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長街訴情

一碗清湯寡水的陽春麵放到面前,清秋餓得發慌,沒有油水的陽春麵也將就了,抽出筷子準備吃面,突然身後一人道:「這面你也吃得下?」
「公子,你怎麼來了?」她看看周圍,沒有那些鐵血護衛跟著,世子穿了件白布衫子,倒真象是個儒雅的讀書之人。看他心情好得很,心中詫異:「怎地沒人跟著?」
想到這裏,她心突突地跳得快起來,昨晚那個天府主人,他為何讓她有種熟悉的感覺?不,定是她多想了,他是雪芷的未婚夫婿,雪芷會嫁給他,一定是也有這種感覺吧,否則當年除了高家小子誰也看不入眼的雪芷,今日怎會移情他戀。想到陳年往事,清秋不禁微笑,為了這一把綠綺,雪芷曾半年沒有和她說過話,當她是陌路人,如今想想也太無趣。這把綠綺,她早該扔了才是,還為它昨夜受驚。
「世……」
她含淚點點頭,沒錯,她就是這麼想的,不然拿對孔良年的話來說,告訴他自己非明媒正娶不要,非白首相知不要?簡直是笑話,她下輩子投個好胎說不定有個世子會八抬大轎迎她進門,這輩子是別想了。
酒殘菜盡,賓朋盡歡,散席之後,宋珙起身想去找衛銘,打聽一下靈玉小姐可滿意今日的安排,那雪芷大家也曾離席與她相見,見到崇拜的人一定很高興。可是衛銘卻團抱一禮先退了下去,消失的極快,似乎急著去處理什麼事,自有管事送人客們離開。
「我留你在鑒天閣住,是想著你原來的住處不安全,放心,我不逼你,自有你想通那一日。」他說話間帶了些冷意,象是為了她的不識相惱怒。
突然,一道勁風從衛銘身後襲來,他已先一步覺察到有異,帶著清秋轉身躲過,那道勁風擊在了一棵樹榦上,將它擊得從中半折,可見來人出手之時殺意濃烈。他向來處掠去,只來得及看見巷口一縷人影,片刻間便不見蹤影。衛銘這會兒身邊沒有帶人,又顧忌清秋受驚,便沒有再向前追,不知何人竟下如此狠手。
「是,是我的錯,」他的臉色更加蒼白,雙目中的精光不再,黯然道:「我原以為,她早已嫁人了。」
「我有些話要說,可否請你跟我去一個地方。」看她眼神帶了些戒備,他臉上泛起苦笑,也難怪她會懷疑,如此行事跟他平日斯文老實的作風太不相符,只是有些話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世子府門前太不合適。
衛銘終是放開她,又往前行,還順手拉起她的手,及時開口制止她掙扎:「你要想多些人看到,就叫吧。」
清秋根本不知出了何事,好不容易世子不再逼迫與她,剛鬆了口氣,下一刻身不由已被帶了開去,又聽得一聲響,適才二人站立處有棵樹無緣無故半折,驚問:「出了什麼事?」
一乾女子的眼光都往床上瞟去,難為世子了,這麼簡陋的房間,這麼小的床……
這琴不算太重吧?清秋有些不知所措,這些人想幹什麼?
