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明月無語夜惆悵

潘岳瞥她一眼,婦人立即垂首。
潘微之道:「不可能,我親眼見到她死於穿心之劍。」
仵作一怔後點頭稱是。令狐無缺嘆了口氣,高手啊,若能像風卷似的把令狐團圓帶回來就好了。
睡夢中的令狐團圓一丁點兒都不知道懷抱的危險。當西日玄浩抖開被子將她攬入懷中,她只覺肩臂一緊,傷處的疼痛令她喉間逸出一音。西日玄浩的動作僵住,他這是在做什麼?一時衝動要了這個潘女,潘家不就得償所願了?
「右邊……是這座……」令狐團圓來時右回時還右,那就去錯了地兒,而進入房內又是一模一樣的布設,簡雅精緻,正是潘亦心的「傑作」。
「若非玉公子,哼……」
樓梯上平鎮尋思,梁王殿下一大早那麼起興?好像那女子還有點兒面熟。對了,就是她,只是這一次兩人的位置互換,殿下換到上面去了。
令狐團圓做了個好夢,以前不肯當她抱枕的大白不僅當了抱枕而且變大了,她抱著大白暖烘烘的,還有股好聞的卻說不出來的味兒,就是手感不好,有點兒硬。
丫鬟直言道:「姑娘這不是幫人幫己嗎?玉公子欠了姑娘好大的人情,總會還的。」
沉默短瞬,潘岳道:「你今兒逃出性命不易,暫且休息,我還要委你重任。」
平鎮等人大駭。梁王出行南越,隨行的侍衛之中有二人修為深厚,距武聖的境界只差一級,可梁王卻說不是那人對手。
「不知。」
潘微之沉默了片刻,正色道:「有高手從你眼皮底下帶走了屍體。」
她摸著樓梯上閣,房間還是舊樣,只是多出很多食物,水果肉脯糕點茶酒一應俱全。令狐團圓感嘆了下,之前沒吃食原來是在準備啊,早知道她就不啃餅了。一頭栽倒在床上,令狐團圓壓根沒看清被面換成了牡丹鴛鴦。她脫了鞋子鑽進被子,很快睡著了。
西日玄浩佇立床邊,冷冷地道:「早知是你,昨晚就……說,你究竟是誰?怎麼跑到本王的床上了?」
潘亦心對令狐團圓不上心,只微微點頭,囑醫師下藥方,算全了玉公子之託。
潘微之眺望對面樓閣,而後又仰望弦月,長嘆一聲走了。事事煩心,他還得去稟告爺爺衙門之事。
「以前沒有行兇跡象,今兒才變了個人似的?」
潘亦心頓時明了,她可以行事「魯莽」,但得是在族長的授意之下。
「你記得路嗎?」
西日玄浩見他趕得氣喘,便道一句:「不必多禮,起來說話。」
「是你?!」西日玄浩猛然發現,這不是香江上的輕薄女嗎?
西日玄浩狹長的丹鳳眼閃過一道黠光,他忽然俯身,長發一盪,風情立現。令狐團圓瞠目結舌,首次感到了她是一位少女,她也會畏懼。
婦人遲疑片刻道:「公子帶回的姑娘正是葉氏的女兒、優渥的四妹——令狐團圓。」
令兩人擔憂的令狐團圓終於悠悠醒轉,她是被餓醒的。她在潘亦心閣上找吃食,奇怪這貴族女子的閨房竟然連口水都沒有。令狐團圓往窗戶外張望,看地貌,是身在陳留潘家呢。她不禁撫額嘆氣,胸口又一陣悶痛傳來。
「你留內照料。」
「亦心?潘亦心?」西日玄浩示意平鎮,後者道:「殿下知道了,這兒沒你事了,退下吧!」
潘微之立刻提起心來,早上一句「公子不好了」,是死了十四口人,這會兒又來一句「公子不好了」,別又死人。
月亮漸漸隱於雲層間,紅燭明亮,西日玄浩打算熄燈,卻見床被隆起,竟然有人。他丹鳳眼一斜,嗔怒立現。潘家老兒昏頭了嗎?他不喜潘家的最大緣故就在潘女,潘岳居然還跟他玩這一套。
潘岳道:「我年紀大了,行動多有不便,香江的案子就交給你了。你去衙門吧,師爺會助你。」
仵作低聲道:「是死了,死得不能再死。但異變了,風把屍體捲走了。」
潘岳立即問:「微之知道她的身份嗎?」
令狐團圓回頭一看,左右兩棟樓,樓前都有燈籠、台階和綠樹,看上去一模一樣。轉回頭,片刻后她道:「右邊的樓。」
潘亦心不知,西日玄浩難得著一次白裳,他素來喜好的是玄衣。一襲雪綢為的是壓壓皇焰,增點兒文氣,方便找士子說話。可西日玄浩著什麼色都掩m.hetubook•com•com蓋不了鋒芒,舉止之間顯露的就是個「王」字。
潘微之命人收拾葉琴師的屍身,他再次抱起令狐團圓入艙。望著少女昏睡的模樣,潘微之神情複雜。
「難道是人沒死透?」令狐無缺問。
天色已晚,趕回行宮得後半夜,且當戰濤為他著想,給潘家這個臉面,西日玄浩就丟下戰濤,船轉入了潘家渠道。戰濤猶在岸上介紹:「這是潘氏的私家水渠。」聽得西日玄浩只想罵他一句:蠢材!
