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北蕪來使

「蘇妙姐姐也跟以前一般美貌。」清秋自小便認為長大了會跟蘇妙一樣是個美人,不料願望落空,想想都可笑。「今日不用去月中天嘛?」
悠悠琴聲讓人沉醉,一曲終了后,眾人紛紛稱讚不知哪裡請來的高手,琴技之高少見,雖無座上雪芷大家那般驚才絕艷,也是不同凡響。其實蘇妙早在半年前便到了月中天,為糊口而彈奏,並未用心。大凡點她去彈琴的人,都是紈絝弟子或著色中餓鬼,誰又曾真正在意過她彈的是什麼。
不是說不準,清秋肯定雪芷一定會來,因她從不放過與她見面的機會,這其中原因,怕是只有雪芷本人清楚。若是蘇妙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與她相遇,說不定會尷尬。
定是那宋珙為巴結況小姐才這般多事,清秋皺眉道:「姐姐,你還記得雪芷嗎,她如今也在越都,今晚世子府來客是北齊人,聽說那個天府主人也會來。雪芷便是要嫁給那個人,我想她可能也會來。」
正熱鬧著,那衛管事便踱了進來,一進門便嚷嚷開:「不好好乾活,都幹嘛呢?」
她很想知道世子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心思,即便她是個丫鬟,也絕無可能想收她入房,上房裡服侍他的幾個丫鬟如花似玉,青春正好他都沒有收房,可為何偏來逗她?她只是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今生不再嫁人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但也不是個任人玩弄的物件。這麼一想,臉色更好不到哪去,鬱郁地咬了唇不出聲。
清秋在房外聽著世子爺發落衛管事,連聲嘆氣,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本已傳得不堪,這下子不知別人會怎麼傳,世子爺為了她連管事的都打發了回去,郡王妃若是聽了這種閑話,遭殃的會是她。這下子自由沒了,連名聲也沒了,這輩子怕是再也嫁不出去,唉。
蘇妙平靜地道:「死了,當年我們遠離越都,快到茂州時,他得了急病,錢早已不多,他就那麼去了。我在茂州住了五年,三年前回到了越都城,到底家在這裏。」
沒有人回答,窗子倒是開著的,吹進一室涼風,難道她剛才看錯了?清秋藉著點月光進房,腳下還跘到了東西,走到桌前摸索著點上燭火,舉著燭台四周一看,不由大叫一聲:「有賊!」
他收回自己擋住路的腳,也收回了那份玩笑心,沉了臉道:「我說前日碰到老衛管家,他問起我打算怎麼處置你,竟是這個意思,哼,爺這世子府就這麼不招你待見?」
清秋只得跟上解釋:「世子爺,我只有這麼大能耐,早說了請外面的廚子就好。」
「靈玉小姐,我又不是圖您什麼,快別這麼說,對了,你跟這位大家學得如何?」她看了看蘇妙,正好對上她的眼光。其實叫她蘇大家也不為過,當年蘇妙可是最有可能繼承師傅衣缽的人。
已經有人探出廚間偷偷地看,清秋顧不得禮數,扯了他走,邊走邊問:「世子爺,您怎麼會來這裏?」
不管世子有沒有答應放清秋離府,她都得做好那六道菜,畢竟是北齊來使,不能馬虎。第二日,膳房一早派人過來請她,原來衛管事受了一頓教訓,儘管心裏恨得要死,可也不敢再對她怠慢,晚宴用什麼菜式什麼酒水,廚子們如何分工,全部照著她昨日的安排來。她到廚間的時候,衛管事連現身都沒有,清秋倒不樂意了,她做菜安排工作都沒關係,可也不能全靠著她,她只打算做那六道菜,完事就走人。