清秋口中發苦,她正想找機會提離府之事,怎地世子卻還讓人收拾房間,到底她說還是不說呢?衛銘到了門口又轉身道:「這琴是我找來送你的,還喜歡嗎?」
二人一個氣急一個惱怒,誰也沒有留意街邊一雙陰沉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瞪視著這一幕。
這話只能讓孔良年覺得她心中有怨:「不管如何,我都有責任照顧你,頭兩年你一直不肯見我,如今我既知道了你的狀況,定不能坐視不理,嫁給我真就那麼難?」
她卻已經沒有了胃口,無力地道:「這與禮不合,我怎配……怎配與公子同行。」
明明是滿心驚疑,還換了張床,清秋依然睡到了日晒三竿。沒辦法,她最近習慣了晚起,只要紅玉不來叫她,天大的事,也比不過睡覺大。睜開眼一時不知身在何處,狹小的房間沒一樣是熟悉的,倒是桌前坐著一人,白色寬衣配著一張俊臉望著她微笑,倒是無比熟悉。
琴是世子換的,可翻東西的人一定不是他,難道賊人不是為琴而來,或者找不到真正的綠綺琴,所以把屋子翻了個底掉兒。會是誰呢?知道綠綺在她手裡的不多,衛銘一個,況靈玉一個,其他人又不懂這些,其他便是傳說中已死的高家小子與雪芷。
「不錯,你成天拿著綠綺到處招搖也不怕人眼紅,我做主替你換了一下,回頭你去我那兒再還給你。https://www•hetubook.com.com」衛銘也是無意而為之,想到這是她未婚夫送的,還經常抱著不鬆手,便覺得不自在,而且,拿走了她的琴,便留住了她的人,沒想到剛換過就遭了賊,倒是一樁幸事。
一氣之下也沒心思去見膳房那些老人,她早晨起來到現在,光是受氣,只在茶鋪喝了些茶,已餓得不行。難得出府,離了郡王府後便在熱鬧的大街上慢悠悠地逛下去,挑家乾淨的麵攤坐下來吃面。
虧得清秋鎮定,不然得把面打翻,她木著臉起身,掉轉身子正要拜下去,被衛銘扶住,低聲道:「這是在外頭,別拜了。」
他輕笑著糾正她:「要叫公子。」
「請講。」
「清秋,這麼多年,你一直未嫁,很是不易,我明白,你是為了高兄弟……」
「也不太忙,昨晚夜宴還算成功,這談判是持久戰,甚至比戰場上的廝殺還要磨人,能交給別人辦的事,我又何必多事。」他站起身,看看這裏的環境,皺眉道:「這裏不能住人,左右你和紅玉住一起也不方便,我讓人在這鑒天閣收拾出來一間房,你且住著,周圍有護衛,必不會再有昨晚那樣的事。」
「姑娘說什麼話呢,這可是天大的福氣,咱們世子爺還沒收誰入房,能得他垂憐,得幾世修來的福氣。」
到了郡王府,見過老管家,說了眼下的情形,老管家跺著腳連叫可惜,彷彿能被世子收了房真是好事一樁,還讓她去外頭打聽打聽,整個越都城,沒有不想嫁給世子爺的女人。
衛銘失笑:「無妨,多謝寧宗主,這點小事哪裡用得著天府相助,來,你我需得再去前頭盡興才是。」
他來這裏,是為了她嗎?她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子,如世子這般出色的男子,她幾時曾見過,也許心底早被世子不斷地挑逗打動,每回見過他,總要好半天才能回復平靜的心跳。如今他驀然出現,更讓她不安。
清秋無奈站住,要他堂堂一個翰林這般等在外面,真是說不過去,她嘆聲氣道:「孔翰林,你這是何苦,我們不過是見過一面而已,難為你這般上心,可該說的都已說過,你還是請回吧。」
他話未說完,清秋已喊停:「孔翰林誤會了,我不嫁只因沒找到合適的人家,怎地與什麼高兄弟矮兄弟有關係?」
衛銘盯著那棵樹看了會兒,道:「回去吧。」
那人正是北齊天府主人,寧思平,他與衛銘酒至酣處,不免要離席更衣。二人雖身份對立,面上倒也親和,衛銘一時興起,與他在府里轉了片刻,均不談兩國和談之事,盡同他說些南齊風俗。還未歸席,一名護衛匆匆趕來,說是鑒天閣出了點事。這名護衛是他從上回在郡王府出事便安排在清秋身邊的那個,到了世子府後便撤了回來。昨日水榭一談之後,他想了想,又安排他跟在清秋身邊。此人今晚在膳房外等著清秋做完菜回房,正好看到發生的一切,當即來向世子稟告。
