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熹慶國師

「雅室可準備好了?」
薇寧自然不願去,韋燕苒對她原就十分厭惡,今日如此作勢明顯是存了別的心思,她倒不是怕,而是不願同這些人打交道,正要找個借口推掉,殷如秀不冷不熱地道:「韋姐姐,人家不願給你面子呢,連公主和小王爺都攀得上,還在國師初臨學館時缺席,怎麼會在乎你的邀約。」
因國師不喜人近身服侍,他的居所里常年沒有僕人,恰好方便鳳梧行事。此時他走入叢蕪居宛若進入無人之地,午後烈陽彷彿被什麼東西遮擋著照射不進來,即便如此,鳳梧還是出了一身的汗,他推開房門走了進去,裏面只放著簡單的擺設,顯得屋子十分空曠。一條略有些黃舊的布幔從樑上掛墜下來,將房內隔成兩重。
「我不管,如今你賠也得賠,不賠也得賠!」聽只「嘩啦」連響,竟是掀翻了桌子,食客驚呼著避開,一時間酒樓里亂糟糟再無適才的寧靜。
他拉開雅室的門走出去,外頭的喧鬧聲已移到了樓上,薇寧聽得分明,一女子潑辣地叫道:「景陽樓店大欺客么,快些賠了我的衣衫,不然我要你們好看!」
他的內心滿是驚駭,本該在秋霖館的大哥天恆突然出現,是恰逢其會,還是師尊的吩咐?他希望是前者。
果然是他!薇寧可算有借口擺脫韋燕苒等人,於是驚喜輕呼:「封大哥來了,我這便去。」
她當即跪倒在地,恭順地道:「奴婢蠢笨,不知道姑娘這話什麼意思。」
「沒什麼,對了,我曾往梅庄送了些書,你可見到?」
鳳梧終於一步步磨到了前廳,待喝了盅涼茶才想到喚自己的小廝阿莫來,撐著頭問道:「我跟二哥約了去西城嗎?」
天恆皺了皺眉,在另一端坐下,寒聲問道:「說吧,你到師尊房中幹什麼?」
「你倒是會狡言底詭辯,鳳梧,但願你只是好奇,否則我要你從何處來,回何處去!」
薇寧沉下臉道:「殷姑娘,請你慎言,我自問並無不當之舉,被你這麼說倒成了小人。」
她點點頭,沒有說太多學館的事,更不會提蕭頌,以及自己曾出過大大的風頭。
「請葉姑娘別再一口一個長卿公子,直接叫我的名字便可。」
他想了想又道:「方才宮裡來人找國師大人,可是大人回來便歇下,誰也不見,二公子就跟著進宮去了。」
這兒是天恆的居所,鳳梧常來的地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他已經鎮定下來,反正被天恆發現也沒什麼,大哥不會把他怎麼樣,不然早在叢蕪居里便聲張起來。他癱倒在慣常躺的軟榻上面,懶散地模樣似乎如從前來閑坐。
都說三位公子中二公子最出色,可鳳梧這麼一笑,笑得阿莫愣神,心想若是自家公子變個性子,常常出去露個這樣的笑臉,名頭未必會輸給二公子。半晌回過神問道:「公子,這都已經未時了,是回房再擺飯還是……」
他望著薇寧,這還是頭一次兩人坐得這般近,將她的容貌看得這般清楚,忍不住心中讚歎,如此容光之下究竟隱藏了什麼樣的秘密?
