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愛情轉移

他雙手捂頭,發出痛苦的呻|吟。當時他年紀太小,生活一帆風順,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還不能體會她的苦處。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左學從洗手間出來,乍然看見左思,愣了一下,神情有些扭捏,隨即輕輕叫了一聲:「爸爸。」他知道今天是父母離別的日子。雖然他對父親的印象不好,但是一想到離開,小小年紀的他還是有些難過。
他默默地坐在沙發上抽煙,聽到車子逐漸遠去的聲音,整座庭院重歸於平靜,他從未覺得這樣失落過。

……
左思一身正裝,頭髮往後梳,打扮得一絲不苟,從外面進來,臉上淡淡的,沒什麼表情,站在樓下瞟了眼她手上的輕便旅行袋,「就這麼點兒東西?」他以為至少要請搬家公司。
一年前,他從美國回來,將「愛百勝」的總部設在北京。有一次,公司統一組織獻血,張說身體健康,符合各項標準,也在獻血的隊伍當中。負責的女醫生沖他一笑,「張先生,你要獻400CC?」張說一愣,「你怎麼知道我姓張?」他應該還沒有出名到人人都認識的地步吧?
讓上次犯的錯反省出夢想。
左思沖他點了點頭,明白他是來接鍾筆去機場的,便說:「她先走了。」他跟這個年輕英俊的優秀男子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他跟鍾筆之所以離婚,不能一味無理地怪罪到張說頭上。真要說起來,他心裏其實很欣賞這個年輕人。至於「奪妻之恨」……孰是孰非,到今天這個地步,已經不重要了。任何事首先應該反省的是自己,而不是埋怨別人。也許在張說心裏,「奪妻」的那個人反倒是他。
讓虛假的背影消失於晴朗。
陽光在身上流轉,
當時的想法是多麼幼稚!
那時候他父親心臟不好,要動手術和_圖_書,所有人非常擔心,唯恐手術失敗,家裡氣氛一下子降到冰點,人心惶惶。
鍾筆打電話叫了輛計程車,示意左學先上車,然後把東西放好,看著身後這個生活了數年之久的地方,悠悠吐出一句:「我走了。」揮手后鑽了進去,不忍再回頭,她怕自己哭出來。正如張說所說,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張說收到那封郵件,不等看完便將它刪除了。後來他將那封郵件從郵件垃圾箱撿回來的時候,情緒已經不那麼激動。等到他成為「全球一百位數字人物」,某一天再看到那封郵件時,他已經能夠讀出字裡行間的辛酸、苦楚,原來裏面字字是血淚,句句皆隱忍。他很詫異,以前為什麼就沒有看出來呢?
他脫了外套,扯下領帶,手插在褲子口袋裡,緩步踱了出去。天空一樣蔚藍,陽光一樣明媚,鮮花一樣怒放,可是心情,總歸是不一樣了。他仰起頭,站在那裡看漂浮的白雲,想起小時候吃的棉花糖,柔軟,蓬鬆,甜蜜,令他心動。想到這裏,他長長嘆了口氣,心動的感覺,以後大概不會再有了。
鍾筆沒想到會見到他,她特意挑他不在的時候回來,為的就是避免尷尬。她沉默了一下,點頭:「嗯,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
她笑了,「我以前是北大醫學院的,比你們低兩屆。我認識你們,不過你們不認識我。」那會兒,張說和鍾筆這對情侶非常有名,男才女貌,走在哪裡都是眾人的焦點。她拿出針筒,示意他抬起手腕。張說打量她,身材矮胖,樣貌普通,笑起來有些赧然,看得出是個不怎麼擅長交際的人,對她話中的「你們」表示不解,「原來是校友。不好意思,還有誰跟我一樣失禮?」她呵呵一笑,「沒關係,你們不認識我很正常,沒什麼失禮的。對了,鍾小姐身體應該好了吧?」