清秋斬釘截鐵地道:「我才不要,我看我還是先去郡王府找衛叔,讓他向王妃求情放我早點離開才是。」
「清秋姑娘,我幫你把琴拿過去,可好?」
「才換了衣服出門了。」紅玉頓了頓又道:「這事兒你要想清楚,先不說世子這邊,你若同意,郡王妃那兒還得一關,你不同意,世子又不放手,眼下你想如何反而不重要,明白嘛?」
他望著那張蒼白臉,有些不適應的陌生感,想了想道:「……寧宗主,你我實不必再見面,我是南齊臣子,你是北齊天府主人,需得避嫌才是。」
「是因為孔良年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先前見過他。」
她咬唇不語,他的手很溫暖,手上還有繭子,想是常年習武的緣故,被他拉在身邊走著,引來眾多人側目。她連忙扯了他往沒人的小巷裡去,低聲快語:「世子爺,你身份尊貴,房裡丫鬟哪個不是如花似玉,而且郡王妃有意將靈玉小姐許配給你,我年紀又大,長得也不算上好,性子又懶,可以說沒一樣好的,你就放我出府,可好?」
他說的懇切之極,清秋卻沒有一點動感,義兄妹?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孔良年半天,看他不似做偽,有些哭笑不得。說來說去,這人還是滿嘴故人所託,要拉她一起去北齊,好像這樣才能心安。清秋真覺不需要誰來照顧她www.hetubook.com.com,他的故人托他照顧她,她不一定要接受吧?只得更不客氣地道:「什麼義兄妹,我還想建議你去買幾個丫鬟隨身相侍呢,年輕貌美的大有人在,你挑那種沒父沒母且命苦的買,一準能滿足你照顧弱小的想法。說什麼故人所託,我可不願意遠離越都,背井離鄉去那種苦寒之地,好好的我嫌命長嗎?」
「清秋姑娘,那邊的屋子已經給你收拾好了,你原來的物件也拿了過去,你要不要看看去?」
說完又後悔,他為什麼在這裏還用解釋嗎,這人如今一副自己人的樣子,能說出什麼好話來。
紅玉讓大家散了,坐到她身邊:「清秋,你是否還堅持自己當初所言,想著自由之身,實在不行就離府?」
「孔翰林,清秋雖然孤身未嫁,卻不似你說的那般境況凄慘,不需要誰來搭救我於水火中。說到嫁人,你孔翰林一副施恩的模樣,只是為娶我而娶我,一點點喜悅之情也無,試問,我又如何會為這樣一個人便嫁了?在你心裏,我一定象那些急著嫁人的女子一般,有你這種條件的來求親,恨不得當場嫁掉?你一句故人所託說出來,多麼有情有義的理由,難道我就得配合你,好成全你的有情有義?」
便在此時,她腹如雷鳴,那「咕」地一聲,僵住了衛銘無比柔情的動作,緊跟著又一聲響起,清秋倒先尷尬起來,微一使力倒掙脫成功,他極力忍住笑意:「看來你餓得不輕,還是先去吃飯吧。」
紅玉與一干丫鬟心中暗嘆,看來世子果然是極看中清秋,聽說她出了事,連前頭的宴席也不顧趕回來看她,難道世子打仗回來,真的口味變老,喜歡老姑娘不成?
清秋沒有去看世子給她安排的住處,而是趁他不在,往郡王府去找老管家,出門便碰上了守在世子府附近的孔良年。
世子府座落之處較為偏僻,離大街遠,周邊不是一般的冷清,所以孔良年是干站在離大門不完的幾棵樹下等,連個茶攤也沒有,秋風吹過,幾片枯葉慢慢落下,一副蕭瑟景象。他倒渾不在意,甚至有了詩興,恨不得有紙筆在手,賦詩一首,正陶醉間,看到清秋出了世子府,忙迎上去攔下。
床自然是亂的,清秋窘得紅了臉不知道說什麼好,事關清白她只得咳了聲開口:「不是的,世子爺早上過來問了點事,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清秋想退出他的懷抱無果,獃獃地看他想幹什麼,他這會兒又滿臉憐惜地來給她擦眼淚,剛才怎麼不輕點?不過是一時痛極,流了那麼一滴淚,只有一滴,風一吹就會幹掉,用不著擦吧?
