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這是最好的結局(一)

衛碧昏昏沉沉,強打起精神來卻又失敗,最終乾脆放棄了掙扎,任由思緒散了開去。她已經積聚了好久好久的疲乏,就像有一場曠日持久的戰役,從一年多前就開始,直到剛才才落幕。怎能不累呢?
不僅僅是看客,甚至圈內人也有耐不住性子求證的。
時間彷彿靜止,沒人敢呼吸。
發布會就要告一段落,底下一陣騷動,有人推搡著想要往前湊,被保安死死攔下。
沉默良久,秦則寧低聲道:「你是衛碧的什麼人?」
她閉眼時,隱形眼鏡已經有一點粘連的感覺,現在再去赴宴的確不是什麼好主意。
他說:「不論你信不信,很多事情……我並沒有做過。」
衛碧還不算狼狽,她緩緩在周禮面前蹲了下來。
衛碧意識仍然有些模糊,遲疑地看了一圈周遭環境。這裡是個地下車庫,看樣子應該是已經到了宴會場的樓底。秦則寧就站在不遠處的地方,背影看起來有幾分僵硬。
島上常年海風盛行,臨時搭建的房子簡陋潮濕,有一些地方已經長出了青苔。房子里的照明設施都是最簡單的節能燈,天色一暗,整個公寓陰氣森森。好在,很快劇務就挨個房間通知用餐,所有人幾乎都是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樓下大廳里,圍坐成三桌,算是簡單的開機宴。
衛碧接過葯,笑道:「沒有,是周禮誇張了。」
究竟有多少事情,是他沒有注意到的?
之後,車上又是長久的沉默。
「……啊?有、有啊……」秘書小姐疑惑不已。
一個熱博出現,帶來數十萬的轉發量,帖子以高熱度被傳播到第二天的清晨。
「小禾?」
夜晚的海洋風浪不減,月光灑落在海面上,暗潮洶湧。
「阿碧,我只能豪賭。」
宋承明的飛機三個小時后抵達。
秦則寧一愣,竟然啞口無言。
宋承明離開時已經是醫院快要熄燈的時候。他只在衛碧的房間里停留了半個小時,叮囑了她一些注意事項,臨走前路過病房外的座椅,又神色複雜地望了秦則寧一眼。
一個人究竟要經歷多少誹謗與非議,才能挺直了脊背站立在所有人面前?
「秦總?」電話那頭Mako聲音溫和。
「是不是比則寧的魚漂亮很多?」秦伯遠輕笑。
「我覺得所有恐怖片和密室殺人片,都是這樣開始的……」陶可小聲嘀咕,悄悄往衛碧身邊縮了縮。
SE辦公室,秘書小姐小心地在門口探望,猶豫著不知道該不該上前。陸總監的辦公室向來是大家最樂意送文件的地方,因為陸箏總是和顏悅色,一雙笑眼明媚如暖陽。可是今天陸箏似乎……心情不好?
秦則寧盯著她的睡顏許久,最終沒有叫醒她,而是拉開了車門又輕輕關上,直直地朝不遠處的車輛走去。
尷尬的沉默在片場蔓延。
衛碧發獃的時候,林衿已經走到了秦則寧身旁,親昵地挽住了秦則寧的手腕,抬眼朝衛碧笑:「衛小姐要不要一起去?聽說這一代海域有非常特殊的魚類,是野釣客的天堂呢。」
且不說衛碧是不是以色上位,可人家起碼臉無可挑剔不是?
……
衛碧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終於,公寓的保安把無數記者攔在了外面。周禮直喘息,喘著喘著,蹲下身把頭埋在了膝蓋里。過了好久,他終於小心地啜泣起來:「為什麼,為什麼不論做多少努力,他們永遠只能看到那些東西?那些東西根本就不是真相啊……」
她在這其中,恐怕只是SE與環球相連接的一條小魚。
「曲小姐,傳聞您與環球秦總不合,您接江寧導演新戲,是不是和秦總和好如初了?」
林衿如釋重負:「還好,我還在擔心你明天沒有辦法出席我的生日party呢。」
「那就努力別當炮灰。」衛碧低笑。
衛碧老實點頭,不置可否。
衛碧居高臨下,望得見會場中每一個人的臉。這些人,曾經在她風光時百般恭維只求一個採訪,也曾經在她落魄時圍追堵截只求一則獨家,到現在,他們依舊沒有變,只不過攻守又易形了。
衛碧:「……什麼?」
「屠榜死神碾軋來襲,江寧居然欽點曲欣衡!」
秦伯遠卻不再回答,他答非所問,仰頭看月亮:「後半夜會有大浪,還是早些回去吧。」
後來發生了什麼,讓她的朋友緊張到就算尾隨跟蹤,也不願意放任他在她身邊的地步?
