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鍾筆默然,隨他一起來到甲板上。
很快,一陣汽笛聲后,船開了,如同一條白色的鯊魚乘風破浪,快速向遙遠的天際奔去。
離婚手續辦妥后,鍾筆回左家收拾東西。這次她走了,是真的不會再回來了。她隨便收拾了幾件衣服,還是以前穿過的套裝,其他的,都不要了。那些昂貴禮服、名牌包包、水晶鑽飾、三寸高跟鞋,以及滿盒子的珠寶,全都不是她的。
有人過來請她上船。她很不耐煩地問,「左思呢?」那人恭敬地回答:「左先生請您船上說話。」她半信半疑地上了船,不知道他在玩什麼花樣。
她驚呼:「你們要帶我去哪裡?左思呢?」她生怕強擄事件再一次上演。
誰說他感情遲鈍?他的不解風情,很多時候是男女思維方式上的差異。
左思臉色一沉,嘆氣道:「鍾筆,你總是這麼掃興。」就不能多陪他一刻嗎?
鍾筆面露懼色,立即噤聲。
七年之癢——他們的感情已到盡頭。左思也許愛過她,如同她曾經動過心一樣,但那是不夠的,僅憑這一點兒感情是不夠他們白頭偕老的。
所有人都跟著起鬨,「張先生,請你談一談你跟鍾小姐的過往。」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臉色一直很平靜,但是眼神絕對真誠。
所以當鍾筆打電話要求跟他見一面的時候,他沒有拒絕。
「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我中文學得不好,曾經有一個人看不過去,罵我是文盲,因此常常會有辭不達意的感覺。此事可以說因我而起,但追本溯源,又不僅僅是因我而起。我曾經說過,我跟鍾筆很早就認識了,以前的是非恩怨不想再提及,過去的就過去了,既往不咎。我只https://www.hetubook.com•com希望大家不要怪她,她不過是一個母親,愛子心切,天下沒有母親應該被責怪。」
張說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想了許久才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一陣見血,一語中的。
鍾筆沉默半晌,最後輕聲說:「左思,我是來求你的。」如果她跪下來能夠讓他放棄左學的撫養權,讓她跪三天三夜都可以。
迎著清新濕潤的海風,左思深深吸了口氣,「只有在海上才可以遠離人群,親近自然。只有在這裏,我們才能心平氣和地說話。」
「我想張先生一定是一個非常長情的人,以至於鍾小姐結婚了,仍然對她念念不忘,是不是?」那個女記者再次問道。
他想她需要時間一個人獨處,將過往慢慢梳理一遍,放下心理包袱,才能更好的整裝上路,重新開始。就算是埋葬過去也需要某些特定的儀式憑弔一番,方能心安。他親了親她的額頭,「不急,慢慢來,我等你。」他先回賓館拿東西,然後再回左府接他們母子直接去機場。
鍾筆還欲多說,他沒好氣地打斷她,「你再胡說八道,我讓你現在就葬身魚腹。」
張說沒有像對待別人那樣不理不睬,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她不氣餒,再接再厲,「張先生,你乃天之驕子,年紀輕輕,就已經成功擠入全球一百位數字人物之一,外形又這麼好,應該有很多女孩子愛慕你……」張說瞟了她一眼,冷著臉糾正她:「沒有。」
七年——即便是痛苦,也有痛苦的感情在。
張說也知道鍾筆最近情緒不大穩定,經歷了這一連串的事件,是人都得留下一些後遺症。他https://m.hetubook.com•com拍了拍左學的肩膀,以示安慰,「我可以幫你,不過四大名著,你也要讀完才是。」對左學表示同情,他沒讀過四大名著,但是也不表示支持他。
他很喜歡出海,只有大海,才可以讓他心境平和,遠離紅塵俗事。
回去的路上,倆人沒有半句交談。眼看海岸線遠遠在望,再不說,也許永遠沒有機會,鍾筆決定傾吐衷腸,來個一了百。她拉住要下船的左思,悠悠吐出一句:「一直以來,並不是像你想的那樣,我曾愛過你。」
從沒有一件事令她這樣疲憊、絕望、患得患失過。
她觸景生情,自然而然地吟出:「雲銷雨霽,彩徹區明。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不過現在不是秋天,而是春夏之交,正是「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群英亂飛」的季節。
左思點頭,「你才情很好,心思又靈敏,其實很適合做學問。」如果不是他,她應該在學術界小有成就了吧?