多想無益,清秋才準備去洗漱,順便回原先的住處整理自己的東西,呼啦啦湧進一堆人,都是在鑒天閣服侍的丫鬟婆子,平日里只是臉熟,如今圍著她一口一個清秋姑娘,叫得萬分親熱,有眼色的小丫鬟還拿了面巾木盆,要服侍她凈面洗漱。
孔良年苦苦勸道:「你何必如此固執,世子府畢竟不是久呆之地,為何不隨我一起去北齊,我保證你去了一定不會後悔。」
南齊偏南,北齊偏北,南人向來認為北人都活在荒涼之地,她在這裏挺安逸,為何要去受苦。
她到底忍住心中疑問,埋著頭往前走。今早突如其來被那些丫鬟一鬧,她心煩意亂,直覺不想被人當作是樣物件,收進房裡,好像顯得低賤了些。她恨自己不爭氣,應該拿出對待孔良年的一半勇氣來直言相拒就好了,可那是世子,她怕越是抗拒,越引來他的怒氣。
近了,又近了,她是把那隻手狠狠拍掉還是任他摸到自己的臉上?
他卻一臉為難:「這……有關故人所託,良年一時說不清楚,還請行個方便。」
孔良年一路都在想著措詞,不知該如何開口。在這種事上,他口拙,心中一直在後悔為何要答應了別人,要幫他將清秋帶到北齊,無論如何,他不該這樣瞞著清秋。昨夜與寧思平見過後,他想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讓清秋知道他要這麼做的理由,相信她一定會配合自己。
他有些著惱怒:「賢弟,你喝多了。」
趙家娘子的茶鋪今日人不多,她正在打著算盤,見清秋與一男子一前一後進來,手上的帳差點算錯,藉著奉茶的功夫好好打量了一番,然後對著清秋一豎拇指,意思是這個男人不錯。
清秋不去理會她擠眉弄https://m•hetubook•com•com眼,直接領著孔良年去了茶鋪唯一的雅室,這裏算是與中堂隔開的小小一間,不怕別人看到說閑話。坐下后她道:「孔翰林有話就說吧。」
她再眨了眨眼,又揉了揉眼睛,沒有看錯,好像真的是世子爺。可他一個男人,怎麼能呆在她睡覺的地方呢?他當她是誰?她該大叫來人,還是砸東西過去讓他滾蛋呢?幸好昨晚是和衣而眠,清秋只得慌慌張張地起身整好衣服,結結巴巴地道:「世子爺,你怎麼在這裏?」
衛銘停下步子,滿心玩興被打消,緩緩轉身問道:「你就那麼不想留在我身邊?」
她想的卻不一樣,什麼不逼她,都被人家說成什麼樣子了,現在才來說不逼,她永遠也想不通。
「自然,世子如今在哪裡?」
說著說著,衛銘不由自主欺身向前,他自己也不太明白,為何面對著清秋,竟帶了強迫的意思,眼見著她淚珠滴落,又有點不忍,放鬆手上的力道,改為輕輕一攬環住她的腰肢,另一手抬起去給她擦淚。
說起那一戰,孔良年但覺自傲,又忍不住替清秋鳴不平:「你放心,我既答應了你,便替你做到,然則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清秋姑娘為了你蹉跎歲月,落得個老姑娘之名。想她彈得一手好琴,居然為了生計要去做個廚娘,你真真害慘了她!」
琴是好琴,一直伴隨在她身邊,即使家境敗落,清秋也沒有捨得賣掉。
秋高氣爽,路邊店鋪挑出的青白旗子被風吹得嘩嘩響,幾名孩童舉著風車跑過,遠處傳來開心的大笑聲,還有做買賣的吆喝聲……清秋揪著手帕心中發恨:她怎麼就嫁不出去呢?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婦看樣子個個過得比她好,誰象她這麼大了還沒把頭髮盤起來,尷尬得要死,還得受人指點,早些嫁人的話,她也不用在這裏兒愁。
不是她不識相,這事真不能再拖了,再晚郡王妃一插手會更麻煩。可跟著手被大力捏得發痛,她忍不住輕輕叫出聲來,淚也跟著湧上來,聽到世子冷冷地道:「你真這麼想?」
孔良年沒有答話,他只是低頭啜飲著清酒,偶爾抬頭看一下座上那些北齊來使。兩國談判頗是費時,這天越來越冷,說不好北齊使團便得在這裏過冬,早聽說皇上有意向讓翰林院派人隨北齊使團去往北齊交流,並在那裡任職五年,他早已有心前往,只待出發前能了結心事,與清秋成親,那幾年任職期間,親屬可隨同前往。
紅玉又道:「其實若真能被世子收房,也是難得的好事,所以你對著世子萬不可由著性子硬來,說不得還得世子庇護。」
寧思平彷彿沒看到清秋直視的眼光,道:「若需寧某出手相助,世子儘管開口。」
紅玉是郡王妃身邊的人,自是盡忠於王妃,能說出這番話已是難得,這裏的事,怕是即刻便要傳到郡王妃耳里,那時她該如何自處?
