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還君明珠雙淚垂
第015章 相識

高雲軒沉默了兩秒,他聽出司馬平的言不由衷,不過並沒有進一步為士人求情,而是搖搖頭:「他知道得太多了。」
「高大俠說的是。」司馬平回過頭,輕聲贊同了一聲:「要不我讓他發個毒誓吧。」
周開荒背後的一個衛士面露訝色,嘀咕道:「提督什麼時候有這名聲了?應該是送給穆中校的吧?」
「你看,他們不是。」段庚辰痛得呲牙咧嘴,接著又用力地招呼了師弟們一聲:「往死里打。」
「他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一夥兒的,你反倒知道他們不是?」段庚辰疼得額頭上青筋畢露,人已經半癲狂了:「都是北佬,北佬都是一夥兒的,師弟們往死里打,對女的也別手軟。」
「怎麼可能是山東綠營?」周開荒嗤笑了一聲,他一門就看到了遠處全身戒備的吳月兒,因此本以為這是同情清軍的本地江湖人士:「不過他們怎麼和你們打起來了?」
雖然不知道南蠻子在呼喝什麼,不過幾個北方人似乎軍心不穩,一直和自己糾纏的清軍軍官也顯得遲疑,高雲軒向後連跳兩步,擺脫了威脅,揮著棍子替邢至聖解了圍。雖然不忍心扔下師妹,不過再不走可能大家就都走不了,這時高雲軒已經站到了剛才那個答話的北京人身邊。直到這個時候,這個川軍還不放棄麻痹敵人,依舊堅持聲稱自己不是明軍,雖然很欽佩對方的執著,但高雲軒認為這是無用的努力。
而另外一個衛士則認真地大量了下吳月兒,對方滿臉黑黃,還有做出來的褶子:「這就是山東美女?」在第三次東征前,有很多人山東人拚命地說山東妹子的好話,而這個衛士也是一個心懷憧憬之人,但現在則失望之情溢於言表:「那不美的得是什麼樣子?」
「這個死丫頭,晚上切碎了下酒!剩下的明天再包頓饅頭!」段少俠感到自己的骨頭好像折了,他抱著小腿衝著吳月兒咆哮了一聲,然後回頭憤怒地向司馬平喊道:「為什麼不能打?他們自己都承認是山東綠營了。」
「這賊婆娘,下手好狠。」司馬平看得眼皮直跳。因為對方是個女流,所以段少俠心存輕視,不顧吳月兒在側翼的威脅,只顧配合師弟強攻一個山東好漢,雖然成功地將其放倒,但自己也被吳月兒打得失去了戰鬥力。現在司馬平看出另外一個山東好漢(邢至聖)的武功也很高超,和眼前這個相彷彿,不過他被一個江南綠營的披甲兵和司馬平的兩個師弟聯手纏住,只有苦苦抵抗。而另外兩個山東人,包括剛被段師弟一板凳放躺下的那個人,都至少是大師兄水平的,就是這個女孩也是親傳級別:「為什麼要打山東人?段師弟,你沒聽見我說他們肯定是山東義軍嗎?」
「這是個讀書郎。」高雲軒在背後輕嘆了一聲:「是讀書人啊。」
「還是晚了嗎?」聽了對方用官話發出的勝利宣言后,高雲軒的一顆心頓時沉到了谷底,這時候他也聽到了馬蹄聲,好像有一大隊騎兵衝到了門口然後停住。本來還凶神惡煞和自己對峙的兩江綠營官兵和那些店小二們,退潮般地突然縮到了門口,一個個喜笑顏開,得意地望過來的時候,下巴都向房頂翹了上去。