這些話,清秋最近可沒少聽,也不覺得什麼,衛銘面上也沒有表情,只是示意讓清秋跟他走,可廚間里衛管事卻沒停口,隱約聽得裏面有人低聲說了句什麼,像在說世子吩咐的什麼,他更是不忿:「世子吩咐的?喜歡又怎樣?即便收房也輪不到她,哼,也不怕人笑掉大牙,世子真是沒眼光,一個老姑娘也看得入眼。」
這兩天,不見況靈玉和小憐,倒有些無聊,再加上知道蘇妙姐姐今天會在,清秋便配上幾樣廚子們做好的葷素菜,拿了個白玉湯盆裝滿四人份的米,這些都準備齊全后,一一放進食盒裡,想著往況靈玉那裡去打個轉,再在那裡廝磨一下午,好打發晚宴前的時光。
她才覺得冤枉呢,這世子八成跟www.hetubook.com.com她八字不合,再說這兒一堆人,他拉著她的手算什麼,這股子親熱勁擺出來,往後哪還說得清,她一把掙脫往旁邊躲了一步,瞧見了他身後站著的一人正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心裏有絲奇怪,這人,竟有些熟悉,像誰呢?如果面孔不這麼蒼白,如果眼神不這麼犀利,如果身形不這麼瘦弱,如果不是這一身沉沉地黑衣,似乎與那高家小子有幾分相象。可過了這六年,高家小子長什麼樣她都不一定記得,為何會想到與他想像呢?今晚她一定是魔怔了。
說完把手中單子嚓嚓幾聲撕碎,往灶下的火里一扔,拍拍手走出廚間,卻看到衛銘正站在外面,剛要行禮,他卻抬手止住,靜立聽著廚間里衛管事喝斥眾人:「……我看你們是忘了誰才是管事,我可是王府里過來的,王妃親自交待了,不能讓那個女人踏進廚間,你們倒好,圍著她轉,就不怕有什麼閃失嗎?」
說完碰了碰清秋,示意她說句話。
她咳了兩聲:「不多,只有六道而已。」
世子爺突然回來,慌得裏面丫頭也迎出門,人又聚了一堆在鑒天閣門口,燈籠多了也亮堂,紅玉與她行下禮去,回道:「世子爺,人沒事,清秋只是受了些驚嚇。」
明明無人知會前面,世子又怎麼出現?清秋有些發懵,沒有答話,轉眼便被一雙大手拉起,衛銘帶著笑意道:「我只要一宴請賓客,你便非要出些事才行,到底怎麼回事,不是在膳房嗎,好好的又碰上了賊?」
帶著這麼一股惆悵心情,清秋送走蘇妙,她這麼早來,是因那宋公子早早地讓人接了她來,送到了況靈玉那裡,那位小姐是個好學的,見到蘇妙便央她今日在世子府里練上一天的琴,好為晚上做準備。
時間太短,她又懶散,每天只弄兩道大菜出來,到第三日,不過六道菜式。世子府宴客,這六道主菜哪裡夠,她只得把廚子叫到一起,為晚宴擬了張菜單,加了許多菜。原先在郡王府,便是這麼著來的,向來的規矩就是幾個廚子各有分工,熱菜冷盤師傅分開,肉素分開,湯水點心師傅也分了工。
清秋也不打算再睡,眼瞅著快用午飯,重又往膳房去。這兩日她來這裏沒人管著,蔬菜蛋肉隨她取用,便找來幾隻紅殼白肚、膏脂肥滿的大螃蟹用水煮熟,她嫌這些東西難弄,便找了大廚來做苦工,把螃蟹去掉外殼,拆出裏面的螃蟹肉備用,等切好了蔥段燒了熱油鍋,放進去煸炒,這東西還得加些紹酒去腥,完了再放些薑末、鮮湯燒沸同煮,出鍋時淋上些熟油,裝盤的時候那些螃蟹殼和螃蟹腳便派上了用場,把螃蟹肉放進殼裡再裝上那些螃蟹腳,做成螃蟹未拆殼的樣子,四周再細心地擺上幾朵金菊,看著煞是好看,一道菊花螃蟹就此做成。
他繞過寧思平,對著雪芷舉杯道:「雪芷大家,我們又見面了。」
她只是不停地閃躲,可水榭就這麼大點兒,能躲到哪裡去?想跑掉可來路只有一條,衛銘腳一抬就攔住了路口,清秋無奈道:「世子爺,您別這樣,我可不是賣進府里的丫鬟奴才。」
那隻手改捏著她的下巴,他用無比正經的口氣道:「清秋,那衛管事有一件事沒說錯,我確實沒有眼光,看上了你。」