衛碧咽下了那口菜,認真道:「我還有一點胸悶,能不能把明天開機時間調整為早上九點?」
陶可在電話那頭嘿嘿笑:「江導新戲路透社一出,網上有人把咱倆以前的片子剪輯成了一個小片段,還蠻好看的,你看不……我發給你啊。」
「我扶你!」夏禾手忙腳亂抱住衛碧的手腕。
「誰不累?!」江寧冷笑。
衛碧忽然覺得周遭一片安靜,混亂的思維最終集結類似荒謬的情緒覆蓋全身。秦則寧……秦則寧,今時今日這種結局,我每一步都是清醒著走過,沒有後悔過,也沒有後悔的餘地,只是……只是……
《娛論》的發行量沒有《八卦圈圈圈》那麼大,它偏向于業內專業刊物,主要受眾群體是業內專業人群——製片、導演等,因而當《娛論》第一時間出刊的時候,並沒有在網上引發多大的聲響。
鮮血終將洗凈整個皇族的污穢。
衛碧啊,呵,艷照女星,秦家「內人」上位。
衛碧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狀況,剛才說第一句台詞的時候視野就已經不太清晰,等到倒地之後太陽直射,眼前忽然一片血染的紅……劇痛從眼球底部直穿向腦後,她痛得連呼吸都零零碎碎,意識開始亂成一團……
——自去年開始因為巨大的輿論壓力更加減少會診次數,導致眼疾急劇惡化。
他說:「這就是你在青城醫院治療的『小問題』?」
「還有你,你是家屬吧?」醫生嚴厲的目光落在秦則寧身上,「她的眼睛受過傷,絕對不能有二次傷害,你們是有多疏於護理,才能讓她變成現在這樣子?你們知不知道她隨時可能失明?」
衛碧原本已經離席,又被製片方叫了回來,回答記者團最後一個問題。
十九歲歲初涉影視圈,因秦則寧被捲入挾持事件。為救秦則寧遍體鱗傷,而後被警方救出,拍下所謂「艷照」……
這個黑暗而有腐朽的王朝終將成為歷史上不堪入目的一筆,為歲月所長埋。
遊艇內部的休息室,林衿手裡拿著一盒葯,匆匆上前到了衛碧的跟前,滿臉關切。
秦則寧獃獃地站在原地。
「我去給你準備點暈船藥,有鎮定作用。」周禮匆匆離開。
衛碧住口,眯眼看著秦則寧。她其實也並不舒坦,每次與秦則寧靠近,心中的兩個小人總是在激烈地鬥毆,一個想要光速逃離,另一個卻像要破罐子破摔,到最終,仍然是理智佔上風。她嘆息輕道:「秦總,我並沒有很大的野心,只是想好好拍戲,我自問這些年來也並沒有多少對不起你的地方,你非要這樣趕盡殺絕嗎?」
夕陽灑在車裡,一路上車速不快,車裡的氛圍不算緊張,只是相對沉默。
瀏覽量卻已經過萬。
在他趕到醫院之前,秦則寧已經大致瀏覽了他的相關履歷,不出意外地發現了他的成長地點:仁愛孤兒院。他是衛碧的親人。
「昏君!你還不束手投降!」叛將的刀刃發出錚鳴,「昏君!事到如今,你可曾有一分悔悟!」
衛碧的目光漸漸聚焦,重新鎖定到鏡頭上,在監視器里看起來,就像是她的眼睛從迷濛逐漸閃出了光輝。
衛碧的疼痛已經稍稍緩解,她已經又能看清一點點影子,看得見周圍晃動的人影,聽見在耳旁回蕩的心率監視器的聲響——這裡是醫院嗎?她想支起身體,卻被一股力道按了回去,只能茫然躺在臨時的急診床上。
秦則寧低垂下眼瞼,低沉道:「你可以盡量發泄你的憎惡,只要你能告訴我衛碧這幾年發生了什麼,她的眼疾,究竟是什麼時候惡化的。」
「你需要我做的並不止成為這個三億追加資金投入的女主吧?還包括什麼,比如……取得劇組的大致支出預算?」
衛碧兩個字,正在被曲欣衡慢慢取代。
「曲小姐想偷偷回去?」秦伯遠溫和的聲音響起。
很快有人附和淚奔:「是啊是啊,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衛碧其實比很多人好啊!當初到底是誰先開火的?」
片場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意外,所有的工作停滯,直升機匆匆趕赴位於最近的H市市醫院,整個劇組的工作徹底癱瘓。
陸箏的呼吸漸漸急促,他hetubook•com•com似乎難以找到措辭,最終只擠出一串含混的詞語。
林衿說:「那也要後天才拍攝呢。」
等他的腳步聲遠去,衛碧才輕手輕腳從船艙側邊走出,小小舒了一口氣。作為八卦女主,要是被迎面撞上了,也是不小的尷尬。
第二天,劇組的所有事宜都暫停,全劇組人員通力合作,在島上布置了露天的派對會場。美酒與美食一應俱全,主席台上的鮮花是清晨空運來的,布置完畢時花瓣上還帶著晨露。
她想了想,對著所有人輕道:「每個人都有陳年舊傷,照片於我是外傷,經年累月總能痊癒,而我的過往卻一直伴我左右,原諒我並不想公開隱疾。」
「……嗯?」
夏禾發現他在走神,難得有一次反應迅速,繞過秦則寧跑到了車邊,拉開車門,焦急地拉扯熟睡的衛碧:「碧姐!碧姐——」
未來的颶風巨浪,只能靠自己。
「求同存異。」
從來沒有人真正關心過她的過往,人們樂於看到驕傲的孔雀被踩在腳下的感覺,在長期的施虐中得到八卦的快|感,後來呢?
在她面臨著失明的危險咬牙支撐著的時候,他做了什麼?