潘微之震驚,令狐無缺疑惑,人既已死,要屍體何用?
想著梁王的模樣,潘亦心躊躇而回,一時竟未察覺房中少了人。而被潘亦心一心惦念著的西日玄浩,此時正在夜宴上食之無味,南越的珍饈佳釀打動不了他,潘家家姬的歌舞更是讓他反感。南女的姿色固然冠絕大杲,可潘家一個勁兒地打後宮的主意,他父皇不滿,他也鄙夷。陪席的潘岳等人還不如表裡不一的戰濤,氏族說氏族的話,平民士子說平民士子的話,兩者立場涇渭分明,可天底下到底還是平民多。
令狐團圓也認出他來,「花郎?」見西日玄浩變色,她趕緊補救,「不,梁王殿下你可比花郎好看多了!不對,花郎怎麼能和您比呢?嗚……我不是這個意思……」
西日玄浩進入水榭,頭一件事就是找地兒沐浴,脫了雪綢換上他喜歡的玄衣。至於潘岳,他沒興趣見,因為他還有點兒鬱悶。原來白天西日玄浩撇下大半侍從,出行宮去找了士子戰濤。戰濤抓住機會投王所好,大談特談了一通關於氏族官僚的看法。西日玄浩聽得舒暢,就來了興緻與戰濤共游陳留。戰濤是個聰明人,聽出了梁王的弦外之音,便帶著梁王看風景,看過街市看作坊,看過良田看水鄉,最後帶梁王繞到了潘家灣。戰濤想的是,看了一天,最後應送梁王回陳留郡,這樣既遂了梁王心意,又委婉地向潘家示好,豈不一舉兩得?戰濤想不到的是,他這一舉卻將一天的辛苦都化為了烏有。
潘岳起身後,請梁王夜宴。西日玄浩想了下,還是應了。可憐潘亦心眼睜睜地看著梁王跟著潘岳走了,她泄氣地往回走,半道又被潘家大管家潘遲請走說話。
潘微之步出船艙,潘平在艙外請示,「按公子吩咐,都通報下去了,眼下我們是等衙役呢還是回陳留?」他言下之意,是留在香江把令狐團圓交官府處置呢,還是帶她回去?
「我穿錯了衣裳,不比你袒胸露背的正經?」在廝打中,西日玄浩的衣衫早已滑到了腰間,同樣的曖昧。
潘微之喝罵:「休得胡言!世間沒那等荒誕之事!」
總之他這一晚就是「風流」了。西日玄浩翻來覆去睡不踏實,也無法踏實。以往侍寢的女子他都摟著,可現在這個他又不碰,摟著做啥?
