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文豪情緒如決堤洪水,肩膀發抖,心如刀絞,努力平靜地說:「我知道,但我決定了,父母也都同意了……」想到父母,他又是悲痛欲絕,最後一句話微弱的像是將死之人的呼吸。
「嘿!」一個聲音突然傳來,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文豪被嚇一跳,睡意立刻煙消雲散。他有些許起床氣,帶著一股怒氣轉身準備教訓那個不懂禮貌的人。但轉過頭時,迎面卻是一個嬌柔的女生笑臉相對。竟是楊子君!他的怒氣被楊子君的笑臉給驅散,心裏彷彿有一個人在猛打架子鼓。
「嗯。」文豪心情不快,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餓嗎?要不去吃點東西再回去吧。」文豪捨不得兩人世界這麼快就結束。
文豪忍住這股衝動,在心中真誠地希望她可以永遠保持著這樣一顆純真的心,不要被世俗打擾。
「不會吧!這麼嚴重?」申義鵬驚呼道。他作為噩耗的傳達者,心裏覺得對不住文豪。
「去工作啊!」
「我也對子君這麼說的,但她心軟,說再給他最後一次機會。」張辰語無奈地說。
想寒假時,自己立志今年要好好努力,在社團干一番大事業。而大事業才剛有點起色,自己卻稀里糊塗的離開了。每每想起,惆悵不已。
一陣輕緩的鈴聲把兩人從各自的想象中拉出來,楊子君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說,:「是辰語——喂?嗯,在烈士陵園呢。不是,我跟文豪在一起。」
星期六早上七點半隊伍在學校門口集合。文豪昨晚一個人在宿舍睡,身心不寧,翻身無數。折騰到凌晨才心疲睡去。他雖然是無神論者,不相信有牛鬼蛇神,但他還是怕鬼。這並不矛盾。正因為他不相信有鬼,所以會更加害怕自己從不相信的東西突然出現。
「咦!我哪能啥都知道啊!我這次來就是跟你說,這種情況的話……是不能評選貧困補助的。」
文豪不禁納悶,自己明明沒有排練過,何來程序?但又不好意思問別人,只能跟著其他人做同樣的事——要錯一起錯,就算出醜也不會是自己一個人。
楊子君眼睛里水波蕩漾,緩緩說:「他也知道自己沒有來生,可還是義無反顧為國捐軀……」
這話讓常琳和梁書記都吃了一驚。文豪開始重呼吸。事已至此,與其再記過被開除,還不如自己先一步提出來。橫豎是死,死在自己手裡會心安一些。就像一個殺手,面臨絕境時往往將最後一顆子彈留給自己,挽留最後一點尊嚴。至於家裡怎麼交代,他顧不得那麼多了。
「怎麼了?」文豪對她的仰頭看天的行為感到不解。
文豪得到釋放,沒仔細分辨她話中的「想開點」是什麼意思。他回到宿舍將門反鎖,想今天中午的時候一切還都是那麼美好,僅僅隔了一下午,卻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想著想著,鼻頭髮酸,淚眼朦朧。這種打擊讓他猝不及防,摔的灰頭土臉。但他還是不甘心,於是強忍淚水,調整呼吸,忍著顫抖給楊子君打去電話,以朋友的身份確認一下。
從來不敢奢求的我,
常琳輕嘆一聲,手指輕叩桌面,不做言語。
一句話將他拉到現實,手裡緊緊攥著車票,眼淚不由自主流出來,心疼的說不出話。回來,說的何其容易。
常琳有些尷尬,畢竟大學里曠課再正常不過,但書記知道就另當別論了。好比貪污,老百姓知道無妨,但紀委知道的話性質就不同了。常琳也不想文豪因為這件小事再記過一次,畢竟再給處分會讓這事發生質的改變。但為一個陌生的學生向上級撒謊又不太實際,心裏的矛盾致使她說話也打結:「哦……這個……他——」