「我們不是明軍!」不等司馬平回答,不遠處抱著腿坐著的段庚辰就搶先答道,他憤怒的目光依舊在吳月兒身上盤旋,在他看來這種悍婦活著就是浪費糧食,唯一的用處就是剁了包饅頭:「明明是你們先打我們的。」
「川軍?」張俊乾右手舉著刀,左臂和刀面持平,跨著馬步,和雙手持棍的高雲軒四目相對,緩緩挪動著腳步,小心翼翼地周旋,同時口中問道:「哪有什麼川軍?」
不過這樣一個才出門遊歷的年輕書生,司馬平和遠處旁聽的張俊乾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殺機。在經過官場的鍛煉后,士人就會成長為東林、閹黨的棟樑,執掌這個國家,到時候就輪到軍官和俠客聽不懂士人在講什麼了,什麼該說,什麼該帶進棺材里根本不用丘hetubook•com.com八和俠客來提醒。不過但眼前這位年輕士人,除了良心一無所有,應該也不懂什麼是保密,可是需要他守口如瓶的東西實在太多了。
「他認定北京那個幾人是川軍了!我就知道他們肯定是山東造反的於七那伙人。」張俊乾和高雲軒如同兩隻鬥雞一樣慢慢轉圈,司馬平也跟著一起轉,讓張千總擋在他和那個山東大俠之間——能和一個綠營千總打個旗鼓相當,山東大俠的武藝絕對是司馬平師傅的水平了。雖然武功不錯,可是他的腦筋明顯不夠靈光。
「他看誰都像是川軍。」張俊乾目不轉睛地盯著敵手,對司馬平的分析不以為然,對面這個傢伙剛才還以為張俊乾是川軍呢。
司馬平和張俊乾的這番對答都是用江南話說的,高雲軒他們說的是山東話。不過高雲軒不是司馬平那種智謀型少俠,完全不知道正對著自己的那兩個人在低聲嘀咕什麼。
吳月兒探手入懷,摸向貼身藏著的一把小刀,同時蹲下去察看那個被揚州少俠用板凳拍倒的師兄,如果師兄的傷勢太重就得給他一個痛快,免得他被俘后受折磨。
「虎毒不食子,他們怎麼捨得把孩子扔了?」事情平息,讀書人還在憤憤不平。
「那你們是明軍。」邢至聖指著司馬平說道。
看了看五個人都披著的大紅斗篷和脖子前赤色的圍巾,還有他們鐵裙和馬靴間的火焰色軍褲,吳月兒愣在原地都忘了掏刀子了:「韃子的援兵是明軍?」
「我們是山東義軍。」邢至聖在遠處大喊道:「對面的贏爪牙聽好了,我們是奉於七于爺之命給保國公送禮去的,保國公已經知道我們來了,要是你們敢動我們一根寒毛,保國公就把你們殺個精光!」
「武將,和武將的親衛。」如果不是來人年紀太輕,高雲軒甚至可能把對方劃歸總兵級別的大帥,不過就算是武將和武將親衛,也不是大俠能抵抗的,就好像全山東的大俠和親傳弟子湊到一起,也別想拼得過川陝總督的標營一樣。
……
就在高雲軒決意突圍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急如驟雨的一陣馬蹄聲,聽到這個聲音后,司馬平突然跳起來,高興地大喊大叫:「援兵到了。」
周開荒已經向前邁步,打算去和對方打聲招呼,不過邢至聖的兇惡威脅讓他愣了一下:「送禮,送什麼禮?」
司馬平沉默不語,他突然意識到這不是自己的師弟,他沒有幫對方理解這個宇宙的義務,而段庚辰仍在憤怒地反駁:「誰規定明軍就一定要打清兵了?你家的規矩嗎?」