衛碧也有些難受,倒不是因為氣氛,而是這裏的燈光太昏暗,她其實有一點點看不清。桌上的飯菜氣味芬芳,可是她只能看見眼前的幾盤……於是,她就只挑著眼前的菜夾。
秦伯遠把魚放進水桶里,才終於正眼看衛碧。他說:「曲小姐似乎話不多。」
小學到高中成績優異,大學更以優異的成績考入美院,然而卻因為學費問題,又沒有人指點助學貸款通道,被迫輟學;
衛碧:「……」
被指責,被辱罵,被嘲諷;
「林衿!」秦則寧冷道。
所有人沉默。
陸箏淡然道:「女性群體的情感要比男性細膩,善良而又敏感,多疑並且膽怯,太過張揚、尖銳的東西容易招致反感,強行灌輸優點,不如因勢利導,從她們最柔軟的地方潛入。」
衛碧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外面圍堵著的記者,勾勾嘴角,為外面仍然追捕的鏡頭留了一抹從容的微笑。
林衿的臉色變了又變:「當然。」
「……痛……」衛碧艱澀地抓緊了自己的衣裳,終於出了聲。
真的只有一點點,就像每晚的噩夢那麼輕微。
他從來沒有想過要趕盡殺絕,他只是、只是想要她離開這個圈子,去法國學繪畫、去希臘學哲學,又或者只是去做一個漫長的環球旅行,然後……然後再回到最初的地方。
秦伯遠道:「可是我也記得你說過道不同不相為謀,則寧,我賺錢的方法可與你完全是不同的路數。」
「重來!重來!那邊的士兵你是沒有吃飯嗎?!你手裡的是刀不是斧!演不了別演!」整整一個上午,江寧的嗓子已經啞了,渾濁的眼裡滿是怒火。
這個叫夏禾的女生似乎並不擁有足夠的情商去意識到眼前的人是她的BOSS,她全部注意力都在衛碧身上,目光膽怯卻又足夠堅持,見他沒反應,她又重複了一遍:「我能、能帶她走嗎?」
三個半小時后,秦則寧在醫院的會客區見到了行色匆匆的宋醫生,只是還沒來得及開口,他的臉就被宋醫生重重的一拳擊中,整個身體踉蹌著退後砸到了牆面上。
它是悄無聲息的。最開始是某些影評人突然發布了零星的衛碧相關影片賞析,不經意誇讚,排除私生活因素,衛碧真是一個不錯的演員。
……
辦公桌上的筆記本電腦屏幕熒熒閃著光,不斷切換著的視頻畫面赫然是陶可+衛碧組合的那一隻視頻MV。
……這簡直是打臉啊。
終於,鏡頭第一次移動到了主演場次,衛碧飾演女帝,只露出一個端劍的背影紋絲不動,鏡頭在她身後移動,逐漸掃過陶可、林衿等人……林衿徐徐站起身,從侍從手中接過杯盞,忽然一個踉蹌,杯子跌落在了地上。
秦則寧目光落在她手裡的蛋糕上,眼神在昏黃的燈光下難得的柔軟。他說:「從前很少見你吃這些。」
「是。」秦則寧淡然道。
周禮慌忙擦乾眼淚。
秦則寧仍然沒有回過神來。
眾人:「……」
甚至衛碧的粉絲群體與受眾,也正在進行著不露痕迹的更替。
「請告訴我……」
——走一走吧。
「非常出色的演員」衛碧一口菜噎在喉嚨底,想了想,乾咳開口:「江導,我的房間窗口有大樹,我晚上怕蟲子……」
衛碧掛斷電話,遠遠看著派對會場一派熙熙攘攘。事到如今,她才終於大概明白陸箏在計劃的東西。環球對江寧新戲的投資巨大,在投資之初就以設立票房收入為基金會初始資金,這種種行為都不是正常的。陸箏他一開始就以這一筆非同尋常的錢為目標,秦則寧恐怕也知道,秦伯遠更加是心知肚明,所有人都在奔波忙碌,只不過是否是同一條船上的就不得而知了。
這可真是一個斯文敗類與衣冠禽獸相得益彰的家族。
所以,姜還是老的辣。
後來呢?
「是外傷。」衛碧把長發紮起來,披上了厚厚的羽絨衣,把整張臉都埋進了圍巾里,低聲道,「不過好不了。」
「我……我只是有點害怕,只有一點點。」
你還有什麼壞事沒有對她做過嗎?
林衿紅了臉,額頭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所有劇組人員還來不及消化這天上掉下來的餡兒餅,人人都面面相覷,只有江寧一臉凝重地望著秦伯遠,似乎別有心事。
醫院的走廊夜晚寂靜而且寒冷。秦則寧僵坐在病房外,感受著每一秒時間流走帶來的凌遲。
八卦記者們聞風而動,把衛碧堵在了公寓門口。無數閃光燈對準了衛碧,雜亂無章的話筒帶著台標擠壓成一團,直戳衛碧的胸口。
秦則寧靜靜地看著衛碧。
「怎麼會,早就聽說江導的組是修羅場也是精英集訓營,能從江導手裡出道,以後會是我的驕傲。」林矜坐在衛碧的對面,從落座開始目光就沒有落在衛碧身上過,此時端起酒杯掃過衛碧的眼,笑意盈盈道,「更何況還有非常出色的演員做榜樣,我一點也不覺得辛苦。」
秦則寧冷眼看著她:「哪家媒體的?」
衛碧徐徐起身,把刀刃舉過頭頂,目光聚焦在鏡頭稍上的位置。
圈內最火熱的娛樂圈雜誌《八卦圈圈圈》刊登了一組照片,是衛碧與江寧導演的偷|拍照。照片中衛碧低調打扮,與江寧面對面坐在咖啡廳中交談,從側影中可以看出不苟言笑的江寧導演滿臉笑意,儼然已經一副合作愉快的模樣。
衛碧反應過來,迅速撈過了陸箏面前已經剝完的一小碟小龍蝦,不再糾結人氣的事兒。只有周禮仍然目不轉睛,等待著陸箏給答覆,然後,被衛碧塞了一隻小龍蝦。
女生猶豫了一小會兒,小臉皺成一團,最後勉勉強強,滿臉就義的表情把相機遞給了秦則寧。
在遙遠的SE大樓里,陸箏摘下了眼鏡,揉了揉酸痛的眉心,攤平掛在了椅子上。
衛碧想了想,不經意瞥見了林衿眼底不易覺察的嘲諷,頓時被喚醒了心底的小惡魔。
「好啊。」她笑起來。
衛碧的確有一點腳軟,適應了一小會兒,路過秦則寧身旁,輕道:「謝謝秦總。」
「現在說對不起,還來得及嗎?」
——40%失明率,80%后遺率……
他靜坐在辦公桌前,聽見聲響才恍然回過神來,眼神仍然有些狼狽。
這是最好的結局。
「一起去吧。」沉默許久的秦則寧輕道。
秦則寧像是被踩了痛處一樣渾身僵硬。
衛碧不著痕迹地看了一眼對面,一不小心對上了秦則寧的目光。的確,不管頂層權利再更迭,秦則寧他始終姓秦,也是環球影視的實際掌權者,屈尊來當個執行導演,簡直是來當佛腳的吧……
江寧大導演要出新戲了!
