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仍然孤寂一人留在重重宮院里的皇后卞解憂,因為丈夫堂弟的繼位,身份變得極為尷尬。新帝雖然對她執後輩禮,稱她為「皇嫂」,但她從此深居簡出,在後宮深院里寂靜無聲地活著,一日日數著時光默然老去。
司馬回雪手裡拿著一柄長劍,劍刃上猶泛著隱隱的血光。這是那柄成濟刺殺曹髦那日她所持的劍,被她小心地保存起來了。她站在成濟面前,還是那樣的美麗而冷漠,直視他的眼神冰冷得猶如寒冬飛舞的雪。
成濟臉色變成紫黑,憤恨地指著她大吼:「你這個對晉公早有貳心的狠毒女人!枉費晉公疼愛栽培之心,卻偏向曹髦那小子!還設計害我一家老小,我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而司馬昭儀的臉上,只是浮現了那麼漠然的一絲微笑,冷冷睨視著被幾名高壯宮人所架住的卞皇后。
「和我受的痛苦!」她微笑著繼續把話說完,穿m.hetubook.com.com著白衣的窈窕身軀輕盈地向門外走去。
據說,卞皇后此後不問世事,在誦經禮佛間寂寞地度過了數十寒暑,直到生命的終結。
但種種關於她的傳說,卻從未停止過。在眾說紛紜間,每一件事聽起來都是那麼的真,卻又是那麼的不符合她行事的常理;她在傳說里顯得更加神秘難測,而那些傳說在每個人的半信半疑下,卻成了真偽難辨的故事。
呵,這是連堂堂的一國之後都沒能做到的勇氣呵,那出身於司馬家族的女子——與高貴鄉公曾經彼此怨恨爭戰的司馬昭儀,怎麼可能為了那個不愛自己的夫君付出若此呢?
據說,司馬昭儀自那之後就悄然消失了。茫茫人海,天下之大,如何能找得到她的行蹤呢?晉公父子皆是相顧失色,中撫軍司馬炎更是跳腳大罵道:「爹!你不聽我的話,以為回雪那丫頭對司馬家和圖書族忠心不貳;瞧,現在好了吧!竟然從宮裡一聲不吭地逃了,明擺著要替曹髦那小子守節,竟然連榮華富貴、親故家人都統統不要!實在叛逆無狀——」
她再一笑,竟然收回了劍,轉身向階下走去。「我不會親手殺你,但我也要你身受高貴鄉公所受的痛苦——」她一聲令下,階下早有準備的兵士們個個竟然都彎弓搭箭,瞄準了成家兩兄弟。
突然她又停步回首,笑容更加燦爛而奪人心魄。「知道那是怎樣的滋味嗎?那是……」她的語氣輕柔極了,在身後兵卒發出的箭雨里拖長了聲音。「痛如萬箭穿心的苦!」
後來,在這個世事驟變的夏天,司馬昭、司馬炎父子決議迎立燕王曹宇之子、常道鄉公曹奐為帝,並且「嗣明帝后」,顯然想將曹奐之前的兩位皇帝——無端被廢的齊王曹芳,以及死於非命的高貴鄉公曹髦一筆勾消。
「哦?」司馬回和*圖*書雪不怒反笑,那笑容雖然美絕塵寰,卻令人莫名地覺得心中一陣寒冷。「你這亂臣賊子,即使做了鬼,你作亂犯上的大罪仍是天理不容,只怕閻王也不會放過你呀。何況高貴鄉公也不見得會放過你,你這麼忙著在閻羅殿上過油鍋,怎麼還有時間來尋我的仇呢?」
「難道你以為,他還希望有別人為他而犧牲么?既然你這麼愛他,為何不為他而活下去?要死,不是很容易嗎?」她冷諷,轉身離去。
但新帝的另一位「皇嫂」司馬昭儀,卻在一個黯沉無光的深夜,自「倚雲殿」里消失了。無人得知她究竟去了什麼地方,何以穿越宮內的重重守衛而離開;也無人知道她的確切下落與結局。
據說,即使太后和大將軍已下令將成氏兄弟治罪,他們仍是拒絕伏首認罪,袒而升屋,醜言悖慢;這使得在死牢中秘密監刑的幾名司馬家族親信近臣非常驚慌且頭痛,www.hetubook.com•com不知如何是好。成濟尤其破口大罵,將司馬家族的老底都翻了出來,大吼大叫。在眾人慌作一團的時候,一個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人排眾而出。
但派去搜尋的人馬總是無功而返,那有沉魚落雁之貌的女子,竟然成功地將自己那出眾的容顏氣質隱藏在了人群之中,使人遍尋不得。據說,司馬昭儀曾在山陽公夫人曹節死後前往她與前朝獻帝合葬陵前祭奠,但沒有人知道這傳言是真是假。
據說,當卞皇后意欲以身相殉先帝之時,排眾而出攔阻了她的,竟然是司馬昭儀。卞皇后哭泣著,撲到司馬昭儀面前質問道:「我們怎麼說也曾共事一夫,你何苦狠心至此,阻止我追隨先帝而去?」
也有人說,當年在瀍澗之濱,獻花以悼高貴鄉公的民女,就是做庶民打扮的司馬昭儀。因此她在墓前才會毫不掩飾地如此哀痛,以至於雙眼哭出了血;也因此當人們唱起那哀歌和_圖_書夫妻死別的《葛生》時,她才會含淚以和。
至於那曾經權傾後宮、並且有著「驕縱恣睢」、「德行不彰」、「草菅人命」、以及「后妃干政」等等諸多惡名的司馬昭儀,不知從何時起,好似無聲無息地自這個人間消失了。
「可是你也死了、我也死了,誰來懷念他?誰來祭祀他?誰來日夜為他祈福、為他超渡?」她在殿門口回首,以眼神示意那幾名宮人放開卞皇后。
「你這個弒君叛賊,可以不用這麼浪費氣力地喊叫了。」她縴手一揚,在眾人驚愕間,長劍已指向成濟喉間。「沒有人會聽到你的喊叫,也沒有人會來救你。你唯一該頭痛的事,就是好好想想,有何面目去向故高貴鄉公請罪。」
「你愛他,所以忍心教他做個孤魂野鬼?如果其它的人,都要把他曾經存在過的痕迹抹殺掉;難道你不應該好好地哀悼著他、懷念著他,好好地保留……他曾活在這世上的回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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