封氏盤下這景陽樓的手段雖不算光彩,但並沒什麼陰私,主要還是靠了靖安侯的勢,強買景陽樓時遭遇拒絕,他與會長石君厚有過幾次來往,曾在他府上見過石富娘一面。一次極其偶然的機會,還在城外救下了被宵小威嚇的她,至此石富娘心中便有了他的影子。石會長滿心以為與封氏結成姻親是一舉兩得的好事,不止封家生意好做,自己的生意也好做,女兒也能嫁個良人。誰料封長卿不光是瞧中了景陽樓,還瞧中了整個盛安商會,不及細想石君厚為何會突然同意讓出景陽樓,便迫不及待地接手過來,接連出手盤鋪。
「既是如此,我便回房自己用些罷了。記得讓史家娘子弄得清淡點,還有,上上回吃的那道燕餃不錯,也來點。」
「大公子一早去了秋霖館,這會兒還沒回來,想是不回來用飯。」阿莫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我要是國師大人也會只看重大公子,就您和二公子這般模樣,誰能放心。
「姑娘,是你衝撞了這位夫人不說,還將事都推給我景陽樓,實在是過份。」
待兩人在樓上雅室坐定,封長卿動手給對面的女子斟上茶:「葉姑娘,請用茶,這裏還算不錯吧?」
「大哥呢,也不在?」
如此手握重權的人偏生住在國師府最偏僻的的角落,他的居所叢蕪居如同它的名字一般,雜草叢生,處處透著荒蕪味道。
阿莫知道自家公子的性子,回道:「不曾聽公子提起。」
「別說了!」
一件白絹長袍,一條嵌著碧玉的腰帶,這便是國師最看重的大弟子日常的打扮,天恆寒著一張面孔,實在想不明白為何一向善良無害的三弟會來hetubook•com•com窺探師尊的居所。偏偏他被發現后裝作一臉無辜還帶著抹微羞的笑容,彷彿當年剛進府時,逢人便露出這樣的笑容,討好地讓人心酸。天恆的心有些軟化,指了指外面,鳳梧眨了眨眼,聽話地跟著他回了留風雅室。
「葉姑娘不要誤會,我沒把你當任何人的意思。要知道梅庄與我封家關係匪淺,令表姐亡故也於我封家邀約脫不了干係,我總該照應一二,你說是不是?」他似是知薇寧不會承認自己的身份,索性便不再相問。
他再無法維持面上的笑,木著臉道:「大哥,你我兄弟一場,真就如此無情?」
鳳梧亦是一顫,道:「我答應你,大哥,我們就當今日之事並未發生過。」
「不過是適逢其會罷了,算不得什麼,至於女官……或許吧。長卿公子亦知玉家慘事,人不能白死,葉薇人微力薄,總要儘力。」她不想提及自身,主動問道:「長卿公子呢,你入京這麼久,想必已達成願望。」
「好奇便去窺探師尊的居所?你覺得這為人弟子者能做出的事?鳳梧,你入府的時日不短,應該知道這府中的規矩,這種拙劣的借口不用也罷!」
國師府是女帝所賜下,占的是前朝楚陳王的舊宅子,雖是舊宅,卻建得極其華美,在國師還未被封為國師之時,賜住這樣的府第沒少惹來麻煩。如今再無人敢說什麼,國師倒低調起來,雖然在外行事多有張揚,這府裡頭卻安靜得很,偌大的府第里連僕人的影子都難見到。
她看似決然地斬斷了與梅庄的一切聯繫,可心裏免不了挂念青琳等人,猶記得初到梅庄,義父怕她日常太過孤寂,尋了幾個同齡的女孩子來給她做伴,挽玉不認生地同她說這說那,虹影和蟬心陪她習武從不懈怠,青琳嬌憨羞怯跟著著她照顧她……如今她們安生地在江南過活,一切都很好,玉清娘姑侄也被安置起來,他們的仇怨她自會出頭,並不是為了周叢嘉想怎麼利用她。
走出兩步又停下來匆匆施了一禮,歉然道:「韋姑娘,真對不住,咱們改日再聊。」
