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她和你很像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身後一直有一種灼燒的感覺。
秦伯遠的眼裡閃過一絲驚異。
頓時,所有人的表情有些微妙。有人小心奉承:「林小姐天生麗質,好羡慕,我們晚上何止是蛋糕,普通的甜點都不敢吃呢……」
這一聲呼喚帶著太多情緒。衛碧一時忍不住,眼淚差點落下來——
衛碧心虛得很,勉強笑了笑,佯裝鎮定地走了過去。
她在窗邊昏昏欲睡,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飄入耳——
「曲欣衡,你強撐著的時候是不是感覺瑪利亞上身啊,特別苦情特別爽?」
「嗯?」秦則寧低眉,十分溫順的樣子。
人們把她出道到入獄的信息做了個整理,還有許多粉絲直到最後也不敢相信,這位以清新純善出名的玉女怎麼可能會是個罪犯?可是她確實消失在了公眾的視野里,公開審理的時候,許多記者守在法院門口,卻只拍到了一個戴著面紗的身影……
這種感覺很不好。
不一會兒,清純的小玉女陶可便默默進化妝間,關上了化妝間的門,摘下腰帶和遮陽帽,甩掉了鞋子,撈過了她放在桌上的飲料灌了一口,懶洋洋地縮到了她的睡榻上。不一會兒睜開眼睛,扯過了她的一件備用衣裳,蓋在了身上。
這家酒店的餐食在W市十分有名,不過因為價格也相對比較昂貴,所以環境還算清幽。
林衿體貼得合上了窗戶,拉上窗帘,聲音輕柔:「爺爺向來對則寧要求嚴格,他的成長過程中很少出現娛樂性的東西,穿最樸素的衣裳,吃最簡單的食物,看最無趣的專業書,念最正統的經濟學專業。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還有些孩童的活潑,之後的一天,他在路上看見了一隻小狗,興沖沖地抱回家來,第二天小狗就不見了蹤影……從那以後,則寧就變成了個小老頭兒。他的世界一片荒蕪,其實也單純得很,經不住任何誘惑。」
秦伯遠也有些詫異,似乎不太明白秦則寧突如其來的堅持。許久,他笑了:「選角事宜不是一句話的事情,既然則寧你不同意,那就讓曲小姐作為候選人自己去向李老先生爭取吧。」
「是。」Mako職業道德果斷佔領所有思維,冷聲應答。
衛碧咧嘴:「最近為了準備新劇在閉關保養,清苦吃齋,你們看,我皮膚有沒有改善些?」
林衿咧嘴:「還是父親好,則寧那傢伙,半道把我丟在了一邊匆匆跑了,也不知道去忙什麼了,回家后您可得幫我教訓他!」
秦伯遠親自斟茶:「曲小姐還記得嗎,我們其實已經見過面。不久之前在地下車庫。不過可惜曲小姐已經花落SE,怎麼如此想不開跟了陸箏這隻狐狸?什麼時候考慮下來我環球?」
衛碧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問:「……你什麼時候做過正人君子?」
就在Mako以為不會在聽到回答的時候,秦則寧開了口,聲音苦澀而又喑啞。
離開花園,衛碧終於卸下了滿身偽裝,掏出包里的眼藥水又往眼睛里滴了幾滴。
好久,才是一聲輕嘆:「老衛,你後悔嗎?」
衛碧說:「可是我們今天的目的是見到秦伯遠,與他產生聯繫。我……」
……秦則寧?
半月時光慢慢攀爬而過。
我……不敢了。
陸箏大笑出聲,忽然順勢牽過了她的手,拉著她一步步踏出公寓房門。
「……他已經嫌棄了。」Mako面無表情。
「……嗯?」
「你……」
小可兩眼放光:「早該這樣啊!」
「只是近視?」丁城皺起了眉頭。她剛才的樣子,若說只是近視,未免也太……
頓時現場的氛圍有些微妙。
「……」
她已經十年沒有回來過,這對於一個在福利院長大的孩子來說,其實是十分不懂事不感恩的行為。她高考完畢,抱著手裡打工攢的五千塊錢,在院長室留了三千,自己揣著兩千塊背起了行囊離開。這一走,就是十年。十年來,一直驕傲得想著,這地方有著太多不堪和狼狽,再也不想回來了。
「謝謝你。」
氛圍陷入了尷尬僵持的境地。
衛碧沉默了一會兒,輕道:「……謝謝。」
秦則寧安靜地聽完,忽然笑了。
林衿依舊一副尷尬的模樣,像是真的沒有料想到這樣的局面。她踟躕了片刻,小聲開口:「欣衡,我……」
陸箏說的「場子」是秦家的私家宴會。在圈中,這種場合一般被算作半家庭半商業的宴席,屆時各路名媛貴婦與商人們齊聚一堂,星光燦爛,也許中間還會混入一些娛記。等到宴會結束,各式各樣的圈內秘聞將會霸佔起碼兩周的娛樂版塊。因而,很多藝人擠破了腦袋想要進去喝一杯酒,為一張邀請函而爭得暗潮洶湧。
衛碧在原地失笑,正好有了機會撤離這恐怖的殺青灌酒宴。
林衿噘嘴:「公司公司,一天到晚公司,你們呀,一個個都把事業看得比家庭重要,等到年紀大了肯定會後悔!」
林衿輕笑:「我從小愛吃甜點,這是父親特地從義大利請來的餐點師做的,宴席開始前我私藏了一份,要不要去我房裡喝杯茶?」
衛碧:「……」
不同的人在不同的位置上歡笑著,交談著,偶有幾個年輕人聚在一起興奮地竊竊私語,偶爾出現的少年孩童卻一個個沉穩得像是小老頭兒。
「放開。」她冷道。
很顯然,她在找東西——草坪的陰影上落了一個手機,不是很顯眼,卻不至於看不見。而她的手幾次三番路過那兒,卻始終差了一點點。
衛碧沉默。
事到如今,反正這一場宴會的目的早已經達到,早些離開的確是正確的選擇。
「你跟我來。」終於,秦則寧開了口。
她並不會開車,因而所有的交通工具都仰仗別人。現在距離她和周禮約定的時間還早,她又不敢貿然上樓去給喝酒正高興的《天生尤物》劇組當炮灰,糾結之下,似乎只能在冷颼颼的地下車庫當一會兒蘑菇。
衛碧一直靜靜聽著他們輕飄飄地說著「新項目」,這兩隻老狐狸,明明是有要談論的共同主題,偏偏誰也不去直接點破談,就好像是誰先開了口誰就是輸家一樣。秦伯遠溫文爾雅,而陸箏,他真像一個年輕任性的小輩一樣耍著無賴——陸箏是一個神奇的人,他如果願意,能和任何人打成一片,上到秦伯遠這樣的老頭兒,下到公司里十幾歲的小藝人,或者是年輕的小助理……他有著讓人放鬆的能力,然後在這種狀態下一擊達到目的。
十三厘米高跟長腿女王Mako優雅地拎開了某一攤導演,似乎是忍了忍,終於開口:「衛小姐,他其實是不是智障?」牧之帆,第六代導演中的新銳,被圈內評為復興華語影視的希望,不論是上鏡頭還是被偷|拍,無不溫文有禮,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林衿一直含笑,似乎是回憶起了很美好的過往。
林衿顯然沒有料到她會如此坦誠,微微詫異地瞪大了眼睛,很快她又笑起來,親昵地拉衛碧的手:「你多慮了,我不是擔心這些。只是則寧之前做的事情,我也不太贊同,所以擔心你們有過多的接觸,反而讓你受傷更深……欣衡,在感情方面,女人永遠是弱勢,我不想看到有人因為則寧受到無謂的創傷。」
「曲小姐是如何與則寧認識的?」末了,林衿輕輕問。
陸箏黑了臉。
秦則寧目光死死盯著衛碧,冷聲道:「她不合適。」
衛碧靜靜聽完,笑了:「林小姐,您特地與我說這些做什麼?」
衛碧嘆息。
秦則寧的臉近在咫尺,眼裡是化不開的戾氣。
這是個死角。
「頭疼……」
秦則寧輕道:「衿姐不需要準備,原本就已經很好看。」
衛碧的注意力卻不在他的身上,她盯著林衿發起了呆。這個人……她的眉眼笑容真的有一股說不出的熟悉感,可林衿十幾年前就已經出國,理論上並不可能見過,那又是哪裡來的熟悉感呢?