她是一個帶著情|色意味的女藝人。
「……是。」Mako的聲音抖了抖,飛快地掛斷了電話。
衛碧愣了愣,很快反應過來,也是,開工宴這種場合,秦則寧這個製片出現也是理所當然的。
「其實我是無意中看到了曲小姐的合同資料。」林衿巧笑,「真是緣分,曲小姐的生日與我是同一天。不如我做東,一起慶祝?」
沒有人會記得那些血腥的過往,沒有誰會記起這一段民不聊生的歲月。
「嗯?」陸箏笑眯眯抬頭。
「你是誰?」他停在一輛車面前,眼神溫和,語調卻並不和善。
「好。」衛碧想了想,握住了夏禾的手。
衛碧悄和_圖_書悄從人群中退了出來,給陸箏打了電話,問他:「所以,這筆錢的投入是你之前就知道的嗎?你的計劃與這筆錢有關係?」
「秦則寧!」宋醫生的臉原本一派斯文,此時此刻卻紅了眼,幾步上前揪住了秦則寧的衣領,又是重重一拳襲上他的下巴。
醫院急診室,醫生匆匆翻閱資料,用探照燈仔細查看衛碧的眼睛,問她:「有什麼病史?」
「把他的電話發我!」
只憑著這一點,就足夠讓她萬劫不復。不論有多少成績,不論有多麼出色的表現,不論她在事業道路上走出多遠,性別是她永遠的弱點,是她永遠都擺脫不了的缺陷。
「……嗯!」場務小哥笑得耳朵咧到了耳後根,像一隻兔子一樣蹦走了。
林衿眼圈泛紅,雖然沒有挨罵,不過因為她這一個錯誤,之前的全部鏡頭已經作廢,現場的目光自然多有異樣。
秦則寧一動不動,任由宋醫生的拳頭第三次落在自己的臉上。三拳落下,他的牙齒有些鬆動,唇齒間傳來一股腥甜的味道。
——三年病情反覆,平均每一周都有半天時間的會診,卻瞞過了所有的媒體。
媒體閃光燈一片。
衛碧咧嘴笑了:「連自己生日都不知道,我一直挺難過的,所以從來沒想過過生日。尤其是身份證上生日那天,特別特別特別難過。」衛碧輕飄飄望向林衿,語調盡量真誠,「林小姐,不會為難我吧?」
「發布會我看到了。」終於,秦則寧出了聲。
秦則寧就是有這樣的能力,能把強人所難的事情說得理所當然。
衛碧最後回頭看了一眼,才發現從剛才到現在,心裏的焦躁似乎被抹得無影無蹤。秦家人,是不是當他們虛情假意與你相談甚歡的時候,都有這樣的魔力嗎?
衛碧終於從噩夢中掙扎脫身,視線漸漸聚焦,鎖在了夏禾的眼睛上。
「我只是怕二叔不清楚輕重罷了。」
秦則寧茫然站在原地,直到病床被拖進檢查室,他才深吸一口氣,掏出手機撥通助理的電話。
「曲小姐、曲小姐——」記者們焦急地大聲叫嚷,發布會臨近尾聲一片混亂。
「衛碧,曲欣衡?苦盡甘來還是死灰復燃?」
重來,代表重跪、場地還原、群演歸位,大約過了十五分鐘,鏡頭又一次回到祠堂內。這一次林衿的杯盞沒有摔,她僵硬著身體移動到位,舉杯對著衛碧行了個宮廷禮,而後是長久的靜默。
「碧姐,網上說你的年齡是不是真的啊?」當天晚上,陶可的電話急吼吼報到。
雖然風言風語傳播已久,然而這一組照片正式把所有的小道消息擺在了陽光下。
投資方環球影視財大氣粗,租下了H城附近海域的一座小島,專門用於拍攝野外戲份。於是,在一個黃道吉日,全劇組被統一拉到了荒郊野外的臨時公寓里,從劇務到演員分別入住。
他的話並沒有說完。
是保養得當嗎?還是整了容?
在《娛論》點燃話題風暴之前,風言風語早已經在網上悄悄滋長。
×××說得對,像他們這種人,從來就沒有什麼後顧之憂。
頓時,桌上的氛圍微微尷尬。
直到所有人離開,他終於把頭埋進了膝蓋里,急促地喘息了幾口氣。
十七歲入環球影視,被打造成時尚系歌手,次年斬獲金曲獎;
「三年前……眼睛因為火災,受過傷。剛才起初有點乾澀,直視陽光的時間有些久……」
於是,衛碧的官方論壇上,幾個常駐的黑粉踟躕徘徊,終於有人忍不住發了個帖子:「老實說,比起現在那堆只會僵著一張無辜假臉還被人叫傾國傾城的,我覺得衛碧也還不錯……」
在不遠處,一輛隱蔽的車的車燈閃了閃,緩緩跟上了秦則寧的車。
相機里儲存著最近小半月的照片,秦則寧一張張看過,表情越來越迷惑。他的預感沒有錯,這些相片的確是關於衛碧的,相片里的衛碧抱著KFC全家桶誇張地笑著,穿著睡衣在公寓里陽台看太陽墜落在城市的盡頭,穿著圍裙在燒烤攤上擼袖子刷醬,捧著巨大的澳龍追著她的助理跑……這些並不是娛記的偷|拍,更像是……
「沒關係。」衛碧翻了個身,懶洋洋應,「每個人的人生打開方式都是不一樣的,合拍就好。」
於是,當夜凌晨三點,一篇關於衛碧的訪談錄被轉載到了八卦論壇,二十分鐘后,微博流量居然創出新高。
「那怎麼辦?」陸箏摘下眼鏡,目光微微失神,竟然有一點點無措。
叛軍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局面,愣在當場。
且不說衛碧是否德才兼備,這年頭,能唱歌有演技臉還沒動過刀子天然美的女演員,能有幾個?