「你們是明軍。」邢至聖蠻有把握地對張俊乾說道,誤會總算解開了:「那你們為什麼打我們?」
「可這是江南,不能按山東的規矩來!」段庚辰的咆哮聲越來越高,兄弟正在幫他小腿打夾板:「江南的規矩就是見了北佬就打!」
她的目光繼續上移,四個衛士的頭盔上也都頂著明軍的紅纓標識,只有為首者再次顯得不同,他用一朵令人困惑的黑纓作為頭盔的標識裝飾。
「那他們是明軍?」邢至聖臉上又都是迷惑了,他最後指了一把周開荒:「那他們為什麼不打你們?你們不是清兵么?」
這個人的身手不錯,而且顯然是五個川軍的頭目。高雲軒拉了一把邢至聖,同時對那個北京佬叫道:「我拚死給你們開道,你和我師弟衝出去以後就別回頭。」
因為背後有師弟迎上去,段庚辰順利地逃出了戰團,不過隨著唯一一個親傳弟子負傷,揚州群俠的士氣大跌。
眼前的人影一晃,接著就聽到北京人大叫一聲,摔向一邊。而這時高雲軒也已經騰空而起,躍起的同時他胸腹用力,人已經像向後弓起來,就要把這聚集了全部力量的一棍向敵人劈頭打下。
不過張俊乾他們還是有些糊塗,司馬平就轉過去和兩江綠營的人仔細解釋起來,至於在邊上瞎嚷嚷的段庚辰,司馬平知道一時片刻根本說不明白所以暫時不去搭理他。
「他們認定我們hetubook.com.com是清兵。」司馬平一心給周開荒留個好印象,急忙解釋起來:「嗯,沒錯,我們就是清兵,但他們不知道我們身在清營身在漢,所以就認定了我們是壞蛋,這幾個北京佬才是好人。」
「我么不是明軍。」張俊乾冷冷地說道,他是江南督標步兵千總,不過這個身份沒有必要告訴一個俠客。
隨著周開荒一個揮手動作,上百名明軍騎兵都翻身上馬,常備騎兵一個接著一個,跟在周開荒背後行軍。沒有人或馬發出聲音,只有密密麻麻的馬蹄聲,和上百甲兵身體顛簸時發出的甲片鏗鏘之聲。
「怎麼?不願意束手就擒么?」對面那個敵人將領發出一聲冷笑,同時抬起手攔住他身後的衛士:「讓我活動一下……」
……
「有帶著大姑娘出門的山東綠營嗎?」司馬平罵道。
四個衛士緊隨其後——更多的騎兵留在門外,仍然騎在馬上。跟進來的衛士和為首者一樣全身是鐵甲,不同的是,四個衛士的頭盔都是熟悉的尖頂盔而不是特殊造型,而且他們都握著寒光四射的馬刀,而不像他們護衛著的那個年輕人那樣只是把馬鞭隨隨便便地抓在手裡。
「這是大將!」看到師兄撲地不起,邢至聖目瞪口呆地盯著對面的五個頂盔貫甲的武士,剛才他和高師兄得出類似的判斷,那就是對方是武將的親衛,不過他還認為這個年輕的帶頭人可能是親衛的指揮。不過現在邢至聖有了新的判斷,因為他看到那些揚州綠營都換上了一副獻媚的嘴臉,而且對方身上驟然生出那股殺氣時,雖然距離很遠,一瞬間邢至聖都有身體發軟、四肢僵硬的感覺。
這句話頓時把高雲軒從迷惑中拉了回來,對面的人肯定是清軍,是假扮成明軍的,因為對面是揚州綠營,所以這幾個北京人是明軍,所以他們要衝上去對付的肯定是清軍,這個道理就好像是二加二等於四一樣不容置疑……也對,清軍的援兵怎麼可能是明軍呢?