還有一個,自然是北齊使團的正使鄒若偉,他雖是使團正使,卻是以寧思平唯馬首是瞻,寧思平到哪裡,他就得跟到哪裡。
講到彈琴,況靈玉登時雙眼放光,完全沒了平日的瑟縮樣子:「清秋,真不敢相信,蘇大家也是學藝於五柳先生,和雪芷大家一樣,晚上我便能見到她了,表哥說彈琴的時候,我可以去前面一會兒。」
看她如此自如,清秋倒覺自己多心:「那就好,師傅他老人家生前常惦記著你,改日我同你去他墳前祭奠,可好?」
「有勞世子費心,他日有緣,還請世子到我北齊做客。」說話的人便是那天府主人寧思平,他一身玄色長衫,身為天府之尊,卻通身不飾半塊玉石,只在腰間系條金絲帶,周身帶著股寒氣。北人多粗獷,他卻膚色極白,且是白的略見病態那種,這樣的一個人m.hetubook•com•com,卻生得一雙燦若寒星的雙目,冷冷地看著場中一切,即使是與衛銘禮貌寒暄,也帶著些疏離之氣。
雪芷正心不在焉聽著身邊偉岸的男子與那位賢平郡王世子低聲交談,她並不理會什麼家國大事,但對他的一言一行都格外關注,尤其,是在這個地方,世子府里有她最不想看到的女人。
衛銘一直在用餘光打量著他,對於這位身兼監國和護國兩職的天府主人,他很好奇為何要犯險南下。聽聞因這次戰事失利,不少人對天府久在幕後把持朝政心生不滿,前些日子追隨雪芷南下的刺客,不過是攻擊天府的小小事件。這種情況下,寧思平南下為接未婚妻子成婚,實在說不過去,而且身邊那對據說馬上便要成親的愛侶,雖間或有眼神的交流,卻甚少交談,雪芷在極力掩飾自己的不安,至於寧思平卻似若有所思,這些都讓衛銘無法看透。
「回世子爺,清秋在想,若是這次給北齊客人做菜的差事辦好了,是不是就能放我出府?」她偷眼看世子,他眼神驀地變冷,讓她暫住了口。但終是不甘,狠了狠心問出早已想問的事:「您知道,清秋犯了錯,罰到這邊,總得有個頭啊,不如……」
衛銘本無意多管這些事,進來是想著替清秋出口氣,聽了這話不禁譏諷道:「你如此惦記著王妃的教誨,看來讓你呆在這世子府倒是委曲,明兒我回了母親,回郡王府去繼續聽王妃的使喚去吧。」
清秋嘆息道:「我,只是來睡覺的。」
她含笑頷首,並不提上次在郡王府發生過什麼事。倒是寧思平開口道:「前次因著天府,讓郡王受驚,本宗實在過意不去。」
衛銘與寧思平舉杯對飲,又指著桌上的菜式:「寧宗長請用菜,這可是我特意為北齊客人準備的幾道菜。」
若是別人說這些話,蘇妙只會多心當人在羞辱她賣藝,但清秋自有大方之處,問起這些無比自然,或者是因為二人身份相近,同是自力更生,便淡淡地道:「不用,今晚丞相府的公子請我來這席間為大家彈奏樂曲,銀兩給的豐盛,月中天不去也行的。」
他眼光不由放在上位的雪芷大家,她今晚盛裝出席,與天府主人並排而坐,比往日相見多了種氣勢,想到況靈玉更願意聽這位大家彈奏,不由動起了心思,如何能說動她今晚也獻上一曲,好讓佳人得償所願。
「才六道?明晚讓我的客人塞牙縫用嗎?」不覺到走一處水榭,這府里的各處,衛銘也不曾去全過,見四周景緻不錯,一時興起,往裡走去。
言下之意便是她說什麼都沒用,乖乖地聽話便成。其實衛銘適才在想,他怎麼剛從外頭回來,會往膳房跑這個問題。北齊人固然重要,但不至於他一個世子操心要備什麼酒菜,日前說要清秋準備些北齊風味的菜,是心裏有那麼點想跟她糾纏不清的意思。適才看著那翡翠墜子晃得心裏痒痒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這會兒怎地說看上她的話越說越順當,難不成真有些看上她?瞧她氣哼哼地樣子,說沒眼光看上她,她一定惱了吧?