真的老了嗎?衛碧愣了好一會兒,窘臉關上了視頻。
如千萬人所見,光芒依舊。
等到第三天,《為帝》終於正式開拍。
「沒什麼。」陸箏輕道,「我等你回來。」
「我的榮幸。」衛碧笑了,透過後視鏡看秦則寧溫和的臉,「我一定好好演,爭取為秦總肝腦塗地。」
衛碧微笑著摸了摸他毛茸茸的頭髮,輕道:「驕傲是自己給自己的,他們只是太笨,跟不上我們的步伐而已。我們再等一等,一切都會好的。」
「因為曲欣衡?」秦伯遠問。
最為純粹的美好是他給予,當真相的傷口被撕裂剝離,終其一生也無藥可救。
「那要是,已經晚了呢?」
冗長的立項介紹與環球製片方代表致辭之後,江寧走到了衛碧面前,含笑對所有媒體說:「知道各位還有許多問題想要與我們溝通,然而時間有限,我就統一回答。欣衡完全能夠符合我對我的主演所有美好的預期,不論是演技還是人品,她都是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女一號。」
秦家長大的孩子,語言套路是學得滴水不漏,可是面對野路子卻並不擅長。衛碧就是那個沒臉沒皮不按常理出牌的野路子。
秦則寧皺眉:「阿碧,你非得這樣嗎?」
「曲小姐,聽說你這一次會是江寧導演新戲的女主角,請問製片方是否是環球影視呢?」
秦則寧皺起了眉頭。
衛碧好像除了私生活醜聞和出了名的壞脾氣,其餘似乎……無可挑剔?至少衛碧的粉絲可從來沒有出來哭泣過,你知道我家偶像有多努力嗎?他們通常更討厭,喜歡一句話秒殺一片:你家偶像拿什麼跟我家衛碧比?
「我……我有一些……」
衛碧裹著衣裳到船舷邊,在秦伯遠身旁找了個位置坐下,做好準備聽秦家二叔交代前途的準備。月色下,秦伯遠的身上籠了一層淡淡的白霜,看起來其實並沒有那麼凶神惡煞。他像是一個慈祥的老者,蹲坐在海邊,忽地收桿——一條碩大的魚懸挂在半空,甩下了一串水珠。
「沒有去查過嗎?不知道自己的生日,總歸有些可憐……」
消亡殆盡,腐爛為泥。
她是一個有污點的女藝人。
衛碧向來對可愛的女孩子沒有抵抗力,被害妄想症頓時發作起來:「什麼事?」
——三年前火災,傷勢嚴重,險些失明。
林衿是什麼,在片場的身份等同於三個億。就算是追求藝術如江寧,也並不敢真把三個億踢齣劇組。等到午後,太陽已經高陞,江導終於深深吸了一口氣,嘆息道:「武替呢?叫武替過來,鏡頭稍微改改,從側邊切入,不要拍到臉了。」
「朋、朋友……我、我報名了一期人物攝影比賽,拜託碧姐做我的模特……」
「很高興見到你,宋醫生。」
很快,一串電話號碼出現在了秦則寧的手機上。
她是那樣一個人,從來不屑於解釋。
這可真是年度大戲啊。
衛碧裹緊了衣裳,繞過甲板,發現船舷上的秦伯遠與秦則寧各自持一根釣竿,叔侄一派和睦。
秦則寧的聲音一點一點融進夜風裡,沁涼無比。
這是一個長達兩分鐘的長鏡頭,所有的人各就各位,由一台攝像機鋪設漫長的軌道而成。這是非常複雜的拍法,所有人員不能有一個走位錯誤,否則就得全盤重來。
江寧的新戲新聞還在發酵,衛碧與陶可莫名成了CP,所有資訊在網上悄悄傳播了開來。自同人圈起步,曲欣衡三個字以另闢蹊徑的形式屢屢登上熱搜榜,儼然要蓋過時下許多一線女星的風頭。SE市場運營部新一期的人氣統計,曲欣衡的女性粉絲比例正以誇張的速度增長,其中以12—25歲年輕群體為主,正每天以幾何比例遞增,幾乎要血洗衛碧之前的男性粉絲群體……
女生搖搖頭,慌忙地從懷裡掏出了工作證:m.hetubook•com.com「我不是狗仔!我叫夏禾,咳……雖然曾經做過一陣子,不過我現在在環球的市場部工作,我是寧洛桑寧老師的助手。」
「你這是忘詞了嗎?!」
衛碧搖頭,考慮了片刻又點頭:「只是在晚上。」
起初大家並沒有認出來,定睛看了許久,才終於發現——這竟然是以美艷成名的衛碧。
帖子一出,迅速傳播。

突然,車輛急停。
「幫我去查秋山醫院,衛碧的主治醫師電話。」
一干主演在最後一個鏡頭的片場準備,然而前面的群演頻頻出錯,所有人都跪得雙腿發軟,兩眼冒了金星。
「碧姐怕水?」周禮發現了異樣。
「那也是我的隱疾,」很久很久以後,秦則寧才低聲開口,「我承擔不起那樣的後果。」
是啊。衛碧自嘲地勾勾嘴角:「嗯……最近口味變了。」
衛碧心底泛起小小的詫異,雖說江寧的戲向來就是票房大殺器,可是環球家大業大,對《為帝》投入到這份上顯然並不符合常理。《為帝》有什麼特殊的地方,能讓秦家叔侄與陸箏博弈嗎?
