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的。」張羡齡問，「皇祖母平日里都是燒香念佛嗎？」
吳雲櫻用鳳鞋踢了她一下，眯了眯眼道：「聽說昔日皇爺潛龍在淵之時，你因護著他生生挨了三十大板。嘖，果真是賤命啊，這樣打都沒事。」
入坤寧宮庫的珠寶首飾其實不到二分之一, 張羡齡想著還是留一些備用。再過兩年，仁和長公主就到了出降的年紀，好歹要給她們留一些壓箱底的東西。
她用心挑了許多珠寶首飾, 用禮盒裝著，然後特意抽了個空，將珠寶和節禮一一給各宮送去。
容長臉的老太妃連聲道謝，又說：「咱們這把年紀了，還要珠釵戴作什麼？娘娘留著自己戴便是了。」
「我記得清寧宮之後的奉宸宮、迎禧宮還住著幾位英廟太妃，和皇祖母是一輩人，也許倒能說幾句話。」
那時吳廢后剛剛被冊封為皇后，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她無意中聽說萬歲爺從宮外購買了一顆成色上好的紅寶石，命銀作局專門為這顆紅寶石打造了一隻鳳簪。
銀髮老太妃被這聲嚇得一激靈，站起來就要下跪請罪。
懷著滿腹心思，張羡齡走到仁壽宮的宮門前。要去見王太后了，她在心裏告誡自己要笑。
吳廢后伸手，挑出一支紅寶石鳳簪握在手上，笑出了聲：「天道好輪迴啊，這隻釵到底還是落到了我的手上。」
東暖閣里盡鋪著彩綉紅氈，繪著百花圖案。桌椅擺設多是紫檀木或者黑漆描金，沒有一件不精巧, 但暗色的傢具擠在一處, 倒使得屋內頓時暗淡了好些。
張羡齡從善如流，說了一聲：「吳老娘娘萬福。」
清寧宮如今的掌事姑姑出來和_圖_書相送，離了大殿的屋檐，掌事姑姑笑著向張羡齡道：「我們侍長見中宮娘娘來，也是高興，這才說了許多話。」
另一個老太妃以手掩面：「老糊塗，吳娘娘早給廢了，憲廟老爺也沒了，這位是張娘娘！」
「大冷的天，怎麼還親自過來了？叫宮人來送也是一樣的。」王太后和顏悅色道，「正好，你還沒怎麼和吳老娘娘說過話吧？」
「一派胡言。」吳雲櫻握著鳳簪的手驀然一緊，「這樣好的簪子，就是你偷得。」
說著，她徑直起身，將那枝釵簪在老太妃斑白的鬢邊：「很美呢。」
宮女默默地上前添了兩次茶水，周太皇太后的話題方才慢慢止住了，她捧起茶喝了兩口, 放下道：「總而言之，今年是憲廟老爺新喪的第一年，年禮不可過分熱鬧，但也不能過分寒酸, 你要把握好這一個度。」
銀髮老太妃茫然地點了點頭：「抱歉啊，吳娘娘。」
張羡齡笑著捧起茶吃了一口。
換了主人, 清寧宮的氣質忽然一變, 極富麗堂皇，極靜，整座大殿都氤氳在裊裊佛香之中。
「都有，萬歲爺一直念著老娘娘昔日在西苑時對他的照拂之情。」張羡齡忙說。
另一個容長臉的老太妃連忙解釋：「娘娘別介意，她這是老糊塗了，以為您是錢娘娘呢。」
「中宮娘娘請吃茶。」
吳廢後手握鳳簪，越笑越響，笑聲帶著幾分癲狂的意思。
一晃眼，二十多年過去了，這鳳簪卻依舊光彩照人。
吳廢后兩根手指頭夾著一顆黑色棋子，頭也不抬道：「別叫吳老娘娘，聽得好像我已經七老八十一樣。」
雲連天和_圖_書鋪著，很密很密，沒有透出一絲陽光來。紅牆之下，她們三個人顯得很渺小，像池塘里飄飄蕩蕩的紅葉，水往哪裡走，葉子便往哪裡流。
他衝過來，上來就打了吳雲櫻一個耳光，咬牙切齒說了兩個字：「瘋婦。」
張羡齡點了點頭，很鄭重的說：「我記住了。」
「雲櫻。」王太后道，「這也是宮中規矩，太妃太后都統一稱為老娘娘的，你別讓孩子難做。」
年輕氣盛的吳雲櫻握著鳳簪，目光冷冷。
吳廢后懶懶抬眸：「我也有？」
然後說了半個時辰。
吳廢后「嗯」了一聲，仍一心下棋，精緻的下巴微微抬著，自有一種驕矜之色。
她撫了撫鬢邊：「本宮今日就好好教一教你，什麼叫規矩。來人，打她四十大板。」
她將帶來的節禮一一拿出來，分給三位老太妃。
正說著話，梅香捧來一盤首飾，都是珍品。
「長日無聊，大半時間確實是花在念佛上。」
第一個自然是周太皇太后如今所居住的清寧宮。
老太妃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那個容長臉的太妃站出來說話。
張羡齡的腳步有些沉重。我能為她們做些什麼呢？她自己問自己。
老太妃攬鏡一照，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一雙杏眼眸光閃動，依稀還能看得出年輕時的風華。
萬氏匍匐在她腳邊，不住地磕頭：「娘娘明鑒，這鳳簪真不是奴婢偷得。」
張羡齡走出去好幾十步，回頭看時，三位老太妃還倚在宮門畔的台基上。