「我很喜歡我現在的生活。」
衛碧乾笑:「戴了隱形眼鏡,剛才不太舒服取了,現在是個半瞎。」
衛碧冷然抬眼,撞進了林衿含笑的眼眸里。
衛碧收起疑惑,沉默地跟著陸箏進入了宅邸。
而比身體漂泊更加讓人覺得無望的是靈魂也找不到歸屬的地方。
「……」
「喂!」
「那就好。」
衛碧一愣,聽明白了林衿的話中意,笑道:「那我真想看一看。」
衛碧也是一個很神奇的存在。最初時,她以為衛碧是攀附秦則寧的一個女藝人,可是她卻一點都不黏膩;後來,她以為衛碧是秦則寧的愛人,可是陸雅安的出現卻狠狠打了所有人的臉;再後來,他們分分合合,衛碧一路披荊斬棘,秦則寧一路生殺予奪,到現在總算成了兩清的局面,他卻在寂靜的深夜酒店走廊上點著煙,醉醺醺地說不敢了。
朦朧的燈光下,有一個人倚靠在後園的花架旁,手裡的電話剛剛熄滅光芒——
衛碧對這種屬性的藝人還有陰影,默默地撤到了化妝間里。
秦宅門外,迎賓的侍應微微俯身,彬彬有禮地接待著絡繹不絕的賓客。
林衿微微笑:「曲小姐,我從剛才就覺得你很面善。我知道你並不是環球員工,不過,這並不是來自秦家人的邀約,而是我個人的善意。曲小姐能否給我一個表達欣賞的機會呢?」她的聲音輕緩悅耳,十分讓人舒心。
林衿一愣,很快笑了:「生意場上的是非,則寧不會帶私情的。」
衛碧想了想,道:「沒有。」
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最終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她終於明白了見到林衿的時候那種奇怪的感覺來自哪裡了。林衿,長得和她很像,並不是娛樂圈中模仿定位的那種氣質相近,而是單純的……五官想象。氣質完全不同,眉眼間的弧度與形狀卻有著詭異的相似。
《叢林星野》歸來,衛碧擁有了半月的假期。陸箏忙於處理公司事務無暇顧及她,這一周衛碧幾乎是散養狀態。在公寓里把想看的碟想吃的東西想睡的覺統統補了個遍后,她終於發現,勞碌命最悲哀的是當你真正閑下來的時候,其實連閑著也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衛碧失笑,推了推她:「起來先卸妝,不然對皮膚不好。」
衛碧的臉上赤|裸裸寫著嫌棄。這個人見過她許多狼狽的時刻,如果可以,她一點都不想和這個人扯上關係。她匆匆往回走,卻沒有看清腳下的道路,一時不備直直地向地上栽倒——
這是衛碧所能想到的第一個形容這種場面的辭藻。她挑選座位的時候選了最內側的,如果想要撤離就必須經過他們那一桌,可是如果不撤,她就得被迫成為一個偷聽者……她有些暴躁,可惜耳朵不能關閉,她被迫聽著對面女人的輕聲細語——
小可叉腰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去訂婚禮呢。」
父親林啟,母親林薇。
林衿挽著秦則寧的手牽他到了衛碧的面前:「我正與欣衡說起你,你啊,做事太武斷,欠考慮。」
她看不清東西,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眼病。
「你現在好嗎?」沉默良久,院長問。
可是,為什麼?
在她的身側是秦則寧,即使看不清他的臉,依舊能感覺到他的刺眼的目光。
一壺茶漸漸見了底,夕陽的光芒穿越窗檯,落在了小桌上。
「小衡?」
當晚,牧之帆仔細思考了她的疑惑和_圖_書,認真答覆:「似乎並沒有危機,《天生尤物》還收到了一筆後續的追加投資。環球並沒有因為陸雅安而為難劇組,反而像是有意補償……」
十五年前,秦家內亂,林衿出國。
衛碧笑了,輕聲答:「挺好的。」
Mako的思緒紛亂無比,卻不打算問什麼,只好安靜地陪伴在自家BOSS身邊。秦則寧是那種即使喝醉了也不會影響思維的怪胎,他如果不想說,根本一個字都套不出來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指間的煙終於燃到了盡頭,他終於緩緩站直了身。
林衿說:「幾年不見,你怎麼變得這麼不正經?」
衛碧不經意抬頭,發現對面的餐桌上坐了一對男女。
衛碧與秦則寧異口同聲。
衛碧默默點了一盞蠟燭,看了看時間差不多,開始著手卸自己臉上的妝。
他說:「是我一時衝動,忘記了。」
衛碧站在鏡子前愣愣地看著,不得不承認,她和林衿真的頗有幾分相似的地方,特別是沒有帶妝的時候。這個發現讓她幾乎想笑出來了——原本她與秦則寧的過往是一場笑話,現在看來,似乎還是一場高潮迭起的笑話。
卻似乎終於沉靜了下來。
衛碧輕聲問陸箏:「這場酒會是為了什麼?」
半月之前,林衿回國,接秦伯遠出獄,回到秦家。
衛碧想了想,道:「我知道。」
很久之前,她以為是陸雅安,不過真正了解了陸雅安之後卻發現其實不然。秦則寧是真的想讓她在這個圈中徹底混不下去,和陸雅安沒有一丁點關係。在最初的時候,她懷疑過,困惑過,無數次噩夢徘徊糾纏過,可是真到今時今日,她卻已經不想去追究這些了。
衛碧一直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卻不得不驚訝林衿的處事氣場。這個林衿,她不過見她兩次,卻見了她好幾個模樣。秦則寧面前的溫柔婉約,秦伯遠面前的俏皮可愛,還有現在的迂迴舒心,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呢?
衛碧頓時警覺,卻發現丁城已經若無其事地退了開去,只要就著濕巾擦乾淨了手,把心頭的疑問和濕巾一起放下——這個丁城之前是個稱職的卧底,洞察力估計很強,他……該不會發現了她眼睛有問題吧?雖然之前撒了個謊說是一千二百度,但是真的一千二百度摘下眼鏡是什麼樣子的,她並不知道。
「快去追。」她戳戳他的肩膀,「別告訴我你真醉了,你什麼時候醉過。」
「啊——」衛碧驚詫,「你怎麼……」不叫醒我?
眾人面面相覷,有人眼尖,小小驚叫起來:「真的誒!」
「在意我別有用心。」
忽然,一直遠遠圍觀的丁城緩步到了桌邊,取過濕巾,放到了她的手中。
衛碧疑惑。
秦伯遠笑道:「則寧,你素來不會管這等閑雜事,怎麼這一次忽然上了心?我看曲小姐倒不失為一個好人選,不過《為帝》資金投入實在巨大,最終人選就讓李老先生自己去定奪,如何?」
衛碧是個俗人,特別不習慣某些管爸爸叫父親的人,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過也正因為如此,她認出了那個女人——林衿。剛才和秦則寧一起吃飯的女人。這麼說,這個男人是……秦伯遠?
陸箏輕笑:「秦總這不是欺負我讀書少嗎,董事會討論的是項目是否確立,什麼時候管過女主是誰了?」
「嗯?」
秦則寧沉默。
「喂——」
「碧……衡姐,好久不見,還以為你不愛聚會了呢。」終於,有人扛不住尷尬笑了出來,柔聲寒暄。
她的猜測並沒有得到驗證。
他這一番話已經帶了淡淡的調侃嘲諷,與方才與秦伯遠的耍無賴口吻有一點點區別。就是這一點區別,讓氛圍起了微妙的變化,變得有些劍拔弩張。
「這什麼傢具,風格亂七八糟的……哎喲,這LOW到渣的床單花紋!……啊啊啊,泡麵!薯片!曲欣衡!你到底是不是藝人?統統扔出去扔出去!不然你的皮膚就變成月球表面了!」
只是一直放不開。
陶可軟綿綿貼了上來:「喂,你和那個渣男怎麼樣了?Neng死姓陸的后,渣男有沒有表示啊?負荊請罪不夠的啊,要跪鍵盤、滴辣椒油、皮鞭蠟燭、老虎凳……」
衛碧也沒想到,小小驚訝了片刻,點了頭:「我的榮幸。」
現在的曲欣衡,已經與當年大不相同。她卻仍然記得她興緻勃勃拿著成績單回來的樣子,她得知不能上大學時氣哭的表情,她被宣判了徹底沒有希望的時候的安靜神情,還有離開那個清晨,在她桌上發現的那個裝著三千塊錢的信封……
從見面那天起,這個林衿就是一直話中有話,邊是試探邊是有意引導,這種感覺讓她渾身不適。
「小衡?」院長站了起來,顫顫巍巍牽衛碧的手。
他遲疑著住了口,皺眉看著她。
衛碧一愣,思忖片刻,認真答:「一千二百度的眼睛,十米開外認不出你,二十米開外男女不分,五十米外人畜不分。對不起,剛才太遠,沒有看見蹲在這兒的是個人。」
衛碧盡量遠離電梯,找了一個角落蜷縮起來,不經意間,看到電梯口亮起了光。她下意識地又退後一些,看見了一個女人從電梯里歡快地跑向一輛車。隨後車門打開,一個身形頎長的男人從車裡面走了出來,抱住了飛撲上去的女人。
「阿碧……」
衛碧:「……」
……
她抬頭看看一臉瑪利亞光輝籠蓋的林衿,笑了笑,轉身離開,沒想到才剛剛走到門口,就撞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頓時僵住。
愛美是女人的天性,特別是一群女人聚集在一起,更何況法不責眾,就算有娛記拍到也是一群人一起圍著衛碧……女人們紛紛圍了上來,仔細看她的皮膚,片刻后,所有人都驚訝地發現她確實看起來比往常要年輕……「衡姐,你用了什麼方法?是新聘的營養師嗎?」「是有什麼新護膚品?」「我最近拍夜戲,黑眼圈怎麼都去不掉……」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林衿笑起來:「去和曲小姐道個歉。」
衛碧迷迷糊糊去開門,卻看到了站在門外西裝筆挺的陸箏,頓時愣住。
陸箏給的任務很簡單,以這一場宴席為開端,最終成為秦伯遠的座上賓。她想過遲早要進入秦宅與秦伯遠聯繫上,卻沒有想過會這麼順利,這是巧合,還是對方也在有意識地拉攏呢?
