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曹髦訝異地回望著她,許久突然一笑,眉間微蹙的線條因而放鬆,使他俊美的容顏上添了幾分溫柔的神氣。「詩經小雅的《隰桑》篇?你是在考朕的詩文功底嗎?」
她騰出一手,指尖滑過他唇角無可妥協的線條,笑著在那時隱時現的唇渦上輕輕一點。「成交,陛下。」她低喃,似是笑著他的嚴肅。
這后一句話是明顯的稱讚,她從來沒有這麼稱讚過他的。他應該高興,但他沒有笑。因為他知道她的前一句話,說中了要點。
他卻不曾因此而鬆了一口氣,只是一手握起她那描繪著自己神色的縴手,注視著她似有算計的傾國美顏。「你如此大費周折,有什麼事要討得朕的合作,你現在還不說嗎?」
他知道她的語意,因此他逃開了。雖然他們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身體此刻是如此接近,可他們的心卻仍在遼遠的兩方,在廣袤的天地間各據一端,遙遙相望。
她輕輕笑了,主動雙手捧起他的俊顏,將自己的鼻尖碰著他的,輕輕磨蹭著,似是親昵戲謔。「為了說服我接受,我們可以來談條件嗎?」
那總是顯得那麼冷淡而高不可攀的美人,那被所有人視為冷酷、狠心、專權、而意在亂政的權臣之女,這刻卻一頭長發如飛瀑般披散於枕上,將自己的頭枕在他的頸窩,左手放在他的胸上——他的心臟,在她柔荑覆蓋之下,沉沉地跳動。
司馬回雪聞言,笑了一笑,應聲道:「是啊。已經很晚很晚了。」
「三個。」她眼裡笑意一閃,俯在他胸前,腦後披瀉m.hetubook•com•com的長發散在他胸膛上,與他凌亂的發互相糾結,再解不開。
「你想說什麼?」曹髦的眉間仍有微攢的細褶,但語氣間已少了從前那般冷漠的提防,只是平淡一問。
她輕輕抽息,直視著他的雙眼道:「第二個條件,我尚未想到,暫存起來可好?」見他不置可否,只是等著她下文;她又輕嘆,語氣幽長。「第一個條件,請陛下以後……即使有仰慕夏少康之心、或意欲追隨其道而行,也千萬、千萬……不要再形諸于口了。」
淡淡桃紅色的紗帳之內,流轉著曖昧暖熱的氣息。那終日總是劍眉微蹙的少年天子,此刻右手屈起枕于腦後,仰面躺著,雙眼漫睜著遙望自己頭頂上方的一片帳頂。
他一愣,知道她這麼快就能領m•hetubook•com•com會他的用意,卻沒想到她居然會跟他談條件交換。他在那雙眼眸里看到一絲笑謔,於是他莫名地放心下來,低笑說道:「好吧,只能一個條件。」
他自幼飽讀詩書,怎會不知道她漫聲清吟的《隰桑》篇,究竟是何內容?但好笑呵,他即使是才慧夙成,即使是文武兼備,他卻仍是有一事不懂,不懂呵。
幽深的夜,窗外月色如水。
她顯然有些意外地一怔,那雙因為他突如其來的親吻而顯得有些熱情而迷茫的翦水雙瞳,也突地轉為清澄透明。這是不合常理、無法解釋的任性要求,但她在那一霎間即瞭然了他的複雜矛盾。
「初更早已過了。」曹髦突然說道,有些低沉的聲音,在這靜夜裡迴響。
他無法再凝視著那雙脈脈如語的眸子,突地伸出原https://www.hetubook.com.com本枕于腦下的手,掩去那太過清澈洞察的凝視;另一手順勢伸出勾住她的後頸,微一用力拉下她的臉,氣息微微紊亂地親吻她的唇。
可是此刻,他卻對那個美絕塵寰、才冠後宮的女子,那溫柔地凝視著他,信誓著「長寄心於君王」的女子,油然生起了一種隱約的憂慮與恐慌之情;他怕知道她的傾慕、怕了解她的等待、怕看見她眼中深藏的戀念,甚至怕聽到她從前種種冷酷行徑背後的真正理由——
——隰桑有阿,其葉有難;既見君子,其樂如何!隰桑有阿,其葉有沃;既見君子,云何不樂?……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他不想知道。
「不要說,什麼都不要說。」在抽息的間隙,他的唇微微離開了她的,氣息微喘地在她唇上低語。
他低低和-圖-書一哼,「兩個。」他決然道,原本掩著她雙眸的手轉而滑到她眉間,似是無意地描繪著她眉眼間流轉的顧盼。
司馬回雪有點訝然,但她眨了眨美麗的瞳眸,突然撐起上半身,右手支在枕上托著頭,在一室清光月色里凝視著他的臉。「隰桑有阿,其葉有難——」
雖然自即位那一刻起、就處在絕對的劣勢中,他卻從來沒有怕過什麼東西。即使是那專橫跋扈的司馬昭、倚勢而驕的司馬炎,或者狐假虎威的賈充;那所有把持朝政的司馬一黨,他都不曾畏懼過分毫。
他是在故意轉開話題。
司馬回雪抿唇輕笑,清清楚楚地說:「陛下,你在岔開話題嗎?誰不知陛下最近在撰寫《春秋左氏傳音》?臣妾怎麼敢質疑陛下的學問啊,更何況朝中大臣、天下萬民,誰不知陛下『少好學,夙成』的名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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