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都是不肯,但本宮也該知足。卿終究為本宮留在了王都。」
又數日後,下屬又報,平大福竟似逐漸轉好。李易招了一批戲班藝人送其府解其病中煩悶,前些時候買辦的傢具廚用也派上了用場。
李易親自為她斟了茶,又盤橫了幾句,她把該注意的事項都一一說了。如若她所料不差,李易的「推盤」暫時滅了即將竄出苗頭的血腥奪嫡,卻醞釀出更可怕的暗涌。拭王殺父,這樣的事情每朝每國都在上演。
司馬靜彥道:「容易府亦有不少能人異士,不死也在情理之中。倒是太子的態度耐人尋味,不過是個其貌不揚的酒家女,他先將其送入容易府次而殿上求婚,可見在太子心中她的分量。她若一死,必然牽動太子。」
現在他也憑本能感受到,大福正以她的方式對他打招呼。想到司馬夫人氣憤卻又無奈的神情,他就不禁偷笑,但再想到自己桎梏府中的處境,他又黯然。這幾夜他總是很晚入睡,今夜也不例外。
放火沒燒死半個人,盜賊也不是一般賊人,所以司馬靜彥親自找上門來,看看景永福究竟何方妖孽。但叫他失望了,世上沒這麼平凡的妖。
李炫送來的藥材,每一批都是無毒沒害的,但世上就有些藥材,分開都是良藥,放在一起卻生毒藥。若小翠不識或不戒備,任由它們堆成一塊兒,不管是誰吃進肚裏不死也得下半條命。
李易剛想開口,姍姍來遲的宦官尖著嗓子宣旨見駕。於是換了風涼的外宮,景永福跪到了冰硬的殿堂之上。
李易沉色道:「卿就是心慈手軟,總給人留下活路。卿怎麼會中毒?」
「不妨,我有個主意。雖不能解他禁足之悶,卻也可好生撫慰他一番。」
回到司馬府邸,司馬靜彥聽到隔壁傳來的爆竹聲聲,心下質疑,大白天的玩爆竹,不過是個童心未泯的丫頭,真要當她是個礙眼的除之後快的對手嗎?他看了下關禁閉的小兒子,自隔壁爆竹聲傳來,修身養性的平靜便蕩然無存,一副恨不能插翅而飛的模樣。司馬靜彥去了疑惑頓生厭惡,哪裡來的討厭丫頭,勾了太子的魂又迷了自己的兒子,合該被李泫盯上。當下司馬靜彥將小兒看得更緊,甚至連府內的梯子都盡數收了——就怕他按奈不住翻牆而去。
「她是李易的人,犯不著提醒我們。莫非?」李泫笑道,「莫非她有意于秋荻?」
「哦?竟有這樣的事?」
「暫時的風平浪靜都是為了掩飾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如果上位者逼的急了,狗急跳牆的人什麼都做得出來。還有一點,殿下有沒有覺得燮王龍體是指望不上宮裡的太醫嗎?」
李和裕定定地打量了她許久,才道:「花樣挺新鮮的,新年到宮裡來耍耍。」
「師傅,您這是在念什麼捏?」他的徒兒好奇地問。
「保護好燮王即可。」景永www.hetubook.com.com福輕飄飄地說了句,卻是最重的話。
「好傢夥啊!比起往日我們府中的煙花還好看!」小廝讚歎。
司馬靜彥也看到了。心下反感稍減。這平大福對秋荻也算有情。
司馬靜彥稱是。
「真是個擾人耳目的丫頭!」李泫不耐煩地打發掉下屬后,陰冷道,「此女不可不除!」
「難道在王都閑不住打算開酒肆嗎?」李泫下令道,「繼續盯著。還有淄留那裡繼續給本王打探。」
「既然推了盤,新開的局若要出其不意,就得換了主攻方向。」景永福睡了那麼多天,腦袋可沒有休息。
他忙不迭披衣而出,只見不遠處高空煙花綻放,煞是好看。紅彤彤的團花,綠油油的叢簇,千朵萬朵于繁星中,同過年一般的景緻,不禁使他看痴了。
若夫人在旁沉吟:「作畫的話,紅色和黃色調和一起就是橙色。」
太醫來過平府幾撥,他們開的藥方都被伍廚當了爐引。分明是中毒,偏開些驅風散寒吃不死人的方子,也只能做做爐引。
若夫人在景永福病愈后某日問起了司馬秋荻:「那孩子莫非出遠門了,一個月過去了,沒半點音訊。」
很莫名其妙。
而這時的景永福,正忙得不亦樂乎。若夫人、小翠、阿根、水姐甚至伍廚都圍繞在旁,看她跟制煙花爆竹的盧師傅討論這個研究那個。