話沒說完差點挨一記,阿莫慌忙退下。鳳梧望著他的背影,撐著頭又坐了會,目光放在廳堂的一角,似乎在做什麼決定,驀地長身而立,再無方才的懶散,匆匆出了前廳往後堂走去。
「說了,姓封。」
「大哥想得太多了,小弟只是好奇而已。你不覺得師尊經常把自己一個人關在居所里很奇怪么?」
「小弟自然也是這般想的,不過這與我好奇師尊的行蹤並無衝突,難道我知道了師尊的秘密便要害他嘛?」
封長卿的風流債不是這一樁兩樁,他自然沒覺得同自己有關,要他娶石富娘根本沒可能,即便是為了得到整個商會的支持也沒用。石富娘今日收到消息封長卿來了景陽樓,還帶著個女子,一時衝動便鬧到這裏,哭得是柔弱可憐,全不似方才那般潑辣。
薇寧只看了兩眼便趁亂離開景陽樓,她知道近日總跟著她的人就守在樓前,便順著樓后高高矗立著的松樹林從另一個方向溜了出去,這樣的話就算是那些人發現自己不見了,也只會當是情勢太亂,以至於不小心跟丟了個大活人。
韋燕苒笑吟吟地道:「是么,葉姑娘莫要謙虛,咱們既都在三京館便是同窗,燕苒資質魯鈍,少不得向你請教一二。」
鳳梧猶豫了片刻,終於緩緩伸手欲拉開帳幕,卻察覺一道身影迅速迫近,來不及回首便反手無聲拍出去,卻是恰恰與人對了一掌,兩人一觸即分,似乎都不想有太大動靜被人發覺。鳳梧趁機回身,看清是誰后本欲點出的手及時收了回來,在來人蘊含著怒氣的目光中垂下頭,一副認錯伏罪的模樣。
他羅羅嗦嗦交待了一堆,阿莫連連點頭,只不知記住多少,臨走時不無擔憂地道:「不如小的先送公子回房,要不然回頭飯擺好了你還沒走回去……」
既然人家非要客氣,薇寧面子上也得做做樣子,近前兩步道:「不敢,今日安休,韋姑娘家在奉都,不回相府么?」
「別呀二爺,我求您,求您與我一同回宮復命可好?」
鳳梧慢慢哦了聲,忽就笑了起來:「我還當是自己忘了。」
「見著了,多謝長卿公子。」
此時江含嫣匆匆找了來,見到韋燕苒等人圍著薇寧,沒由來心虛,遠遠地福下身回稟:「葉姑娘,學館外有人求見,說是您在淮安的兄長。」
花公公眼神複雜地看著香茶,天氣炎熱,他出來大半個時辰還未進半點茶水,這會兒倒是想喝,卻又不敢喝,身有殘缺之人在別處內急著實不太方便……他是宮裡的老人了,很多時候都用不著他親自出宮辦差,今日運氣不太好,偏https://m.hetubook•com.com偏攤上這個差事,原以為傳個口諭便可,不想耽擱這許多功夫。
奉都迎來了入夏后第一場暴雨,放晴后的天空格外澄明,三京館內小小荷池裡也紅紅白白開了一池的荷花。如今學館秩序井然,學子們按著開館當日定下了規條行事,每旬一課,每課七日聽學官入館授課,學官自是那一日來過的大人們擔任,每三月學官可對學子們進行一次季考。按照規條,每旬中有兩日將女學子們分派到六部學習,此一項可衡量各人表現,看日後是否留用。餘下一日則為安休日,如同官員沐休。
她只是想見一見義父,請他原諒自己的年少無知。可無論想什麼辦法都出不了三京館的門,雖說只可能在三京館呆到明年,可她怕宮正司的人再也不讓她見義父。韋燕苒適時出現,表達了對她的同情,並應允替她在義父面前說上一兩句,她自然是人家問什麼便說什麼。
這樣也好,薇寧心中念頭連轉,忽地釋懷,她何必防人過甚?當下含笑向他舉杯,以茶相敬。封長卿是聰明人,明白眼下這樣子相處才是她想要的,即使這已經算是默認了。
花公公說著作勢磕下頭去,焓亦飛一把接住,拍拍他的肩,笑眯眯地道:「花公公免禮,咱們是老相識了,用不著如此見外。」