「嗯。」
秦則寧道:「自然。」
「不過,」牧之帆道,「秦則寧的確從公眾視野中淡出了。環球高層似乎也有變動。」
衛碧不好奇陸箏從哪裡弄來的邀請函,不過這類宴會一般默認是一張邀請函可以攜帶一位伴侶入內,所以她理所當然成了陸箏的「伴侶」。
一路上,陸箏難得的靜默。
衛碧靜靜地看著陸箏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麼,耳邊忽然響起了昨夜沈星的警告。不過很快,警告就消散在了爪哇國——陸箏是什麼人,她一直很清楚,他與秦季仁肯定有過聯繫,對環球肯定不安好心,不過那又如何呢?
衛碧道:「陸箏,我已經很久沒有這麼難堪了,這份難堪我不會白白承受,如果中間放棄了,那才是對我自己的不尊重,更是對你的辜負。」
衛碧憋笑:「Mako,看來他很喜歡你。這貨精神分裂嚴重,要是不喜歡你,他會把你從頭嫌棄到尾。」
林衿似乎剛剛醒悟過來,微笑著轉移話題道:「父親,今天則寧提起公司的項目,把之前的賬務輸出解釋了下,原來那筆資金是投入了《天生尤物》劇組。那個劇組因為陸雅安的事情,所以拍攝屢遭擱置,這筆錢算是追加的補償金。您可以放心了,則寧自有分寸。」
「不想找?」
有人三三兩兩開始起舞。
墨鏡男A。
秦則寧詭異地沉默。
衛碧幾乎是一個特例,她一直沒有好奇過自己的家庭,聰明懂事,樂觀開朗,表現優秀……人人都以為,她將會是福利院的驕傲,直到她毫無徵兆地離開。
衛碧看不清所有人的臉色,不過所有人的臉色肯定都不好看。她站起身來想要去陸箏身旁,卻一不小心帶得桌上的杯盞、點心、手機統統落到了地上,於是又手忙腳亂地去地上拾撿……花園中光線暗沉,桌子的陰影下更是暗沉一片。她摸了摸,手指上頓時沾上了黏糊糊的蛋糕,頓時有些噁心,放棄了手機站起身來,腳下卻又被什麼絆了一下,頓時險些失去平衡——
衛碧失眠了,腦海里反反覆復浮現著的是林衿的臉。
事情走到這樣的地步,顯然已經沒有繼續商談的必要。
沒過多久,門鈴乍響。
秦則寧皺眉,似乎是探出到了她的思維,他靜默片刻補充:「她還留在圈內。」如果她恨他,不是應該遠走高飛死生不相見嗎?可是衛碧卻不然,她甚至並不故意躲避。
「林小姐。」女人們反應過來,一個個笑起來,「剛才見你在樓上接待客人,怎麼,羡慕我們這裏熱鬧,偷跑出來了?」
衛碧嘆了口氣,從抽屜里取出眼鏡潤滑劑,對著鏡子往眼睛里滴——忽然,她的手僵在了原地,盯著鏡子里的自己震驚得瞪大了眼睛——
宅邸內部是一個不算小的門前花園,朦朧的夜色與淡雅的燈光下,許多衣香鬢影三兩交錯,美酒與花卉共同營造著優雅寧靜的氛圍——在其中的賓客衛碧大部分都認識,一部分圈內的投資人,一部分藝人,還有一部分慈善圈的老頭兒,偶有幾個「朝廷」的人,穿插在其中,倒也並不顯眼。
在他的身後,站著一個瘦削的年輕女性。長發及腰,五官十分地精明利落。
其實,恨不恨哪有那麼重要?
「可為什麼放在秦宅?」如果只是高調回歸,應該是把重心放在環球,儘快頒布一兩個能夠影響全局的政策,讓整個娛樂圈都震上一震,讓所有人都知道秦家老二回來了。在這種偏遠的祖宅開一個為數不多的人能收到邀請函的酒會,未免太過迂迴了些。
「這個我想SE會與環球面談。」
恨嗎?
「單看是有點奇怪啦。」小可翹著蘭花指戳陸箏,「陸先生過來。」
然後飛快地朝Mako尾隨了過去。
秦則寧冷笑:「衛碧,遮遮掩掩並不是你的個性。」
沒開口。
一小時后,衛碧不得不再一次感慨SE的造型師的能力。鏡子里的衛碧一改之前的簡樸,長波浪,白色的禮服,精緻的妝容與禮服的曲線配合得十分妥帖,居然又是一種她從來沒有嘗試過的感覺,這種感覺……她想了想,遲疑問:「是不是有點像太……」
放下要比銘記更加需要勇氣。
她還來不及開口,唇舌已經被巨大的力道侵佔。
為什麼?
陸箏拉著她朝前走,路過秦則寧那一桌,他忽然笑起來,咕咚一聲,坐在了秦則寧的鄰桌:「秦總,這麼巧……」
「我不認識你。」Mako咬牙,踩著十三厘米高跟鞋飛快撤了。
哪有什麼方法?
Mako的手抖了抖,無語凝噎。這大半夜的,這種狗血問題,她要怎麼回答啊啊——她在心裏把所有的狗血言情文套路轉了個遍,強裝鎮定答:「應該……應該是恨的吧……」
……的確說不準。
秦則寧。
衛碧傻傻盯著面前的茶水,想了想,端起來抿了一口。
她一笑,不小心撞上了秦伯遠的目光。
凌晨三點,她摸hetubook.com.com到了眼鏡,打開電腦,在搜索引擎中輸入「環球 林衿」,卻找尋不到她卸妝后的照片。她想了想,又搜「林衿 秦伯遠 入獄」,這一次,終於有了一張林衿來不及化妝的照片。
「我是曲欣衡。」
又過了半個月,環球的新一年董事會議召開,許久沒有露面的秦則寧親自主持會議。在數不清的鏡頭之下,他微笑著向所有人公布,環球迎來新一任的執行副總監:秦仲遠。
她一到場,女孩們的氛圍頓時有些微妙,在這之前她的新聞鬧得沸沸揚揚,如今雖然水落石出了,不過畢竟她是衛碧。娛樂圈中是非諸多,更何況這裏還是秦宅,誰知道今晚和她說了話兒,明天會不會上新聞?
「小衡。」忽然,陸箏的聲音響起。
兩位秦先生當然是指秦則寧與秦伯遠,而這件事情的最終定奪者顯然是秦則寧。他卻一直安靜地坐在一旁,蒼白著臉把整個身體都投身到了陰影中,直到此時此刻才終於動了動,目光劃過衛碧的臉。他說:「《為帝》耗資巨大,我想關於演員一事,還是需要在正式的場合,和董事會的商談。」
林衿笑道:「車庫陰冷,我送曲小姐回住處,如何?」
「……曲小姐?」
衛碧接過手機,看著他似乎有些疑惑,尷尬解釋:「近視的痛你們不懂。」
林衿?