想到這裏,她站起身客氣地道:「這裏茶不錯,你可以慢慢享用,我先走一步。」
哪邊的屋子,世子來真的?
她說得毫不客氣,孔良年登時滿臉通紅,他本就受著良心上的譴責,妻子新喪,確實不該這麼快便再納新人,只是當時丞相夫人和郡王妃要兩人相親,他便在心中打算著另一件事。誰料清秋相拒,他暗暗鬆了口氣,本想等訂下親事,兩人單獨相處之時再告訴她真相,可一直也沒有機會。與寧思平私下商量這件事已讓他為難萬分,如今被一個女子說他居心不良,更覺冤屈,卻有苦說不出。
「呵,你央我帶你來,難道不是為她嗎?要我說你什麼樣的好人家女子找不來,偏要喜歡那個清秋,唉。」他搖頭嘆息,深為這個愚昧的書呆遺憾,這幾日他也算看明白了,衛銘是不會放清秋走的,孔良年註定要失望而歸了。
「別說的那麼難聽,我這是替你保管,你的人是我的,你的東西自然也是我的,如果想要,記得來找我。」說罷哈哈笑著離去。
「這個自然,孔兄放心,這麼多年……我從沒有忘了她。」他清幽的聲音低低迴繞在空中,要忘了一個人,太難,否則也不會親身犯險來到越都,迎親是真,迎的是誰,只有他心裏清楚。
忽聽清秋一聲慘叫,驚的眾人忙問何事,她捧著琴說不成話:「這琴……這琴……」
她馬上想起那些不快,悶悶地回道:「是,好久沒https://www.hetubook.com.com見老管家,過去看看他。」
衛銘見她跟上來,眼視前方,象在自言自語地道:「聽說,你去了郡王府。」
他道了聲少陪,便匆匆趕回鑒天閣,沒想到這位寧宗主也不避嫌,居然跟了過來,見清秋抱著琴無禮地直盯著人家看,只得回身道:「適才府里出了點小事,寧宗主見笑了。」
他只好回頭找孔良年,打算與他一同離去,誰料也消失不見,剛才明明就站在他身後。一個平日里慢里斯條的白面書生,何時動作這般快了?
清秋也是明白人,想了片刻便明白紅玉話里的意思,憑她的身份,年紀都不足以呆在世子身邊,要她是個賣身的丫頭,世子要了便要了,留在房裡陪侍,郡王家倒也不算多大的事。可她不是,要留下來,那必然會給個名份,郡王妃怎麼會自己兒子身邊有她這種老大嫁不出去的女子,莫的叫人笑話。敢情這事怎麼著到最後都是她的不是,她甚至連個丫頭都不如,真叫人情何以堪!
紅玉口中說著恭喜,面上卻還是極淡的神情,不似別人那般或嫉妒或羡慕五味陳雜,她早知會有這麼一天,世子對清秋的幾番逗弄,倒似越來越有情意,她要不要如實回稟郡王妃呢?