他咽了口唾沫,幾乎以為自己吞咽的聲音太大以至於驚醒了裏面的人。據阿莫所說,師尊正在休息,可他卻知道一定不是如此。
「我當是誰這麼有興緻一大早來賞荷,原來是名動學館的葉薇葉姑娘。」
直到將她拖回院里自己的房間,薇寧才鬆了手,冷冷地道:「之前我在這房中曾說過的話,你是否全忘了?」
「奉都人消暑都愛來這裏,你若喜歡,往後我常接你來。」
「這便是你與師尊離心的原因?」
薇寧幾次猶豫不忍利用蕭頌,卻被蕭頌連累多多,極是不痛快。她心思翻轉已做了決定,裝作心虛地不去看眾人:「這是我自己的事,無須向誰交待。」
天恆幾次想要說些什麼,仍是強自忍住,最後嘆息道:「一切並非如你想的那般,鳳梧,答應我,日後再不可做出這樣的事,若是師尊知曉……」
「這……成嗎?」花公公有些猶豫,雖然國師府上三名弟子也時常進宮,但陛下傳召的是國師,若是一個不妥,倒霉的可是自己。
這與他在淮安的日子有何不同?封長卿哭笑不得,收拾心事找些正事做,正好上京時封伯行派了幾名管事隨他同行,先一步看看京城有什麼好營生可做,於是他每日在營中應了卯便回城,定心沉性做起了生意。封伯行怎麼也想不到讓他頭痛的幼弟會突然長進了,且做起生意來有模有樣,短短几個月便有了些效,就說這景陽樓的東家已經不是盛安商會,而是淮安封氏。
鳳梧面色變得有些難看,他是從秋霖館被天恆帶來國師府的,未到秋霖館前正要被人賣去做小倌,是天恆不忍心將他救下,即便在秋霖館也沒呆多久便去了國師府。能拜在國師門下他受益良多,只是縱使日子過得再好,幼年時的悲慘遭遇直至今日仍會讓他發噩夢。
韋燕苒冷眼旁觀著,亦看出些端倪,臉色跟著難看。陛下早有意在京中的名門閨秀中為小靜王挑一個做妻子,只是久未決斷。她不敢說自己能否配得上小靜王,可若是論起家世,少有人能與她為敵,若是明年應試再得個頭名,說不定便有機會。只是如今看來,這機會更渺茫了些。
她覺得出來時間不短,正想找個借口告辭,忽聽得雅室外一陣喧雜的吵鬧聲,封長卿聽到后沒有立時起身,仔細聽了會兒外頭的聲音后,似是知道是怎麼一回事,無奈地同薇寧道:「你且坐一坐,我去去就來。」
「長卿公子如此厚愛,必是仍將我當成了你那位故人,只可惜……」
「女兒家少有凌雲志,你當真是想要做女官么?」
鳳梧坐直身子,正色道:「大哥,你跟隨師尊日子最久,難道沒有留意到師尊有何不同尋常之處?」
他哀哀地道:「可老奴回去得晚沒法復命,陛下是要殺頭的。」
天恆不答,只是深深地望著他,兄弟中他二人相交甚厚,如今面對面互不相讓還是頭一遭。鳳梧終道:「大哥,你想一想,師尊是對我們有恩,可是這幾年可曾真將你我放在心上,若是真心待我們,為何要建什麼秋霖館,為何一次次將你帶進宮去?你可知外頭是如何傳的,他們……」
薇寧皺眉轉身,身後站了幾名女子,說話之人她認得,便是同船上京的韓萱雪,她身邊站著的幾人也面熟,韋燕冉沖她一笑,道:「早就想與葉姑娘結交結交,今日倒是巧了。」
「鳳梧https://www.hetubook.com.com,師尊他在或不在,與你我有何關係,你有沒有想過,若今日不是我提前回來,而是師尊發現了你,那又當如何?」
「我再問你一遍 ,到底為何潛入師尊居所?」天恆緊緊追問。
這會兒看著江含嫣邊說邊掉淚,薇寧暗暗搖頭,平日念在她同為孤苦的份上,一直未曾難為她,不想她卻心高氣傲,總覺得人人看她不起,人人話中有話,沒少惹麻煩事,今趟打發了她也沒什麼。只是,若是她是江含嫣,又該如何自處呢?父親被處死,母親帶著她做了宮奴,服侍殺了父親的那個人……怕是任誰都好不了。