反正兩個人都是狐狸。
「這個林衿的信息泄露不多,她似乎一直很低調,很少摻和娛樂圈的事兒,大概是想乖乖當個大家閨秀,有朝一日能藉著秦家聲望嫁入豪門吧,嗯……秦則寧似乎是不錯的選擇?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啊。」
「你……不能參加。」
Mako獃獃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該如何去安慰秦則寧。她一畢業就在他身邊,到現在已經有四年時光。這四年來,她在他身邊看到了許多事情,這個站在環球制高點的男人笑容溫和,謙恭有禮,他在圈內人緣極好,不知道有多少人把他當作夢中情人,可是卻沒有一個人能夠真正地靠近他。
她笑道:「林小姐,你多慮了。」
衛碧作為事件證人,與秦則寧一起上庭指證,休庭時就離開了法院,在那之後,很久很久沒有見到秦則寧。
沈星嘆息:「我知道我說服不了你,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論是秦則寧還是陸箏,都不是省油的燈。」
衛碧的手上是黏糊糊的蛋糕,身上又沒有紙巾,於是掃了一圈桌上,看到有一塊濕巾形狀的東西就伸手去撈。
「阿碧!」身後,秦則寧的聲音響起。
「不對嗎?」
他說:「怎麼才能……讓衛碧徹底在娛樂圈消失?」
秦宅位於W市市郊。
忽然,陸箏的神態微變,盯著她的眼睛遲疑了會兒,問:「不舒服?」
林薇胞姐林如嫁給了秦伯遠。
……可怕的玉女。
……疼你妹。
「沒關係,我不在意。」
那時,衛碧剛剛收工回到公寓。
衛碧看不太清眼前的事物,卻能聞到空氣中瀰漫的淡淡花香。
衛碧想了想,說:「對不起。」
樓下氛圍自然是要比樓上輕鬆愉悅的,大家說話也相對自在。
衛碧:「……」
事到如今,她居然還會有這樣的時候。
衛碧不確定自己是否被強|暴了。可怕的化妝師小可堂而皇之地入侵了她的領域,把她按到了洗手間,逼她洗了好幾次臉,最終又把她按到了化妝鏡前——
衛碧輕道:「不過後來我已經想明白了,糾結這些並沒有必要,也沒有意義。」
衛碧眯著眼睛看著林衿,終於明白了這位林小姐彎來繞去究竟要說些什麼。現代網路發達,雖然衛碧已經變成曲欣衡,可是畢竟新聞才剛剛過去,就算沒有過去一年的風雨混亂,要想查到秦則寧與她的過往也並不艱難。
院長終於不再堅持,送衛碧到了福利院門口。等到看著這個在這兒長大的女孩的身影消失在夕陽里,才忽然發現,其實這麼多年來,她想爭取的東西一直不多。唯一的幾次爭取,似乎都沒有成功。
Mako默默在心底哀嘆,今晚的更新,又悲劇了……
衛碧卻皺起了眉頭——她終於記起來了,這個女人是幾個月前環球董事會轉播視頻里站在秦伯遠身後的那個人。她是秦伯遠的女兒?可是不論是娛記資料還是秦家官方信息,都沒有提過秦伯遠有過子嗣啊……秦家的二子,娛記挖出的資料是喪偶。不過,她在意的不只是這些,最重要的是這個女人身上……有一股陌生的熟悉感,低垂眼瞼的時候,笑起來的時候,說話的時候……
於是,半瞎的衛碧與一臉不高興的丁城一起穿越人群,繞過層層遮擋,來到了秦家宅邸的一處僻靜角落。
丁城卻忽然問:「多少度?」
「不然我今天連大門都找不到……」
林衿微笑,聲音柔煦:「是啊,樓上的老頭兒們喝的是茶,我還是想下來喝點果汁吃點蛋糕,晚餐才過不久,又有些餓了。」
丁城阻攔不及,眼睜睜看她以十分可笑的姿勢栽倒在了地上,然後在地上摸索了起來,頓時憋笑:「喂,你在找——」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陸箏的情緒似乎一瞬間有些低落。
衛碧狼狽地在人群中尋找他,最終看見了他。眼睛的澀痛連帶著太陽穴都痛了起來。她用力支撐著自己那點因為看不清而帶來的心虛,找到秦則寧,道:「秦先生,你們當著我的面談論這些事,是不是太不尊重?」
「則寧……」
如果秦則寧沒有隱私概念,習慣被人侵入隱私,那麼這世上恐怕沒有人有隱私概念了。他恨不得用龜殼把自己的世界裝起來,一個都不許探入,怎麼到了林衿口中倒像是一個依賴和信任家人的小男孩?
又過三個月,波折重重的《天生尤物》正式殺青。
秦則寧的神態很微妙。
衛碧本能地捂住了眼睛,卻沒來得及阻止塵屑。眼睛里似乎是進了一點點灰塵,頓時有些異物感。
林衿詫異盯著秦則寧,笑道:「則寧……」
……
陸箏漸漸鬆了手。
衛碧失笑,揉了揉眼睛:「你又不是做慈善的,當然有自己的目的。我怎麼會要求你完全為我著想呢?」這個傢伙……怎麼忽然變得那麼道貌岸然?他明明時刻一副老狐狸的樣子呀。
晚上十一時,衛碧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她無法想象,那是她攢了多久的錢,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放到了她的辦公室。
「阿碧……」
……
女超人Mako淚流滿面地把醉成爛泥的牧之帆背到酒店后,發現路過的侍應生眼裡已經滿是震驚——的確該震驚,她穿上高跟鞋總共一米七五,體重一百零五斤,高挑玲瓏,而她背上那隻神經病導演快到一米八八了,體重超過九十公斤的巨型犬類。她真的很想把他丟在樓梯間啊啊啊——
這種感覺,好像回到了最困頓的時候,那種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院長靜靜地看著衛碧,輕道:「回來,是想找入院信息?」
「很好看吧。」小可低聲笑,「其實這樣的妝容才最適合你,不過之前為了博媒體眼光,所以陸先生讓我們南轅北轍來打扮你,製造最大的話題度。你不知道我之前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讓你避免向醜八怪方向發展啊。」
謎團最終沒有得到解答。
她按下電梯,還沒來得及跨入,手腕卻忽然被一股力挾持。然後,她被拖著進了電梯——
「不了。」
於是乎,燈光閃耀的秦宅,她努力裝作自信,穿越闌珊的燈火與人群,小心尋找著陸箏的身影——可惜陸箏此人卻不怎麼靠譜,他時常神出鬼沒,真正需要他的時候卻往往不見了蹤影。她在秦家花園中翻找了好幾遍,卻始終沒有看到他的身影,只得往內宅後院尋找。
衛碧詫異掃視,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秦則寧緩緩地倚牆靠倒,眉目神情都掩藏在了暗影里。
衛碧的好奇心得到了小小的滿足,可惜境遇卻絲毫沒有得到改變。眼看著天色越來越晚,路上的路燈也已經亮了起來,她只能按捺下焦躁的心靜靜等候他們離開——如果沒有牧之帆。
「跟我來。」最終,他淡淡地道。
終於,對話結束,林衿挽著秦伯遠的胳膊朝前走,只不過這一次他們並沒有走向來時的車,反而是朝衛碧所在的反方向走了過來。
衛碧:「……」
陸箏賤道:「在商言商。」
陸箏的細心總是能讓人感到十分的受用。
只是忽然覺得,她正在漸行漸遠,以他曾經希望的方式。
衛碧獃獃地看著這詭異的局面,終於不得不承認,之前想的所有可能性都似乎不太可能。她有些疑惑,林衿這個人到底是在想些什麼。
額……
「……為什麼?」
陸箏乾笑:「剛才蛋糕吃多了,有些亢奮。估計裏面有酒心,姓秦的居然全家喜歡吃甜的,真是滿門變態,還好我抵住了誘惑保留了一點理智。」
不敢什麼?
秦伯遠笑道:「你還知道仗義怎麼寫?」
林衿忽然停下了腳步,指著其中一扇門道:「這是則寧的房間,曲小姐想要看一看嗎?」
林衿。
近距離的接觸,衛碧聞見了一點點酒味——他喝酒了?
洗手間里,她終於取出了隱形眼鏡滴上了眼藥水,頓時鬆了一口氣。
此時的林衿,盯著衛碧有些出神,半晌才輕道:「則寧,能介紹下這兩位嗎?我太久沒有回國……」
衛碧重新進入《天生尤物》劇組的時候,這個劇組已經改頭換面,陸雅安帶入組的工作人員被調離,環球製片方的執行製片換了人,副導演也換了,整個劇組留下的熟悉面孔不多了。新任女一陶可正一臉懵懂聽牧之帆講戲,漂亮的眼睛清澈而又明亮。
衛碧覺察,回過頭去,頓時愣住。
林小姐輕笑:「則寧,你變成小老頭兒了。我記得我剛到秦家時,你才五歲,那時候天天追在我身後喊林衿姐姐,你還記不記得?」
衛碧沉默了許久,最終點了頭。
「沒有。」衛碧淡然道,「什麼都沒有。」秦則寧好像在公眾的視線里銷聲匿跡了一樣。就連《天生尤物》劇組的執行製片也跟著換了人。網路上關於她的討論也如同退潮,幾乎只剩下一些小魚小蝦了。這種局面很奇怪,就像是原本有一股巨大的力道推動著整個輿論發展,從艷照到後期的各種爆料,從辱罵到力挺,網路上的架勢彷彿她是死而復生的天王巨星……而現在,那股力道消失了。
牧之帆卻像是兔子似的一把拽住了Mako的手:「大大,我是你的粉,嗷嗷嗷,你能不能看在我的面上甩了秦家賤人,來我家當編劇……」
衛碧硬著頭皮轉過身,也笑了:「林小姐說笑了,我是躲酒下來的,現在正在等我的助理來接,秦總去了哪裡我並不知情。」
眼藥水的作用漸漸發揮出來,眼睛的痛癢感覺得到了暫時的緩解,於是她又不死心地掏出隱形眼鏡。要不要……再戴上撐一會兒?