西日玄浩更氣,陪睡?誰睡了誰?哪個混球抱著他不放?他一拳揮出,床上那人閃身躲開,緊接著他上床捉她,空間狹小,令狐團圓躲避不及,與他廝打在一起。
潘亦心譏道:「他也就圖我這兒清凈。」
同是赤手空拳,西日玄浩力氣大,內力充沛,令狐團圓傷后體弱,提不上內力,不是對手的她吃了一記狠拳后,被西日玄浩壓倒在身下。緊接著西日玄浩捉住她一雙手腕,坐在她腿上,她抬腳就踢,這下死得更難看了。西日玄浩劈腿分壓住她的雙腿,狠狠地道:「再動啊?」
「是……」
很暖很熱,就是有些壓抑。
潘亦心羞愧不已。
「你……」潘微之生平說不來狠話,凝視潘亦心好半晌才道,「你叫我如何省心?一個女子都看不好,日後如何守住一家子?」
梨迦穆一手抱起床上的令狐團圓,挾在腋下。
月亮繼續下滑,不久跌出了窗框。
令狐團圓只覺氣血逆流,喉頭一甜,竟噴出一口淤血。血花飛濺到西日玄浩臉上,他厭惡地皺起眉頭,改成一手扣住令狐團圓雙腕,空出一手擦拭面上的污血。令狐團圓趁他扣力減半,奮力抽出手來。西日玄浩一掌拍上她的右胸,那麼明顯的傷處他如何會不見?「呃」一聲,令狐團圓傷上加傷,胸口鬱結,眼前一黑,垂落下雙手,再次人事不省。
m.hetubook.com.com是。我先前只道她人善,出手又闊綽,哪裡知道她如此毒辣?」婦人又啜泣。
西日玄浩披散長發、一身玄衣出來,一眼就瞧見了特意妝扮過的潘亦心。南越女子的嬌柔也只讓西日玄浩看了這麼一眼,潘亦心卻是紅了雙頰。此時梁王的英挺身形又添了一分旖旎,沐浴后的膚色微帶桃色。
潘亦心布置好梁王下榻的房間,正興沖沖地帶著人前往浴場等候召見。難得主持這麼一件大事,怎麼能錯過露臉的機會?
說時遲那時快,當西日玄浩轉身回頭,只聽一陣轟響,樓閣的房頂碎裂,木片瓦礫塵土四濺,一道淺色人影瞬間出現在閣內,隨著他的出現,樓閣內氣溫驟降。西日玄浩二十余年來從未感受過如此冰寒,來人只是背對著他,卻令他彷彿窒息于冰水之中。
丫鬟附和道:「公子素來不與女子打交道,今兒卻親自抱回一人,姑娘得為公子擔待著。」
令狐團圓「嗯」了聲,繼續走。丫鬟皺眉,卻被小廝喚走。
「我忙得走不開,你自己去。過了那門往前走,最裡間有吃食。」
梨迦穆不答,旋身帶人躍起,無聲無息地穿出了樓頂。他旋身之際,西日玄浩看到了他的側面,無法言語的滋味立時湧上心頭。
丫鬟為令狐團圓遮蓋被單,卻見她內衣色艷,又道:「這女子恐怕來路不正,外頭套著公子早年間的衣裳,裏面所著卻不正經。」
都說潘家的閨女生來就是一等貴婦的命,可實際上,只有嫡出的美貌潘女才可能被選入宮廷,尋常的嫁給將相王侯,再差的就打發到各大世家去了。人都有攀比之心,特別是女子。鳳冠霞帔的潘女,為何不是自己而是姐妹?庶出的潘亦心雖不妄想帝后之命,但以她的姿色飛高一枝總可以吧?