卻是曾與薇寧打過照面的姓殷的姑娘,叫殷如秀,家裡並不算富貴,只是與韋家沾親帶故,自小與韋燕苒混得極熟。她仍記著幾日前打著拜會切磋的名號,去遠林院找事被薇寧三言兩語喝出房的事,言語間甚是苛刻。韓萱雪在一旁輕笑著道:「非也,殷姐姐莫要誤會,葉姑娘就是這等性子,輕易不肯說什麼的,我們同她一路上京也沒說過多少話呢。」
都說七月流火,眼下已入了八月尚熱得人心焦氣躁,都躲在家裡不願出門,也只有西城才能看到些車馬人影,皆是奔著「松池潭」去的。那兒有片四季常青的松林,原是前朝一位親王的私產,後來親王慘死,於是松林便荒了下來,京城裡的地界寸土寸金,這麼大片無主的地方,還有這麼一大片林子,誰看了能不眼熱。後來還是官府出面,奉安商會出錢傍著松林蓋了座酒樓,才有商家陸續開店,城西終是熱鬧起來。這片林子有個好處,就是炎熱夏日里比城外的避暑莊子還要涼爽幾分,難得的是林子正中還有處深潭,在這兒歇上片刻喝著香茗,再看那一汪碧水映著綠蔭,真正止汗生津。時間長了,到城西消暑便成了股風氣,景陽樓便是奉安商會最早蓋起的那座酒樓,店背後便是松林,客人們來此消遣后在店後走走,那滋味真正愜意。
原來他竟是認識來鬧事的女子,薇寧面露微笑,跟到了門邊去看,只見那女子面容姣好,一雙黛眉彎彎如月,眼中盛滿了幽怨,這會兒收起了狠勁,眼淚說來便來,輕聲泣道:「長卿公子,你捨得出來了嗎?」
「備好了,您請。」
「你這老東西還不樂意,那好,我本來約了鳳梧去西城消暑,誰耐煩同你進宮去?」
石富娘緩緩搖首道:「我是我,盛安是盛安,公子不必說得這麼冠冕堂皇,若不是你有意欺瞞,景陽樓何至於輕易易主。如今我來也不是為了景陽樓,更不是為了商會,而是為了我自己。」
薇寧把玩著手中的茶盞一笑,未置可否。擱往日她是不願見到封長卿的,可上京多日,一直被困在三京館中,苦於無機會外出行事,近日又發覺身邊多了些人在暗中窺探,更不敢輕舉妄動,故而封長卿相邀她便欣然應允。
提起這事封長卿便滿心懊惱,靖安侯的承諾倒是兌現了,他找人說項將封長卿送進了北衙的京四營。京四營雖隸屬於北衙的禁衛,駐紮在奉都城北二十里的柳上集,偏離京畿重地,裡頭聚集著一群本該是京城遊盪公子哥兒的散將,都是些家中都有些背景的富家子弟,多數是捐了錢買功名後來了此處,吃不得苦還不服管教,尋常將領是管不了他們的,只能放任自由。封長卿去了幾日,只見同僚們不守在營場里好好操練,不是鑽林打獵,便是喝酒鬧事,再加上離奉都極近,有的人還日日打馬進城遊逛。
鳳梧的笑臉一僵,心中不無慶幸,其實他也不是十分斷定房中沒有人。不過後來他與天恆在那裡交了一下手,房內如果有人的話,早已發現,看來師尊今日是真的不在。
國師最不同尋常之處便是隨時隨地戴著面具,這已是他的一個標誌,如今世人已接受了國師的這副模樣,如果有一日國師去掉面具,大概世人反倒不認識他了。天恆搖搖頭道:「不曾,我只知師尊收留你我,教養你我,此等恩情你我一生亦難報答。」
鳳梧倔強地抿住嘴,既不承認也不否認。自然不單單是為了這個,這府里自師尊往下,他們三個兄弟,個個心裏都有極大的秘密,可是他不敢說不能說。忽然想起幼時天恆當初在街上救下他的那一瞬,想起天恆這些年任人擺布所做的一切,心中微痛,他只想幫到天恆,離開這一切!