寧思平微眯了眼,象是有了打算,道:「那便好。」
衛銘剛好看到席間居然坐著個孔良年,就在宋珙附近,他微微一笑,孔良年再費心思,清秋也不會答應嫁給他。昨日水榭里那番話,後來他想了又想,一會兒準備打發清秋早早離開,老困著她在這裏也沒什麼意思,一會兒又覺得沒這麼容易。忽聽寧思平問起,他才回過神道:「呃,確有一人受傷,不過現在已經好了。」
北齊使團今日來世子府赴宴的主客有三人,一個是天府新主人,寧家人,這個姓氏本身就代表著神秘與傳奇,得見寧家主人真顏的並不多,此次隨北齊使團南下,也只是為了迎娶自己的未婚妻子。不知為何,面對眾多的邀約,只是接下了世子府送的貼子,外人紛傳天府已視衛銘為頭號大敵,均在猜測兩人相見會是何等場面。
衛銘訓完人,出門正好看到她歪著頭揪衣襟著惱,一邊的翡翠耳墜子在白晳的脖子上搖晃,走上前去問道:「在想什麼?」
她去的時候,宋珙剛讓人送了兩道菜過來,一道和圖書是炒羊肉絲,還有一道是爆三珍,自那晚月中天歸來,宋珙可算是有了事做,每日往世子府里送這兩道菜,說是靈玉小姐喜歡。天知道況靈玉不過是隨手指了兩道,再說了,就算是她喜歡,天天吃也會膩歪。這已是第四日了,小憐捏著鼻子端菜出去倒,正好迎上了清秋提著食盒過來,高興得不得了,連她也不想再吃什麼羊肉了。
「世子爺……」她張嘴欲解釋,衛銘卻拂袖離去,晾她一個人在這裏想了好久,究竟世子爺算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有心跟上去問問,卻也明白不是明智之舉,只得作罷。
丫鬟房裡出事,雖然蹊蹺卻也不是什麼大事,不至於驚擾到前頭的主子。護衛們查了一番,又叫了青書管事過來,發現只有她二人住的屋子出事,其他地方沒有半點動靜,青書只得讓人散開,待明日稟了主子再做決斷。夜已深,前頭馬上就要散了,紅玉還要去鑒天閣值守,見清秋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對著滿屋狼藉又下不了腳,便讓人去鑒天閣那邊收拾了間耳房,拉她同去那裡暫住一晚上,四周有人看護著也能安心。
許是涼風吹得太久,清秋麵皮陣陣發涼,腦子裡亂糟糟一片,終於來了,她幾時遇見過這種場面,一顆心翻江倒海只想把自己藏起來。遭人如此調戲比被人說是望門寡還要難受,此命不吉,雖說高家小子之死與她無關,但人言可畏,傳來傳去就成了這樣,眼前這個男人說什麼沒有眼光,他怎麼不把眼珠子挖了扔掉?
