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來往往的人，路過這個衣著襤褸的人的時候，皆是驚奇地盯著他仰著頭無聲流著眼淚的樣子，然後沉默地走開。
……
「在這個世界上，早晨的太陽和下午的太陽是截然相反的軌跡，那些待在寒冷潮濕角落裡的人，不要放棄，再等一等……」彥父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愣了愣，咻地抬起頭，彥使楚的臉被放大映在屏幕上。
「我想要和一直一起奮鬥的隊友，還有我的教練說一聲謝謝，是你們讓我理解了什麼叫作團隊，也是我們共同奮鬥才獲得了今天的成績，我很慶幸認識了你們，訓練很辛苦……但是還好我們沒有放棄……」
彥父看著屏幕上靦腆微笑的彥使楚，眼眶濡濕。
在終於成功看到電視機里主持人一絲不苟地抓著話筒轉播時，電視機前的幾個大男人頓時歡呼。
……
「……全明星啦啦隊錦標賽現場，接下來上場的是來自……」
像極了每次醉酒的鬧劇平息后，他們母子倆的眼淚滴在地上的輪廓。
但是回憶里的觸目驚心，他的指尖發顫，碰到桌邊的湯盅蓋。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沒有了？好像是失業后，他開始沒日沒夜喝酒的時候；又好像是他迷上賭博在賭桌上紙醉金迷的時候；抑或是好像是兒子瑟縮在角落看著自己暴躁砸東西泄憤的時候……
「……」
「爸、媽。」
幾個蹲著馬步的師兄弟面前走來走去：「師父……今天師妹比賽，我們就想看一小會兒，真的就一小會兒……」
時父怒氣沖沖地從一邊桌上抓過和*圖*書幾個青瓷海碗，一聲令下：「沖拳！」
「不知道……」同樣竭力的聲音，拚命向後仰頭想把已經下垂的肩膀拉起來。
這個男人就是彥父。
軟軟糯糯的聲音令他眼眶發酸。
「叔叔阿姨。」時杳杳跟著打了招呼。
碎裂的瓷片上水珠順著鋒利的裂口滴在地上。
「等張衍回來我一定要好好削他……」腦海里已經浮現起張衍被揍得求饒的畫面。
「別吵吵，等會兒師父來了都沒得看！」他身邊略瘦小的男人一句話令所有人噤聲。
「也許會遲到。」
彥父沒有理會這些，悄悄站在一個駐足觀看的人身邊，手向著他搭在身側的背包伸去。
屏幕上的採訪還在繼續。
「你們在哪兒呢……我在舞台右邊……你們也在右邊啊……那你們到最前面來……嗯，杳杳也在……對，我們馬上就要上場了……」他壓下心中的緊張忐忑，不一會兒他的背後傳來一聲稚嫩的喊聲。
他的聲音在時父的注視下越來越低。
那火焰只綻放在陽光照不到的角落，錢花完了他開始在街上流浪，他不知道流浪的背後是墮落的深淵……
我們始終要感謝那些陪伴你、促使你成長的人。
「哎呀，你們別急啊！衍師弟都說了這種全國比賽，電視上都會放的啦！」
他們讓你有了方向，兜兜轉轉終於到達彼岸。
「師父到底幹嗎去了……」最小的師弟顫聲用力眨眼擠開眼角的汗水。
——爸爸，今天考試我得了全班第一，媽媽說爸爸工作很辛苦ｈttｐs://wｗｗ•ｈｅｔｕｂｏok.cｏm.cｏｍ，我也要努力！
谷胥臨近秋瀾，川流不息的馬路上人來人往，一個骨瘦如柴的男人悄悄地尾隨在一個珠光寶氣的女人身後，那雙黯淡鬼祟的眼睛里警惕地睨著四周。
他仰著頭，身邊人來人往，屏幕里畫面轉換，他就像廣場上的雕像一樣沉默著杵在原地。
「我的感想是，終於不用跑操場了……」
在他胡思亂想的時候，他一直跟著的那個女人已經離他有些距離，他搖搖頭連忙跟上。
「哥哥加油！哥哥加油！」
「嘿，酒師弟你這話我不愛聽！誰按不住！我抖那是因為打樁打多了！」
「你不急，你手別哆嗦！調個台都按不住鍵，你丟人不？」
「不訓練也不看館，全部躲在休息室看電視！像什麼話！」時父凌厲地呵斥。
這是一個很繁華的購物廣場，入口的上方有一塊很大的液晶屏幕，現在正放著什麼採訪息，有許多人停下腳步觀看。
「噓噓噓！」抓著遙控器的男人把遙控器豎在嘴邊，「聲音小點聲音小點，別把師父招過來了！」
——爸爸，你罵媽媽的時候，我很害怕，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也可能是因為這個……」抓著遙控器的漢子臉一紅，卻應了。
張衍回過頭的時候，一張小胖臉擠進視線，緊隨其後的是掛著笑的父母。
主持人笑了：「當然了，你有什麼感想都可以跟大家分享……」
「他非鬧著要來看你，不帶他來他還哭。」張母笑呵呵地看著兒子，眼睛里滿是想念和-圖-書。