「燙是燙傷了,卻是不安份地呆在學館才受的傷,哼,真是……」殷如秀說得含含糊糊,實則內心大恨,這葉薇不知得了什麼運道,竟得小靜王青眼,瞧她那副神情,分明是動了情。
韋燕苒身後走出一人,斜睨著薇寧道:「怎地,莫非葉姑娘不願意與我等結識?」
他一會兒花www•hetubook.com•com公公一會兒老東西,一會兒怒一會兒笑,直教花公公不知說什麼才好。
「今日我做東道主,邀大家往及第街一游,葉姑娘不如一起去,可好?」及第街乃是歷年趕考的舉子們上京必住之處,初時只是離貢院極近的幾家客棧開在那條街上,時間一長,書肆畫鋪也陸續開張,賣筆墨紙硯給這些趕考的舉子最便宜不過,到最後連街名也改了叫及第街,成了個景勝,便是不趕考的人也要去逛逛,沾些書香買些筆墨回去。
江含嫣知道避不過去,咬牙道:「姑娘,奴婢確實沒說什麼,只是同韋姑娘曾是舊識,那日她差人來喚奴婢去敘了會兒舊,問了姑娘在哪兒燙的,奴婢只說不知道,可……」
「在商言商,景陽樓之事在下自認為沒做錯什麼,更不曾欠了姑娘什麼。」
「景陽樓是做生意的地方,你這麼一鬧,誰還會來?還是說盛安商會沒有人了,要一個弱女子來拋頭露面?」
說罷趕著回房換衣裳,臨走還一把將躊躇著想和韋燕苒搭話的江含嫣給拉走了。
「自然是欠的,你欠了我一顆心。」眾皆嘩然,原來這女子竟是上門討情債了。
早兩年國師府中並不太平,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自古以來當政者無不希望臣子忠誠,可敢於挑戰昭明女帝的人卻一拔又一拔,國師的手上沾染了多少血大概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能在短短几年中升至高位,國師靠的不單單是神秘的來歷,還有鐵血手腕。他來歷神秘,在朝堂上不屬於任何一派,只對女帝忠誠,哪邊的人都敢得罪,都敢下手,自然少不了被人時不時地報復,近兩年才消停了許多。他的迅速崛起讓朝臣們明白,能當官的不止他們,無論有多少人罵過他是女帝座前的一條狗,可無疑他是一條手握重權的狗,如今已是熹慶朝最有權勢的男人,讓人不得不服從。
「雖有些意外,可有長卿公子做我的兄長,不知是我幾世修來的福氣。長卿公子……」
「花公公,你慌什麼,師尊他勞累了半日,不歇好了誰敢去叫,您還是再等等吧。」說罷又招呼人上茶,殷勤地道:「這可是陛下賞的,您嘗嘗?」
「定是陛下想著急問學館里的事,這樣吧,我今日正好跟去了三京館,這就跟你進宮,有事兒問我便成。」
封長卿恰恰走出門去,眼見著這副情形,怒聲喝道:「石富娘,你鬧夠了沒有!」
「景陽樓竟然已是封家的產業,江南王好本事。」
花公公已經餓得前心貼後背,剛剛他可是連水也不敢多喝,出了前廳被白花花的毒日頭一照,頓時氣喘頭暈,眼瞅著有人慢呑呑迎面走來,卻看不清是誰。
這卻是不能說的,只是那日靜王府的人只知會了劉司正,學館中並無人知曉,殷如秀等人是如何知道的?她皺眉思索,想到一個人,江含嫣。