他的意志動搖了。也許破壞感情的第三者不是張說,而是自己。不是所有事情都有先來後到之分。他將鍾筆禁錮在自己身邊長達七年之久,或許這根本就是一個嚴重的錯誤。
左思整個人呆住了。
他派人送鍾筆回酒店,一個人在船上待了一夜,天亮后叫人把船身上的「鍾情號」三個字改為「落霞號」。
眾人開始對他們寬容起來,不再極盡嘲諷之能事。
夕陽好像落在海里,波光蕩漾。白色的海鷗在頭頂自由盤旋。海風吹在身上,令人心曠神怡,心情不由得放鬆,似乎骨頭都輕鬆了。再大的煩惱明天再說。這個幾月她過得實在是太辛苦了,猶如背https://m.hetubook•com.com負千斤重擔翻山越嶺。
沒想到這番騷動引來更多的記者,所有人都發現了他。他被圍在人群中間,寸步難行。有一個女記者擠到他面前,問的問題還算溫和:「張先生,據說你和鍾小姐是大學時的戀人,你是否很愛她?」
這個畫面當天便在電視上播了出來。鍾筆這段時間窩在酒店裡既不敢上網,也不敢看電視,沒有看到。但是所有人都被張說感動了,包括尖酸刻薄、無風不起浪的媒體。
美麗的女主播嘆氣道:「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情若至此,夫復何求?不管孰是孰非,終有過去的一天。我們抱著美好的願望,祝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她咬牙切齒,恨恨地想:就知道不應該白日做夢,對他還抱有一絲幻想,他會念在往日夫妻情分上放她一馬?他恨不得滅了她才甘心。
他心胸豁達、通情達理,並不盲目嫉妒。
他上來找鍾筆,她不在房間里。
鍾筆披頭散髮赤腳坐在天台上喝啤酒。五月的陽光非常明亮,從陰涼處走出來的張說一時有些不適應。微風拂面,遠處是大海,天氣有點兒熱。
她曾愛過他。只是她那點兒微薄的愛在他一次又一次的緋聞中磨滅殆盡,只剩下無窮無盡的難堪、惱怒、怨恨。
張說也好不到哪裡去,天天有電話騷擾,煩不勝煩。不知誰那麼神通廣大,竟然得知了他的行程。他剛下飛機,就有人舉著麥克風追著他問:「張先生,張先生,你和左太太是什麼關係?對於他們的離婚,你是否負有責任?還有,關於孩子的撫養權,你又有什麼看法……」
鍾筆全副武裝,帽子、圍巾、太陽鏡,避開和-圖-書無孔不入的記者,偷偷摸摸來到維多利亞港口。雨剛剛停了,海風帶著鹹味吹在臉上,濕潤,黏黏的。正是傍晚時分,太陽從天邊露出半邊臉,雲蒸霞蔚,滿天錦緞。她不知道左思為什麼要約在海邊,任何一家咖啡館都可以舒舒服服地談話。
張說在她身旁坐下,「都收拾好了?」
左思在她身後嘆氣,「鍾筆,你是這麼不信任我。」
第二天,左思撤銷上訴,主動放棄左學的撫養權。法院居中調解。左思答應付部分贍養費,保留他探望兒子的權利。鍾筆沒有異議。
但是他什麼都沒說,轉身走掉了。
知道又有什麼用?事情弄到今天這個地步,太遲了。覆水難收。
張說見她一副不得到答案誓不罷休的樣子,想了想,說:「我以前還在美國工作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一句話: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正是這句話,令他原諒了鍾筆。
她走過來看左學打包的成績,見書包里裝滿了各式各樣的遙控汽車模型,不由得大怒,兜底倒了出來,一手叉腰一手指著外面,「去書房帶一套四大名著走。」這小子,沒出息,簡直玩物喪志。
張說眼見騎虎難下,長長吁了口氣,轉頭面向鏡頭。眾人頓時安靜下來,均知他有話要說。
她點頭,嘆了口氣,說:「我以前一直夢想著離開這裏,可是今天,等到真要走了,才發覺其實並沒有想象中高興。」她甚至有些悲傷。是婚姻失敗帶來的陰影抑或是其他原因?
左思悲傷地想,難道她真相信他會把她從船上拋下去?她對他像對敵人一樣時刻防範著,興緻頓時沒有了,喝道:「回航,回航。」
她一聽張說開口了,渾身來了勁兒,笑和-圖-書說:「怎麼會沒有呢!那你為什麼喜歡鍾小姐,可以說說嗎?既然你這麼愛她,大學時為什麼又分開了呢?」
張說黑著臉,一言不發,打算非暴力不合作。
左學知道母親自從離婚後心情惡劣,就跟到了更年期一樣,動不動就炸起來,節骨眼兒上不敢跟她較勁兒,唯唯諾諾跑出去,死命纏住張說,要他出面將可憐的汽車模型從老巫婆的手中拯救出來,還叮囑他別忘了拿遙控器和特製的汽車油。這種玩具,普通人家哪裡玩得起,他要是帶回北京,周熹還不得羡慕死他。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他想到這句話,長長嘆了口氣。
換了衣服,她站在樓上不耐煩地喊:「左學!」這死小子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等下就要上飛機了,人影都不見。她沒想到左學沒出現,卻招來了左思。
左思在某個電視台重播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了。他不似眾人,看過熱鬧就算了,他看見的是張說眼裡的哀傷、惆悵、緬懷以及堅定的決心。他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優秀的男子,無論是事業上還是感情上,都一心一意,永不放棄。
他匆匆說完這段話就想走,但是剛才那個女記者攔住了他,「張先生,鍾小姐一旦離婚,你們是否會在一起?鍾小姐身上究竟有什麼魅力,值得你這樣不顧一切去愛她?」
一場轟轟烈烈的離婚官司,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落下帷幕。
不管怎樣,鍾筆曾經的愛抵消了他此刻的恨。
他眼神恍惚了一下,想起前塵往事——啊,當真是一言難盡。
左思指著周圍的美景問她:「你看,現在像什麼?」
鍾筆喝完半打啤酒,迎著風站了起來,長長吁出一口氣。再來一次,她還是會選擇離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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