潘微之稱是,又覺爺爺的前兩問很在點上,籍貫、姓名這兩個看似最尋常的問題,流露出的信息卻是最緊要的。這其實同梁王索要陳媽媽藝水樓姬人名冊的原因一樣,調查一人生平、出處乃根本。他當時也調查了水坊名冊,卻一無所獲,葉琴師根本不挂名。
「葉琴師籍貫哪裡?」
「犯婦葉氏的屍體不見了!」
大家族人多眼雜,潘微之為防節外生枝,船駛出香江水域后沒有改旱路,而是沿支流進入黃龍灘,繞一個大圈子,再走潘家灣水渠,最後停泊在潘家宅群的水榭前。水榭樓台兩旁綠蔭遮、暗門掩,是個極雅也極僻靜的地兒。
令狐團圓鎮定了下來,「我睡得好好的,一覺醒來才看到你。倒是你,怎麼睡到我床上了?」
令狐團圓還在掙扎,卻內力難支。西日玄浩看出來了,這混球身上有傷,很好,正好慢慢弄死。
安排好令狐團圓,潘微之帶著潘平引水坊婦人去見潘岳。
婦人行禮。
婦人試探著問:「葉氏的事老爺關注了多年,奴婢至今都不明白,那葉氏究竟何方神聖,竟讓我們潘家和令狐一族一直擔待著?」
潘亦心見他神色慎重,忙應承下來。
潘微之又道:「囑咐下去,琴師是我們的人合力擊斃。」
「只知她姓氏。啊,對了,她初來就自稱葉琴師,喜歡我們連姓一起喊她葉琴師,不喜只喊琴師。」
隨著玉公子坐船折返,兇案的傳言迅速從香江往附近兩郡散播。更有好事者將前一晚陳媽媽之死算到葉琴師頭上,一時間搞得香江人心惶惶。
月亮又移下一格,彷彿掛在了樹梢。暖香在懷的西日玄浩逐漸色霽,少女似也老實了,安分地窩著一動不動。兩人就這樣抱著,躺在牡丹鴛鴦的被面之下。
潘微之也想嘆氣,但他更是氣急,丟了琴師的屍體,叫他如何向爺爺交代?而命案大且離奇,又叫他如何保護那少女?
平鎮問:「殿下認得那人?」
潘亦心等兄長走遠,笑一聲,「有點兒意味。」
令狐團圓依照丫鬟所指,走入的其實是丫鬟自己的房間。桌上有餅有涼水,令狐團圓看著礙眼,食慾就跑了一半。她硬啃掉半張餅,咕咚咕咚一通飽飲。出了丫鬟房間,令狐團圓又覺水喝多了,她要解手。攔了個往內宅跑的下人問了去處,又是一通曲折,令狐團圓才解完了手。她這一走,卻和潘亦心等人錯開了。
和圖書潘亦心主僕其實就在對面的院落里忙得不可開交。不知今兒颳了什麼風,梁王借宿水榭,她哪兒還有空理會令狐團圓,正親自帶領僕從布置著梁王的房間。要說潘氏一個大族,豈會要潘亦心一個小姐露面做這些?這裏面就有潘亦心的私心了。氏族公子雖好,但能和皇族王爺相比嗎?再說梁王的幕僚也吩咐了,知會族長一聲即可,不用驚動整個家族。
這邊梁王去了潘家的浴場,那廂令狐團圓扶梯而下,遇見了潘亦心的丫鬟要吃食,丫鬟信手指了去處。
西日玄浩磨了下牙,將少女抱在懷中。他努力地回想潘亦心的容貌,對,就是那樣的,那樣的女子他還看不上呢,女人就該身材豐腴,燒火棍似的小丫頭有什麼好?這號單薄的身板,弄到後頭只會嚶嚶哭泣,煩!
「你認識她嗎?」
月亮靜悄悄地爬上樹梢,初夏的夜涼使得令狐團圓本能地尋覓溫暖。她挪動著身子貼上了西日玄浩的後背,後者身子一震,沒有睜眼。過了片刻,糰子再次變成八爪,抱住了身邊的溫暖。柔軟的少女軀體,淡淡的處|子幽香,叫西日玄浩本能地變了呼吸。女子投懷送抱,他卻得視若無睹,他又不是柳下惠坐懷不亂,何曾如此高節清風了?
潘亦心輕蔑地看了床上少女一眼,「只怕她不值多大的價!」
西日玄浩驚醒,「大白是什麼?」
潘岳皺眉半晌,最後嘆道:「到底還是扯上了我們潘家。」
「三哥的貓啊……」令狐團圓跟著驚醒,她在答誰的話?她又抱住了什麼?