原來他一直不曾忘記過鍾筆。他恨她的同時,代表他還愛著她。時隔五年,等他回頭再想時,已不www.hetubook•com•com像當年那樣偏激。歷經百般艱辛、嘗過無數酸楚終於登上成功峰頂的他,對於人情世事已有了深刻體會,已經能夠想象鍾筆當年走投無路時的絕望心情。誰能幫她?誰又肯幫她?她不過是一個十八歲的年輕女孩兒,孤苦無依,彷徨無助。
「你不必這樣,這些東西,留給我我也沒用,你收著吧。」他從裏面揀出一個鑲著紅寶石的戒指,樣式非常老舊,「這是我母親的東西,她出嫁的時候她母親給她的。」鍾筆不知道這個戒指原來這麼珍貴,從來也沒有聽他說起過。
見了面,竟然還可以這樣心平氣和地的說話,真是難以置信。
「左學呢?我送你們去機場。」他知道她訂了今天下午的機票。
有些事情必須要親身經歷過,才能明白箇中滋味,才能感同身受。
現在,事情過去了,他應該跟左思說聲謝謝。
每個人都是這樣,
想開往地老天荒,
原來是左思,逼得他在五年的時間里完成了十年的工作。
她沉默半晌,拒絕了,「不,我不需要誰送,一個人,我可以。」她可以一個人撐起頭上的這片天空,勇往直前,開創出屬於她自己的新生活。
她瞬間淚流滿面,趁人不注意的時候趕緊擦去了。
他等在手術室外的時候,突然想起,父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心臟手術,他已經覺得難以負荷,那鍾筆呢?她曾經有將近一年半的時間奔走在醫院和學校之間,照顧母親,還要兼顧學業,甚至要應付猶如豺狼虎豹一般的左思。千斤重擔她是怎麼扛過來的?要吃過多少苦才能習以為常,做到雲淡風輕、一字不提?
鍾筆和左思聽到他出人意料地喊了一聲「爸爸」,倆人神情均有些異樣,氣氛更沉重了幾分。左思應了一聲,從兜里掏出一部小巧精緻的手機,「有什麼事,隨時給我電話——當然,沒事也可以。」他沒有和圖書叮囑任何話,不想看到哭哭啼啼、無語凝噎的場景。
她需要幫助——可是那時他甚至不知道她是誰。
一旦原諒,他便開始後悔,內疚與日俱增。這些年來他一直咬牙切齒恨著她,將這股怨恨化作廢寢忘食的工作。到最後轉過頭來一看,原來悔不當初的卻是他。
現在他明白了,可是已經晚了。
聽到這個名字,張說心跳猛地停住了。
左思有些不明白,挑眉:「哦?謝什麼?」
張說下了車,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在外人眼中,他們是爭鋒相對的情敵,仇人相見,應該分外眼紅才是。可是事實並不是。面對面站在那裡,他們甚至不知該如何開口。最後他笑了笑,「其實,我應該謝謝你。」
把一個人的溫暖轉移到另一個的胸膛,
可是,既然過去了,便不再留戀——留戀也沒有用。
他常常在網路上看見左思的緋聞,非常憤怒,既然喜歡尋花問柳,處處留情,當初為何不肯放過鍾筆,硬要拆散他們呢?以前鍾筆在無人的時候會突然緊緊抱住他,把頭埋在他胸前,滿臉是淚,呢喃著「幸福得好像不是真的」這樣的話,他不但不能理解她當時心中的恐懼不安、惶惑無助,反而不耐煩地推開她,低聲呵斥:「別鬧,大家都看著呢,像什麼話!」現在他知道是為什麼了,是左思帶給她的巨大陰影。他很後悔那時候沒有給她一個充滿安全感的回抱。
交通台的廣播在放一首傷感情歌:
鍾筆在婚前曾給他寫過一封電子郵件,解釋也好,懺悔也罷,在她即將成為別人的妻子前,必須給他一個交代,儘管這個交代是如此的蒼白無力。她盡量客觀地講述她跟左思之間的故事,三言兩語,不到六百字便結束了。她沒有收到他的回信,也許那個郵箱已經作廢,但是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給了自己一個交代。她沒有奢望過張說還會原諒她。
鍾筆甩頭,「不用,我自己去。」等下張說會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接她。她希望他趕快離開,一切都結束了,為什麼還要來擾亂她的離別?她不是不會難過。
左思看了她一眼,不知怎的,突然流露出一絲疲憊,「當初是我帶你來的香港,那麼現在送你離開,也是應該的。」這是不是也叫有始有終呢?