「嗯……」
「對不起。」她小聲解釋,「我太累了……」
秦則寧忽然汗如雨下,心慌得無以復加。衛碧拍戲十年,從未喊過痛。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月光下,秦伯遠那道身影煢煢孑立,說不出的薄涼。
「你忍一忍,醫生馬上到了——你忍一忍——」
「卡——」
她是一個有污點的藝人。
二十七歲,改名曲欣衡。
而此時,衛碧已經前往江寧新戲的立項現場發布會,在鎂光燈下緩步到了女一號位置。她拋去了所有人記憶里的妖嬈,一襲長裙,長發及腰,以清新至極的模樣出現在了所有人面前。
「《娛論》訪談下周發布。」衛碧道。
夏禾卻仍然滿臉驚恐,膽怯的目光一直往車裡面探望。
衛碧笑道:「不會。」
衛碧在心底哀嘆,考慮半天,答:「不好。」
最先拍攝的是本劇最終的鏡頭,也是本劇聲勢最為浩大的一個鏡頭,陳國國破家亡,陳國皇帝帶全家老小逃亡至荒郊的行宮,然而仍然被發現了行蹤。凜冽的冬日凌晨,叛將踏破荒野寧靜。皇帝最後的親衛與叛軍殊死搏鬥,然而卻最終寡不敵眾,被屠戮殆盡。日出時分,叛軍帶領金戈鐵馬直入行宮,一路斬殺所見侍從……陳國皇帝手握開國之刀,眼睜睜看著族中親人齊跪在祖宗祠堂前,一個接著一個飲下鴆酒……
衛碧的目光微微低垂,面無表情的臉上只有幾根亂髮飄散。停頓了許久,她的嘴角勾起了一絲微妙的弧度,和麻木的眼神搭配顯得突兀而又詭異——
秦伯遠一愣,放聲大笑:「曲小姐真是個有趣的人,難怪則寧不擇手段也不想讓你卷進來。」
「啊……對、對不起!」陶可一陣慌亂。
他不敢想象,這一年來她到底經歷了什麼。
「不、不是……」叫夏禾的女生宛如一隻受了驚嚇的兔子,卻仍然努力地想要要回相機。
秦則寧定睛看著她,電光石火間明白過來她在做什麼。她不是跟拍,只是跟蹤,自己的朋友被他這個「前任」外加仇家忽悠上了車,她不放心,於是偷偷跟上來。
宋承明冷笑:「秦則寧,你這時候裝什麼情聖?」
林衿眨眨眼,目光投向秦則寧:「則寧與爸爸安排的,我對男人安排驚喜的俗套方式還真是沒想法,年年都只有那幾樣,還自以為別出心裁。」
樓上別說了,我室友還以為我失戀了……
一時間各大紙媒爭相報道:
衛碧匆匆吃完回房,在自己房門外見到年輕的場務小哥。場務小哥臉紅紅的,抓耳撓腮,手裡抱著一塊精緻的小蛋糕:「那個……這是大家派我送來的,謝謝你幫我們爭取了休息的時間。」
衛碧目送他離開,心情好得很,正準備回房間,扭頭卻看見了不速之客——秦則寧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樓梯拐角處,正安靜地盯著她的背影。
……果然是被拉來當炮灰的嗎?
衛碧的眼睛有些乾澀,小心地揉了揉他的頭笑道:「你別惹我哭啊,我眼睛不好,受過傷……」
秦伯遠一愣,放聲大笑:「這簡單,你娶了小衿,我們即便道不同,總歸也能殊途同歸。」
「相機和磁卡。」他淡然道。
「是啊。」她笑笑,「我看起來一直很老嗎?」
「卷進什麼?」衛碧敏感地發現了異樣。
「曲小姐……」
很快,衛碧就收到了陶可發來的一封郵件。郵件附帶一個視頻鏈接,裏面是粉絲剪輯的一個MV。MV取自衛碧與陶可兩部不同的古裝片,向來妖艷霸氣的衛碧與楚楚可憐的小白花陶可居然真的意外和諧。底下評論已經過了五六百,一群小年輕的在底下哭號:霸道御姐與清純小甜甜,踢了男主百年好合吧!!嗷嗷嗷萌die!!!
二十六歲被爆出與陸雅安爭寵,艷照曝光,從此進入曠日持久的淪陷期。
秦伯遠慢條斯理,聲音也淡:「我記得從前老爺子在世的時候,你非大魚不釣,多年不見,你倒變了性子,喜歡小魚小蝦了。」
「我、我們走吧!」夏禾憋了半天,擠出一句話來。
所以說她以妖艷形象出道的時候,甚至未滿十八歲?
腦海中不知道為什麼忽然閃現出不久之前衛碧的神情,她說,你非要這樣趕盡殺絕嗎?
「沒關係的。」她笑著說。
《娛論》雜誌風格平實,幾乎是以冷靜得近乎冷血的語言,向不明真相的人們講述了一個從來沒有曝光過的衛碧。它並非街頭巷尾的八卦小刊,沒有人去質疑《娛論》的權威性,然而越是這樣,它所刊登的內容越發刺人眼睛。
「你說,會下雨嗎?」陶可黏在衛碧身後,軟綿綿低聲細語。
……
夏禾嚇得連退了好幾步,好像下一秒就要抱頭逃竄。最終,她還是吃力地握住了拳頭,顫巍巍開口:「你還有什麼壞事沒有對她做過嗎?」
是啊,大陳已經亡了。
房間分配等級分明,導演、製片、男女主演各自一間,女二林矜身份特殊一間,都在二樓,其餘人按照職位與需求不同,分別入住三人間與四人間。全員抵達時天色已晚,所有人回房安頓完畢之後,在房間里等候通知。
十分鐘后,零星的回復開始出現。都是寥寥數語,出自一群熬夜的小姑娘。
「你是否曾經對她冷語相向?你真的認識衛碧嗎?」
風評不好,沒有做到偶像職業道德?偶像的職業道德難道不是賞心悅目的臉蛋和過硬的演技嗎?