「你覺得那陳媽媽是被葉琴師殺的嗎?」
那廂,潘微之七轉八彎地去了書房,潘岳得了前報已在等候。不料那婦人在香江水坊卑微半生,一場浩劫還未回魂,見到潘家當家后,竟是話都說不利索了。
丫鬟點頭,「你還傷著,我家公子吩咐了,得在姑娘房中好生休養。」
潘岳嘆道:「令狐約一生英明,卻只為那葉氏糊塗。都說我潘家的男人好,我看令狐才好。」
「難道那人是武聖嗎?」平鎮問。
西日玄浩逼近,令狐團圓眉頭皺起,道:「我誤會過你一次,現在陪你睡了一晚,我們就此揭過,兩不相欠!」
「孫兒願為爺爺分憂。」潘微之暗自欷歔,梁王見了陳媽媽,陳媽媽就被嚇死,他昨日若不去撫慰潘徽之,梁王又多嚇出條人命來。
西日玄浩淡漠地道:「他不是來謀害本王的,他若有心加害,憑你們幾個也攔不住!」
遠遠瞥見西日玄浩后,潘亦心就似中了邪。往年她只願日後能嫁個與潘微之比肩的,好相貌好人才,溫軟軟的如和煦春風,可見到梁王后,她才知曉好相貌好人才還有另一種詮釋。
「快,快去把門窗都看緊了!」想通后,平鎮吩咐侍從,不能再叫那女子跳窗逃脫了。
婦人在潘微之身後答:「不識。」
令狐無缺提供不出關於葉琴師的信息,多在聽潘微之說話,而潘微之有心隱瞞令狐團圓,沒有提及她隻字片語。
西日玄浩走近帷幄,一手翻掌,卻沒有拍下去。背對著他的令狐團圓蜷縮成團,蝦米似的,看著楚楚可憐。西日玄浩雖不憐香惜玉,卻不屑於掌斃一弱女子,哼了一聲后,他一揮衣袖,風起燈滅。
西日玄浩道:「不是武聖。」頓了頓,他又道,「比武聖更可怕。除了萬福公公,本王還從未感受到過那樣驚人的氣勢。他的內力收發自如,出了樓后,就再未放出一絲。」
「殿下!」樓下的平鎮再次帶人衝上樓閣,卻見樓頂開了一個好大的窟窿,西日玄浩佇立在殘木廢瓦邊上,靜靜地遠望窗外。
這邊潘微之遣家醫到了水榭,醫師診斷後對潘亦心道:「這位姑娘並無性命之憂,餘毒未清事小,右胸的傷卻有些麻煩,得調理一段時日。」
西日玄浩拭去面上血跡,混球終於擺平,落他手上,任由他搓扁揉平。他上下打量著她,興趣頓消,晚上也就罷了,黑燈瞎火的,這會兒光線充足,看一眼都覺得懊惱。鼻哼一聲,西日玄浩起身離床,還未走幾步,卻覺一股寒意從頭頂直灌腳底。他頓生警惕,昨日出門訪士子,摘了隨身佩劍,這會兒他手中無劍,兇險來臨怕不好應對。
潘微之也不解釋,只道:「此https://www.hetubook•com•com女干係重大,休要多問,也莫走漏風聲。」
一般在大家族的位輕位重,從居所的遠近便可明了。潘微之不僅居住在潘宅最顯赫的內宅,而且自小就被潘岳帶在身邊。相形之下,遠離主宅群落、幽居水榭的潘亦心,長年房前沒幾個人影,自然心生不平。
酒過三巡,梁王就推說睏乏,潘岳留他不得,一眾恭送。西日玄浩前腳步入水榭樓閣,後腳閣下就布了哨崗。
「好像是從杲中來的。」
兩人正說話間,突然衙役來報,道:「公子不好了!」
潘遲由潘岳授意,問清梁王駕臨事宜,隱晦地說了一番潘亦心的不是。潘亦心不吭聲,於是潘遲道:「姑娘是個明白人,來日還有機會,何必急於一時?」
兩人的打鬥早驚動了閣下侍衛,平鎮率人趕至,上樓就見梁王坐在一名女子身上。西日玄浩偏頭冷眼掃他,他趕緊退後,斥退侍衛。
兩人剎那間分開,西日玄浩彈身而起,令狐團圓抓緊被單瞪圓了眼睛。
潘微之前腳一走,婦人後腳就換了神色,她肅然道:「老爺,都是奔令狐葉氏而來的。我盯葉琴師多年,她身後沒人,是單幹的。」
或許是西日玄浩的動靜驚動了睡夢中的少女,令狐團圓翻了個身,舒展開四肢,這下好,本來一個糰子變成了八爪魚,一手一腿搭在了西日玄浩身上。西日玄浩猛地睜開了眼,這算什麼?誘惑他嗎?