左思臉上隱隱浮現一絲怒氣,「我左思是如此小氣之人?」七年,他將她禁留在身邊七年,女孩子最美好的青春時光,不是用金錢可以衡量的,但是他能給她的也就只有這些了。他年紀大了,越發知道青春的可貴,寸金難買寸光陰,尤其是年輕時的光陰。再說一個單身母親,若沒有一些財物傍身,叫他如何放心地把左學交給她?
左思問:「左學呢?」一邊上樓。推開她的房間,所有東西原封不動,彷彿她只是出門喝個下午茶一樣。
有些人一旦錯過就不再。
鍾筆眉頭一皺,吼什麼吼,切,不要白不要,她又不是傻子,當真以為金錢是萬惡之源,有不共戴天之仇?她接了過來,胡亂塞在行李袋裡。自食其力是很好,但是她總不能讓左學跟著她一起吃苦。
鍾筆搖頭,「不用,將來你給他便是。」
他從未經歷過這些凄慘離奇的事情,為什麼要苛責她?將心比心,易地而處,換作是他,一無所有,他又能怎樣?他不一定能比鍾筆做得好。
才拒絕做|愛情待罪的羔羊。
一輛車子從他身邊開過,但是很快又倒了回來。車窗緩緩搖下,是張說。張說看著他,臉色平靜,但是眸光複雜。
曾經有一天,他接受一家外國雜誌的參訪,對方問他:「張先生,成功的路上,你最想感激的是誰?」他官方的回答當然是師長、親友、同事。當天晚上,一個人躺在黑暗裡一點一點地整理,發現源頭竟然是左思對他的不屑一顧、視若無睹。左思根本就沒把他當成一個競爭對手——他連情敵都不是。
張說吁了口氣,「謝謝你讓我有今天的成就。和*圖*書」當年,當他知道鍾筆要跟他結婚時,除了恨鍾筆恨得想不顧一切報復她之外,更恨的是自己的無能為力、無可奈何。那時候他含著一口怨氣想:如果自己跟左思一樣有錢有權有勢,鍾筆還會嫁給左思嗎?所以,他一定要出人頭地,功成名就,然後站在她面前,狠狠羞辱她!他要讓她知道,她背棄他是多麼愚蠢的決定,他要她悔不當初!
左思把所有首飾掃在一個垃圾袋裡,還有部分財產轉讓書,一起遞給她,「這是你應得的——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就算是我賠償你的青春損失費也不為過。你若不稀罕,可以留給左學,包括那個戒指。」
他將自己對左思的嫉妒和痛恨,化作積極力量,不斷鞭策自己。潛意識裡,他將左思當作自己超越的目標。關於這一點,等到他站在成功的頂峰向下俯視時,終於意識到了。
回憶是捉不到的月光握緊就變黑暗,
突然就原諒她了。
愛情不停站,
左思沒有出來送她。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特意趕回來。這個時候,不是應該相見不如不見么?他寧願她恨他,帶著遺憾離開,時時想起,也不想好聚好散,沒有任何內疚,將這裏的一切永遠塵封,最後連記憶都忘卻。
「既然如此,我更不能要了。」他們都已經離婚了。
等所有業障被原諒,
其實離婚也沒什麼,他還是可以隨時去看望左學。只是鍾筆,這個可愛又可恨的小女孩,再也不是他的了。
需要多勇敢。
有種「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的哀傷。
享受過提心弔膽,
鍾筆默默地跟在他身後,不知道他來可是有什麼話要說。他拉開梳妝台,項鏈、耳環、手鏈、胸針、手錶,琳琅滿目,還有柜子里名貴的衣服、鞋子、包包,一件都沒有帶走。她是想跟他徹底斷絕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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