有類似表現他反倒會有些不安,擔心對方會清算自己投降的往事;而朱之瑜在經歷了一次次對皇上、朝廷的失望后,也不反感有一位英明神武的少年宗室來爭奪領導權。朱之瑜和鄭成功、張煌言的關係都極好,這兩位諸侯對大明忠心耿耿,但對永曆天子遠遠稱不上死心塌地。至於蒙正發、王夫之這些好友對大明的忠誠都沒有多少,更不用說對永曆了。
就像後世中彩票一樣,大多數人只盯著那些中獎的人,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花了不少錢買彩票。鄧名沒有給每個同秀才發錢而是集中起來扔金幣,這樣花錢的總數要少得多,但效果肯定要比人人有份更加轟動。至於請成都人吃飯,花費也是有限,敘州等地的人不用說,就是分散在成都郊外各亭的人也沒有享用到今天的美食,他們聽說了這件事,會在羡慕城裡人好運氣的同時,後悔今天為何沒有來城裡走一趟。
「從今往後就算有人非議朝廷做的事,也不會有人信了。」熊蘭得意洋洋地說。
鞏焴看到一個惠世揚的隨從。鞏焴的隨從都是從陝西帶來的老部下,跟他打了十幾年游擊,而惠世揚的隨從則是夔東軍提供的。
內心裡蒙正發也有幾分羡慕陳佐才的遭遇,要是當年他受到過這樣的恩寵,那就說什麼也不好意思剃頭回家成親了。不過還來得及,他蒙正發是隆武的舉人,想必可以讓鄧名高看一眼。
惠世揚用的漢太祖典故很有說服力,劉晉戈知道鄧名頗欣賞劉邦,多次在他們面前稱劉邦為瀟洒、豪邁的英雄,無可無不可的大丈夫。被惠世揚說服后,劉晉戈就默許他去組織一些官吏緊急排練迎接儀式。
得知鄧名即將返回成都城區后,頓時在城內引起了一片轟動。
「老宗師辛苦了。」鞏焴走到惠世揚背後,客氣地應道。
鄧名跳下馬後,快步登上了城樓。一隊黑衣的遊騎兵環繞在鄧名的身後,他們會整齊地大聲重複鄧名的每一句話,把聲音傳播到遠處,保證城樓附近的同秀才們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哈哈。」鄧名仰天大笑數聲,拍了拍熊蘭的肩膀:「熊老弟之言,我非常贊成,非常贊成啊。將來等銀行上了正軌,你也去做個知府吧。」
不等同秀才們反應過來,鄧名就再次問道:「證據呢?你們說王師大捷的證據是什麼?」
就算陳佐才現在還能硬著心腸指責鄧名有不臣之心,那周圍人未必會稱讚他忠義,反倒會認為他不識好歹、忘恩負義。一個雲南縉紳去投奔永曆天子,鞍前馬後跑了這麼多年,跟隨著李定國、劉文秀、沐天波他們到處討賊,可是馬吉翔這些勸進孫可望的軟骨頭閣老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天子又是怎麼回報這個忠心耿耿的士人?千總!就算是個沒有功名的偏遠地區的縉紳,也不至於給這麼個職務吧。
「提督有令,今日全城歡慶緬甸大捷,隨便吃、隨便喝,提督請客,用緬甸的黃金請客。」在撒金幣的同時,遊騎兵還向同秀才們高聲呼喊著。
更進一步,鄧名的書院還培訓教授,嘗試讓這些教授去普及全民教育,甚至還教授女學生。這點蒙正發和朱之瑜沒有事先料到,不過他們心中暗想鄧名所謀甚大,那他的此舉就一定含有深意。
可現在的場面完全超出了蒙正發的想象,那些揀到金幣和寶石的人發出興奮的尖叫,蹦m.hetubook.com.com跳著向周圍人炫耀自己的收穫;而那些沒有搶到財寶的同秀才也不是一無所獲,裝著酒食的馬車陸續開過來了,正走上春熙路,這都是熊蘭按照鄧名的囑咐提前準備的。車上的人打開一壇又一壇的酒,一桶又一桶的食物。更有裝著整隻羊的車輛開到,春熙路的中央升起篝火,羊烤熟了,分發給歡天喜地的同秀才們。