潘岳又道:「梁王今兒去找戰濤了,這裏頭的緣故你自己琢磨。如今你大伯和三叔都在盛京,陳留就你二叔能頂事,旁人我也指望不上,少出個徽之就謝天謝地了。」
入水榭后,潘微之徑自步入潘亦心房中,短短的一段路倒也無人看見。將令狐團圓置於潘亦心閨床,他道:「你好生照料,我回頭就找醫師過來。」
在潘微之和聲細語的引導下,婦人又述說了一遍她的遭遇。潘岳思索片刻后,問了三個問題。
「下去吧!」潘岳揮手,蒼老之態顯現。
「這人是誰?」潘亦心和她的丫鬟小吃一驚。
西日玄浩掀被上床,心想,得給潘岳一個教訓,共睡一晚而不碰,好叫潘岳吃個啞巴虧。他不碰她,潘岳就沒辦法硬塞到王府,而他和她同眠,此潘女日後就休想嫁人。能被潘岳送來的潘女必是潘家翹楚,少一個是一個。
無意識中,令狐團圓又翻了回去,不舒服啊,手腳擱在那麼高的被子上。西日玄浩側目,月光斜射入閣,光線幽暗仿似偷窺。他看不清楚她,只知她一隻手露在了被外,很不文雅的睡相。他細聽她的呼吸,不似假寐,一時長一時短的呼吸倒似身懷隱疾。聽了一會兒,西日玄浩也就不再理會,隨便她去,不來惹他便好。
令狐團圓聞之氣結,讓她更氣惱的是,廝鬥之中她的外衣散開,露出裏面紅彤彤嬌艷艷的內衣。取自水坊的姬人內衣,前胸鏤空的菱形,亮出一片雪膚,淺溝玲瓏,右胸口處卻隱約青紫。
傍晚時分,令狐無缺才回到隊伍中,他帶著人馬去了陳留郡,與正在裏面忙著的潘微之碰了頭。兩人見面倒沒廢話,關於香江的兩案,潘與令狐兩家相互通氣。
「姓葉名何?」
暫且不提令狐團圓被人輕視,話說望舒的令狐父子得知香江血案后均是色變,哪裡又冒出個葉琴師?父子倆一番商議后,令狐無缺就出發了。優渥之行,護院百人車船齊備,目的就一個,趕緊尋回夜不歸宿的妹子。平日令狐團圓夜出逛幾日也就罷了,可如今梁王駕臨,兩案連發,矛頭直指「葉琴師」,哪容她再逍遙?但令狐約卻不知,無缺一出門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一隊人馬交由貼身小廝令狐阿文掌管。
月亮又躲進雲層,西日玄浩恍惚入睡,邊上的糰子卻滾動了起來,這一次是搶被子。絲薄的被子擦過西日玄浩的肩膀,又揭幕一般露出他敞開衣襟下的胸膛。已有睡意的西日玄浩胸前一涼,惱怒而醒,他一把扯回被子蓋好,邊上的少女又縮回了一團。西日玄浩懶得理會她,自睡自的。
潘亦心湊近一瞅,嗔道:「難怪放我這兒了!」那意思是潘微之欺她庶出位卑,丫鬟不敢接語,只將被單遮好。
潘亦心腹稿的說辭全忘了,恰在此時,潘岳趕到了。潘家族長坐鎮府邸和圖書,防的就是突發事件。他見潘亦心偭規越矩,一個女兒家堵梁王出浴,跑了一路的老臉就更加難看了。
一夜過去,清晨的曙光照進樓閣,率先投射在西日玄浩身上。他已仰卧,一手摟著胸前的少女。將醒未醒之間,他聽到了一詞:「大白……」
「看這衣裳就知你不是正經人!」
潘家渠道已閉,除了水榭前空曠,整府戒嚴。令狐團圓恰鑽了空子,兜兜轉轉回到水榭樓閣。其實她並不想停留在潘府,但跑了一圈內力提不上來不說,還雙腿發軟,胸口越發憋悶。
西日玄浩若有所思地道:「不認識,卻似曾相識。」
令狐團圓沒覺出不對,徑自往庭院拱門而去。
潘微之領命。出房前見婦人還在打顫,他對潘平使了個眼色,又見潘岳和聲與那婦人說起話來,他知道爺爺還在詢問,便帶上潘平去了。