這個態度周太皇太后是滿意的，她如今有了春秋, 總有一種好為人師的傾向。她向張羡齡說：「那我簡單說幾https://m.hetubook.com.com句。」
話是這麼說，她卻將那枝珠釵握得緊緊的，一臉的喜不自勝。
萬氏被堵著嘴，一通亂打。先前還有嗚咽之聲，打了十幾下，便暈死過去。
她全然沒有想過，這支鳳簪竟然不是為自己打造的。當等了一個月都沒見銀作局將鳳簪送來，吳廢后特地召來銀作局太監問。
周太皇太后淡淡掃了一眼，兀自轉動起腕上的佛珠：「知道了。年節禮準備得怎樣？」
張羡齡連忙叫人攙住了：「無妨的，老娘娘好好看看我，記住我的樣子就是。」
說了兩句閑話，已到了清寧宮後頭的宮門處。
節禮送出去，張羡齡說：「幾位老娘娘若是想吃什麼，想玩什麼，儘管和我說，我一定會盡心的。」
「皇祖母教訓的事，孫媳謹記於心。」
然後他就抱著萬貞兒離開了。
說著，老太妃向那個銀髮老太妃大聲說道：「你弄錯了！這是新皇的中宮娘娘！錢娘娘死了十幾年了！」
張羡齡聞言一愣。
「娘娘如今執掌後宮，公正嚴明，我們倒沒有什麼不滿意的，只有一樣事還請娘娘打個招呼。」太妃道，「我們如今年紀都大了，牙口不好，吃不了硬東西，若是娘娘能同膳房說一聲，要他們把吃的東西煮得爛一點就好了。」
吳廢后將鳳簪戴在鬢邊，向張羡齡道：「好好好，這真是……」
吳廢后冷笑了一聲，不說可也不說不可。
王太後轉頭和她說：「別管她，你就叫她吳老娘娘。」
不待萬氏分辨，吳雲櫻就叫宮女用布塞住了她的嘴。
老太妃們很是和睦，言語間甚至有一種小心翼翼的討好之感，拿出來招待張羡齡的茶和圖書點都很豐盛，只是都是份例之內的。
左右之人面面相覷，坤寧宮管家婆子勸道：「娘娘，這萬氏雖有罪，但也不宜這樣打。」
周太皇太后的態度擺在這裏，幾位英廟太妃自然不願意常來走動。是以多周太皇太后的時日多半是靜謐的，早上起來，給佛祖燒香，而後靜靜地坐在屋裡，轉動著佛珠念佛。午後，有的時候聽宮女內侍說一說笑話，但多半時候是抄佛經。周太皇太後年輕的時候不大會寫字，英廟老爺曾經笑過她的字寫得丑，從那以後，周太皇太后就開始抄佛經，一抄就是幾十年，佛經積贊了滿滿兩大箱子，人也從花一樣嬌嫩的貴妃變為如今人老珠黃的太皇太后。
張羡齡出了清寧宮，去英廟太妃所居住的奉宸宮、迎禧宮看了一看。奉宸宮檐下養著一隻綠鸚鵡，瞧見張羡齡的儀仗就大喊起來：「中宮娘娘萬福，中宮娘娘萬福。」
周太皇太后看了一眼更漏，道：「行了，你下去歇著罷，哀家該燒香了。」
「多謝母后關心。」張羡齡道，「除了年禮，萬歲爺還讓我將內庫珍藏的一些珠寶送來，這些頭面放在庫房裡也是無用，戴在母后和吳老娘娘的鬢上，那才不叫辱沒了呢。」
正在這時，皇爺匆匆趕到，見到此情此景，身子一軟，險些摔著。
時隔多年，她仍一眼認出了這支鳳簪。
「這真是我這些年收到的，最合心意的禮物了。」她笑著笑著，流下淚來。
三位老太妃聽見動靜，連忙躲進屋裡梳妝打扮，出來時，幾人都穿著最隆重的冠服。
走的時候，英廟太妃們一路將張羡齡送至宮門口。
張羡齡一時有些猶豫，不知該如何heｔubook•ｃｏｍ.cｏm稱呼才合適。吳廢后乃是先帝所廢，且沒有遺命提及她，是以萬歲爺登基之後，既不能給她恢復太后之位，也不能給她加封太妃之位，只是平日里吃穿用行的份例全比照王太后。
等瞧清了那一盤珠寶，王太后一時語塞：「啊，是這些珠寶啊。」
其實她服侍了這麼些年，倒覺得周太皇太后是自持身份，不屑於與幾位英廟太妃來往。都是五六十歲的人了，每回英廟太妃來向周太皇太后請安，還得行嬪妃見皇后的全套禮。掌事姑姑在一旁看著，生怕幾位老太妃行禮行得暈過去。
沒兩天，吳雲櫻就收到了廢后的詔書，皇后之寶、皇后之印乃至那根鳳簪，全部給收了回去。
王太后正和吳廢後下棋，見張羡齡來，不待她行禮，就要她坐。
太監支支吾吾的說：「這鳳簪……已經拿走了。」
「一個奴婢而已，本宮就是打死了她又怎樣給我打！」
一個滿頭銀髮的老太妃恭恭敬敬道：「娘娘的眼睛最近好一些了嗎？」
張羡齡笑著道：「才沒有這話呢，這釵您帶著一定好看。」
張羡齡請過安, 奉上節禮, 說明來意。
掌事姑姑笑著搖了搖頭：「周老娘娘喜靜。」
王太后問：「是送節禮罷？第一次操辦這事，你一定不容易。」
王太后一拍桌子：「夠了，皇后還在這裏呢。」
聽周太皇太后這樣說，張羡齡不經鬆了一口氣。
等到跨進仁壽宮時，張羡齡的臉上又重新恢復淡淡的笑意。
然後，吳廢后就在當時仍是宮女的萬氏房中，搜出了這一支鳳簪。
「正在一項一項準備。」張羡齡坐得很端正, 「孫媳年紀輕, 倒要向皇祖母好好取一取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