那些拾到金幣的人,還有吃到了免費宴席的人,就會成為高效率的宣傳者,向他們的熟人和親戚反覆講述今天的盛會,成為緬甸大捷不容置疑的證人。
「王師大捷!」
但那無疑是很久以後才需要擔心的事情了,鄧名覺得同秀才們不在乎他是不是跡近強盜,反正大家現在對帝國的理解基本上也就是這個意思。只要同秀才們覺得戰爭有利可圖、能夠讓他們受益,哪怕只是撿到一塊金幣,或是一頓、兩頓免費的美食就會很高興。
「那就好,我本來也不想去。我先去那邊吃塊肉。」陳佐才滿意地點點頭,邁開步子就向一處烤全羊的地方走去。
「老子可是向提督投降過三次,其中的兇險豈是你們能想象到的?你們不就是有個好爹么?鄧提督豈能以常人論之?」熊蘭臉上不動聲色,心裏把劉晉戈一陣嘲笑,對夔東派來的高參惠世揚更是鄙夷:「就好比這條春熙路吧,當初鄧提督要大伙兒起名字時,只有我在遠處高喊『鄧公路』,鄧提督當時眼睛一亮,差點就答應下來了。可惜、可嘆這幫白痴不懂得抬轎子,胡亂起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名字,最後鄧提督也不好意思起來,才叫了這個春熙路。」
「這是大明的國公、皇上的重臣嗎?」朱之瑜感覺這副鬧嚷嚷、亂鬨哄的場面未免也太不成體統,像是山大王向眾嘍啰炫耀下山的戰果,而且還是那種最不入流的土寇:「撒金撒銀,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就是夔東也沒有這麼荒唐吧。」
成都書院的權力之大勝過了蒙正發抵達成都前的想象——在奉節的時候,蒙正發和朱之瑜曾猜測這個書院類似傳統的貢院,是授予學生做官資格的認證機構,鄧名想通過這個結構培訓出對他絕對忠誠並且和他有師生之誼的候選官吏來。對蒙正發的這個猜測,文安之也沒有斷然否認,因為這本來就是他私下給鄧名的建議。文安之並不打算重提那次私人談話的內容,他以為鄧名領會了他的意思。這次蒙正發、朱之瑜拜見文安之的時候,老督師雖然沒有明說,但還是暗示了一下鄧名的少唐王身份。
惠世揚的建議有不少人贊同,甚至連熊蘭的老師爺秦修采都遲疑不決。但熊蘭卻異常堅定,當即就派人跟著遊騎兵回去向鄧名打了小報告,把惠世揚、劉晉戈等人的「陰謀」彙報給了保國公。沒用多久,返回的使者就帶回了熊蘭意料中的好消息,鄧名把後續工作交給了熊蘭負責,從內容看,如果沒有他的報告,這份工作肯定會給予劉晉戈的。
保國公抵達后一開口就提到惠世揚,讓劉晉戈更加驚疑不定,他用餘光觀察了周圍人一圈,也沒有發覺到什麼異常。
「官兵遠征緬甸,有人問我這一戰的勝負如何。」鄧名站在城樓上,面對著成千上萬的川西同秀才,大聲問道:「你們覺得此戰是勝是負?」
「好多年沒有行過禮了,不練不行啊。」惠世揚輕嘆一聲:「明日可不能失禮,讓蒙正發挑出毛病來。」
而書院鏖戰的兩派,也默契地暫停了爭吵,認真準備要給鄧名展示的功課。無論是蒙正發、朱之瑜,還是惠世揚、鞏焴,這都是他們與鄧名的首次會面。雙方都很清楚,利用這次機會給鄧名留下良好的印象,怎麼講其重要性也是不為過的,或許就能決定此番爭論的勝敗,決定自己在書院里的地位。
但惠世揚指出,漢太祖見到臣子們山呼叩拜后,頓時龍顏大悅,稱自此方知為天子之樂。可見這個是人之常情,任憑哪個豪傑人物也逃不過。更進一步說,鄧名平易近人,所以不要求為他準備盛大的迎接儀式,但臣子忠心侍上,越是如此越要堅持君臣父子,一定要把最好的禮儀獻給君主——不然還要這些臣子何用?不錯,趙匡胤是黃袍加身,但這就是臣下的作用,要是趙匡胤不是裝睡等部下來送黃袍,而是自己找人綉龍袍然後自己當眾披上,那成何體統?