說得差不多了,李易忽然話鋒一轉,小心謹慎地問了句:「卿真的不願下嫁於我?」
小廝會意的看了眼司馬秋荻。這分明是隔壁家討好公子來著,只是公子這陣鬱悶連往日愛不釋手的扇子都盡數藏於櫃中。
外室看守他的小廝忽然驚呼起來:「公子!公子,你快來看,隔壁放煙花了!」
卻見爆竹師傅一呆,臉色迅速青白:「糟了,忘了,從頭算過。」又叨咕了一會,他頹然道,「我終究沒辦法計算這些個,可她小小年紀,不打算盤也不記在紙上,這怎麼能算得出來?這層鋪細疊的火石粉變化繁複……啊,我又忘了……好徒兒,剛才我說到哪個數了?」
「無論卿信與不信,易願付出可能的一切代價,娶卿為偶。」
同一時間,王都無數人都觀賞到這系列煙花,贊聲不迭。只有盧肆的爆竹師傅還在琢磨:「怎麼樣才能弄出來呢?高度不難,落點成圓也不難,但橫豎的計算……」
「卿好好將養身子,易會等卿。」李易深深地再望景永福,她卻別轉頭去,許久后李易才輕嘆了一聲,這才離去。
雖然已經開誠布公,但李易對她還是習慣性恭敬地問:「請教卿,接下來本宮該做什麼?」
李泫面上慣常的和煦不見,沉重地說:「險些被她騙過,送她財物她是來之不拒,可聽過李易朝殿上的話,本王才如夢初醒。正是這個小丫頭看出了淄留什麼地方m.hetubook.com.com不對,給軒轅不二拔了個頭籌。她原是個酒家女,自然消息靈通,本王怎麼就給忘了?不過酒家女畢竟是酒家女,看來她閑不住,又打算重操舊業了!」
李易深深的凝望她:「卿真的只有十四歲嗎?」
煙花之夜以阿根大放爆竹告終。都城府衙遣人勒令禁止了平府的擾民行徑,看在李易的面子上,來人客客氣氣地說話,沒有請平家人上衙門。但是煙花爆竹的動靜實在太大,次日李易只好帶景永福入宮——燮王召見。
她不敢注視他的目光,勉力打趣道:「我就這麼見不得人?」雖然話早挑明過了,可該羞澀的時候她不能表現出太過輕鬆。
景永福斟酌后反問:「請教殿下,對大福抱以何種情愫?」
「我的病不是風寒,而是中毒,但太醫院的太醫來了幾撥,沒有一張方子對症下藥,可想而知,他們不是群庸醫就是被人指使。以燮王的睿智,早該有所察覺。歷來帝王對身邊的太醫都是最謹慎的,燮王為何任由庸醫徘徊宮廷?」景永福自嘲地一笑,「不過我的確沒有證據,那些藥方我都叫我家廚子用去引火了。」
「但是小姐,有的粉不能混。」爆竹師傅猜測道,「若小姐要制特殊的煙花,不如讓小人來代勞。」
司馬靜彥卻道:「不然,拙荊曾親自領教過。小丫頭話中有話,暗示我司馬家族不要參合皇家的事,不然難保司馬一族日後的榮耀。」
「但我賭輸了,不是嗎?殿下還是做到了。」景永福反感李易為了留她在燮國的不擇手段,但也佩服他不惜太子身份在政梳殿上公開宣布要娶她。她雖然賭輸了,李易不要臉面,還好他老子燮王還是要點皇家的體面。
司馬靜彥打著謝景永福關照過他兒子的幌子,帶禮物上門,實則一探平府深淺。這他倒沒有失望,他看到了水姐。
李易親自來探望過景永福三次,每次她都在昏睡,他知她不願見他,後來就暫時不來了。李菲自從送匾后就失了音訊,確切的說自那日香山陀羅寺後景永福就再沒見到過他,倒是李泫使人送來不少貴重藥材,都是補血養氣的,景永福權當他孝敬她娘。而司馬秋荻顯然被管束了,一直沒有出現。
司馬秋荻沒有接話,只顧看那空中火花,燦爛明麗,璀璨時令人忘乎所以,倏忽流逝時又擔心放煙火的人會就此停手,好在一時寂暗后總會再次升起奼紫嫣紅。忽然,幾束火花同時炫耀,隨之煙火的顏色改變了,在束束火花降落時,一聲夾帶爆竹聲的火花衝上夜空,散射開來,竟是從來沒有人見過的橙色煙花。那煙花如前團開,形成一個圓球,橙煌煌艷麗無比。急接著,又一束白光激射其上,宛如一把打開的摺扇插在橙球上,神奇又靚麗無比。
「好藥材不能浪費……」後面半句她沒說下去,生怕若夫人擔憂
hetubook•com.com——有毒的藥材也不能放過。