遠處幾個敵人到底在說什麼,邢至聖根本聽不清,就算距離近他也聽不懂揚州話,吳月兒抱著受傷的師兄,這四個山東人退到了角落裡準備做最後拚死抵抗。因為敵人沒有立刻逼上來,他們就又一起向遠處的高雲軒望去:後者這時已經能一點點地把氣吸進肺部了,剛才那一馬鞭打得他半身麻木,好像連呼吸都做不到了。
……
喊到這裏,高雲軒的聲音就戛然而止,又變成了倒抽涼氣聲。
嘩、嘩、嘩。
「如果他們是清兵,那對面就是明軍了?」高雲軒雖然呼吸時火辣辣地疼,但仍竭力嚷了一聲:「我們是山東義……」
除了氣勢以外,認真打量來人身上的鎧甲,就能看出確實是一件上品,鋥亮的護心鏡能映出人影,緊密的山文甲把來人的胸腹要害都嚴密地包裹在其中,雙臂上也是做工精良的護臂、護腕,腰際以下則是一條鐵裙。唯一有些奇怪的是這個人戴的頭盔,他的鐵盔既不是滿清的式樣,也不是明軍傳統的寶塔式,乍一看頗像闖營以前的寬檐氈帽,只是上面散發的銀白色金屬光澤提醒著這是一頂貨真價實的鋼盔。
「他們不是一夥兒的。」司馬平大聲嚷道,不僅是說給段師弟聽,也是喊給其他人,不過用的還是師兄弟們最嫻熟的江南話:「往死里打那幾個直隸佬,別傷到山東佬。」
「放心,我會和兄弟們交代清楚的,他敢跑就打斷他兩條腿,讓他躺在床上過夔門。」川軍士兵盯著那個讀書人:「他留下來是為了保護這個孩子,命不該絕。」
這聲反駁讓司馬平又輕嘆了一聲,但邢至聖臉上的迷惑卻散去了一些,好像段庚辰的邏輯正是他能理解的哪一種:「在山東就是這樣。」
雖然一時收拾不下對方,但兩江千總張俊乾心裏並不急躁,因為自己這邊還是人多勢眾,而且半數的揚州俠客和兩江官兵都沒有衝進去鬥毆,而是穩穩地守住了門口,免得讓對方有機會跑了。這裏畢竟是揚州的地盤,張俊乾剛才本想趁https://m.hetubook.com.com那個功夫不錯的「山東綠營」頭目分神時偷襲一把,將他拿下,不料沒能成功,他意識到速戰速決不太可能。冷靜下來的張俊乾沒有步步緊逼,反倒退到司馬少俠的身邊,配合揚州群俠一起堵門。
這時傳來一聲殺豬般的慘叫,揚州群俠的領軍人物,段庚辰少俠腿上中了吳月兒狠狠一棍,撲地倒下。
對面的那個綠營軍官十分難纏,雖然不過分緊逼,但始終和高雲軒對峙,讓高雲軒無暇分神,也無法和自己人商議對策。如果自己這邊都是山東義軍,他們可以用黑話進行簡單的秘密交流,不至於被對方立刻聽明白,但還有幾個說河北話的川軍,這就麻煩了——至於川軍為什麼要說河北話,高雲軒、邢至聖都沒有時間去想。他們確信敵人一方是兩江綠營,因為清軍不會打清軍,所以和清軍對打的肯定是明軍,這個道理就像一加一等於二這麼簡單。
被俘的綠營軍官三十五、六,正處壯年,他本來垂著頭,聞言不禁抬起頭,怒道:「沒吃飽,手裡沒刀,有種讓老子披甲再戰。」
「我們就是清兵。」司馬平嘆了口氣,他又發現一個和段師弟智謀相當的人物了,頓時全身被一種熟悉的感覺所籠罩,那是一種「千言萬語、不知該從何說起」的絕望感。