至於鄧名說的那個不許侮辱朝廷功名,劉晉戈可不是幾年前剛當上成都提刑官的時候了,現在誰還不知道鄧名那個理由根本就是無中生有?惠世揚說的好和*圖*書,別說主君了,別說秀才了,官員見了閣老有敢不叩拜的么?閣老見了公公膝蓋不也得打彎么?當初要不是惠世揚拜了王安王公公這尊大佛,東林怎麼能撈到定策之功呢?後來溫體仁檢舉東林賣官鬻爵、科舉舞弊,要不是及時拜了曹化淳曹公公,怎麼能倒戈一擊把溫體仁踢出朝堂呢?溫體仁就是最好的反例,他的膝蓋對公公們倒是挺硬,結果曹公公他們在皇上耳邊動動嘴皮子,就成了「閹黨」了。
陳佐才見過幾次鄧名,但朱之瑜和蒙正發是初次,所以鄧名表示陳佐才自便,如果他願意,就和朱之瑜、蒙正發一起上城樓,若是他不想來也沒有關係。
「你來了啊。」鞏焴進來的時候,惠世揚仍一絲不苟地對銅鏡行禮,口中淡淡地打了聲招呼。
城樓上的鄧名深吸了一口氣,放緩了語速:「今天我給諸君帶來了勝利的證據,請諸君一覽。」
……
朱之瑜茫然地看著陳佐才。他還以為憑著陳佐才那副倔脾氣,會因為鄧名荒唐的行徑而勃然大怒,甚至拂袖而去,全然沒有想到祭酒大人居然會心安理得地去分一杯羹。陳佐才看著朱之瑜、蒙正發臉上的不解之情,哈哈大笑起來:「緬甸蕞爾小邦,竟然挾持天子、凌迫內閣,用他們的金子買的羊,我當然也要吃一塊解恨。」
此時蒙正發和朱之瑜還沒有到,鄧名問熊蘭道:「古人云:國雖大,好戰必亡。熊行長怎麼看這句話?」
雖然蒙正發私下裡認為鄧名遲早要篡位,但他為今天準備的賀勝詩賦里卻緊扣「忠勇勤王」的主題。他和朱之瑜想象中的閱兵式也會極盡莊嚴、肅穆,鄧名可能還會對百姓們談一談那些捐軀異域的將士,會稱讚他們是忠君報國、死得其所。如果鄧名真的提起這個話題,蒙正發也預備好了一些緬懷將士的辭賦。
「黃金!緬甸的黃金!」
這時有個一身黑衣的士兵穿過擁擠的人群,來到了陳佐才他們身旁:「敢問是朱先生、蒙先生嗎?」
「提督放心,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熊蘭神情肅穆地保證道。
在春熙路上喊一聲「王師大捷」很容易,但回答第二個問題就有些困難了。一些來觀禮的參議員和帝國議員也都顯得有些茫然:保國公在帝國議會發言時說過這一戰打得順利啊,不但多次以少勝多,還獲得了戰爭賠款,這些話不是保國公你自己說的么?
「那指的是昏君好大喜功。如果都像提督這樣,只打利國利民之戰,以戰養戰;每次戰爭前都認真思考如何讓同秀才們獲益,那只有愈戰愈強啊。」熊蘭不假思索地答道。
雖然看不清保國公的面容,不過從他的姿勢看來,朱之瑜感到他似乎正在開懷大笑,為四周沸騰的場面而興奮不已。
不管之前成都流傳過什麼樣的言論,同秀才們現在還會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么?就算有人依舊覺得遠征緬甸徒勞無功、得不償失,也絕對不會當著鄧名面前這樣說,以免讓他們尊敬的統帥下不來台。
在新年前後召開的帝國議會上,議員們居然沒有如鄧名猜想的那樣通過新的戰爭提案,沒有要求發動新的戰爭,實在大大出乎鄧名的意料。經過認真思索,鄧名理解了為何川西社會對戰爭出現疲倦感,也明白這種厭戰情緒很快就會過去——鄧名不希望老百姓產生厭戰的情緒,也不願意任其發展。
至於之前曾經說過緬甸之戰的壞話更不必擔心,那時蒙正發被鞏焴繞暈了頭,見全書院的名人都說緬甸之戰徒勞無功,那他也就不小心跟風說了兩句。現在保國公既然露出了口風,蒙正發也就立刻修改錯誤,更不惜「以今日之我戰昨日之我」,有些士人抹不開面子,不好意思馬上當眾改口;但蒙正發不是那種分不清「領導意圖」和「個人臉面」哪個更重要的糊塗蟲,處理得當的話這甚至是一個契機,讓鄧名明白他是個絕對以領導意志為意志的好臣子——反正都剃過頭了,想扮演硬漢形象也沒機會了。
漫天的金光頓時引發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同秀才們興奮地高聲喊好,揚著雙手去接從天而降的金幣。
但無論如何,鄧名是大明宗室,而且德高望重、消息靈通的文安之還暗示他就是唐王之後,那麼鄧名就要維護明太祖以降的歷朝大明天子的名譽——雖然沒有鄧名的直系祖先但也不能任由鞏焴潑黑水。否認燕王系的政績,對唐王系搶班奪權是有好處的,但也要恰到好處。像鞏焴做到這個地步,那不只是燕王系受害,整個大明皇室的合法性都開始受到質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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