自景永福病後,平大福這個名字開始流傳,先是燮國的官宦氏族的圈子,接著流傳到平民百姓口中,跟著是整個燮國,最後傳遍三國。由於李易始終沒說明得了景永福什麼樣的消息而剿滅邊境匪患,謠言便越傳越懸乎……總之大福再次小小出名,但這回,她一點都不痴了。說她是為父報仇的義女,多出於尋常燮國百姓;賣國求榮的叛徒,肯定出自太子的敵對陣營;極少數人知道真相竭力為她辯駁,卻同樣以編織的謊言。
景永福走後,李和裕留下李易說了句:「她若是景國那個大福再生,倒是件好事。」李易後來轉告了景永福,他以為是他父王鬆口,景永福卻心下咋舌。燮國的統治者未必洞穿她的底細,而是從燮國利益出發,若燮國太子娶的是景國公主可謂門當戶對,於時下局勢于燮國好處無盡。那句新年來宮中耍耍,絕非無的放矢。李和裕在暗示要她進宮,她當然拒絕了。
數日後,李泫如願地聽到下屬回報,平大福再次一病不起,李易為此又數度出入平大福府中。
司馬靜彥默然。
李氏父子言談良久。一場宮變就在他們的言談中慢慢滋長,而景永福能做的想做的該做的,都已做完。剩下的,已然不在她能力範圍,更有甚者,超出了她的想像。
橙色球花連帶白扇落下,又升起綠色球花,依然附帶一把狀似扇子的白煙火斜插球花。接著是藍的,紫的,各色的,但每色球花都附帶白扇形煙花。
門外又傳新報,卻是平大福看膩了雜耍戲班,又迷上了煙花炮仗。
李泫冷笑道:「不錯,本王的禮物豈是那麼好收的?既然收了,就要有為之付出性命的覺悟!」
他終究是當面問了,景永福凝視著他,這位堪稱人才一表的天之驕子,雖然年輕尚有許多不足,但已基本備全了一代名君該有的一切素質。可帝王家哪有什麼真情可言?若夫人的遭遇早叫她體味到皇家無情。李菲欺她年幼,曾以色惑她,相比之下,李易則還算坦誠。
「她倒是命大!」李泫冷冷道。
「回小姐的話,小的沒這樣做過,還真不知道。」爆竹師傅汗顏,從未見過問題那麼多且那麼古怪的小姐。
李易當時的神情和言語後來景永福始終沒有忘懷,他一字一句如是道:「那是一種較之男子之於女子更值得珍視的情愫。」
新年到來之前,景永福的小日子過得有滋有味。如果不算某日後院突然走水,某日盜賊光臨,某日司馬靜彥的突然來訪。
景永福沉吟道:「還請師傅多留幾日,小女子不會虧待你。」
司馬靜彥擔憂道:「我倒寧願是這樣……」他話鋒一轉,卻是面露殺機,「這個丫頭洞察局勢,耳目聰穎,但不是我們的人,她幫的是太子。縱然只是個無干要緊的小丫頭,
https://www.hetubook.com.com可礙眼的話絕不能留她。」
「民女平大福參見陛下。」
景永福只覺汗毛倒豎,急忙將手抽出。
這一天晚上,帶回「珍貴藥材」的司馬靜彥鐵青著臉出現在沛王府。據說他離開后,沛王也沉默了半宿。這是容易府回報的消息。
可能的話,他真想當平氏的兒子,大福的兄長。也許大福只覺得他是個紈絝公子,但和她在一起,他就願意傾己所有所能,令她快樂。司馬秋荻憑本能感受到,大福也是這麼想的,無拘無束只是單純快活地一起玩耍。
「是。聽說是家不錯的酒店,廚子手藝好,菜色有新意。」
「這是殿下求賢若渴的情愫啊!」
景永福深知故人之子在母親心中的分量,何況司馬秋荻的確投了若夫人緣法,當下她將司馬秋荻被軟禁在家的事兒酌詞說了,果然若夫人面有憂色:「這麼個可愛孩子,關在家裡可不要悶壞了?」
她道:「正是。民女大胆,想在新年來臨之前,給太子殿下做點新鮮玩樣。昨兒算是大功告成,只此一次,以後斷不會再無緣無故弄出聲響打攪街坊鄰里。」
「其實卿深知本宮之心,本宮只是想挽留卿,百般無奈才出自下策……但只要卿願意,本宮亦不會辜負卿。而卿提出的條件本宮已做到了,在大庭廣眾之中,朝堂之上,本宮向父王請求娶你為妃。」李易苦笑道,「想來卿早就算計好了,父王拒絕了。」
李泫沉吟道:「這還算事小,陳家那邊更緊要。一切都拜託司馬大人暗中籌劃了。」