「我不知道……」她剛才嚇得不敢再進去,這會兒有人來了,便先去看看自己藏在枕頭裡的月錢,倒是還在,以前賺的早都存進錢莊,票子也交給了榴花姨替她管著,即便是錢被偷了也不多。「我這兒應該沒丟什麼,紅玉呢,房裡出了事,得讓她來看看有沒有丟東西。」
晚宴自然不可能就這麼幾人,南齊這邊陪客的也不少,宋珙與幾位公子在側座,還有禮部的幾位大人,軍中不便出席這樣的場合,文官們好附庸風雅,故歌舞暫歇,蘇妙裹著面紗穿著黑色曳地長裙坐到場中開始彈琴時,未得幾聲便引得眾人凝神細聽。
雪芷胸口一窒,眼帶哀哀詢問之意望著他,似乎不願提寧思平提起這件事。寧思平看了看她有些泛白的小臉,並不為之所動,又問:「聽說貴府還有人受了傷?」
上前推開門,卻覺得有些不對,她對著一片黑暗輕輕叫了聲:「紅玉,你在嗎?」
走到鑒天閣外不遠,她隱約看到自己與紅玉的房內隱有燭光,還能看到隔壁鑒天閣前有護衛把守,方才把快要跳出來的心放下,加快腳步回房。離房門還有幾步遠的時候,卻看到房裡那點微微的燭光猛地熄滅,清秋心裏犯了嘀咕,紅玉不知在房裡做什麼,明明聽到自己回來的腳步聲,幹嘛熄了燈。
紅玉今晚在鑒天閣那邊值守,世子夜宴未回房睡前,她都留在那裡打點,聽說出了這事跑了回來,一番查看后,也說沒丟什麼東西。
「那便好,恭喜靈玉小姐,來,快來吃飯,下午我便呆在這裏,借靈玉小姐的地方休息一下午,這幾日都沒好好休息。」她四處找軟墊子想歪一會兒,卻被小憐拉起來吃飯。
眾人不敢言語,均不吭聲散了,清秋正打算回去歇口氣兒,見了他也不惱,站起身便要出門。衛管事清秋陰陽怪氣地道:「清秋,世子不過是恩准你可以用這地方做幾道菜,可也沒說讓你便攬了這晚宴的事,上什麼菜式可不是你說的算,你可別忘了,你是為的什麼到這兒來!」
「對了蘇妙姐姐,怎麼不見凌師兄,他還好嗎?」
半晌她才緩過勁來,靠著亭柱的身子向旁邊側移,離開世子那隻毛手,長吸一口氣道:「世子爺定是聽那些人胡說八道心中有氣才會這麼說,清秋從未那樣想過,都是作不得準的。」
她揉眼睛打哈欠半天才緩過勁來,到了廂房才知道居然是蘇妙找她,上前拉了手道:「蘇妙姐姐,你可來了,我這兩日不能出去,總想著你呢。」
況靈玉心中感激,府里只顧著迎接晚上的貴賓,倒是疏忽了這邊的飲食,送來的菜式和昨日一般,看著就沒胃口和圖書。她看到那盤菊花螃蟹,揪著帕子道:「清秋有心了,前幾日我不過是提了一下,你便做了送來,真是……小憐,快把前日王妃送來的那些燕窩拿來,清秋,你別嫌棄,我只有這些了。」
「世子爺,小的不是這個意思,我……」
說著拉蘇妙坐下,又叫了小丫頭奉上茶水,問:「姐姐現在住哪兒,得了空我便去看你,月中天到底是做生意的地方,我去不方便。」
衛銘任她拉著,離了膳房範圍才停下:「今日已是最後一日,我來看你準備得如何。」
「衛管事,你在說誰沒眼光?」他的聲音不怒自威,嚇得衛管事近九月的天里直出汗。他已沒有趾高氣揚的模樣,抹著汗回道:「沒、沒誰,哦對了,剛才小的在和大家商量明天招待客人用什麼菜式,世子爺,您怎麼來了。」
綠綺就放在桌上,算是樣值錢東西,賊不識貨也是有的,可他為何連錢也不拿呢?清秋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她單抱了琴跟著紅玉往隔壁鑒天閣走,卻聽到有人匆匆趕過來,世子揚聲問道:「清秋,你可有事?」