……
衛碧沉默。
原來是這樣。
陸箏笑眯眯說:「秦家今天又有場子,我們去踢館呀。」
「很累?」衛碧問。
很多事情根本不需要追根溯源。
現在的情況,少說少錯,少動少折騰,能不看人盡量不看人才是最佳的狀態。
電話那端久久地沉默。
「秦總是以什麼身份在要求我不要參加?」衛碧冷笑,「如果m•hetubook•com•com在公,請堂堂正正判我出局;如果在私,秦則寧,我並不想和你有過多牽扯了,我的決定只會與SE協商,輪不到你定奪。」
陸箏笑了,俯身到她耳畔:「如果能被你猜中,秦伯遠就不是秦伯遠了。」
「……你是說進環球,還是秦則寧?」
她說:「如果這部劇與SE有合作,那麼陸箏提出的人選放入考慮是情理之中的事,如果沒有合作,秦伯遠秦先生先開了口,兩位秦先生居然是沒有商量過的嗎?環球的行事風格,倒是真的讓人開眼界。」
秦家內宅燈火輝煌。
電話那頭笑了:「老衛,她和你長得很像。」
衛碧轉過身去走到了陸箏身旁,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秦宅。
「小衡,你想種出蘑菇?」忽然,陸箏出了聲。
衛碧想了好久,等到空氣中傳來一點點冰涼的感覺,才輕輕說:「當然。」
一出門,就撞上了她親愛的霸道總裁。滿身酒氣的總裁正陰沉著臉,連呼吸都壓得極低。
衛碧盯著原地失落成了一朵蘑菇的牧之帆,頓時有一種養大的豬終於學會拱白菜了的欣喜。
一年時間,物是人非。
背後焦灼一片,也不知道是誰的目光。
林衿微笑:「能為父親分憂,是我從小的夢想呀。」
而精神,在經歷了這許多事後,其實她已經不再記恨了。況且她其實根本沒有資格記恨,只不過太久的時間以來,這兒成了一個微妙的存在,她一直缺乏勇氣去真正觸碰,直到這一次經歷了生死。
衛碧把他拖到電梯口的時候,迎面撞上了秦則寧的特助Mako。頓時,Mako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
衛碧疑惑:「在意什麼?」
「嗯。」
院長摸了摸她的髮絲,輕聲道:「媽媽當年只是覺著你心思活絡,會畫畫能唱歌,即使不念大學也能活得很好,卻沒有考慮周全,是媽媽錯了……」
於是,眾人都沉默了。
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酒味。
林衿也笑了,眉宇間的溫婉卻不減。她輕道:「曲小姐,則寧出身秦家,生活無趣得很,而曲小姐的生活卻星光璀璨,精彩刺|激。也許你們之間有過負負得正的吸引力,可是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現在很好。」衛碧輕道。那些沒有出現過也不會影響她生活的人,她為什麼要自找麻煩?
這一句話,讓所有有心人心中一驚。
醉得七葷八素的牧導精準無比地找到了她,一把拽起她的手臂:「走走走,好不容易殺青,你怎麼著也得喝一杯,不然我去咬死陸箏那貨,憑、憑什麼限那麼嚴……嗝……你又不是他媳婦!」
「不、不用……」牧之帆大著舌頭,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我是來、抓、抓她回……」他一個踉蹌,差點栽倒。
後院要比前院安靜許多,月光與婆娑樹影一同搖曳,空氣中飄散著淡淡花香。
衛碧在看到她的臉的一瞬間有些熟悉的感覺,卻不知道哪裡來的熟悉感。
……可憐的玉女。
「……哦。」陶可昏昏沉沉支起身子,找到卸妝液,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氣,又躺下了。
衛碧不再與他爭執,老實底站在路邊。周圍是來來往往的人,她完全不能確定這其中會不會夾雜著娛記,如果被拍到了,明天恐怕會有新聞「衛碧與新經紀人再起衝突」。更何況陸箏現在整個人就怪怪的,最後一句帶笑的話與其說是開玩笑,不如說是咬牙切齒。
院長重重嘆了一口氣,接過了卡:「小衡,我們這裏雖然沒有什麼實際線索,不過入院資料能夠直接反應你當年的狀態,你真的……」
衛碧萬分慶幸自己並沒有喝酒,並且有足夠的力氣與能力去擺脫他的鉗制,不然想必這時候她已經被他傾軋到了電梯角落裡,面對著居高臨下的他,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可以面對面地直視他,清晰地看到他眼裡的猙獰。
福利院里並沒有零用錢機制,她還要上學,並沒有多少時間去打工。
衛碧想笑,最終卻什麼都沒做,只是深吸了一口氣,輕聲道:「秦總,我其實一直沒有想明白過,你為什麼會對我做那些事情,畢竟過去這些年我想我並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
陸箏沉默。
衛碧好奇地又多瞄了一眼鏡子,老臉有些發燙。其實作為一個演員,她已經不記得「結婚」多少次了,不過鏡子里的陸箏一派風流倜儻的模樣,老實說,的確還蠻好看的。
掃把星。
衛碧被這一聲「欣衡」叫得抖落一身雞皮疙瘩。
Mako僵化。
秦則寧的聲音戛然而止,他鮮少激動,這會兒卻呼吸急促,眼神躲閃,就彷彿是有許多不可說的秘密。然而最終他什麼都沒有說。他深深看著衛碧的眼睛,聲音輕緩下來:「阿碧,你一直很信任我的,不是嗎?」
衛碧:「……」
秦則寧吃痛轉回頭,低垂著眼瞼冷笑:「看來你的日子不錯。」
這樣的酒會並不是秦則寧的風格,如果是他,應該是在世嘉這樣燈紅酒綠的地方,召集一幫年輕人,讓音樂與激|情燃燒成海洋,然後他躲在沙發上喝著酒靜靜看所有人瘋狂——這次究竟是為了什麼?
是不敢再對她做那麼多過分的事情,還是不敢再讓她繼續在圈中混下去?
衛碧:「……」
Mako面無表情地路過。
「不需要。」
她早就知道這一次的目的,卻從來沒想過會這麼艱難。
陸箏離開,衛碧又成了一個人。
衛碧一愣,幾乎想笑出聲來:「秦總,陸箏還等著我,我不覺得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可以談的。如果您想繼續勸我『體面』一點離開,那大可不必了。我想我已經不需要你的警告。」
「曲小姐你好。」秦伯遠仔細打量著衛碧,「陸箏,你這人選得倒是很好,我都懷疑你是故意特地為了新項目簽約的新人。」
衛碧心虛得想要後退,卻覺得那個聲音有一點……耳熟?
「你在這裏等會兒,我去安排車輛。我們回去。」
陸箏靜靜坐在一旁,沒有開燈,微茫的路燈只依稀裁剪出他一個淡淡的側影。
「唉……」
電視機里的秦仲遠四十齣頭,斯文雋永。他長得與秦則寧並不相似,不過身上卻有著十分相像的溫潤氣息。
「誰在那兒?」
劇組所有的成員都掉了下巴,無法理解環球這是在抽什麼風。
衛碧一愣,搖了搖頭。
秦伯遠大笑,為衛碧在自己身旁騰出一個位置,示意她坐下。
酒會似乎沒有主題。
秦則寧卻始終沒有開口。
衛碧猥瑣地又往後縮了一點點,找了個合適的角度看他——秦家老二,當年奪權之戰中一招損滿盤輸的倒霉蛋。她其實從來沒有見過他,她進入環球的時候他已經進了牢房,這十年來她一直腦補他是個滿臉橫肉惡貫滿盈的大BOSS,沒想到卻是個風度翩翩的大叔,看起來不過四十歲出頭,與秦季仁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監獄伙食有這麼好嗎?
生活在這裏的人,最怕漂泊。
秦則寧似乎並不樂意談論這個話題。他輕輕搖晃著手裡的高腳杯。
「不必了。」衛碧道,「本來就沒有對錯之分,我不需要歉意。」
「這麼巧。」林衿笑起來,眼神中別有深意,「我還以為則寧是追著你過去的,你們一塊兒離開了呢。你見過則寧嗎?」
「曲小姐?」林衿詫異的聲音響起。
林小姐眉眼間漸漸浮上了笑意,整個人都被一層柔和的光暈籠罩。
很難想象這個人的腦袋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在經歷過剛才的針鋒相對后,他像是若無其事似的,靜靜站在她的面前,既不開口也不離開,彷彿在等待她的反應。
「阿碧——大家正在找你!你……嗝兒……侍應說你躲在這裏,果然!」
衛碧:「……」
「嗯。」
眼睛乾澀疼痛得厲害,她匆匆忙忙去了洗手間,想要卸掉隱形眼鏡,結果慘烈地發現因為眼睛太乾燥,隱形眼鏡居然貼在了眼球上……
「Mako。」總裁開了口。
福利院里除了人員變化很多,其餘其實沒有太大改變。它坐落於C市,在多年前算是C市不錯的福利院。只不過後來最大的贊助人過世,終於漸漸沒落了。衛碧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到的這兒,彷彿能夠記事起,她就已經生活在這一座小小的園子里。
對話持續了片刻,苦了一直低頭的衛碧。他們怎麼還不走啊啊啊?她縮在角落裡默默聽完了這一番父慈子孝,身上的雞皮疙瘩落了好幾層。如果不是陸箏之前解釋過,她還真當他們是父女情深了呢……這個林衿,叫父親叫得倒是一點都不含糊。
已經很晚了嗎?