「這本是件醜事,拙荊口舌上不如那丫頭,吃了虧后這二日才唯唯諾諾的將此事告之於我。我叫她重複了當日的每一句對話,這才發現這個平大福不簡單吶!」
回歸起點,景永福也只答應助他登上皇位。
她恭敬地站起。
「聽都府衙上報,昨兒夜裡你放了半宿煙花爆竹?」
「平大福稱病月余,期間太子見了三次,迪王沒有任何動靜。平大福病愈后,足不出戶,只是譴人置辦了若干物品,包括粗製傢具十套,廚具三十四套,就再無動靜。」
若夫人溫和的點頭:「嗯。都是小翠親自打理的。」
她忙道:「民女哪能弄出那些個,民女不敢貪功,都是王都盧肆煙火店的貨色。」
景永福無語。她確實只有十四歲,卻非一般人的十四歲。李易不知道她與他一樣出自於天下最黑暗的家庭,皇室的昏暗和她幼年經歷的苦楚,迫她不得不早熟,迫她不得不拼盡所有來看清周遭世界。
老皇帝沒有叫她久跪:「請來回話吧!」
幾天後,爆竹師傅神魂顛倒地回到自己的小店,嘴上猶在嘀咕無人可解的數字,「百一七百二七……豎九二橫四三……」
司馬秋荻笑了。
景永福啞然失笑。他倒是聰明,沒有拿話騙她。
她憨笑一聲:「殿下是恨不能把我包個嚴實,不讓人見著才好吧!」
李泫沉吟和-圖-書片刻后問:「你說她原本是在淄留開酒肆的?」
景永福覺著李泫辣手了些,對小人物也不放過,只是他小看了她的能耐。她對人處事向來都留人活路,但也不代表她是個好欺侮的主兒。
「生我者娘親也,知我者亦娘親也。嘿嘿……」忽而景永福想到一事,「沛王送的那些藥材娘在服食嗎?」
李泫下屬退下后,司馬靜彥問道:「王爺見過這個丫頭,可看出什麼不妥?」
「這白粉放出去是紅色的?那放進黃色的會出什麼?」
李易一怔。
景永福隨便捏了個謊。
一個月後,李易終於見到了「清醒」的景永福,關於娶她之事的後文終於可以著落。
入冬的燮國王宮,長久的殿外等候使景永福無暇欣賞宮廷景緻,只顧捂著凍紅的鼻子。李易憐惜的道一句:「也不戴個圍脖。」
李易神色嚴峻:「沒有證據的話不能瞎說,卿此言有何依據?」
因為已接近新年,景永福順便也回了禮,亦是一些珍貴藥材,祝司馬夫人長命百歲。
李易走後景永福仔細研究了下自己的手,怎麼男子都愛抓住女子的手就親呢?蒲蒲兒那樣對小翠,李易也這樣對她。她覺著很不舒服,她不喜歡。而她渾然沒有想到的是,面對李易的表白,她竟沒有絲毫尷尬。
李易忽然抓住景永福的手,印上一吻。
伍廚在邊上看景永福,以看怪物的表情。水姐等人跟她處的日子久了,都是一臉的笑嘻嘻,阿根也難得有點孩子氣,在旁邊擺弄著景永福所制的爆竹。只有若夫人始終愉悅的欣賞煙花——這可是特製的司馬秋荻式樣的煙花。
「對!就是它啦!」景永福笑逐言開,「我還要白色的,藍的,綠的,有什麼給什麼,統統給我就是啦!」
李和裕說了幾句,就打發她回去了。他隻字不提當日李易殿上求婚之事,正合她意。
司馬秋荻很煩,每天身後跟著小廝,連如廁都盯著。越煩他就越焦急,隔壁大福明天都在耍爆竹煙花,平氏一定很快活,快活到有可能都忘了自己,但他卻絕無可能忘了平氏。那張畫像中的女子他一直當作自己的生母,而與平氏相處的一月,他更堅定對平氏的歸宿感。雖然司馬夫人及眾位姨娘都對他不錯,但卻沒有那種心意相通骨肉親情——他在司馬一族的地位全仰賴於司馬靜彥的寵愛。但是平氏不同,他能感受到,她是真心對待自己,視若己出的憐惜。
李易微笑道:「已經藏不住了,我也不後悔。是時候叫父王親眼見下你個鬼丫頭!」
盧肆爆竹煙花店關店數月。重開店后成為燮國首屈一指的名店,獨佔行業鰲頭,這是后話,不過這店的紅火與景永福脫不了干係。當王都上空升起絢爛璀璨的煙花后,這店就出名了。
若夫人望她而笑:「看你笑得賊眉賊眼的,必然又要搞怪!」
李泫坐于書房,傾聽下屬的回報。司馬靜彥默然站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