她的手被燙傷,奎總管本已奉上傷葯,只是後來蕭頌又命人送來新葯,道是宮中御用,藥效更好些,日日塗抹不至留疤,此事江含嫣卻是知道的,且拐彎抹角地問了幾回,大概猜出她當日不在學館是去了靜王府。
是很巧,巧到家住奉都的幾位小姐連家都不回,特特來這兒尋她。賞荷的興緻被人打斷,薇寧略有些不快,卻又發作不得,還得大大方方地同幾人見禮。她在幾位姑娘身上掃了一眼,因是安休日,她們已換上了各色襦裙,就數韋燕苒的穿著華貴,髮髻頂端那朵壓發珠花當中的明珠雖然不算大,可在陽光下泛出隱隱光輝,臉上還細細撲了妝粉,容顏比平日亮麗三分。
江含嫣一路掙扎著,小聲呼痛:「姑娘,你抓得我好疼。」
薇寧差點失笑,她還真當自己是傻的?當下不再同她廢話:「不錯,你確實蠢笨,我這裏用不著你,呆會兒你自去找劉司正,她自會有安排。」
摘下幕紗的正是薇寧,她正打量著窗外的松林綠景,聞言頷首道:「清涼怡人,還十分清靜,確實不錯。」
「有靖安侯的名頭在,做生意也容易了許多。」他眨眨眼,直言自己是借了靖安侯的勢。封家要想在京城立足,沒一點後台怎麼行,而且奉都城中還有個盛安商會,統管著京中各大商事,哪肯輕易接受外來戶,大家齊心合力想要把封家給頂出去,只是沒成事,反叫他盤下十余個鋪子,重新掛了牌子穩穩噹噹地做起生意來。
「得不得勢我不清楚,只知陛下召見他的次數遠比召見國師少得多。」他說完才發覺這句話十分曖昧,連忙咳了一聲,道:「你在三京館如何,國師曾去過學館,他真的出入都戴著面具?」
竟然未入仕便有機會見識六部諸公,由此可見,昭明女帝對這些女學子們寄予的期望有多高。
「我要說,那些人當面問你叫爺,背後指不定怎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笑話咱們,都以為做國師的弟子有多尊崇,其實什麼也不是!我寧可呆在府里什麼也不做,也好過出去聽那些骯髒的話,起碼不用忍受令人噁心的眼神。我真怕有一天被師尊當作物件送進宮……」這還是頭一次,鳳梧將內心的想法說出來,卻漸漸說不下去。
這些日子里大家凈是素麵朝天,穿著顏色暗沉的學子袍服,好容易不受約束,當然得打扮起來。韋燕苒也在打量著薇寧,只見她仍是穿著學子袍服,沒戴半件首飾,可面容倒讓這素色的袍服襯得愈發白皙晶瑩。
國師府內,焓亦飛手持紙扇悠哉游哉地在房中踱來踱去,從宮裡出來的花公公已站得腿腳發軟,兩個小宮侍扶著他勉強站著,終於忍耐不住催促道:「二爺,國師大人什麼時候才見老奴,陛下召見,再也等不得了。」
「你做得我便說得,是不是小人大家都看在眼中,那日開館你為何會缺席,敢說出來嗎?」
「長卿公子請說。」
這一日乃是三京館第一個安休日,薇寧早一日便知蔣顏兒與容若蘭各自有家人來會,沒自己半點事,便拾了本書到荷池邊小坐。梅莊裡亦有處荷池,想必此時也開滿了荷花,她已經很久沒有想起梅庄中的眾人,青琳,挽玉,玉清娘……
國師門下三名弟子,個個才貌出眾,鳳梧也不例外,除了性子懶了些,其他都好。只見他眯起眼看了焓亦飛一眼,方懶洋洋地「唔」了一聲,繼續慢慢前行,根本沒注意到花公公。
薇寧留她在房裡想往後該如何行事,自己換下學子袍服去見那位「淮安的兄長」。
