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鐵血丹心
第十四章 月落烏啼

「你叫什麼?」我心中一動,這聲音似在何處聽過。
「妹妹爽快,五日後,我要那賤人永世不得超生。」美眸如水,卻是凜冽的冰水。
蒙氏乃秦國大族,至少已有一百多年,出過多位名將,尤其是蒙天羽,為秦國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功勛卓著。如此大將,怎麼可能通敵賣國?
千夙眸光一定,冷銳之氣迫出,「夫人可尋一位武藝高強之人,入殿搜一搜。」
這日早間,我在花苑裡散步,竟與露初夫人狹路相逢。
清秀的臉龐雜糅著女子的俏麗與男子的清朗,眼眸純凈,唇紅齒白。她直楞楞地望著我,眉梢處似有笑意。
我與無情約定,若有要事相商,我便在日照殿前的樹上綁上黑色綢帶,亥時碰面。
趙慕知道我回秦,為了掌握我的一舉一動,於是派千夙到秦王宮監視我,以便更清楚地知道我在秦王宮發生了什麼事,是這樣的嗎?
千夙道:「謝夫人信任,千夙必定不負夫人所託。」
這封帛書,也許是露初夫人要求趁公子冀寫的,帛書上並沒有點名蒙王后或是露初夫人,卻足以證明楚公子冀的眼線已在秦王宮紮根多年。
姽嫿的小姐妹徐徐走來,身穿粗布衫裙,恭敬垂首,謹慎得異乎尋常。
單憑宮人片面之詞,秦王無法斷定露初夫人真的通敵賣國,命無情搜查月出殿。
宮人之所以招供露初夫人,全是無情的功勞。宮人上有高堂奉養,如果說錯話,雙親便有殺身之禍。
諸臣兩派吵鬧不休,僵持不下,最後,丞相提出,三位王子皆是秦王所出,各有千秋,可擇定時日題考三位王子。不過王子嬴皓年紀尚幼,理當給他時日了解本國國情與軍政,閱覽書簡。
如何將罪證巧妙地呈給秦王,並且讓秦王相信,是最關鍵的。
聞言,露初夫人笑影愈深,「妙計自然有,不過我還要謀劃得更為周詳一些,三日後,我們在榮華殿碰面,如何?」
我仍是沉默,靜靜含笑。
數日來一直在物色一個可靠之人,不過也急不得,現下只能自己辛苦一點,並且告誡皓兒務必謹慎行事,沐浴更衣時莫讓他人進來。
我心存疑慮,不敢確定。
此計漏洞百出,還能稱為妙計?
鐵證如山,容不得抵賴,最後,露初夫人承認了與楚冀暗中勾結一事。
「果然是妙計。」我讚歎道,「就這麼辦。」
秦王同意此議,題考日期定在半年之後。
露初夫人略抬右臂,所有宮人背退至一丈外。她目光微銳,「我早已猜到你並非尋常女子,只是想不到你的手段如此高妙。」
心中微動,我噓唏於他汪洋般的深情,「無情,我們都不可以死。」
「夫人無需知道從何處得來的,千夙說過,會助夫人一臂之力。」她清冷道,www.hetubook.com.com與尋劍途中的千夙判若兩人。
我不知丞相為何幫皓兒與我,公孫玄道,蒙天羽在朝中的勢力根深蒂固,因戰功卓著在朝中言行無忌,雖對秦王並無絲毫不敬,卻仗勢凌人,對政見不合的同僚針鋒相對,甚至結黨營私,時常駁斥丞相的決議。因此,丞相與蒙天羽時常因政見不合而吵鬧不止。
不過,皓兒活潑好動,尤喜練劍,公孫玄傳授時,一講就是一個時辰不停歇,皓兒坐不住,便跟我抱怨公孫玄的講解枯燥乏味,太沒勁了。我責罵了皓兒,要他長進一點,也與公孫玄說,傳授學業時可以適當地歇息片刻,或者講得通俗易懂一點,或者還可以採取較為靈活的方式傳授。
而蒙王后,樹大根深,暫時動不得,也動不了。若要動她,就要一舉殲滅,將蒙氏一族連根拔起,否則,想扳倒數一卡萬精兵強將依憑的蒙王后,無異於引火自焚。
尋劍途中,皓兒與千夙相處不錯,由她照料皓兒日常起居,我也就放心了。
千夙自行退下,我對著飛鳳紋樣冥思苦想,想著如何天衣無縫,如何暗度陳倉。
只是,有一事讓我耿耿於懷,千夙呈上的帛書究竟從何處得來?若說是趙慕交給她的,那麼一定是密探從楚國得來,可是,楚冀與露初夫人的交往帛書絕頂機密,怎會落在密探手裡?若是我,定會在閱過之後以火焚之,不留下絲毫證據。即使趙慕的密探再厲害,楚冀也不可能如此粗心大意。因此,我推斷,應該不是趙慕交給千夙的。