窗台上有一點點塵屑,被風吹進了屋子。
他不再戀戰,抬頭道:「秦先生,小衡原本是我偷藏著不想給你看的,不過既然撞見了,我們開門見山,《為帝》女主我推薦小衡,希望兩位秦先生能夠予以考慮。SE的項目基本上我可以拿主意,如果有合作的空間,我們可以再詳細商談。」
「這……」衛碧乾笑,「不太好吧?」
「謝謝。」
「可這是我們的約定。」衛碧想了想,道,「陸箏,我們達成過約定,我就會遵守。眼睛也好,精神狀態也好,這些東西並不是突然有的,一開始就是這個狀態,不是嗎?你明明都知道的,我們出門前甚至考慮到了這種情況,把眼藥水也帶上了。」
陸箏生氣了。
……巧合嗎?
音樂聲悠揚。
看來她真是累壞了。
衛碧被他拽得有些踉蹌,不經意抬頭,看見了客廳牆壁上的日曆。
林小姐眉目溫柔:「可是後來,我們都長大了。你被爺爺單獨培養,我跟隨父親學習經商。那時候,我常常想,如果我們生活在普通人家,想必不會走到那種境地。」
午後的紅茶裊裊升騰著霧氣。
「因為……」
「……」
衛碧咧嘴:「幫人幫到底,你能不能送我去秦伯遠秦董事那兒?陸箏好像被召喚去商談合作了,我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他。」
陸箏終於意識到了她的眼睛不只是有些不舒服那麼簡單,他加快步伐來到她身邊,托住她的腦袋仔細看了看,問:「怎麼回事?」
「秦總每次都用這招,還沒疼出經驗嗎?」
「那,恨嗎?」
這世上,哪裡來的那麼多巧合?
陸箏佯裝認真道:「秦總,您是長者,當著我的面挖我的人,不仗義。」
「則寧,這些年來,你還好嗎?」
她似乎累壞了,眼影也花了一片,瘦削的臉有些蒼白。
她的眉眼很精緻,屬於不化妝也會有記憶點的類型。眼睛微微地上揚,鼻尖略勾,臉型並不是時下流行的瓜子小臉,而是略微接近鵝蛋……
「……不後悔。」事到如今,每一步她走得很鄭重,雖有不甘,卻並不後悔。
林衿輕笑:「一定是則寧得寸進尺了,他這人太過商人心,用人無不物盡其用,有時候未免會傷人心。」
那個女人也跟著笑了:「則寧,當年父親入獄,我也是無奈出走,怎麼,你記恨?」
她起身,把一張卡交到了院長手裡,輕笑:「現在不是信封了。」
「阿碧!」
真是尷尬至極。
衛碧只感覺到了手腕上傳來的疼痛,等她徹底看清了秦則寧的臉,頓時冷靜了下來,稍稍用了一些力氣轉手鉗制住了秦則寧的手腕,一把把他推向電梯壁!
距離與周禮約定的時間還有半小時。如和_圖_書果周禮動作夠快的話可能只需要十五分鐘。
衛碧卻還困在那莫名的熟悉感里,思來想去,她還是掏出了手機,給陸箏發了一條簡訊:林衿是誰?
衛碧正盯著眼鏡盒猶豫,忽然,一抹暗影遮住了她身前的燈光。她眯著眼睛抬起頭看,模模糊糊依稀看到了一個人影,等她看清那個人時,他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
林衿盯著她的眼睛,聲音輕輕的:「我離開故土十一年,許多事情並不了解。不過如有得罪的地方,我替則寧向曲小姐道歉。」
秦則寧微微皺起了眉頭,道:「這一位是牧之帆牧導,這一位……」他微微停頓,目光閃爍,「這一位是SE的藝人,曲欣衡。」
陸某人眼色深沉,聲音悠悠:「小衡,走出這個門,你就真的再也回不了頭了。」
陸箏:「……」
長久的沉默。
蘑菇?
衛碧揉了揉眼睛,焦慮一點點攀爬上心頭,最終急急忙忙去了洗手間。她的眼睛已經佩戴了將近十四個小時的隱形眼鏡,從剛才在秦則寧的房間開始,眼角已經微微發癢,現在被風一吹,那一點癢變成了澀澀的疼痛。
「都算。」
秦則寧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淡然道:「牧之帆?」
「一千二百度。」
衛碧沉默。
那人警覺地發現了她,幾步上前堵截了她的去路,卻忽然停住:「是你?」
院長久久凝望著她,忽然嘆息說:「是媽媽對不起你。」
衛碧搖頭,輕道:「收著吧,我吃穿用度都很好了,多餘的錢也並沒有可以孝順的人。十年前我看同事會每月貼補家用,我……沒有可以給的人,就每月往卡里打一點錢,想著什麼時候拿來給你。只是一直沒有機會。」
「則寧!」
他的身體僵硬,手臂上有一點點濡濕。
秦伯遠僵滯的神態終於稍有緩和,淡然道:「查清就好,辛苦了。」
丁城遲疑片刻,鬆了手。
「林小姐多慮了。」衛碧淡然道,「人為財死,是我撕合同在先,只希望秦總不要記恨我就好了。」
這笑如同黑夜裡閃過的星光。
不遠處,林衿親熱地挽過了秦伯遠的胳膊:「父親,您派魏伯來接我就好了,怎麼親自來了?」
然後,她稍稍用力,牽引著這股力道,把秦則寧的身體甩了出去。「砰」的一聲,秦則寧重重撞在了牆上。
「大大……求日更……撒花花……」
衛碧:「……」
「……」
那天,距離《天生尤物》選角事件正好一年。
「沒有。」
秦則寧終於抬起了眼眸,目光閃爍。
屋子裡,林衿歡暢的聲音響起。她輕盈地路過衛碧走向秦則寧,纖細白皙的手臂挽住了秦則寧的臂彎:「你怎麼會回來?魏伯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不是說還有案子,無暇分身嗎?」她笑靨如花,「你看,你這樣匆匆回來,我都沒有好好做準備,應該仔細化個妝的……」
悲劇的是五百度的近視,再加上原本就不怎麼健康的眼睛,她摘了隱形眼鏡就等於大半個瞎子。
陸箏熟門熟路進門,他身後的化妝師與造型師魚貫而入。小可一把拽住了衛碧的胳膊,聲音尖細:「你一定又熬夜了,瞧這黑眼圈!醜死了!」
他沉默地低下了頭,牽起了她的手,拉著她帶她離開那一堆殘骸。然後,他的手沒有再鬆開,他帶著她穿過人群,路過秦則寧的時候停下了腳步,卻什麼都沒說,徑直離開了。
他說:「我……不敢了。」
電視里,秦仲遠與秦則寧的手交握,兩個人都含著溫和的笑容,不知情的肯定以為是叔侄和睦,恐怕也只有老人知道,就在十年之前,就是秦則寧親自把他送進了監獄。
陸箏回:她的母親是秦夫人的胞妹,當年在一起游輪事故中,林夫人與胞妹還有秦伯遠的孩子不幸遇難,留下林衿被秦伯遠收養。確切來說,她應該叫一聲姨丈,不過這個女人從小就叫父親了,也不知道是秦家授意,還是聰慧早熟。
院長沉默。
「則寧,這些年你變化許多,初見時我都已經認不出來了。想來十年間,你的日子並不輕鬆。」那個林小姐收斂了笑容,語氣間是淡淡的真誠,「父親當年對你痛下殺手,而你也把父親送入了監獄,也算是扯平了。如今你和父親冰釋前嫌,我想我們……也能夠好好相處的,是不是?」
衛碧被陸箏丟在了一旁,掃視了一圈,找了個年輕女孩子聚集的地方繞了過去。
陸雅安入獄的消息一度震驚了娛樂圈。
物質許多年前就得以解放。
「喂……」
……
秦伯遠道:「也許是公司事務吧。」
就在Mako以為又要應付一個醉漢的時候,聽見了他低沉的聲音——
那一夜,衛碧的夢裡都徘徊著沈星那一句「恨嗎」,等到天色轉亮,陽光照到她的身上時,她才恍恍惚惚直起了身子,揉了揉眼睛,熟練地拿起床頭的眼藥水往眼睛里滴了幾滴。然後合眸又躺了回去,卻再也睡不著了。
「她不合適。」
丁城默默看著她飄散的眼神,心想這種狀態要是能找到才有鬼……
風吹動淺灰的窗帘,間或傳來一絲絲外面的笑聲。
「則寧……」一直柔順地陪在他身旁的林衿終於出了聲,「對不起曲小姐、陸先生,則寧他今天身體不適,請多海涵。」她抬頭看秦則寧,聲音低柔,「則寧,我有些睏乏,你能不能先送我回房?」
秦則寧微微一笑,目光卻穿越林衿的肩膀,落到了她身後的衛碧身上,頓時,他眸光中的顏色暗沉了幾分。卻終究沒有開口,又垂下了眼瞼。
衛碧悄悄鬆了一口氣,來到他身旁,對著人群中的年長者道:「秦先生你好,我叫曲欣衡。」她現在其實只能把他的輪廓看個大概,緊張得手心也有些出汗。
這是一個上天也虧欠她的人。
丁城。
「抱歉,我該回去了,陸箏在等我。」
僵持。
衛碧笑了笑,識趣地取了一杯果汁,對著她們點頭示意。這些女孩與劇組不同,她們過早地學會了趨利避害。當年她還被稱一聲「碧姐」的時候擁有的東西,現在恐怕也不能完全找回來了。
衛碧疑惑,然後看著眼前模糊的景象一點點靠近——很快,她的臉被陸箏掐住了,放大的陸箏的臉終於清晰——他說:「你今天乖巧得簡直虛偽。」
陸箏身材修長,黑色的西裝利落筆挺;衛碧白裙搖曳,長長的頭髮幾乎要垂到腰際;她的白色裙子上唯一的裝飾是手腕處一圈紅色珠光首飾,與陸箏的領帶是一個顏色,兩個人站在一起,居然說不出的和諧。
衛碧笑了:「沒事,眼睛里進了沙子,就把隱形眼鏡摘了,我演技不錯吧?你都沒發現。」
陸箏說:「秦伯遠的高調回歸吧。」
陸箏卻似乎沒有聽出她的話中意,他坐在駕駛座上,一手支著下巴,聲音淡淡的:「小衡,我似乎沒有問過你,你為什麼會明知我動機不單純,卻仍舊與我合作?你……不在意嗎?」
「則寧!」林衿著急地拉扯了下秦則寧的衣袖,卻稍稍一愣。
……為什麼?