刀刃鋒利,然而女帝卻並沒有用它自刎,她把那一柄刀刃狠狠摔在了地上,踩在腳下,從懷中取出一柄短短的匕首,直直刺入自己的胸膛。
吧主誠心這個點發的吧,大半夜的我在寢室哭出聲了……
電話那頭的陸箏一陣沉默,好久,他的聲音才悠悠傳來:「小衡,」他輕道,「如果現在要你退出《為帝》劇組,你願意嗎?」
解釋了,也不過是給他們的訪談多一些談資而已。娛樂圈真真假假,今天緋聞,明天洗白,後天又是背後故事,誰還分辨清呢?這圈中從來沒有真正的洗白,只有這一次是例外,因為衛碧真是被踩到了十八層地獄,紋絲不動,幾乎如同屍體,而《娛論》一朝滿盤皆翻,就如同早已死了幾百年的骸骨忽然長出了翅膀,置之死地而後生。但凡之前她解釋過一點兩點,恐怕結局都不會是這樣,這道理在場的每一人都明白。
「一切如你預計,何警官。」
就連秦伯遠望向林衿的目光也不太愉悅。
秦則寧面色鐵青。
二十四歲片場意外,為保護當時的新人陶可負傷,住院半月,留下眼睛舊疾卻從未和媒體提過……
林衿被嚇了一跳,望向秦則寧的目光帶了埋怨,卻沒有終止話題。她說:「明天一起慶祝,好不好?」
衛碧的粉絲群體在經過數輪淘洗之後,已經從沉默寡言的宅男群體變成了網上最為活躍的女性年輕粉絲,今時不同往日,沒有人再沉默。衛碧的官網與論壇迅速成立了民間應急公關,這一次沒有人再謾罵,粉絲們井然有序地用事實與過往的例證、獎章,在各大醒目的論壇發布曾經屬於衛碧的光輝年代記錄。短時間內,爭議女性衛碧又一次站在了風口浪尖上,有好事者與存心黑者又舊事重提,把當年的艷照事件拉回了所有人的視線。
秘書小姐感受到了自己臉上發燒,慌亂答:https://m•hetubook.com.com「在能阻止的時候盡量阻止啊,萬一還有機會。」
……
衛碧乾笑:「按照劇情發展,您不是應該掏出支票了嗎?」
「Andy……」陸箏答非所問,「你有沒有……送上去文件后,又後悔的時候?」
整整十分鐘,沒有一個回帖。
好在,這一遍一切順利,鏡頭終於正對著掃到了女帝的臉上。
並沒有多少煽情的話語,帖子只是上傳了《娛論》月刊所有關於衛碧的長篇紀實報道。
閃光燈閃得衛碧的眼睛泛花,周禮的帽子被踩在了地上,仍然死死護著衛碧往前走——
眾人嘩然,再沒有人追問衛碧其他問題,大家難得默契地沉默下來,為衛碧讓開了一條道。閃光燈記錄下衛碧那一刻的笑容。它坦然又有美麗,是前所未見的靜雅。
「是。」
秘書小姐想了想,答:「那就沒有辦法了,只能做好時刻補救的準備。」
陸箏慢條斯理地剝著一隻小龍蝦,抬頭看見周禮與衛碧相似的表情,彎起嘴角:「吃嗎?」
執行導演秦則寧皺起了眉頭,猶豫片刻,輕道:「可以,你可以和我換個房間,劇組延後一天開工。」
「阿碧……阿碧!」秦則寧慌亂的聲音近在咫尺。
這種場合顯然是準備已久,怎麼會忽略天氣呢?只不過於一場生日宴會而言,現在的場面似乎太隆重了,就算是秦家寶貴的女兒,也不至於這樣吧?
衛碧,原名曲欣衡。
衛碧盯著陸箏的眼睛,好久,才心安理得地把他剝好的小龍蝦全部攬到了自己面前。直到現在她還是沒有完全看透這個人,他想要什麼,他在計劃什麼,他的心裏究竟裝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不愛吃小龍蝦,幾乎所有人都沒有發現,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往自己的嘴裏放過一顆蝦仁。
此話一出,所有人都窘起了臉,林矜的神色也微妙起來。
衛碧搖頭笑了:「我身份證上的生日只是被孤兒院正式收養的日期,並不是我的生日,我也從來沒過過生日。」
「好。」
「為什麼?」衛碧不明所以。
「……無恥!」宋承明氣喘吁吁,眼底仍然猩紅一片。
如此坦然的答覆讓秦伯遠失笑:「年輕人,我是你的話就設法掩飾一下,」秦伯遠收斂笑容,聲音低沉,「以免捧殺。」
「諸位,我們的條件比較艱苦,還請大家體諒。」江寧代表導演組笑著舉杯,「尤其是林小姐,林小姐第一次進劇組,就進了我們S級生存模式的小團隊里,還請多多體諒。」
「……嗯?」秦伯遠似乎疑惑。
陶可:「嘿嘿嘿……」
江寧大導演在圈內號稱屠榜死神,但凡哪年他出山拍戲,那當年的獎項絕大多數將不再具有懸念。相對來說,《為帝》的籌備一直是比較隱蔽的,然而江寧做導演,環球斥資投資,衛碧做女一號,這幾者共同作用讓它不可能成為真正的低調製作。在所有的籌備正式開始之前,狗仔們已經聞風而動,風言風語傳遍整個網路。
而他……又做了些什麼?