「此帛書是真的嗎?」
我在山上學醫時,師父抽空教我行軍布陣、調兵遣將的要略。我閱過竹簡后,便在地上擺陣,與師父兩軍對壘,殊死較量。雖是虛假沙場,卻也得益良多,既簡單明了又記憶深刻。
那兩位年輕女子無根無底,威脅不到我,我也不會讓她們有威脅我的那一日。
露初夫人之死,宮中暗潮湧動,流傳著各種各樣的說法,桃夭與綠衣將宮人、侍從的議論一一道來,我不禁失笑。似乎沒有人猜到揭穿露初夫人身份的主謀是我,秦王必定也沒想到是我在背後謀划。
也許雲伊夫人兔死孤悲,也許她本就是不喜爭鬥、心瀾素凈的女子,在露初夫人死後十日,她向秦王稱自己病痛纏身,想去雍城上善宮靜養,秦王應允了她的請求。
之後,我讓姽嫿等四人嚴守門戶,從寢殿的窗檯爬出去,趕往榮華殿。
我爽快道:「不見不散。」
奏疏房裡,露初夫人跪地辯駁,一口咬定是宮人栽贓陷害。
「抬起頭來。」
露初夫人所謂的妙計,便是找個宮人懷揣著蒙王后與楚國通敵的罪證出宮,被宮衛攔住搜查,接著將罪證呈給秦王,m.hetubook.com.com順理成章的,宮人屈打成招,供出蒙王后,並且指證那帛書是蒙王后寫給楚國公子的,帛書上雖沒有蒙王后的印鑒,不過宮人有楚國公子寫給蒙王后的帛書。
露初夫人不自量力,我不攔她,就看她如何「扳倒」蒙王后。
露初夫人轉了面色,美眸輕挑,「如今蒙王后失勢,此乃除掉蒙王后的大好時機,妹妹可要把握良機哦。」
她抿唇微笑,「夫人沒想到我會在秦王宮中吧。」
問出口,心口一痛,我才知道,回秦的這段日子里沒有時常想起趙慕,並非我淡忘了,而是我刻意地不去想他,刻意地將心填充得滿滿的。沒有多餘的空隙留給他。可是。一旦觸及。便是徹骨驚心的痛。
我不語,嘴角噙笑。
蒙天羽在朝上提議儘早冊立太子,附和者眾。又稱太子乃秦國大業之傳承者,事關重大,應遵祖訓,長幼有序。因此,諸臣奏訪秦王,冊立嬴蛟為太子。
露初夫人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完全是咎由自取。或許,臨死的那一刻,她都不知道為什麼會一敗塗地。
蒙王后,我可以等,等到可以動你的那一日。
千夙道:「夫人無需擔心,我不會將夫人的事一五一十地稟報王上。」
然而,露初夫人不像說謊,彷彿真有其事,一時間,我倒無法斷定蒙氏通敵究竟是真是假。
秦王夜夜宿在日照殿,半月後我略感煩亂,便尋了兩位姿容清秀的年輕女子送到日月殿,秦王果然大悅,贊我溫柔可人、善解人意。
「若非千真萬確,千夙必定不會呈給夫人。」
相處那麼久,我竟然沒瞧出千夙也是女扮男裝,她的喬裝與偽裝可真厲害。
錦盒中是一封帛書,我展開帛書,嘴角緩緩勾起,「你從何處得來的?」
無情打點過,宮衛抓獲露初夫人安排的宮人,宮人的身上懷有可疑的帛書,無情向秦王稟報。秦王親自審問這名宮人,看了帛書,勃然大怒。庭杖五十大板后,宮人供出露初夫人,秦王不信,宮人說他有楚公子冀寫給露初夫人的帛書。
采蘩、採薇、采蘋和采菁四名侍女,不是蒙王后的眼線,就是露初夫人、雲伊夫人的人,絕不能再留在日照殿。我與秦王說這四人笨手笨腳,做事不夠麻利,想再找幾位看得順眼的侍女,秦王自然同意。我遣四人到雜役所當差,再從雜役所中挑了四名侍女到日照殿,分別是姽嫿、桃夭、綠衣與重南。
跪地的女子緩緩抬頭,我心尖一跳—眼前這張臉,分明是舊識。
錯身而過,她卻折身行來,站在我前面,「妹妹,可以說兩句嗎?」
無情一笑,枝影在他堅毅的臉上幻化出深邃與冷硬,「你與皓兒還活著,我就不會讓自己先死。」
蒙王后與蒙氏和-圖-書一族與秦國國政息息相關,蒙氏一族稍有動靜,秦國數十萬雄兵便會刀劍鏗鏘、弓弩齊備,咸陽也會震三震,這便是秦王十余年來禮遇蒙王后、忌憚蒙氏一族的關鍵所在。
