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有時候在想,為什麼你這種人會是我的爸爸。
1

時杳杳一直沒說話,時父望了她一眼,她似在思考什麼,繃著一張臉嚴肅的樣子。
「後來,沒過小半年,他就被他父親找過來接回去了。不過他父親家裡好像是浙江的,不知道怎麼又回了秋瀾……」時父喃喃著說完。
「我不敢告訴他,我不知道他會是什麼反應……」她擤擤鼻子,聲若蚊蚋。
時杳杳回憶了一下青武賽的那段時間,實在是想不起有蕭林疏這麼一個人。
時父咂著嘴至今心有餘悸道:「我當時心裏還在想,這孩子每天身上帶這麼多錢出門,沒有出意外真是萬幸!」
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時父臉上的嚴肅隨之漸漸崩裂。
時父愛茶,連帶著時杳杳也沒少了解這些茶,經常就是他泡茶前先給她認,認完了,他泡好了給她聞,聞完了,他再喝……
帶著滿腦子的問號經過內室的時候,她父親正坐在蒲團擺弄一個墨綠色的錦盒,時杳杳認出這是蕭林疏交給父親的,不由得好奇地打量了幾眼。
恍惚間,他像是看見許多年前她在武館里打樁的場景,那時候他的唯一想法是:那該多疼啊!那時候的她在同年齡的女生里算是比較高的,卻也夠不到木樁最上面一層的把手,可她帶著稚氣的臉上有與年紀不一致的森嚴。
瘦弱的男孩,還只到他的胸口高,舉著厚厚的一沓錢固執地跟在他身後。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攜帶著來歷不明的巨款,時父當時並不敢收他,可是這阻止不了蕭林疏。此後,蕭林疏就像是準點報到一樣,放學就背著個書包在武館外的家長等候區趴在m.hetubook•com•com立柜上直愣愣地望著裏面的孩子訓練……時父看他真的熱愛武術終究是把他收下了。
「當然有……」他頓了一下,雙手摸上她的頭髮,第一次用那種一個父親包容捧在手心的小孩一樣的柔情,輕聲堅定地切除她所有的顧慮和質疑,「每一天。」
時杳杳一縮脖子,訥訥應了。
她埋著頭看不見父親的表情,聞言呆了一瞬,想起張衍下午的欲言又止,心中暗罵張衍這個不講義氣的,但更多的是忐忑。阿爹知道?他是什麼時候知道啦啦隊的?他現在是想要她退出嗎?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她該如何抉擇?
蕭林疏沉吟半晌:「我以前在你們家武館學過武。」看她一臉驚悚的樣子,笑道,「你應該是沒有印象的,那時候你忙著準備青武賽。」
時杳杳從善如流地走過去蹲坐在逆手席的蒲團上,好奇地探頭湊過去瞧了一眼——茶葉。
「我不是要怪你。」時父看她惴惴不安的樣子,費力地開口解釋,「阿爹想過了,武術是阿爹畢生的目標,但如果武術不是你喜歡的,阿爹不應該強加在你身上。你有選擇自己要過什麼樣人生的權利,阿爹不想你將來怨恨我,你可以像同年齡的孩子一樣去輔導班、踢球、上街,為了考試通宵達旦、在假期里瘋得像猴……這些都很好。杳杳,你這個年紀不應該成天和武館里的木頭樁子為伍……」
他難得過問時杳杳近況,或者說他不知如何過問,杳杳的媽媽體弱,生下杳杳后沒多久就撒手人寰和-圖-書,他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糙漢子,第一次做父親什麼也不懂,從小就把杳杳當男孩子養。他有著比大多數父母更多的嚴厲、粗糙和不善言辭,研武館是他的心血,而他對女兒的期待在一段時間內與武館深深地捆綁在一起,他把對自己的嚴苛同等地加諸在女兒身上,收效頗豐,女兒在武術這條道路上越走越遠。
好像不走這麼一套程序,他就喝不出茶的甘香一樣。
她常常不知道自己該堅持什麼,常常反問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夠好,卻從來沒有去責怪過父親的嚴苛。她將所有的孺慕之情寄托在日復一日的訓練里,父親的一個肯定眼神便是她繼續為之奮鬥的理由。
「啊?是啊,就在你備戰青武賽的時候來的。」時父正在收茶則,挑挑眉略回憶了一瞬,對她娓娓道來,「別的孩子都是家長領著來,就連張衍那野小子也不例外,而蕭林疏從出現在武館的時候就是一個人。」他眯著眼,像是透過歲月看到了當時的光景。
「你躲在這裏幹嗎?」
「你放心吧,你阿爹早就……他不會怪你的。」蕭林疏在心裏罵了句笨蛋,他想起剛才在內室看到那一立櫃的獎牌獎盃時,時父雖然一臉肅然,但是仍掩不住眸中驕傲的光彩。
午飯前,蕭林疏拿著一盒子茶交給他的時候,只是平淡地說:「時師傅,這是今年我家的茶莊里新出的茶葉,記得您愛茶家裡特地囑託給您帶過來……」