他見清秋無恙,便與那寧宗主帶人離開,鑒天閣前恢復平靜,清秋怔怔地站在那裡,緊皺眉頭,她在想一件怎麼也想不通的事,到底那個寧宗主是何方神聖,為何這般熟悉呢?
寧思平知他性情迂腐,也不介意他的刻意疏離,壓低聲道:「我有些話想問。」
麵攤的老闆娘已忘了自己正在下面,獃獃地看著這一幕,心想這位公子可不是一般的俊俏,不知跟那吃面的姑娘是什麼關係。
她唯一後悔的便是跟高家訂親,還跟這個孔良年孔翰林糾纏不清,世子府好不好獃,別人管不著。
「且慢……記得當日你問我,你嫁不嫁人,關我何事,我說其中緣由過段時日你便會明白,如今他也來了,你們見上一面,自會明白。」
「哦……」大家齊聲長哦,表示知道,她才知越描越黑,總之是解釋不清,此時跟這些人說沒有賣身,不願收房,在人家眼裡就是不知好歹。只有跟世子說個明白,要回綠綺,再這樣待在世子府,這輩子都別再想安生。
「有話不妨直說,你我同行怕惹人非議。」清秋不肯去,她跟他又不熟,這孔良年神秘兮兮好不討厭,反正她一點也不相信此人是真心想要娶她。
他越溫柔,清秋越是向後退:「您貴人事忙,外頭多少大事等著您做決斷呢,不過就是遭了賊,這種小事,哪用得著您呢。」
清秋說的是趙家娘子的茶鋪,在那裡說會兒話想必不打緊,約好了地方,她便先行一步,叮囑孔良年隨後跟來。
看清秋手裡還拿著筷子,他溫柔地替她抽出來放到桌上,順便掏出一小塊碎銀放在桌上結賬,喜得老闆娘連聲道謝。清秋只得跟上,低喃:「一碗面最多只要五個大錢……」
他一口氣問了這麼多,倒叫孔良年無法一一回答:「喜歡與否,我並不知曉,但他確實阻撓我向清秋求親。」
清秋已走到門外,對趙家娘子說著茶錢的事,只聽到前半句,回過頭道:「我一點也不想明白,我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這些日子,說是清閑,可世子一而再再而三地逗弄她,說心裏沒感覺是假的,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總也縈繞不去。她已二十有二,並不想孤寂一生,此生總還盼著有良人為伴,可是何時才會有水到渠成的大好姻緣降到她的身上呢?世子不是良配,孔良年也不是,一瞬間她心生惆悵,若當年沒有那一場爭戰,她已嫁入高家,何至於此?
她小心地問:「公子,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清秋徹底無語,有這樣的主子嗎,居然拿別人的東西,還不問自取,氣道:「你這是偷!」
半天才道:「你聽我說完,假使你不願嫁與我,那便認我做了義兄,這樣我也能照顧你。兩國談判結束后,我便要隨北齊使團出發,去北齊講學交流,一去五年,朝廷恩准可帶家眷。良年受故人所託,自想是要就近照顧你,這幾年未能盡責……」
「清秋姑娘,你平日用的什麼脂粉,面色看起來真是紅潤。」
世子曾說,這琴是北齊天府歷代相傳之物,還為此疑心她與天府有淵源,她那會兒只當是他在胡扯,m•hetubook•com•com這琴是高家下聘之物,跟北齊可是一點點邊也沾不上。不過今晚見到那個天府主人後,她有些猶豫起來。
人都說她享了天大的福氣,安知這種福氣非她所願,再怎麼配不上世子或者翰林,她也是非明媒正娶不嫁,非白首相知不嫁,收房去做小,她還不如跟孔良年去北齊呢。
鑒天閣一間小小卧房裡,清秋正對著那具被調包的琴發獃。紅玉臨走的時候,只放下了一枝燭台,房內並不甚光亮,甚至還沒有窗外的月光亮堂,她沒有絲毫睡意,撐著下巴不安地想著心事。
他指的是被調包過的琴,原來竟是他放的!清秋一晚上沒想通的事,居然被他一句話道出謎底,驚詫道:「你?」
這個想法有點匪夷所思,讓她手心出汗,心跳加快。她沒有聲張琴被換之事,也許剛才那個賊人便是為了琴而來,或許綠綺真的是天府舊物,如今他們想拿回去,便派了人來?可琴便放在櫃中,要找到實在太容易了,不至於要在房裡大肆翻找吧?而且有哪個賊拿走了綠綺后,再多此一舉給她留下一個相似的琴,除非這賊有病!