衛碧不明白,明明之前所有的事情都有過約定,也才想到秦則寧的反對,可真的完全按照計劃實施到現在,他為什麼還要生氣?不過,她並不敢問,因為收斂了笑容的陸箏看起來與往常完全不同,陰森的感覺一點不比秦家人少。
即使視線模糊不清,她依舊看到了秦則寧眼裡揮散不去的猩紅。
鏡子里的衛碧畫著淡妝,妝容已經有些花了,眉眼之間的模樣卻還保留著。
夜風習習。
那天,劇組所有成員浩浩蕩蕩殺回市區,在W市風評最好的餐廳開了個包廂,一時間,美酒與吹牛齊聚,每個人都試圖用一夜狂歡把過去這半年的抑鬱一掃而空。衛碧向來對這種場合敬謝不敏,在吵鬧的包廂待了一小會兒后就轉身下了樓,在樓下的公眾宴客中心裏找了一張靠窗的小桌,為自己點了些餐點。
只不過,她還沒能走出幾步,手腕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向後拽去。
在她的身後,一個身材高挑的女人化著淡淡的妝容,正微笑著看著她與眾人比畫。見她回頭,女人彎翹起了眼睛,眸中閃爍起柔婉的光芒。
陸箏已經泡了一杯咖啡,斜倚在洗手間門口:「不要告訴我,你覺著秦則寧與陸雅安沒什麼,所以心軟了。」
大概大家都沒想到,最終會是衛碧獲得了林小姐的邀約。
這是一座老宅,算不上雍容華貴,卻別有一番情趣。台階是木製的,上頭已經裂開少許紋路,巨大的水晶吊燈還留著古老的款式,地上鋪的地毯倒是像最新返修過的,只是款式仍舊是仿古。順著層層階梯,一個個房間的房門緊掩。
衛碧頓時緊張起來,腦海中飛快閃過了許多思緒,最後身體比思維早了一步,轉過身裝作不經意地與他們擦肩而過——
他問:「你說,她恨著我嗎?」
到末了,是秦則寧的聲音。
「她不能待在圈內了……」秦則寧像是在喃喃自語,又像是訴說。
陶可哭喪臉:「是啊,我的設定是和陸雅安一個方向的,陸雅安現在這副樣子,她的CASE很多都落到了我身上,SE吃人不吐骨頭,恨不得把我切十段來賣……我已經連續一星期沒怎麼睡覺了……」
「嗯。」
她根本沒有給她任何拒絕的機會。
「你把自己當作是一次性消耗品?」
衛碧挽著陸箏上前,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濃重、——她與秦則寧交往了五年,從來沒有到過秦宅,也許是因為這裡有太多並不美好的記憶,秦則寧似乎對這個地方避如蛇蝎,這一次是為什麼呢?
論動手,秦則寧真的不是她的對手。可他偏偏似乎老是遺忘這一點。
這是一個溫柔的女聲,聲音帶著淡淡的繾綣,柔滑,絲絲入扣。
他忽然笑了,整個人又被陽光籠罩。
其實對於真正的福利院來說,除了房子,其餘人的流動性是非常大的。她在熟悉的地方站了許久,看著來來往往的陌生孩子,最終還是敲響了院長室的門。
唯一的例外,是衛碧。
衛碧無奈,看著她一臉花貓模樣,強迫症發作,又重新取了一張化妝棉蘸了卸妝液,一點點替她擦乾淨臉——整個過程持續了十分鐘,她只在過程中睜開了一小條眼縫,最終又睡了過去。等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半個多小時。
「阿碧……」
林衿輕笑:「沒有關係,他這個人無趣得很,房間里其實沒有什麼隱私,小時候身體不好,管家常常需要半夜推門而入去看他的身體狀況,時間久了,他就習慣了被人隨便侵入生活,卻不知反抗了。」
這種奢侈品,還存在於他和她之間嗎?
事實上,花園中的人遠遠不止陸箏與秦伯遠,還包括了秦則寧與林衿,甚至還有幾個圈中人。他們閑散地坐著,似乎是在談論著什麼,看到她來,林衿笑起來:「曲小姐來了。」
沈星的聲音淡淡的:「老衛,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安慰你,我只是想告訴你,既然這些年你為他做得已經足夠了,他對你做的也已經足夠了,你如果真的還是我認識的那個衛碧,就不該去輕賤你自己。」
Mako陡然清醒,千萬頭野馬在腦海中奔騰而過——敢情霸道總裁一直沒有放棄過弄死老情人的打算啊!他到底還想怎樣?!
鏡子里,陸箏站到了衛碧的身後,頎長m.hetubook•com.com的手指順著她的髮絲往下滑,嘴角勾起了一抹笑。他說:「頭髮好像短了些,從今天起,養到肩。」
結果,指尖傳來的又是一陣柔滑。惡……又是蛋糕。
「不論是演技還是容貌,秦總應該對小衡……」陸箏無聲地笑了,緩緩道,「了解得很。」
莫非,環球內部出現了什麼危機?
夜風和暢。
於是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素食養生論」的衛碧身上。衛碧心知肚明,咧嘴笑了:「你的蛋糕,看起來挺好吃……」
「小衡?」陸箏終於注意到了她的不對勁。
秦則寧這次真的已經算不上有風度了。
衛碧連忙扶住他,結果,這一尊大導演居然得寸進尺,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倚靠在了她身上——一時間,濃重的酒氣侵入了衛碧的感官,她還不能把這一灘爛泥推開!
衛碧迷迷糊糊去摸手機,卻聽到陸箏的聲音:「凌晨三點。」
陸箏笑得一臉無謂:「秦先生哪裡的話,小衡是我半年前就已經簽下的,我要是有這樣的預知能力早就跳槽去環球為秦先生效勞了,還至於窩在SE做個小小的經紀人?」
車上,衛碧與林衿一同坐在了後座。一路上林衿一直輕輕聊著一些日常瑣事,就彷彿已經與她認識了好幾個月,天氣日常,化妝心得,圈內趣聞……
秦則寧的目光落在衛碧身上,微微顫了顫,很快趨於平靜。
「小衡,你不必……」
顯然,秦則寧沒有發現她的存在,他背對著她,手裡端著一杯紅酒,似乎對對面女性的話語並沒有多少觸動。他停頓了許久,才輕笑道:「林小姐十年未歸,我還以為你已經在美國安家。」
「小衡,你還沒有見過秦先生吧?」陸箏出了聲,「剛才想找你,結果得知你被林小姐拐跑了。」
陸箏在一旁靜靜地看著,臉色冷硬。下一刻,他咬牙:「眼睛那麼難受,怎麼不早說?我問你不舒服的時候,你為什麼否認?」
衛碧淡然道:「我與秦總的確有過攜手奮鬥的時日,不過是各取所需,而現在……林小姐既然能夠查到這些過往,自然也明白我為什麼會在SE。如果林小姐是擔心我再多作糾纏,那大可放心。」
「……」
這一番話說得溫柔而又突兀,卻詭異地在寂靜的車廂里灑下了一點點變化的藥劑。
不過,這些那些女人是不知道的,她們正興緻勃勃聽衛碧吹著「素食護膚史」。忽然,所有人都停下了聲音,目光閃爍起來。
侍者辨別片刻,道:「曲小姐,陸先生,請。」
「不要參加《為帝》選角。」秦則寧一手拽緊自己的手腕,壓低的聲音沉重無比。
只不過,現在這副偶像劇中期的局面算什麼?
衛碧更加迷惑,隨著電梯叮的一聲到了樓層,她頭也不迴轉身離開——現在所有的事情都告一段落,她是傻了才為了一點好奇心就和他再有牽扯!