床邊的矮桌上有一盅湯，他撐著手打開瓦罐，清亮的油花漂浮在泛著金黃的湯麵，一股清香裹著騰騰熱氣撲面而來，正打算放下盅蓋的時候瞥見一邊的紙片。
「就是！誰要看他啊！要看也是看師妹啊！」
那女孩卻是苦著一張臉：「我不想一個人吃飯……」
蒸騰的熱氣覆蓋在他的臉上，他感受著臉上小心翼翼的輕柔力道，他聽到開門又關門的聲音，聽到低低的對話聲，聽到有什麼擺在矮桌上窸窸窣窣的聲音，感受到蓋在身上的被子被輕輕攏好的動作……
而實際上，他沒有信仰、沒有方向、沒有謀生的本事，有的只是苟且活著的本能。他在城市黑暗的角落裡流浪，見識了盛開在黑夜裡的火焰，那火焰沒有溫度，只有靠近了才能夠感受到，像是冰山一樣的冷洌。
休息室里幾個人渾身僵硬。
——媽媽今天有誇我，我也很聽話，聽媽媽說爸爸最近心情不好，爸爸不要煩，每天都要開心哦！
幾個師兄弟沒敢說話，皺著臉眼巴巴地看著時父做完這一切匆匆離開。
研武堂里，幾個身材壯碩的大男人在休息室里擠作一團，手裡抓著遙控器吵吵嚷嚷。
「哥哥，張衍哥哥！」
「但是，你要相信，總會有那麼一些人，把你從黑暗中拉出來，沐浴在陽光下。」
……
他揪緊頭髮努力回憶，他感覺到長期酗酒使他的腦袋有些麻木。
一陣寒暄之後，馬上就要到他們上場，張衍跟他們暫時告別，張母抓緊欄杆給他鼓勁：「阿衍要加油啊！阿ｗｗｗ.ｈｅｔuｂｏｏk•ｃｏｍ•coｍ衍一定能拿第一！」
女孩的臉龐白凈，眼神璀璨，緊抿著嘴角也壓不住笑意。
而在比賽場上的張衍並不知道自己已經被師兄弟在腦海里鞭撻千百遍，他此刻正打著電話對著觀眾席上不停地找。
而現在，他又回到那種日子。
他再一次離開了家，腦袋裡一團亂麻，他買了最近的票離開了秋瀾，來到了谷胥。他睜著紅彤彤的眼不敢睡覺，好像閉上眼身後的洪水猛獸就會張開滿是獠牙的嘴將他吞沒。
直到房裡的動靜平息很久，直到外面也悄無聲息，他終於慢慢睜開眼。
「得得得，打樁打多了，你咋不說你前天被師父罰了今天還沒好全！」
彥父愣了愣，那些被他刻意深埋的記憶躁動不安地迸發湧進腦海。
「恭喜你們在這次的比賽拿了冠軍，真的很不容易啊，那你們有什麼感想想和現場以及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分享的呢？」
「啪——」
休息室里，時父暗戳戳地留意著室外的一舉一動，撓著頭不停地換台，嘟囔著：「剛才明明看他們已經調到了，怎麼才一會兒就沒有了呢？」
主持人追問為什麼這麼說，但是他怎麼都不再開口急匆匆地搖頭，把話筒遞給了身邊的女孩。
暈倒之後，他被臉上的溫熱觸感驚醒的時候，他先是察覺到渾身酸軟使不上力氣，稍稍偏頭就看到彥使楚在一邊認真洗帕子的背影。他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他定定地盯著這個兒子，直到彥使楚抖開帕子轉過身來，鬼使神差之下，他立刻閉上眼睛繼續裝暈。
「對！誰叫他m•hｅtuｂｏoｋ•coｍ.cｏｍ讓咱們看他比賽的……」
「那麼作為隊長，你有什麼想說的呢？」
是怎麼變成這樣子的？
他的話音剛落下，休息室外一聲令人心悸的呵斥響起：「你們不訓練在幹什麼？」
話筒傳遞到最邊上的男孩手上，他直直地盯著前方臉都紅了，猶豫半晌：「什麼都可以說嗎？」
「你倆別吵了！我來！」在他們身後急得抓耳撓腮的男人一把搶過遙控器，「等你們找到，師妹都比完了！」
場上爆發出鬨笑……
他工作早出晚歸，和兒子交流極少，他每天回家的時候就能看見許多這樣的字條：
話筒一個個地傳遞，有十分正經地感謝家人、學校、老師、同學的，有說段子逗悶的，還有冷著臉一言不發的，最後有一個大男生還不等上一個說完就要搶話筒，他拿起話筒，深呼吸大聲喊：「爸爸媽媽，我愛你們！」
一令一動，伴隨著「嗬」的一聲，他們整齊地將拳頭打向前方，時父拿了個海碗放在離得最近的拳頭上，一個個挨個兒放過去。
是他們讓你更加堅定、堅強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豆芽這麼大了啊！你這體型可不稱這個名字啊！」張衍取笑掛在自己身上的小胖子。
——保重身體。
他記不真切……
「骨碌碌——」
幾個師兄弟保持著頂碗動作的身體已經開始輕微晃動，時父卻依然不見蹤影。
好多年前，他不顧哭得涕淚橫流的妻子，拿了家裡僅剩的錢離開家，那時候還做著背水一戰然後功成名就后衣錦還鄉的美夢，他還發誓要讓那些看不起他的人刮目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