「這次冒昧邀約,用的是你兄長的名頭,會不會給你添麻煩?」
說著話腮上還飛起一抹嫣紅,如同想起了什麼羞人的事。
焓亦飛扔了扇子率先往外走,花公公也怕再站下去他這條老命得交待在這兒,忙招呼小宮侍扶著自己跟上去。
他一邊說著,一邊示意夥計快速收拾了一地狼藉,可是卻拿那些圍著瞧熱鬧的客人無法,想來大家當這是一出好戲了,他考慮著回頭要不要在酒樓里添個說書先生,又或者唱小曲的姑娘。
「你也知道,家兄托靖安侯為我謀個差事,這差事是謀來了,但卻不如我意,尚不如打理自家生意。」
鳳梧微閉上眼:「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我真的只是好奇,大哥,你敢不敢和我打賭,若是剛剛我揭開了帳幕,師尊他一定不在房中!」
淮安兄長……她突然想到一個人,卻又不敢確定:「可有說姓什麼?」
鳳梧悄悄地潛入叢蕪居,每次來到這兒都讓他極度不舒服,府中隨便一處院子都要比這兒好太多,可是他的師尊卻非要在這裏住,且一住五年,連個姬妾也沒有。
兩人同是從江南而來,說起淮安均有唏噓。封長卿也不知為何要將少年時的一段相逢記在心裏,奇怪的是隔了多年再次聚首,偏又不覺得陌生,彷彿一切都是昨日的事。想到自己先前離家進曾往梅庄數次欲求而不見,他不由嘆了口氣,薇寧問道:「長卿公子為何嘆息?」
這學館有一樣不好處,女兒家比了長相還得比才學,韋燕苒一想到她當眾出彩之事便氣餒,江南女子長得美些倒也罷了,可開館當日她所展露的氣度也是不凡,真瞧不出來出身寒門。聽說她與靖安侯有些淵源,好像是身負冤情,有親人得罪朝堂上某位大臣,被逼迫至死,只盼著有朝一日出人頭地,好一個志氣堂堂的女子。韋燕苒是當朝宰相孫女,必不能被這種小門小戶出身的女子給比下去。頭前差了殷家的小七去試探她,卻被拍回來,今日主動來與這個葉薇結交,最好她識相些,如若不然,便不是開館當日被人挑錯那麼簡單。
後來嘛自然可想而知,石家等不來封氏提親,更受到商會裡其他人的指責,若非他非要讓出景陽樓,封氏也不會連盤十余家店鋪,正式進駐了奉都的生意場。
倒是焓亦飛遠遠地叫道:「鳳哥兒,為兄我這邊有點事兒,回來再陪你去西城消暑,可好?」
原來封伯行還是靠上了靖安侯這顆大樹,薇寧悄悄皺起了眉頭,不著痕迹地問道:「靖安侯如今很得勢么?」
韓萱雪不明就裡,狐疑地問道:「殷姐姐,不是說她燙傷了手才沒去閱江堂嗎?」
看著他帶著一絲溫柔的眼睛,薇寧心思暗轉,應道:「好,也請長卿別再叫我葉姑娘了。」
他打斷她,鄭重地道:「我有件事求葉姑娘。」
夏日炎炎,景陽樓生意正好,門前搭起的茶棚下站著些閑漢,見著有騎馬駕車的人停下,便衝上去殷勤地招呼牽馬搭凳賺些散錢。封長卿勒馬停在景陽樓前,翻身下馬從身後的雙駕車上扶出一個戴著幕紗的女郎。店裡的夥計早有眼色地迎出來,恭敬地道:「公子,您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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