緊接著司馬平又用官話再次大喊了一遍,而且比上次的聲音還響亮:「援兵到了。」
「我又沒說這幾個直隸佬是。」
這嗓子提醒了躲在牆角的邢至聖,他飛快地琢磨師兄的用意,突然恍然大悟,既然逃不掉,那自然只有威逼利誘一條路了。
對面的北直隸綠營也不是很著急,平添了這四個山東綠營的幫助后,他們有信心堅持一段時間。這裡是大清的地盤,只要被周圍真正的清軍巡邏隊發現,相信還是能夠脫險的。而且除了四個山東大漢外,那個少年婆娘也很能打,大概她是山東綠營某個好漢的媳婦。
這個年輕讀書人是安慶人,剛剛離開家打算沿著運河旅遊,一番遊歷后,讀書人就會對這個社會有基本的認識,再也不是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學子;這也是他們在進入污濁不堪的官場摸爬滾打前,非常有必要的一段歷練。
「我們不知道……」司馬平又一次陷入了沉默,對面的這位不是有勇無謀,而是還沒有經過遊歷,不然就不會問出這麼愚蠢的問題,而是立刻明白他們勒索小孩也是為了賣掉掙錢。
「好。」那個北京人也意識到危險,雖然不明白「師弟」有什麼涵義,但他知道這肯定是綠營的兄弟,雖然他們反常地帶了個女人,但不影響他們是清軍——我們是清軍,和清軍打的肯定是明軍,所以對面肯定是明軍,而和明軍打的肯定是清軍,所以這幾個山東人是清軍,這道理就像一加二等於三這麼淺顯易懂。所以北京人對決心掩護他突圍的同僚大聲地保證:「放心,朝廷會給你們報仇的。」
「他們是一夥兒的,給老子往死里揍。」
「直隸提標馬兵千總?」武將冷冷地問道,還譏諷了一句:「如此不濟?」
「嗯。」高雲軒最開始也沒聽明白「朝廷」指什麼,不過馬上想到,他肯定是指永曆朝廷。
「我們不是反賊!」一個殺得興起的北京人想也不想地答道:「我們是專殺反賊的。」
留在店裡的除了鬥毆的兩群人外,還有剛才那個讀書郎,剛才打成一鍋粥的時候,他曾為之說情的幾個人奪路而逃,而把他們帶著的小孩扔在身後。結果為了保護這個小孩,讀書人也留下來了。
一向自問膽大的高雲軒等人,聽著這有節奏的金屬碰撞聲,再看看甲騎一張張毫無表情的面孔,不知不覺的竟然也都忘記了交談,一路默默無言地跟著來到了明軍大營。當天,這幾個於七的使者就見到了保國公本人。
「但你們也不是清軍,對吧?」邢至聖感到自己又有些糊塗了。
「我師兄說,你們是山東義軍,你們是嗎?」段庚辰不與司馬平爭辯,用生硬的官話朝著對面的敵人喊道。和*圖*書
「是啊,送什麼禮呢?」邢至聖也被問得愣住了,他身上就幾兩碎銀子,倉促之間也沒有地方去尋找適合保國公身份的禮物;不過邢至聖素有急智,更看到對方的動作一滯,意識到了敵人心中的猶豫,他不敢斟酌太久,忙衝著身邊的吳月兒一指:「山東美女一名!」
看到對面人的表情,同樣聽到馬蹄聲的吳月兒頓時心如死灰,就在片刻前她還想拚死一搏,想辦法幫助邢師兄和那個川軍頭目突圍,但現在敵人的騎兵都趕來了,就算衝出去大門又如何跑得掉?