見識過退學申請書後,眾人都散去繼續打遊戲。
申義鵬不懂,問其何意。
文豪如遭電流襲身,半晌說不出話,詫異消息是怎麼泄露出去的。
「嗯……今天學生會的人來點名了,你沒到,名單上交給了輔導員……她讓你去一趟辦公室。」連說兩個噩耗,申義鵬也不好意思,但班長的主要任務就是負責傳達領導的話。
學校里沒有專門的地方給學生搭被子用,所以學生只能將被子搭到操場跑道邊上的冬青樹和單杠上。由於文豪來的晚,位置優越的冬青樹上已經鋪滿了被子,只好將被子搭到位置不好的單杠上。
文豪想譏笑自己,哽咽卻從喉嚨里鑽出來。稍微穩定一下,謊說是家庭原因。
搭上B12,一路無話。下車時候,看著眼前熟悉的建築物,好像穿越似的。兜兜轉轉多年多,又回到了起點,真是卻竹籃打水一場空。直嘆世事無常,人生無常。
「你怎麼知道?」文豪高興地問。
出了校門,文豪停下腳步。回首凝望中原工程大學的校門和生鏽的牌匾。半年多前,初到這裏時的滿腔的激動和歡喜還記憶猶新,如今卻帶著一顆千瘡百孔的心離開。物是人非啊。
其他人聽見申義鵬的詫異,都圍過來看。文豪心裏嗤笑一聲,想這幾人終於肯為自己的事而挪動屁股了。
淚水一下模糊了雙眼,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扭曲了。
我偷偷地愛上你,
「你昨晚睡的不好嗎?」楊子君問他。
你有一雙深情地眼睛,
「辰語和-圖-書讓我回學校幫她曬被子。」
文豪楞在原地,腦袋裡一片空白,彷彿與列車相撞時的瞬間,任過往的人和他撞肩。
文豪不知不覺睡著了,醒來時已是下午三點,宿舍里已經只剩他自己。他發了會兒呆,想上午的事情是真的發生了還是做夢。看到桌上的退學申請書,一切都明了了。他看著窗外又惆悵了幾分鐘,喉嚨發乾,去樓道盡頭那間宿舍超市買礦泉水。屋子裡人們都在玩遊戲,一邊玩,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拍鍵盤,也沒人招呼他。
到操場上時只有張辰語一人,文豪略有失望,但沒有表現在臉上。
前面的隊伍已在陵園門口集合,文豪和楊子君做短暫的分別——去各自性別的隊伍。眾人嘻嘻哈哈說個不停,由於來時已將所有的話題聊完,沒什麼可說,於是都在探討門口停的車哪輛最值錢,以及車主來此的目的是發自內心還是例行公事。
「怎麼了?」文豪看她的表情有些嚴肅,也有些傷感。
卻不敢告訴你,
見他去意已決,梁書記也不好再勸說什麼,說:「好吧,寫好申請書去我辦公室簽字。」然後轉身離開。
「唉……我中午去曬被子,結果下午收的時候發現沒了——你說得多變態的人才會偷被子啊——都怪楊子君讓我曬被子,這下害的我睡覺都沒東西蓋了。」
紀念碑前已經有幾個隊伍在等待,有警校、公司和別的高校。他們準備充分,統一服裝,還有旗幟。可見他們對緬懷烈士的重視程度。相比之下,中原工程學院的隊伍顯得寒酸不少。
「又是學生會。」文豪小聲嘟囔一句。
文豪萎靡不振,在後頭默默的跟著隊伍,在和潛伏在身體里的殘餘睡意作鬥爭。
「嗯,去年《學生手冊》考試的時候拿小抄被書記抓了——你不知道?」文豪面無表情平靜地說。如今多壞的事對他都造成不了什麼傷害,經過上次打擊,心好像麻木了一樣。
常琳扶了一下眼鏡:「你是……哦,文豪吧?」
「嗯,也對,你是南街村的,後生無憂。唉,我們就不一樣了。」
文豪在心裏誇她乖巧懂事,和她站在一起看窗外風景。
楊子君抬頭看看天空說:「不錯,藍色的,有大太陽。嗯,好,我馬上回去,拜拜。」
張辰語輕輕撞了撞他,文豪回過神,獃獃的看著她,心沉的像壓了一座山,想起剛才她的話,裝作輕鬆地樣子說:「嗯,對對對……祝福……」
文豪腦中彷彿有一顆原子彈爆炸,「轟」地一聲,所有意識瞬間全都夷為平地。
