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便是最後的徵選，若是不能順利通過，便要去當雜役，睡通鋪。像她們這些包衣出身的女子，雖不精貴，卻也從小嬌寵，若是去做雜役，她們中的多半，恐怕都不會挨過明年。
「我們若是可以順利通過尚儀局的教習，或許會被遣去伺候貴人或是答應、常在。但是有一些，還是要去做雜役的。」後宮規制嚴格，各宮伺候的宮人數又有限，總有人會被篩下。
每隔三年，戶部都會從八旗挑選年齡相當、品貌優秀的女子入宮，以備后妃之選，或賜婚近支宗室。
遠處的紅牆黃瓦，雕樑畫棟，高低錯落的亭台水榭，處處莊嚴，處處堂皇。夕曛中，這些人間極致至尊的殿宇樓台，顯得格外迷離柔和，仿若人間仙境。
「你們這些八旗的包衣，進宮可不是當主子享福來的，都給我警醒著點兒啊！」站在前面訓話的是個年過中旬的老太監，方臉窄額，滿眼的精明。他是內務府的大總管，李德全。
清冷的月光順著窗欞射進來，屋內屋外，一片的涼薄。
她是正白旗出和*圖*書身，內務府上三旗的人，所屬皇室家奴，比起她們這些下五旗出身的包衣，又高出了一些身份。
正月六日的這一天，是她們最後被教習的日子，明天，皇後娘娘便要派人來最後的查核，同來的五十六個姐妹，如今只留下來了三十個，倘若通不過最後的核查，還是會被打回原籍。
經過神武門，順著朱紅的牆壁一路走，繞過御花園，就是東六宮。
等到第二年的正月，內務府的人開始為上元節籌備相關事宜。
景寧微怔，才十一二歲的年紀，還不懂得後宮陰森、人心可怖到時候，就已經知道了如何走偏門，幽幽宮門深幾許，想來不消幾年，她必將前途無量吧。
雖然教導嚴厲苛刻，但是一個月的時間很好挨過，景寧天生謹小慎微，入宮以來越發恪守本分，這令尚儀局的嬤嬤很是欣賞，偶爾對映墜的小小維護，也不會太過責罰。
眼前的紫禁城，內外都覆蓋著一層厚厚的雪，四方飛檐的八角攢尖上，掛著晶瑩的冰掛，被陽光一晃，閃爍和圖書出刺眼的璀璨。
「天一亮，儲秀宮的姑姑就要來選人，說不定，我們也能被派去伺候身份高的主子呢……姐姐說是不是？」深夜的鍾粹宮格外寂靜幽深，跳躍的燭火下，映墜攀著景寧的胳膊，一雙美麗的大眼睛里閃爍如星。
引路的太監繃著臉，邊走邊絮叨著交代過多次的規矩。
這裡是鍾粹宮，她們卻不是秀女。
後院只有一口井，井邊栽了一棵高大的槐樹，隆冬時節，樹葉都掉光了，只剩下一片光禿禿的枝幹。
大到各宮妃嬪等級區分，不同位別如何對待；小到行走，見禮，甚至是吃飯，睡覺。這期間頑劣不堪或是教習不善的女子，便要驅逐到浣衣局那樣雜役的地方，永不任用。
地上還有些殘雪，踩著花盆底兒走在上面，每一步都十分困難，但想要摔倒，對她們這些訓練有素的女子來說，卻也是不容易的。
望著堆滿蛛網的窗欞和破舊雜亂的簾帳，景寧淡然地笑笑，捲起袖子，開始動手打掃。
「那我可要好好學了，」映墜偏著頭，一和-圖-書雙大大眼睛里閃爍著期盼，「希望到時候可以爭取伺候貴人，到時候，總有升遷機會的。」
景寧點點頭，「她們是上三旗來的，調|教之後，就會被派去伺候皇上，皇后或者是貴妃娘娘，身份比尋常宮人高著一等。」
夜涼如水，孤燈漫漫，想必，今晚沒有人會睡得著。
景寧和同來的女子一樣，穿著深褐色的旗裝，梳著一絲不苟的旗頭，低眉垂目，恭順而卑微。
映墜耳尖，聽罷，不由問道：「寧姐姐，她們說的都是真的么？」
「船到橋頭自然直，去睡吧，明日還需早起。」景寧吹滅了蠟燭，拉著映墜走向床榻。
「是啊，姐姐就好了，不像我們，只能分派到東西六宮。命好的，跟著主子富貴發達，命不好的，搞不好一輩子都沒有出頭之日。」旁邊女子滿臉的羡慕。
「妹妹是哪個旗的？」
今夜，她們將被安置在鍾粹宮。
同年進宮已屬不易，被分到一個屋子更是難得，相較於其他人，她們之間便互相多了一分憐惜。
「那我們呢？」
這些女子，是秀女和_圖_書。秀女必須是官家女子，而她們，則是內務府包衣、佐領下的女兒，每年引選一次，主要供內廷各宮主位役使，是奴婢。
景寧過去汲水，她亦過來幫忙。額上微汗，景寧體貼地遞去一塊巾絹，換來了她的感激一笑。
景寧輕輕扯了扯她的頭髮，笑著反問：「那映墜說呢？」
被褥都是新換的，不是錦緞，是最普通的粗布，既不輕便也不舒服，只是勉強可以禦寒。她幫她蓋好被子，然後輕輕放下簾帳。
康熙十一年的冬天，特別特別的冷。
「一個月後儲秀宮來選人，或許會把我選上，到時候伺候皇後娘娘，攀龍附鳳，做個女官也說不定！」那邊，一個清秀可愛的女子坐在石桌旁，揚著臉，得意洋洋地看著身旁幾個相熟的姐妹。
景寧仔細瞧著她，半晌，才恍然，「難怪覺得面熟，原來是蘇家的妹妹！」
同樣住在鍾粹宮，秀女們在前院，天花頂棚，方磚墁地，冰裂紋、步步錦門窗；而她們只能住在荒僻的後院，雜草叢生，滿室的灰塵。
宮女，秀女，僅一字之差，卻有著天和-圖-書差地別的距離。
同屋住的是個年紀極小的女孩子，換下旗裝，便是布衣荊釵，一雙纖瘦的小手滿是老繭，看樣子做慣活計。
她們這樣的宮女，即便在睡覺時也不能馬虎——不可囈語，不可有鼾聲，更不能仰面朝天，必須側著身子。這些都是規矩。
康熙十一年的臘月，鍾粹宮的嬤嬤開始教授她們宮中規矩。
少女溫和地道：「我是鑲藍旗的。姐姐也是鑲藍旗出身的吧，我們的父輩應該在同一營。」
禁軍參領之間，親眷走得總是很密。多年前娘還在世的時候，和一戶姓烏雅的人家關係極好，她還記得那時烏雅大娘身邊那個柔婉如水的女子。
撅著嘴，她搖了搖頭，「要我說，或許有希望吧，但一定輪不上我……好些人都暗中使了銀子，我家裡窮，根本拿不出什麼錢的。」
她小心翼翼地將破舊的窗幔摘下來，放進木盆，然後搬到院子中。
景寧淡淡一笑，沒有接話。其實分到哪裡不一樣呢？做奴婢的，身賤命薄，況且他們還是下五旗出身。若是能夠分得低等些，未必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