蕭林疏也不多說,眯著眼岔開話頭:「你還沒有告訴你爸你參加了啦啦隊啊?」
時父還記得當時他幾乎和圖書是立刻解下書包,從裏面又把那沓錢掏出來工工整整地擺在自己面前。
他想改變,但女兒已經學會了察言觀色,面對他總是怯怯低頭沉默,這時候他發現自己其實一點也不了解女兒,他不知道該怎麼和女兒溝通。
父女倆很少談心,以往的交談大多是關於武術的教習還有賽前的指導,他難得一口氣對她說這麼多。其實這些話在他心裏憋了許久,他想起今天在武館出現的那群少年,一個個都是那麼明媚開朗,那才是這個年紀里該有的模樣。時杳杳和他們打鬧在一起,臉上笑容就像是孩提時那樣開懷,那麼乾淨、純粹而直接。
「蕭林疏,你認識我阿爹?」
大概是她那雙大眼睛里噙著的委屈還有期待滲進了時父的心裏,在她抬眼的一瞬,他覺得有些難以形容的酸澀和心疼。
「杳杳,你最近……在做什麼?」時父支吾著。
時杳杳咬著唇,想起蕭林疏的話,蕭林疏不是那種會空穴來風的人,她相信他,更加迫切希望他說的是事實。於是,她訥訥問:「阿爹,我有沒有哪一瞬間令您感到驕傲?」
武館內,時杳杳剛剛把大家送走,一直不見蹤影的蕭林疏悄悄出現在她的身後,她嚇了一跳。
時父放緩語氣:「聽張衍說,你參加了學校的啦啦隊?」
蕭林疏看著面前的少女,夜風把她的短髮吹得有些亂,散在光潔的臉龐上。
撒謊!時杳杳在心裏反駁,卻沒有糾結這個問題。她是個藏不住事的人,就連中午吃飯的時候目光也是逮著機會就往父親和蕭林疏身上瞥。
那時候他不懂她www.hetubook.com.com期待的是什麼,現在他才明白,那時候她也許在內心深處希望能夠得到她阿爹的認可吧,哪怕是輕飄飄的一句「不錯,下次加油」也是好的。
蕭林疏抱胸挑眉:「我可是一直站在這兒。」
不怪蕭林疏想得多,實在是時杳杳今天對啦啦隊這個詞警惕得就像是遇到貓的老鼠一般。
時杳杳揣著滿肚子的問號回到內室,蕭林疏並沒有解釋最後丟下的那句話就走了,她也摸不准他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緊張地絞著放在桌下的手,渾身僵硬。
時杳杳這時候才知道蕭林疏家裡原來是做茶葉生意的,轉眼看到自己阿爹義正詞嚴地念叨著還是還回去吧,卻又明顯肉疼不捨得的樣子。
她習慣性地湊近仔細瞧了瞧,色澤翠綠,香氣濃郁,扁平細長。
那時候,時父不知道自己收下的是這樣一份珍品,好的茶葉從來有市無價。
於是,他停下了所有的賽事,企圖在生活中默默地觀察女兒了解女兒。失去過妻子的他明白,所有的成就都比不上家庭的圓滿。
日復一日每天一絲不苟,直到青武賽結束,武館里她捧著亞軍的獎牌獎盃給那個虎著臉的館長也就是時父的時候,眼睛里隱隱有了一絲期待。
在時杳杳瞪大圓溜溜的眼愕然望著他的時候,他說了一句更加讓她不可思議的話:「你是他的驕傲。」
是他許久沒有見到的。
時間久了他也漸漸發現,女兒不知什麼時候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和他這個父親也遠沒有了幼時的親昵。
「您留著吧,我還給他他也不會收。」時杳杳有些想笑,但是沒敢https://www.hetubook•com.com笑出來,以前怎麼沒察覺阿爹這麼孩子氣的一面。
後來,他叫了她,在看見他的一瞬間收斂了臉上的笑容……
時杳杳應該是一個把父親的態度當作準則的人,渴望敬仰的父親承認她、支持她,父親對她的認同在她心中意義深刻。
時父嘆氣:「你娘走得早,阿爹常常在想,如果你娘在世,會不會好一點。希望你不要怪阿爹……」自責的情緒再一次出現在這個巋然如山一般冷硬的男人的臉上。
她想起了另一個問題:「阿爹,蕭林疏以前在我們武館待過?」
「過來看看?」時父抬眼掃了她一眼,看得出他心情還不錯。
時父滿意地點點頭,咂咂舌:「特級雨前龍井啊……」末了又皺眉,這一盒在市場上還不知道能被炒到多高的價。
時杳杳心中狠狠一慟,淚水就這麼不由自主地湧出眼眶。
時父一恍神,自去年給她停賽開始,好像許久沒有看到她露出這樣的表情了。
自從時父不再替她安排賽程開始,態度就十分令人難以捉摸,從前她至少可以在武術上去取悅父親,但是現在她不知道該如何和不苟言笑的父親相處。
「龍井?」
時杳杳沒有說話,顯然是沒有領會到父親的心意。
時父素來有兩個心頭好,一個是祖傳的家業——武術,還有一個就是茶,就連現在他們所處的這間會客室都被裝飾成了茶室的樣子。
時父用茶則從錦盒裡細細挑了些出來,送到時杳杳面前。
「不是的。」時杳杳忽然抬頭,閃著淚光堅定地說,「我從來沒有責怪過阿爹,我只是怕阿爹不滿意,我怕我不夠努力讓您失望!」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