三月底,天氣還有點涼。不知不覺,來校已經兩個月,文豪又回歸到去年無聊空洞的生活。文豪仔細回憶著從卸任社長之後到現在的這段日子,卻只感覺一片虛無,發生的事和記憶總對不上號。離開《青年瞭望》已經快一個月,竟感覺是上個星期的事。每天無聊的生活重複疊加在一起竟然能夠壓縮般組成幾天的內容,很多生活內容彷彿從記憶里被抽離一樣,整個人也感覺是空蕩蕩的。
文豪垂著腦袋使勁的點點頭。常琳也無可奈何,從抽屜里翻出兩份退學申請書給他,依次在上面簽了名字。

此時,去往武陟的車進站了,車站對面一輛開往中原工程大學的B12也緩緩在站牌邊停下……
文豪心裏捶胸頓足,你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這下新錯加舊過,再後悔也都晚了,也都完了。文豪緊張地大氣都不敢出,滲出一身冷汗,死寂已久的心此刻終於鬧騰起來。常琳也因未來被自己的話言中而吃驚不已。
「嗯。」楊子君輕聲回復道。
常琳聽不見他的心聲,又說:「我記得——你去年好像受過處分吧?」
什麼原因,你的發香,總揮之不去
「嗯。」
……
你有融化冰雪的魔力,

文豪暗自吃驚,想難不成她和自己心靈相通?昨晚睡的不安穩她感應到了?
張辰語深吸口氣,像是下了什麼決心,然後露出一個殘缺的笑,看著文豪說:「我最好的朋友談戀愛了,以後就沒空陪我了,我怎麼活潑的起來啊?」
他慵懶地躺著伸一下懶腰,扭頭看見窗外的夜色,查德想起操場上的被子還沒收。飛奔到操場,冬青樹上那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已經沒有了,再看單杠上,也是空無一物。文豪被氣笑了,想不到這年頭還有偷被子這種特殊癖好的小偷。他也只能自認倒霉,連尋物啟事都沒辦法寫。畢竟被子不像錢包、飾品一樣可以賦予重大意義博取別人同情。想想被子也挺悲哀的,每天和自己待在一起那麼長時間,貼的那麼近,自己卻想不出它有什麼重要的意義。
「為什麼?」梁書記問。
常琳說:「那個……」
這句如此準確又一針見血的問題讓文豪意識到不對,小心地探問:「什麼……什麼意思?」
文豪輕「嗯」一聲,常琳調整一下坐姿,問他:「你怎麼沒來上課?」
張辰語哽咽著說:「我知道你喜歡子君。」
「怎麼了?」梁書記問常琳,沒認出文豪。
「文豪,你就是個笨蛋!」張辰語突然罵他。「子君根本沒有談戀hetubook•com.com愛!那是我讓她騙你的!」
清早醒來時已經快八點。他用水抹了幾把臉就匆匆下去,也沒來得急照鏡子,一簇頭髮像比薩斜塔一樣矗立在腦袋上也全然不知。出來時門口已聚集了五六十人,竟然沒有領導維持秩序,這也許是有史以來領導第一次放任學生自主外出活動。
這個舉動讓文豪心裏一陣悸動。在非強迫環境下,一個女性主動用肢體碰觸男性,是親密的表現。但文豪沒能高興多久,他緊接著想起自己早上個人衛生沒打掃,現在距伊人只有半尺之遠,肯定能察覺到。
文豪沒有和她對視,從頭到尾都木然地看著眼前的空地,腦海中不斷拼湊著楊子君每天晚上和前男友甜蜜地打電話的場景,忘了回答。
「沒事了,那……再見。」文豪彷彿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出這句話,將電話掛掉。眼淚再一次滑落,他再也忍不住,放聲痛哭。有人說有一種愛叫做放手,文豪不信這個,他認為只是因為無法擁有,所以才有一種愛的方式叫放手。
在車站等車的時候,口袋裡手機響了,是張辰語打來的。文豪這才想起來,自己沒有跟任何人告別——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何必要別人知道?