「宗主說哪裡話,這是在南齊,若是讓宗主的未婚妻子有半點損傷,我可負不起這個責任。」
「我怕是不方便,當日我太過忤逆,怕是讓他失望的很。」五柳先生教授琴藝極其嚴格,對學子的管束更嚴,在那種情況下,還有男女學子私相授受,真是奇恥大辱,故至死也未能原諒那兩個徒弟,清秋卻知師傅至死也極挂念那兩人。
雪芷聽他沒有固執地問下去,才放下心來,場中蘇妙已經開始彈奏另一支曲子。
要是他不來,她頂多就是耳根之不幹凈幾天,如今怕是不易善了。
宋珙比自己彈了好曲子還高興,蘇妙彈得好,他跟著面上有光。適才蘇妙上場前,宋珙已留意到,花窗外況靈玉的倩影經過,這裏人多,況靈玉自是不便拋頭露面,應是在側堂只聽琴聲沒有出來。雖不能與佳人同席,但此曲此藝便是他為了她才請來的,宋珙自覺心情舒暢,離好事更近了一步。
他好吃好喝,月奉兩倍地養著她,不時抽空與她說笑,可她非但不領情,還一心想離開,如何不讓人生氣。
蘇妙微笑道:「也好。」
他的不同,就是讓她幹活做菜,讓她被人指指點點?她吃飽了撐的被他不同。低頭髮現身上尚穿著入廚間的白袍,油煙污漬滿身,難為他居然有心情對著這樣的女子調笑,看來真是個沒眼光的。她垂下眼帘,神情複雜地道:「世子爺,我這身上滿是油煙,仔細薰著你。」
「我也沒把你當丫鬟奴才,剛才我也不過在說笑,可是清秋,你敢說心裏不清楚,我對你總是不同的。」
他說得刻薄,又揭人的短,清秋皺了眉不欲多說。也是她沒有想周全,一直沒把人家放在眼裡,只好忍著氣道:「說的是,這宴席的菜式自是要讓管事的來定。」
「清秋,你跟以前一樣,總是這麼熱心。」
他步步緊逼:「我從來不受別人左右,你想過沒有並不重要。」
世子府里居然有賊,清秋不敢置信,退出房外又喊了一嗓子,鑒天閣外的護衛值守的兩人適才也瞧見了她回房,不大一會兒聽到她喊叫,慌跑過來兩人查看,看到這情景有些傻眼,今晚一直沒聽到這邊有什麼動靜,說明那賊在把房裡東西搞亂的時候很小心。他們都認得清秋,一人問道:「清秋姑娘,可丟了什麼東西?」
那色澤鮮亮的駝峰,味道香嫩的羊羔,早勾起了席間北齊客人的胃口,舉箸品嘗后更是讚不絕口,遠離故鄉數月,頗是想家,本已打聽到越都城裡有家月中天,賣的是北齊風味菜,還未去品嘗,今日竟在世子府上吃到了家鄉菜。
衛銘不過是說說,本來就沒指望她能全部做出來。走進水榭,四面涼風蕭瑟,他迎風而立,不知在想些什麼。清秋有些無趣地站在一邊,猶豫要不要走人。她再擔心自己今後日子不好過,也不能跟世子爺說這些話,他日日為國事操勞,哪會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只希望明天晚上能做好自己的事,世子爺一高興,放她走人便好。
另一個自然就是雪芷,她是成名的琴藝大家,故此出現在這種場合和*圖*書倒也不突兀,且今晚世子下的貼子上她也在列,即便是他不請,她身為天府未來的女主人,也會來的。
蘇妙淡淡一笑,象是早知此事:「她來是客,我自彈我的琴,兩相併無衝突。」
突然覺得耳邊有些癢,轉頭看到一隻手在摸著自己的那隻翡翠耳墜子,這隻手的主人,正是世子爺衛銘,一張俊臉傾向她,直把她逼得靠在亭柱上,身子發軟說不成話:「你……」
「明天的晚宴很重要,我來看看準備得如何,沒想到衛管家如此勞心,」他在不大的廚間里轉了一圈,回身看著衛管事道:「連我交待給清秋的事,你也管上了。」