「揚州這邊真是混亂,清軍扮明軍,明軍扮清軍,他們之間從不發生誤會么,這是怎麼做到的呢?」雖然心中有很多不解,不過高雲軒沒有時間多想,他感到身邊的北京人已經做出了動作。
沉重的步伐聲從門口傳來,緊緊守住大門的兩江綠營官兵向兩側分開,露出一個通道讓剛才問話的人入內。
雖然江南話和四川話都沒法懂,但周開荒和司馬平那三言兩語還是用的官話,儘管帶上了四川和江南腔,但痛楚中的高雲軒模模糊糊好像聽見他們說自己的同盟就是真的清兵。
「喝!」高雲軒和北京人同時發出一聲大吼,各自舞動著一根棍子飛身撲上去。
剛剛發生衝突的時候,司馬平就本著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原則派一個師弟去找巡邏隊求援,而援兵恰好在那個山東佬打算突圍的時候趕到,太湊巧了,真可謂及時雨。
此時司馬平跑到高雲軒身邊噓寒問暖,聽到這聲后無奈地看著這個年輕讀書人:「這不是他們的孩子,是他們想帶走賣掉的,所以我們剛才才要他們留下抵債。我們是打開門做生意的正經俠客,不是喪盡天良拆散人家骨肉的土寇。」
這是明軍的常備騎兵連,他們身上的裝束都是統一的,頭盔也都一般無二,而周開荒有權打造一副符合他心意的特殊頭盔,這也是高級軍官的特權之一。這些常備騎兵和三堵牆一樣接受了牆式衝鋒的訓練,他們的坐騎大都也是四川騾馬行提供的年輕戰馬,身上的裝備更是花費了成都的重金。
司馬平和張俊乾一起盯著這個明軍衛士:「不會讓他跑了吧?」
「那個女的不肯走。」張俊乾和高雲軒順時針轉兩下,又逆時針走兩步,還不時向前、向後跳一跳進行騰挪和試探。而司馬平也亦步亦趨地跟著一起蹦跳,維持著三人的固定陣型,同時還在盡職盡責地繼續翻譯:「她說她一個婆娘跑不快,讓兩位師兄拉住一個川軍快跑,一定要見到鄧提督,去救山東……張總爺,這絕對是山東義軍,可不能傷了他們啊。」
只有高雲軒心裏越來越著急,在混戰中雖然自己的人沒有折損,但不知不覺都進了屋子裡,誰也沒能走脫。對面的清兵和店夥計們沒有步步緊逼,顯然他們是想拖下去,認為拖下去對他們有利。山東義軍不願意久戰,眼看局面越來越兇險,高雲軒就想著要奮力一搏衝出去。
雖然對方給高雲軒一種川軍的感覺,但今天他明顯地失常了,一天之內,高雲軒就記得自己曾經把清軍的探馬看成明軍,曾經懷疑揚州的地痞是明軍細作,差點誤以為兩江綠營是川軍,還一度深信身邊的幾個北京人是清軍,所以他就算再次走眼把清軍當成川軍也屬於今天的正常水平。
甲士剛剛正手一揮馬鞭把北京人砸了出去,在他瞪視高雲軒的同時,馬鞭已經反手閃電般的抽了回來,撞在高雲軒的肋下。手中的木棍脫手飛了出去,人如同陀螺一般急速轉了幾個圈,然後一頭摔向地面再也爬不起來,連呻|吟聲都微不可聞。
「你不是對手,太差了。」武將哈哈一笑,全然沒有把對方的挑戰放在心上,接著他就伸手去指還在地上趴著的高雲軒:「這又是什麼雜碎?」
來人看上去也就二十多歲,全身上下閃爍著金屬的寒光,昂首而入,那副神氣就好像是一位將軍——如果他不是這個年紀,他的氣勢確實會讓人相信這是一員大將。
高雲軒同樣目瞪口呆地看著走進門m.hetubook.com.com的這個武將,心中生出了和吳月兒同樣的疑惑,而且直覺告訴他,這是貨真價實的川軍。雖然不知道來人是誰,不過一看他身上的披掛就知道絕對不是等閑之輩,他和他身後的四個護衛雖然一身的鐵甲,動作卻依舊靈敏矯健……