文豪本著李商隱「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找人方法,專在人群里找,結果徒勞;最後改變戰略,往人煙稀少處看,終於在南面一角發現楊子君,孤寂的站在一座墓碑前。
「那你怎麼還敢逃課?要是書記知道的話,再給你記過一次,你會被勒令退學的知道嗎!」常琳善意地嚇唬他。
開始晝夜難分翻天覆地來去都是因為想你
「不用勸我了老師,我……」文豪哽咽地說不出下文。
「喂?」聽筒里傳來楊子君溫柔卻略帶憂愁的聲音。
楊子君親口承認,文豪已經產生裂縫的心頓時被擊的粉碎,眼淚奪眶而出順著臉滑到下巴,滴到地上。文豪故作輕鬆地淺笑一聲說:「哦,那祝……」後面的話卡在喉嚨里說不出來,他實在不忍心說出祝福的話,就像把自己心愛的東西親手送人般痛苦。
文豪無話可說,自己心中巨大的失落,他人怎麼會懂。
……
文豪在心裏默默祈求,祝這裏的一切都能好好的。或許,是因為楊子君在這裏的緣故吧。文豪心裏這樣問自己。再見了,大學。再見了,楊子君。文豪轉身走去,不再多看一眼。
「我下午來的時候她才告訴我的,是她前男友。高中時他們就在一起,高考前分的手。現在破鏡重圓了,也算是好事,我們應該祝福她才對,你說呢?」張辰語終於露出一個正常的笑,看著文豪說。
另文豪震驚的是整個過程只有第一項和唱國歌的時候有點不整齊以外,其他竟然一切都好。第一項是獻花籃,大家忍不住小聲議論是誰贊助的,雖然是臨時組成的隊伍,但他們彼此都很默契地得出一個結論:不是學校。
那頭只是急促地呼吸,文豪急需知道一切的一切,加大音量:「到底為什麼!」
我是真的愛上你。
申義鵬小心翼翼地說:「你受過處分?」
「嘟……嘟……」他的心一陣猛跳,好一會時間,楊子君卻才接通。
第三天中午放學,申義鵬到宿舍找文豪,見到他時被他蓬頭垢面的樣子嚇了一跳,忙問怎麼了。婁坤堤在一邊玩遊戲一邊補充道:「失戀了唄,多大個事!」
「是我自己提的。」文豪面無表情地說。
總是沒勇氣,
「怎麼了?無聊了?」
如果張辰語沒有發現藏頭詩;如果自己不那麼頹廢;如果自己早些時候破釜沉舟向楊子君表白;如果……如果做到任何一個「如果」,故事的結局應該都是美好的吧。就算不美好,至少自己會給自己一個交待,無論如何也不會淪落到如今這般田地。文豪想。
回到宿舍文豪躺在床上,回憶著這個美好的中午,回味著楊子君幫自己按頭髮時的溫柔和悸動。過了好久,也忘了吃飯,猛然想起她讓自己曬被子,於是抱著被子興沖沖跑到操場上曬。心裏美滋滋地對被子說:「讓你去曬太陽高興吧?要謝就謝楊子君吧。」
「回來吧,好嗎?」張辰語帶著哭腔地說。
文豪不做聲,心裏說:「大學生活好個屁!社團像死水,學生像死人,有屁豐富可言!」
你的美麗,總是讓我躲不過去
學校也自知沒有多大號召力,又不能強迫學生放棄玩耍的時間去為烈士掃墓,所以沒有採取強制手段,讓學生自主報名。
文豪回憶起來到大學的這些日子,無聊的課程、冷漠的人、死寂的社團、夭折的愛情……這裏的一切帶給自己的是無窮無盡的失望,如今真的對大學生活絕望了。曾幾何時,自己對大學這個天堂充滿嚮往,它支撐著自己挺過了最難熬的高三生涯。可現在,來這裏半年多,除了失望和傷心,自己還收穫了什麼?