這四人樣貌尋常,卻頗為機靈,品性尚可,只是還需時日調|教。皓兒需要一位忠誠可靠的貼身侍女,因為我無法再像從前那樣每日為他沐浴更衣,只能假手他人。這個「他人」,必須知根知底、永遠不會泄露皓兒的秘密。
一日早間,千夙來到日照殿,呈給我一方錦盒。
兩廂照面,我不欲開口,也不想停住腳步。
之後,公孫玄每講解半個時辰就停歇片刻,還採取一些變通之法,動靜結合,張弛有度。
千夙逡巡著我的面色,道:「王上很好,夫人無需掛懷。」靜了須臾,她又道,「夫人,事已至此,就該往前看,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再也無法回頭了。」
「十余年來,我一直想扳倒蒙王后,卻一事無成,想不到你輕輕鬆鬆的就讓蒙王后禁足半載,妹妹,你露了這麼一手,讓我又驚喜又害怕。」
三日後,露初夫人遣人告訴我碰面的具體時辰。我踩點來到榮華殿,她已在殿中等候。
芄蘭確實是公孫玄安插在宮中的內應,那時我幽禁冷宮,他安排她入宮暗中保護我。芄蘭略懂拳腳,雖不及千夙,應付尋常侍衛卻也綽綽有餘,於是,我安排她監視那兩位侍候秦王的女子。
兩日後,無情托千夙送來印有玉佩雕紋的錦帛。果然,那帛書確是露初夫人寫給楚公子冀的,是他們暗中勾結的憑證。有了帛書,再有露初夫人的布局,一切都很完美。
連我都無法相信,更何況秦王?
我恍然大悟,難怪當年丞相會幫助露初夫人,難怪丞相暗中相助我一臂之力,只因他不想蒙氏一族獨大。
她身穿一襲薄絲綠裙,青梅碧的裙裾隨著步子的行進而迤邐如水,飄逸而清涼。
我一笑,「千夙,我不知你究竟為何混進宮裡,但我信你。我將皓兒交給你,你負責皓兒的飲食起居,但是皓兒的任何事,你千萬不可對外人道。還有,皓兒若發生何事,我唯你是問。」
聽了我的謀划,他沉思片刻,道:「此計甚妙,如果安排得當,謹慎形事,應該可以成事。」
不過,蟄伏在陽碩殿的蒙王后,在雲錦帶你閉門不出的雲伊夫人,應該推想得到是我。她們懂得審時度勢、養精蓄銳,在我得風得勢的時候,對她們最有利的便是不聞不問。
我回神,揮退殿中所有宮人,行至她面前,「是你!」
我終於開口,「姐姐有何妙計?」

他所說的王上,便是趙慕。公子慕,再不是翩翩公子,而是一國之君。
我相信,假以時日,千夙總會露出破綻。
和圖書通敵賣國,通的是楚國,賣的是秦國。露初夫人不給我罪證,只說是千真萬確,並無虛假。
我自然知道她想與我聯手剪除蒙王后,倘若蒙王后真被我們除掉,王后寶座非她莫屬。
我盯住她,不悅道:「協助我什麼?」
連日來,皓兒都在秦王的奏疏房,學習治國之道、強國之策。然而,如此下去,朝中大臣終究會有微詞。我與秦王道,請公孫玄教導皓兒學業。秦王欣然同意,畢竟他整日忙於國政,哪有過多時間教導皓兒?況且公孫玄學識淵博,見識廣泛,可謂學富五車,由他教導,皓兒必定大有長進。
「要置她于死地,我們必須找到那枚玉佩與其他罪證。」此時此刻,我的心有無止境的恨。
這一次,我對付的不是蒙王后,而是你,露初夫人。
千夙不懼我面上的冷意,笑意盈盈,「任何事。」
她是楚翼安插在秦王宮的姦細,正如當初趙顯將我獻給秦王,暗中查探,彙報秦國軍政機密。
露初夫人的真實身份被揭穿,秦王驚怒交加,傷心之餘感嘆良多。我在旁安慰,一連三日,秦王都在日照殿就寢。枕邊風可謂厲害,我向秦王陳述關係利害,秦王一改以往的仁慈,手段凌厲,將露初夫人秘密處死,幽禁綠透公主,無王命不得出殿半步。
她手中握有蒙王后通敵賣國的罪證,只要將鐵證如山的罪證呈給秦王,便可將蒙氏一族一網打盡,再無翻身之日。
思及露初夫人,我忽然記起,她佩戴過一枚翠綠通透的玉佩,那玉佩的雕紋似乎是飛鳳紋樣。
她也不生氣,頗見誠意地說道:「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我願助妹妹一臂之力。」