「哈。」那個年輕甲士瞋目向撲過來的高雲軒噴出一聲怒吼,雙眼也驟然瞪圓,雖然有無數次格鬥經驗,甚至還上過戰場。但在那一瞬間,高雲軒好像感覺對方眼中射出的厲色變成一種有形之物,和對方的吼聲一起撞到自己臉上,而且來勢兇猛好像力量大得要把人生生推開一般,魂魄被因為這一瞪而動搖了。
「有多少清兵?」一個洪亮的聲音從門外傳來,這句話非常奇怪,聽上去好像是明軍發出的疑問,但卻沒有用「韃子」這個稱呼。
「他們是山東綠營!他們自己說的。」遠處抱著傷腿的段庚辰也大聲嚷嚷。
身邊的那個北京人長嘆一聲,其中充滿了絕望,瞬間之後,這個北京人突然對高雲軒耳語了一聲:「擒賊先擒王,跟他拼了吧。」
「唉。」司馬平輕嘆一聲,暗暗給張總爺也定性了——擱在他的師門,就憑這副腦筋,也是野豬型少俠沒跑。
「所以去四川好了。」一個周開荒的衛士突然插嘴道,他盯著那個安慶人說道:「四川需要教書先生。」
「這個傢伙,他想招呼另外一個人和他一起斷後,讓剩下的那兩個帶著他師妹、就是那個女的一起跑——」司馬平被高雲軒連踢了兩腳,撞到堅硬的桌子上,他從地上跳起來,顧不得疼痛,兩眼狠狠地盯著高雲軒。不過他並沒有魯莽地撲上來報仇,而是躲在武功高強的張千總背後,順便還給張總爺翻譯幾句山東點子的黑話。山東俠客的黑話和江南這邊不是完全相同,段庚辰聽得暈頭漲腦,但司馬平見多識廣,腦筋也轉得飛快,把高雲軒的暗語連聽帶猜琢磨了個八九不離十。
十二個兩江官兵被板凳重傷了一個,胳膊折了不得不退出戰團,而直隸綠營中也有一個人被兩江官兵的大刀砍中,正躺在地上呻|吟。最慘的是揚州大俠的弟子們,被山東義軍和直隸綠營打了個東逃西竄,連師傅的真傳弟子段庚辰都挨了好幾下,幾個小師弟剛出手就摔倒了,滿地亂滾。
「真不堪一擊。」為首的鐵甲人意興蕭然的說道,他身後四個衛士中的兩個快步走向前方,他們沒有去制服已經退到牆角、一臉駭然的邢至聖、吳月兒等人,而是把那個倒在將領腳前的北京人從地上揪了起來;位於他左面的鐵衛把刀換了一下手,然後兩個鐵衛從兩旁一人擒著他一條胳膊,把他夾到了武將面前。
「哦。」完美的解釋,邢至聖關於剛才那些怪事的疑問都迎刃而解,再也沒有任何迷惑。
「啟稟周將軍,他們是山東義軍。」司馬平見過這位武將,知道他是鄧名麾下大將周開荒,他趕快湊到周開荒身後小聲報告道。
「你們想救這個孩子回家?你們知道他家在哪裡?」
五個山東人、一個安慶人跟著周開荒走出店外,立刻就被道路上明晃晃的寒光晃花了眼,看到周開荒走出來后,上百名明軍甲士一起轉身向他行注目禮。周開荒回了一個禮,今天鄧名開會討論什麼談判底線問題,周開荒對此興趣不大就出來巡查各營,正好撞上了這件事。
高雲軒距離周開荒的距離並不遠,剛才後者問出那聲「直隸提標馬兵千總」時,動彈不得的高雲軒還以為周開荒實在諷刺對方的冒充太拙劣了,但聯繫後半句好像又另有所指。
這時兩江綠營的已經把這個人的腰牌從地上拾起來,恭恭敬敬地奉到武將眼前,被俘的這個北京人和他官銜相同,而且也都是一省的提督標營親領,而且對方是馬兵千總而他是步兵千總,論起來對方還比他稍高。
「而北京人向我招呼,這白痴就以為我也是壞人。」周開荒微微一笑,聽到這裏他已經完全明白:「既然是山東義軍,那我就帶走了。」鄧名交代過,若是有山東義軍出現,立刻帶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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