梁書記雲里霧裡,感覺不會像文豪說的那麼簡單,但又無從了解,只能根據文豪的回答勸導他:「大學是人生歷程中非常重要的一https://www.hetubook.com•com環,不要輕易言棄,沒有什麼困難是戰勝不了的。」
文豪又運上來一股氣,想說「給這種人機會就是對自己另一種傷害」,但跟張辰語說又沒什麼用,只能將怒火壓下去,心裏怪楊子君太善良,這樣會傷害自己。
我給不到你要的東西。
「你也去烈士陵園?」
這一路他都是眼帘下垂,生怕看見認識的人。而周圍的人沒有多看他一眼,學校還是老樣子:學生們兩三成群說說笑笑;情侶們勾肩搭背嘻嘻鬧鬧;校門口門衛老大爺悠閑地聽著廣播;超市門前幾個人在打撲克,桌布下幾張錢伸著舌頭;手機店門口的音響依然在響,廣告語和剛入學時放的一模一樣;路人來來往往,車輛行駛如織……和當初來到大學時的場景沒有多大變化。文豪頓時感覺自己前所未有的渺小,沒有一點歸屬感和存在感。看著別人的笑臉,想這世界上有那麼多幸福的人,為何偏偏自己是不幸中的一個?
到辦公室,常琳正伏案寫東西,文豪敲門進去。
文豪被她的純真善良所撼動,站在旁邊沒有說話,此刻真想給她一個擁抱。只是,她越是這樣完美,自己心裏也愈加覺得遙遠。繼而腦海中又唱起了王傑的《我是真的愛上你》:
文豪自己拿了水,把錢遞給一個人,那人抽空看了一眼文豪手裡的水和遞過來的錢,急匆匆說:「擱桌上就行!」
婁坤堤拿著退學申請書自言自語說:「其實我也想退學,大學太沒意思了。」
文豪暗自竊喜,此真乃天時地利人和。「那咱一起走吧!」文豪罕見地主動,楊子君欣然應允。兩人走在隊伍後面。文豪多日沒和楊子君聊天,急著想知道她最近的一切,頻頻把話題往她身上帶。楊子君天真,問什麼答什麼,文豪也樂意陶醉在她的聲音中。
「決定了?」常琳問他,即便知道自己問了也是多餘的。
文豪沒走,因為他報名了假期去烈士陵園祭奠烈士。他自和《青年瞭望》劃分界限以來,心情壓抑,也想借這次機會去外面散散心。其實不光是他,所有報名之人極少是抱著「緬懷烈士」的想法去的,都當是春遊。
表達完哀思后大家自由參觀,陵園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很多人去參觀烈士墳墓,文豪第一時間先去找楊子君。路上碰見不少人在為找到「焦裕祿」的墓碑而歡呼雀躍;還有很多人猶豫該把胸前的「哀悼」獻給哪個烈士,都怕給了一個烈士對其他烈士不公平,無比糾結。有人一語驚醒夢中人:「送給同姓的本家啊!」眾人紛紛打消原來的顧慮,去尋找本家的烈士。「肥水不流外人田」果然很適合中國人,「世襲制」也許就是這種思想的極端結果。
電話那頭是沉默,文豪也不做聲,一齊靜默。
「你看。」楊子君指著面前的墓碑輕聲說。
「下次吧。現在的天氣正好適合曬被子,辰語下午就要回來了,被子曬時間少了她晚上會睡不好的——你也是啊,勤曬被子幫助睡眠。」楊子君體貼地說。
進入裏面,只見水泥地上鋪著形狀各異的唾沫。路遙在《平凡的世界》中將這種技能稱為「國技」,可見中國人在這方面的成就。快到紀念碑的時候,領頭一個男生給每人發一朵白色小花,下面墜一黑色布條,上書「哀悼」兩字,眾人含笑掛在胸前。
車來。一群人以車門為中心點,圍城一個扇形,硬把自己的身體往裡塞。外國人耿直,所以排隊是直線;中國人圓滑,故而排隊呈圓形。前面一個人剛把腳踏上去,後面就伸出幾隻手抓住車門上的手柄,做好第一時間補上去的準備,像戰場中的旗手。更有甚者又抓把手又把腳放上去,意在告訴周圍的人他要上去。很多人說現如今大學生的素質高,那他一定沒有見過大學生擠公交。其實這對女性們來說是一個福音,每天堅持擠公交,身材一定變苗條。