「父親!」
信任?
「陸箏……」
顯然,如果沒有喝酒,秦則寧並不會這樣失態。他何止是失態,簡直是亂七八糟。他抓不住衛碧的手腕,乾脆一步擋住了她的去路,森森然盯著她的眼睛,語句凌亂:「對不起,我……我只是……」
「對。」陸箏笑起來,忽然伸出手摸了摸衛碧額前的碎發,「《為帝》的女一,我會想辦法拿下,為你創造再次進入環球的機會。到那時——」他的指尖劃過她的眉眼,「就靠你自己了。」
她撥通了一個相識多年的娛記的電話,十分鐘后,林衿完整的資料傳到了她的郵箱里:
Mako終於確定,自家BOSS是徹底醉了。這幾乎是哈雷彗星撞地球的概率。於是她小心答:「我覺得……留下才是恨的吧。」她並不了解衛碧,不過卻大概能夠猜出她的感覺。其實放開需要更大的勇氣,只有真正讓所有的傷心與失望過去了的人才能真正地遠走高飛。而衛碧……她顯然做不到。她留在了圈內,留在SE,只能說明她還恨著。
林衿眨著眼睛盯著衛碧:「曲小姐?我覺得你很……面善。不如坐下來喝一杯?」
牧之帆卻渾然不覺,他艱難地支起身子,朝Mako用力揮手:「大大!你今晚還更新嗎?」
隨著話題度的降低,衛碧的生活彷彿一瞬間回到了正軌。陸箏安排的工作已經愈來愈趨向於她平日的價位與傾向,每日的拍攝不再有那麼多記者圍堵,出行也終於不是閃光燈的海洋。過去一年的遭遇如同一場噩夢,噩夢醒來,除了物是人非之外,所有的一切都煙消雲散。
而他高估了自己對距離的承受能力。
「……」你好意思問為什麼?!
院長媽媽已經老了,十年前她就已經是個老太太,現在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無數道皺紋。她定定地看著衛碧,仔仔細細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顫聲叫了一聲:「小衡?」
衛碧想到了剛才唇齒之間的撕扯觸碰,頓時有些反胃,伸手擦了擦,終究沒有回頭。
前面的涼亭中,依稀有好幾個身影。她遲疑上前,用力想看清前面究竟是哪些人,卻始終看得不是很真切。
「則寧?」林衿的口吻有些不悅。
丁城上前去說了些什麼,很快,他就折了回來,道:「他的確在,過去吧。」
「不用。」
「不論公私,你都不能參加!」
衛碧的指尖上也沾了一點夕陽的光,紅潤得有些透明。
秦則寧卻點燃了一支煙,久久沒有開口。
不過,到她真正地退圈之前,這件事情一定不能被人知道。
日落之後,淡淡的薄霧籠蓋山野,燈火通明的秦宅在很遙遠的地方已經依稀可見。
「小衡……」
秦則寧的聲音陰冷無比,就彷彿是從深不見底的深潭中翻湧上來的冰寒氣流。
短暫的靜默。
是……汗?
地下停車庫中,衛碧終於發現自己悲劇了。
「為什麼?」
「你的睡衣?品味真夠爛的呵呵。」
也不知怎的,就忽然想到了回福利院。
她一直是個優秀的孩子,因為太優秀,所以從小吃最少的食物,得最少的資源,享最少的關愛,只因為還有比她更加需要幫助和關懷的孩子。
Mako淚流:「可是她現在已經去了SE,要她退圈,除非往死里逼了……可是衛小姐她……」她已經夠倒霉了,不是嗎?
如果戴上眼鏡是百分百的戰鬥力,那麼摘下眼鏡的她等於是血條藍條減半,她現在看不清每一個人臉,看不見他們的神情,心頭那一點點的心虛被放大了無數倍。自然,她沒有看見在她靠近他們的一瞬間,秦則寧的神態有多僵硬與蒼白。
衛碧只是猶豫了片刻,便小心地落座。
她不在乎。
衛碧悄悄翻了個白眼,最終歉意地朝林衿笑了笑,拖著牧大導演往外走。
秦伯遠的神情一滯,臉上的笑容頓時隱沒。
衛碧冷笑:「今天環球秦家家宴,秦先生的待客之道如此特別,我想SE姜先生會很有興趣陪秦總一起探討人選。我與陸箏人微言輕,就不陪秦先生探討了。」
丁城:「……」
三個月後,環球又有一筆資金注入《天生尤物》。
「秦總想做什麼?」
衛碧含笑,朝她們招招手:「這個啊,主要是……」
語氣清醒得很。
那一冊資料整理得井井有條,信息卻並不詳盡。衛碧正疑惑,電話卻亮了起來,資料的主人的聲音懶懶散散響起:
娛樂圈的年齡打扮是虛的,她十七歲入圈,秦則寧嫌棄太小,默默報了二十歲,現在她的履歷資料上顯示是二十九歲,但凡娛樂圈號稱二十九歲的,實際年齡恐怕多半是三十五歲上下了。只不過往常有厚重的妝容遮蓋著,現在把濃妝卸了,自然露出了真實年齡。
嘿!
丁城:「……」
衛碧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原本是為了見到秦伯遠隨便誆他的,陸箏居然真的和秦伯遠在一塊兒。
衛碧想了想,答:「早年在環球工作過,後來有更好的發展,就跳槽了。」
二十五年前,環球新購一艘游輪,秦伯遠的妻女與林啟夫婦一同出海,不料途中遭逢風暴,游輪硬體無法支撐,發生海難,郵輪上的人都葬身大海,留下獨女林衿與因公外出的秦伯遠。同年,秦伯遠收養林衿。
「不必客氣了,我……」
按照這路子發展,是不是應該扔出幾千萬的支票了?
「不是……」
這就是秦季仁的二哥?
衛碧放棄了再戴上眼鏡的打算,轉身繞過秦則寧離開。與秦則寧待在一個空間里是一件很煎熬的事情,並不是說還有多少介懷,只是沒有人願意與一個把自己掩藏在濃霧中的人為伍,那樣的溝通實在太艱澀。
牧之帆懶洋洋地黏著衛碧,最終搖搖晃晃站起來身:「哦。」
他是喝醉了嗎?
秦伯遠笑了:「正好在公司處理事務,聽說你在這裏,不過是順路。」
終於,她把他帶到了酒店房間,就地扔了進去,插上房卡,鎖門,走人。
「喂——」
秦則寧低了頭。
衛碧疑惑抬頭看了她一眼,繼續敲:那為什麼她姓林?
秦伯遠顯然也沒有料到這樣的局面,愣了半天笑著緩解氛圍:「曲小姐先別生氣,這件事是我與則寧的莽撞。《為帝》是十年前的項目,也是我的一塊心病。與SE的共同開發合約早已達成,姜先生委託陸箏定奪,陸箏自然有推選人的權利,我們充分尊重。」
氣氛有些微妙。
「你們……」
這是衛碧第一次進入秦則寧的房間。它與傳聞中的房間不同,簡單得不像話,只有一張床,一張寫字檯,桌上放著一本經濟類書籍。除此之外,裏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木質的地板顯然是被人刻意打掃過的,卻也遮掩不了上面陳舊的磨損痕迹。與金碧輝煌的環球比起來,這裏簡直樸素得不像話。甚至和樓下的裝潢比起來,這裏也有些登不上檯面了。
十二年前,秦伯遠入獄。
幾分鐘后,陸箏回:秦伯遠的養女。
可他生氣的原因卻有點奇怪。
——陰魂不散。
……
陸箏微微一笑,站到了衛碧身旁。一瞬間,鏡子里的畫面有了微妙的變化:
從秦宅到公寓有著不算短的三小時車程。衛碧實在是有些困了,徑自放倒了副駕駛座,閉上了眼睛。一路顛簸。等到她睜開眼睛的時候,原本以為會是在半路,卻沒想到已經抵達了公寓的樓下。
果然,他不再開口,只是臉色陰沉得嚇人。
眼睛開始疼起來,她匆匆眨了眨,離開了房間。
良久,他抬起頭來,低沉道:「我認為她並不合適。」
但凡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到福利院的孩子,多半有個找爸媽的夢。他們會一遍又一遍地詢問院長媽媽收養自己的細節,反覆推敲。如果院長媽媽說「送你來的人好像是A城口音」,也足夠讓他們開心好一陣子了,起碼知道了自己是哪裡人呀!
衛碧:「……」
衛碧勾了勾嘴角,藉著夜色倚在了欄杆上:「沈星,你深夜打電話不會只是想說這個吧?」
室外,宴會上仍然一派歌舞昇平。
可惜,他英俊瀟洒的模樣並沒有維持多久,短暫沉默后,陸某人挑起了她的下巴,笑眯眯道:「怎麼辦,忽然好想耍流氓。」
牧之帆徹底醉了。
她已經不再是當年不怕死的衛碧了,不敢拿眼睛作賭注。
秦則寧沉默。
丁城在她身旁佇立了片刻,最終蹲下身去,替她撿起了手機,問她:「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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