晚食后,秦王駕臨,我推脫身子有點不適,想早點兒就寢,他悻悻地前往雲錦殿。
「無情,萬事小心,我不希望你有事。」倘若不讓無情去犯險,便不可能成事。
帛書右下方印有紋樣,乃蘸墨印出的飛鳳紋樣……這飛鳳紋樣,我好像在何處見過,一時之間卻想不起來。我笑道:「果然是好東西,謀劃得當,便能一舉殲滅,不過要找出與帛書上飛鳳紋樣相同的物件,只怕不容易。」
在侍衛的護送下,雲伊夫人離開咸陽,前往雍城。
真正威脅到我與皓兒的,是嬴蛟與嬴戰。
朝中有丞相與御史大夫公孫玄相助,我的勝算會更大。
「為什麼來這裏?」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趙慕派她來的。
暗中勾結,通敵賣國,其實都不是。露初夫人原本就不是秦國人,而是楚國人,十五歲時被送到秦國,十八歲進宮,因其貌美如花,立即贏得秦王的寵幸,半年後封為夫人。
蒙氏地位顯赫,因赫赫戰功在朝政上舉足輕重,依附於蒙氏的朝臣不在少數。當今王后又出自蒙氏,蒙氏的尊榮已達至和*圖*書頂峰,通敵賣國求的是什麼?
聽聞腳步聲,無情轉身,摘了銀白面具,一雙眸子在月色的映襯下更為黑亮,「寐兮,何事?」
如此,我便「助她一臂之力」。然而,此事必需無情幫忙。
猶豫片刻,我問:「他還好嗎?」
我搖頭失笑,不知該笑露初夫人愚蠢還是笑她輕狂。露初夫人有小聰明、有心計,女人之間爭風吃醋便也罷了,一旦涉及國政與強兵,她的腦子不夠使。
輕而易舉的,無情搜到了那枚玉佩,眼見玉佩雕紋與寫給楚公子冀的帛書上的紋樣一模一樣,秦王震怒、驚駭,立即收押露初夫人。
他的唇際漾開柔和的微笑,戴上面具,邁步離去,銀白的月華在他沉黑的背影上一閃而過,仿如刺厲的劍芒。
皓兒差點兒因你而死,我要為皓兒復讎,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監視我?」我想不出還有其他原因。
很有可能,真正通敵賣國的人是露初夫人。因此,她捏造了蒙王后通敵的罪證,找個宮人作假供,以此陷害蒙王后。
「我已有妙計。」露初夫人附在我耳邊低聲說著她的妙計。
我將這法子告知公孫玄,他說此種形式應該可行。
然而,丞相與御史大夫另奏:天下大勢,以統一為跡,值此風雲亂世之際,傳承秦國大統之人選,不應拘泥長幼,而應重德行才能、行事氣魄。國君之才應有識人之明、容人之童,胸襟廣闊,睿智果斷,軍政上明辮是非、處決得當,智謀深遠者更是太子首選。於此,二人提出,未來國君攸關秦國大業與國勢,應當摒除舊規,立賢不立長。
「姐姐謬讚。」我笑。
「不是,是協助夫人。」千夙坦誠道,對答如流。
這日,姽嫿說有一位小姐妹想進日照殿伺候,我想著見見也無妨,便讓那人進來。
是啊,多想又有何益?我對無情說過,再也不會將趙慕放在心上,那麼,趙慕的一舉一動,我無需掛懷,也與我無關。
他這麼一說,我想到了無情,可是深夜入殿搜查太過兇險,我不能讓無情總為我犯險。
這一仗,贏得漂亮而輕鬆。
「公子派我來的。」果然如此。
我將露初夫人的「妙計」告訴他,也說了我的盤算。
那麼,千夙又是如何得到的?
「放心,今晚我夜探月出殿。」無情雲淡風輕道,自信得幾乎狂妄。
這是我重獲恩寵后第一次找他,想來他以為我必有重要之事。
「還請夫人賜名。」
如此,一后三夫人,只剩下一夫人,我在秦王後宮風頭強勁,宮人莫不以我為尊。
「小的拜見夫人。」此人跪地行禮,聲音不似尋常侍女嬌柔,較為明朗,中氣頗足。
榮華殿沒有半點星火,月朗星稀之夜,庭苑裡枝影橫斜,遍地水乳月華。
我止步,挑眉道:「姐姐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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