張辰語輕輕地做了一個深呼吸,又說:「她男友對她挺好,分了手也經常關心她。當初他們分手是因為他認了一個妹妹,好在現在他和那些花花草草都斷了聯繫,子君也就原諒他了。」
文豪躺在床上用枕頭捂住腦袋悶聲抽泣著,回憶著往事——高中、吳振東、還有被辭退的史滿洲、張校長、何校長,以及整日宣揚大學是天堂的老師們、杳無音訊的同學們……
哪知張辰語聽了不笑反而更嚴肅,他心下更狐疑了,問道:「你到底怎麼了?活潑點好不好?」
文豪順著方向看去,面前的墓碑是一個叫「吳來生」的援朝烈士。他更迷茫了,不懂楊子君為何因他而傷心。
人有時候就是這樣,能在坎坷曲折中生存,卻在孤寂枯燥里死去。生活也是如此,不怕狂風暴雨的洗禮,只怕潛移默化的蠶食。此刻文豪也突然明白了,自己能在這裏待這麼久,前期是對大學的憧憬,後期是對楊子君抱有美麗的幻想。譬如一頭眼前掛著胡蘿蔔的驢,走的每一步都不是自己想要走的,都是誘惑使然。當誘惑消失看清眼前的時候,才赫然發現自己已經迷失了方向,也遠離了當初規劃好的路線。如今憧憬和幻想都一一粉碎,他現在想的,只是逃離這個地方。
張辰語笑的有些將就,說:「嗯和*圖*書,有一點。」
他想,自己該把這件事告訴楊子君,還能博她一笑,讓她欠自己「一被子」情。
連續的震驚讓他做不出表情,更不明白張辰語的話是什麼意思,但可以意識到裏面藏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東西。文豪忍不住質問她:「什麼意思?為什麼?!」
文豪一陣大窘,臉上發燒。楊子君當是因為自己的舉動讓他害羞了,笑說:「現在竟然還有會臉紅的男生」,彷彿他是地球上頻臨滅絕的物種。
「對不住了。老師點名我還能給你糊弄過去,但學生會點名我真干涉不了。」申義鵬一臉歉意,表示這件事自己無能為力。
文豪把錢放桌上,轉身離開。略窄的樓道有些昏暗,兩旁宿舍門都開著,有人意氣風發地呼叫著玩遊戲,有的人慵懶地斜躺在床上打著電話,還有人聚在屋子裡搓麻將賭錢。嘈雜聲不絕於耳,好不熱鬧。文豪看著他們,有些羡慕,也有些悲哀。
「嗯,去看望一下革命烈士們。」
「那個……剛才聽我張辰語說,你……談戀愛了。」
「喂。」
「辰語有事回家了,宿舍人也都走了。」楊子君有些無奈說。
「那你咋不退?」白立偉笑著問他。
文豪擺擺手問申義鵬什麼事。
總說不出,
八點時候,隊伍出發。東方的太陽已有些刺眼,是個好天氣,絲毫沒有「清明時節雨紛紛」的跡象。「路上行人慾斷魂」也沒有,街上大多是那些大口吞咽著早點行走如奔的上班族們。
文豪不忍楊子君被擠,勸她等下一輛車。下一輛車人比較少,只不過還是沒有座位。文豪怕楊子君累,守株待兔到一個位子讓給她,結果楊子君借花獻佛把位子讓給一個正上車的老人,對文豪說:「我們是年輕人,多站會沒什麼不好。」
「我來辦退學手續!」文豪突然打斷常琳。
「沒有啊。她……中午我們還在一塊……沒跟我說。」文豪盡量把話說得平緩一些,不讓心中的焦慮流露出來。
「那你為什麼不來找我請假呢?是借口吧?一定是去玩了。我知道現在你們這個年紀的人愛玩。確實,大學生活很好很豐富,但也要有個度。我上大學那會兒跟你們一樣愛玩,但我從不曠課。」常琳用切身經歷說服他。
見她如此體貼朋友,文豪便不再強求,和她一同回去。
「班長說你退學了!?」話筒里傳來張辰語急促地語氣。
也許她現在嘗到了愛情的甜蜜,所以博愛的想讓周圍的朋友都趕緊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吧。文豪想。
「因為我喜歡你!」張辰語幾乎是喊著說出來。「我以為這樣你就會對子君失望的……」
文豪不留痕迹地小退一步說:「你怎麼一個人?」