走出茶鋪,清秋仰天長長吐出一口氣,孔良年也許是個好人,可好心也會辦壞事,她是南國花草,為何非要去北地過日子,正經地還是去郡王府辦正事要緊。
「你也知道,南齊素來瞧不起那些老大未嫁之人,她被說是望門寡,哪裡還能有好人家要她?還好你沒有忘本,等到了北齊,你定要好好待她。」孔良年似是無限感傷。
這琴不是綠綺,適才慌亂沒有注意,這會兒低頭苦思,卻瞧出不對勁來,雖然也是七弦的古琴,木質成色卻差了許多,根本不是陪了她十年之久的綠綺!
眾人也跟著道喜,弄得清秋哭笑不得,這算怎麼一回事,她一覺睡醒,便要跟世子同吃同住當主子去了?當下雙手直搖:「不,我不去。」
她吃得好自然面色紅潤。
「好了,都別說了,」紅玉適時出現,靜靜地掃了大家一眼:「清秋,世子才吩咐過,從今日起,你便在這鑒天閣里住下,恭喜你了。」
孔良年沒有乘世子府送客的轎子,而是獨自緩緩走在月光照不見的黑暗中,他留意著四處,走到一處隱蔽所在時,停了下來,輕輕咳嗽一聲,象是等著與誰相會。到底沒有做過事,這裏近郊,晚上靜得嚇人,一陣風吹過,他身邊便多了一道人影,輕聲道:「孔兄為何鬱鬱寡歡?」
「就是,咱們可都瞧見了,世子爺大早上從這房裡出來,笑得那叫一個開心,清秋姑娘,得世子爺寵愛是好事啊。」
衛銘含笑道:「要他們跟著,我做什麼都沒了心情,今日就你和我。你不是要吃飯嗎,跟我走,爺帶你去吃些好吃的。」
難道,那人當年沒有在邊關戰死,反而去了北齊做什麼天府主人?
果然,衛銘站起身走到她面,柔聲道:「昨晚清秋受驚,我理當過問才是。」
「好……」
「那個世子衛銘與清秋是什麼關係,他喜歡清秋嗎?清秋如今,還未許人,不是嗎?」
她一聽故人二字便頭痛,這個迂腐的書生老拿故人說事,好像真有責任有義務照顧她似的,好吧,就讓她這回說個清楚,講個明白,以後別再來找她。想了想道:「我要去郡王府,路上有家茶鋪還算清靜,孔翰林不要嫌那裡簡陋便成。」
這樣的世子,倒也少見。算了,世子有錢,她要是開了豆腐店,希望天天碰上這種冤大頭。
剛才他沒這麼可怕,清秋突然覺得他身上的鐵血之氣不比那些護衛少。她想把頭垂得更低,最好是整個人都縮進土裡,可他卻不放過,當街就托起她的下巴,惹得清秋一陣氣急,名聲啊,她的名聲。
孔良年有些心神不寧,想好好聽場中的琴聲安撫心神,宋珙偏要來惹他,趴在耳邊怪笑道:「孔兄,是否在想那個小廚娘?」
「我帶你找個清靜的地方,先吃點東西。」這越都城裡越來越熱鬧,比之六年前更甚,他想好好逛上一逛。
衛銘的名字如今在北齊甚響,無人不知他是南齊名將,聽到他的名字,寧思平雙目寒意頓漲:「衛銘此人心思難測,望川山北齊這邊更是吃了他的虧,沒想到清秋會在他府上,還請孔兄早些成事才好。」
只是此事有些難辦,清秋不同意,世子也不放人,聽宋珙說起的意思,那世子衛銘竟然對清秋有意,這事倒有些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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