醫師走後,丫鬟拿藥方請示,潘亦心抱怨一句:「佔了我的床,還得我的丫鬟伺候,不就是個姬人嗎?」
困了,不想再麻煩。
平鎮跟著疑惑。他身後的侍衛長帶眾侍衛下跪,沉聲道:「我等護主不周,還請殿下恕罪。」
「是。」
躺平后,西日玄浩內心還憤憤不已。潘岳設計得好啊,請他吃酒的空當,把女子弄進來了,早知如此他就不吃那酒,直接回水榭了。想他堂堂一個王爺,竟被一個老兒擺了一道。即便現在他把邊上的人丟出去,情形也是一樣。
潘微之注視前方破損的船頭,道:「回府!」
西日玄浩並沒有親吻下去,而是啟唇咬移了她的外衣,露出了裏面的春色。既然她說他不正經,那就把昨兒沒辦的事給辦了。
一身雪綢、身形挺拔的梁王,繼承了西日皇族的丹鳳溢彩、薄唇如線,眉宇間不怒自威卻又魅惑天成,如同盛夏怒放的曇花團簇,瞬間璀璨了潘家水榭。
「莫怕,這裏很安全,惡人也死了,有什麼話你與我爺爺慢慢說。」潘微之勸慰。他帶婦人來見爺爺,一方面是出於重視,另一方面還想請教爺爺,自己有什麼遺漏之處。
潘岳瞅了潘微之一眼,道:「這事瞞不下,且觀望一陣,若無苦主追究,就算揭過,畢竟犯婦已死。現今當務之急,是如何招待好梁王,他還會在陳留地界逗留幾日。盡量安撫住香江、望舒那面,令狐約一向有分寸,不會扯我們後腿。」
潘亦心看了許久的月亮,眾星捧月的意思她如何不懂?可潘家的女兒即便做星子,都要做離月亮最近的,如若無光黯然地過後半輩子,那不是潘女。
平日里令狐團圓能說會道,卻在這時亂了分寸。說到底,她再不講究,也從來沒和一個男子抱著睡過一晚。
「你是何人?」
婦人答:「不好說。葉琴師死了,更難得知。」
船行至潘家灣,西日玄浩就明白了。平地大樹的平民和高山之草的氏族都是一路貨色,軟蛋就是軟蛋。戰濤貌似文士風骨,口中頗有一套,實際上卻同潘徽之一樣軟蛋,說的是不滿氏族的優人一等,做的卻是暗暗討好,真叫西日玄浩噁心。一想到和這麼個沽名釣譽的人並肩賞游,他就覺得穿錯了衣裳。
「好。」潘平覺著也理應如此,既然招惹了,就應擔當到底。那小姑娘雖然說話不中聽,可人品還不錯,沒叫公子受傷,自己把琴師宰了。再說在自己的地盤上,公子想保誰就保誰。
潘微之攜令狐無缺去了停屍房,仵作失魂落魄地道:「我之前正在研究犯婦假手,突然一陣風來捲走了屍體,莫非屍變?」
趕回家的潘微之出現在庭院里,當他踏入潘亦心房間,後者才猛然記起還有令狐團圓這麼一個人。
「老臣接駕來遲,還請殿下恕罪。」
潘亦內心起伏地弱聲道:「啟稟殿下,亦心已備好殿下下榻的房間。」
潘微之抱著令狐團圓踏上水榭,他本打算叫一個姑子來背她,但念及之前種種,還矯什麼情?
月亮漸漸走低,彷彿被樹枝橫遮了雙目。令狐團圓抱住了溫暖,大白啊,居然這麼乖,一動不動。
平鎮四顧,不見少女,再看窗外,風景如常。平鎮明白,之前梁王佔了上風,少女全無還手之力,樓頂的窟窿必是他人所為。那人帶著一人才跑不久,應該還能追回。可平鎮剛下令追人,西日玄浩卻道:「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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