「老師,您找我。」
時間鄰近清明,學校提前通知屆時放假兩天,期間學校還要組織學生進行愛國主義教育。中國有三大「愛國教育基地」:學校、博物館、烈士陵園。清明自然要去烈士陵園掃墓。學校身為教育單位,是不會放過任何教育學生的機會——「雷鋒日」要組織「學雷鋒」活動;植樹節號召大家植樹;「九·一八」要宣傳愛國主義等等。但往往過了這些帶有「歷史印記」的日子,人們就拋除歷史的枷鎖,快樂的榮辱皆忘了。
「子君啊,她談戀愛了……她沒給你說嗎?」張辰語略帶詫異地說。
文豪露出一絲不易察覺地笑容,心底一個聲音在吶喊著:「在一起!在一起!」
終歸到底,文豪是屬於哈姆雷特式的人物,做事優柔寡斷,想的太多,也有些「阿Q精神」,困在自己所營造的精神世界里,註定了他失敗的結局。
放假前兩天,申義鵬就拿來學校發的《假期去向表》和《假期返程表》,讓學生們早寫早脫身,自己也趁早完成任務好去玩。
文豪心抽動了一下,意外之財落空,心疼是必然的,但又能如何呢?這錢本來就不屬於自己。他輕嘆一聲。錢沒了,自己可以忍,但關鍵的是向父母說過了。母親小心眼,對錢尤其看重,對她來說這就相當於損失了幾千塊。該怎麼給父母解釋呢?如果實話實說,勢必會把自己受處分的事一併帶出來,要不然前因後果銜接不上。想到這心亂如麻,又是一陣嘆氣。
文豪深吸口氣,謹慎地調整好自己的語氣,緩緩說:「你……我……你吃過飯了嗎?」
他回到宿舍收拾好行李,打量一番宿舍,沒有什麼值得自己可留戀的了,鎖上門離開。
「你高興就好。」文豪說。
吃過午飯文豪美美的睡了一覺,直到晚上七點才悠悠醒來。醒時臉上還有微笑,可見他做了一個好夢。的確,夢中他和楊子君已是戀人關係,在一個不知名卻異常美麗的地方談情說愛。
馮春建看了心有餘悸,對周圍人說:「幸虧我今天去上課了!唉,以後可不敢再逃課了。」
剛下車,對面不遠處有兩個人物雕像,有人用粉筆在其身上寫著「XX,我愛你,生生世世」。文豪對此深惡痛絕,不明白如今的人素質怎麼這麼低,愛意不表達出來就像憋著一口痰一樣不舒服。他想上前擦掉,但怕別人說他裝蒜,只能作罷。
因為我知道,
日子還是一天天重複著過,文豪、楊子君、社團和學校,還是原來的樣子和*圖*書
「著什麼急啊!工作有的是時間,等畢業了我先花兩年時間環遊世界,人生不能虛度。」
這次打擊可謂是文豪自出生以來最嚴重的一次。他一連曠了兩天的課,沒有出過宿舍樓大門。幸好同層有一間宿舍違反校規在宿舍里開了間小超市,在服務廣大夜貓子的同時,也得以讓文豪的小命維持。
「沒事,不怪你,是我自己的原因。」申義鵬的話讓他心中一暖,自己最落魄的時候安慰自己,還往自己身上攬責任。也許在別的方面他是一個世俗小人,但在情義方面,他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反觀宿舍其他人,整天打遊戲,溝通都少,更別談安慰。
申義鵬在一旁默不作聲,沒有走的意思,似乎還有話沒說完。悲傷使人格外敏銳,文豪沉聲問:「還有事?」
「你怎麼這麼傻!」
沉默了一會兒,話筒里傳來張辰語低聲的抽泣,文豪以為她在怪罪自己沒有向她告別,正想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她卻突然問:「是因為子君嗎?」
文豪看她笑的有些勉強,以為遇到了什麼煩心事,於是把丟被子的事告訴她,先博她一笑。
我的世界,什麼時候
文豪花了一點時間消化這句頗有內容的話,隱隱感覺有種不好的預感,謹慎地問:「什麼意思?誰啊?」
文豪顫巍巍接過來,自己曾經想過會領各種榮譽證書,唯獨沒有想過有天會領「退學申請書」,真是造化弄人。他看了一眼,扭頭就走。到門口停住,側著身對常琳說:「謝謝老師……再見。」