「不敢,不敢,可是王妃……」他只得抬出王妃來,再怎麼著,自己也是王妃看重的本家奴才,世子爺總要給點面子。
今日世子府全府出動,準備迎接北齊來使,紅玉早起便帶著丫鬟們在前頭忙碌,清秋卻在補眠,昨晚沒有睡好,在床上輾轉反側到半夜,膳房那邊準備得差不多后,她回屋不管不顧地睡個夠。睡得正香,被人叫起來,說是有人找,已到了廂房小廳里等著。
「清秋,你在想什麼?」
膳房裡清秋已快手快腳做完六道菜,脫了袍子準備回房,這回她可學了乖,不再亂往前面跑,不再有什麼好奇心,更不會有什麼巧事遇著刺客傷了她,做人還是安份些好。想到前事,她不由摸了摸脖子,那裡落下了一道淺淺的疤痕。世子府今晚人都不知道哪去了,一個人走在夜路上,心裏有些發怵,總覺得有人跟在她身後,又不敢回頭。老人們說,晚上一個人走路時,千萬不要回頭,本來有三顆明燈放在你的雙肩和頭上,護著你不讓鬼魂接近,若你從左邊回頭,左肩上的燈就會掉下來,你從右邊回頭看,右肩上的燈又掉下來,再一次回頭,那麼頭頂上的燈再掉下來,沒有了守護你的明燈,鬼魂就會衝上去……一陣秋風吹過,樹上的枯葉沙沙作響,嚇得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只是真要到了那天,她去做什麼好呢?賣豆腐?會不會有一日落魄到象蘇妙姐姐那樣到處賣藝?不會不會,起碼她會做菜,吃喝應該不成問題。
接下來幾日,清秋再次踏入膳房,北齊人重口味,菜式多咸、鮮、香、辣,她一道道做下來,有時廚間香氣繚繞,有時卻嗆得呆不下人,廚房裡的廚子們也有會做幾道北齊菜的,跟著邊看邊研究。這麼一來,膳房那姓衛的管事對她越來越不滿。
「不行,蘇大家,清秋也會彈琴呢,她彈得要比我好得多,不若用過飯後,你也聽聽?」
話是越來越難聽,清秋沒想到居然說到這上面,還被世子也聽到,又急又氣,想衝進去同那可惡的衛管事理論,衛銘伸手拉住她,自已走進門去。清秋只聽得裏面一下子鴉雀無聲,衛管事結結巴巴地請下安去:「世、世子爺、好。」
這事太慘,生生地看著心上人因無錢治病死去,該是多麼難受。可是她若回來家中,又怎會出來拋頭露面在月中天賣藝?清秋心中黯然,定是因她當初之事,不容於家人。她是沒指望了,未婚夫死得骨頭都有可能已經化掉,蘇妙當日跟了愛人私奔,卻落得個孤苦無依,有多少女子可嫁得如意郎君?她還要不要尋找所謂的良人,前路又在何方?
房裡能被打開的柜子被翻得一團亂,衣服和床上的被子全被堆在地上,床也被掀過一邊,連牆上的掛件也被扯下來,一把琴倒是好好放置在桌子上,除此之外所有的物件都被移了位,屋子裡滿是狼藉。
世子府的日子是清閑,可是會被人說閑話,遠遠沒有在郡王府的時候,膳房裡一堆人待她親厚,雖說因為她是管事才待她客氣,總比她不明不白地做閑人,更被安了個想爬主子床的名聲,要知道,她還沒嫁人呢。
清秋並不討厭做菜,只是不喜歡做這種沒有意義的,只為了討人喜歡的菜。真正能讓她做得高興舒暢的,卻是給小小姐包個白兔糖角此她驚喜,替老管家熬個肉骨粥讓他笑得沒了眼睛,又或者做一大鍋燴菜給膳房的人吃,聽含煙和凝雨抱怨又吃多了……說到底,她就是個俗人,如何能入得了只知道吃|精緻小菜的世子爺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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