鄭州的路像真理,永遠處於不停修整的狀態。一路走走停停,到達目的地,已近十點。
走出樓外,陽光正毒,刺的他有些恍惚。文豪擦乾淚痕,回到宿舍時申義鵬還在。申義鵬趕緊問他怎麼樣。文豪沒答話,將退學申請書給他看。
「嗯,我們是好朋友……好朋友。」文豪沒心思考慮她話中的邏輯性,只是別有用意的重複這句話。想自己一直試圖走近她的內心,到最後卻只是她朋友中的一員。暗戀了半年多,期望了半年多,如今願望終於落空,身心打擊巨大,難以估量。譬如種了一年的莊稼,卻在即將收穫的那天遭遇到了災害。如今心上人還幫自己牽線,真是諷刺。
「我還沒想好去哪呢。」
「嗯。你也要快點找到那個人……辰語不錯,你們挺合適的……但是不管怎樣,你們都是我的好朋友。」楊子君語無倫次,還不忘給他牽線。
文豪這才恍然大悟,想自己百密一疏,當初借給她手機的時候根本沒想到手機里還藏有這個秘密。
吃過晚飯,文豪本想去洗衣服,結果張辰語打來電話約他到操場見面。他想也許楊子君也在,正好把丟被子的事告訴她,看她怎麼安慰自己。
「沒事,我一會就去。」
文豪心痛的不想再待下去,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走掉,否則會讓對方看出端倪,只好忍痛不做聲,默默地看著前方不語。
別過申義鵬,文豪去辦公室找常琳。死豬不怕開水燙,點名沒到而已,罪過再大能怎麼著?至多警告一次寫份檢查。
據說女人的第六感能預知未來,常琳的話印證了這一說法。剛說完,梁書記正好從辦公室路過,看到這一幕便進來。
「是的。」楊子君的語氣依舊平靜,並沒有喜悅。
「你的頭髮有些翹……」楊子君指著他的腦袋說,然後伸手把他頭髮往下壓了壓。
紀念碑前一名中年男子在慷慨激昂的演說,讓大家銘記歷史,勿忘國恥。到中原工程大學表達哀思時,組織者在隊伍旁邊沉聲對眾人說:「大家別緊張,沉住氣,我們按程序來。」
張辰語似乎知道他想獨處,對他說想開點,然後說自己還有事,轉身離開。
「這種人就是人渣!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楊子君怎麼能相信他?」文豪憤怒地說道。說完馬上意識到自己失態了,但也想不出什麼補救方法,便沒有說什麼,反正張辰語知道自己痛恨這種東西,會認為自己是因為討厭這種關係而發的火。
隊伍有組織無紀律的遊走在大街上,三五成群地說笑著。大約走了二十分鐘,隊伍在碧沙崗西門處停下。文豪吃了一驚,想烈士陵園怎麼如此之近。隨即前方來了一個男生告訴大家在此搭車前往。搭車是自費,不少人罵學校摳門,那麼多校車停在學校也不捨得給學生用一輛。
張辰語自己道破天機:「你手機里的那首詩……我看見了。」
文豪不敢跑去,只能裝作不經意和她相遇。
「生病了。」文豪故意啞著嗓子為自己做偽證。
我只能偷偷的想你,
只能偷偷看著你,
不巧,假期兩天正好和星期天重合,後者自然頂替了前者的作用。眾學生紛紛為一年一度清明節打抱不平,為了使清明不被星期天霸佔,大多數人給自己提前放假——周五早上上課時人只剩一半,任課老師沒說什麼。剩下的人見老師如此開明,以為下午時設計課老師也不會去計較,於是上午放學后也紛紛離去。到下午上課時全班只剩十人。設計老師可以因為自己有事給學生放假,但絕不允許學生給自己放假,放言要扣曠課者期末成績。剩下的十名學生暗自慶幸逃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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