衛碧,她曾經在雲端,後來被踩進了泥土裡,骯髒、泥濘、鮮血淋漓、血肉模糊。
良久,他才緩緩睜開眼,眼神已經不復剛才的迷亂。他拿起手機,翻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撥通。
「嗯!」周禮艱難地把哽咽咽了回去,可是眼圈卻更紅了。
原來明天是林衿生日,難怪秦伯遠也趕到這小小的劇組來湊熱鬧了。
陶可好久才恢復了冷靜,才膩乎乎地喊了一聲碧姐。
「大陳已亡!爾等還不束手就擒!」鏡頭外,飾演叛將的中年人扯著嗓子號叫出聲。
忽然,樓梯口響起了腳步聲。林衿像是匆匆來到,朝著秦則寧露出笑意:「父親的遊艇到了,我好不容易說服他帶我們出海夜釣,快走吧。」
所有人窘然。
船艙里所有人都安靜下來,目光匯聚到了衛碧身上,只有秦則寧似乎並不意外,自顧自倒了一杯紅酒。衛碧與林衿,一個摸爬滾打如今光鮮亮麗,另一個卻是生來就擁有許多珍貴的東西,同一天生日,卻是南轅北轍的人生嗎?
秦則寧顯然並沒有相信,他自顧自跳過了衛碧敷衍的答覆,低垂目光,換了話題:「阿碧,你的眼睛……」
眾:「……」
我的神,快……誰把這個轉出去啊,我已經哭了,手抖轉不了……
「聽說你暈船,好些了嗎?」
片場亂成一團。
「陸總監,營銷部今年的企劃案,請問您是否批閱完畢了?」
所有人都在等待衛碧的答覆。
記者們經過短暫討論,推舉了向來尖銳的《娛樂圈圈圈》名嘴出馬。名嘴望著衛碧,忽然滿臉尷尬,喃喃了好久,才擠出一句話:「請問曲小姐,如果《娛論》報道屬實,您為什麼從來沒有解釋過?如果您解釋了,我想……」
「想不當炮灰也難啊。」陶可小聲念叨,「你看,秦則寧也來了,聽說是擔任了執行導演,這劇組以後估計是腥風血雨、血肉橫飛、屍橫遍野啊……」
環球影視的市場部電話被媒體打爆。
被放棄,被誤解,被逼迫……
他說:「二叔在的地方,怎麼可能只有小魚小蝦。」
「……也、也不是啦……」陶可似乎在斟酌措辭,「就是想起我高中晚自習的時候,特別喜歡聽你的歌入睡,總覺得你是一個長輩……這有點突然……」
陸箏所謂的收網戰在新的周一打響。
一千四百四十分鐘。
女帝轟然倒地,陽光直射入眼,露出黃褐色的眼眸,澄如往昔風光霽月的歲月。
一陣漫長的沉默,秦則寧淡淡的聲音響起。
秦則寧的視線掃過女孩手裡的工作證,確實,這的確是環球影視的員工證。只不過卻不能解釋她為什麼跟蹤了他們一路。這圈中人員流通很快,沒有人能保證信息的安全性。
「還在跟拍?」
「已經是三年前的傷?」醫生的口氣陡然嚴厲起來,「既然已經是三年前的舊傷,怎麼現在還會弄得這麼狼狽?年紀輕輕不懂得保護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怎麼辦?!你是想早早失明嗎?!」
為什麼,之前並沒有發現呢?
在所有人行動之前,秦則寧衝進了片場,脫下衣服蓋住了衛碧的頭——「直升機!」
「沒有。」衛碧沙啞著聲音出聲,她勾起嘴角,拔刀出鞘,「孤所作所為,事事真心,步步循性,今時今日入此局,雖死,無悔。」
他剝奪她的全部成績,逼她離開她為之奮鬥了十年的環球影視,甚至……甚至在她名譽毀於一旦之際,他都因為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選擇冷眼旁觀。
「卡——」江寧氣急敗壞,看是林衿,活生生把口中的罵聲咽了回去,「重來!」
這個時代是一個信息爆炸的時代,高樓大廈,燈紅酒綠,然而盤踞在許多人心底的那一點舊式陰暗不過換上了更為鮮亮的外衣。
神馬?私生活風評不好?拜託,你參与人家私生活了嗎?是真是假還不知道呢!
「則寧!」
醫生也臉色不佳,懶得多作糾纏:「去做詳細檢查。」
「哪一半?」
「我有點胸悶……」陶可悄悄扯衛碧的手,「你說,我裝柔弱暈倒會不會被公主抱?順便炒個緋聞什麼的?」
「那曲小姐的生日是哪天?」林衿問。
衛碧笑了,小心接過蛋糕,叮囑:「早些休息,明天有一整天的時間去準備,不用匆忙了。」
「我不會對她怎麼樣。」
衛碧沉默。
江寧定定地看了一眼衛碧,朝天翻了個白眼:「這你得問執行導演,畢竟劇組分分秒秒都是投入,我這做導演的倒是不怕浪費點錢。」
衛碧道:「你不打算讓我們知道你的計劃嗎?」
秦則寧如同雕像,靜坐在病房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二十四個小時。
沒過多久,媒體團搭乘輪船來到,長槍短炮對著禮台一字兒排開。秦伯遠做了簡單的致辭,祝賀林衿生日快樂。緊接著,他的律師手拿公文包上了台,對著諸多攝像機念了一份公文,宣布環球影視將為《為帝》追加三億投資,待到影片上映時,所有票房都將作為以林衿名字命名的基金會的初始資金,由秦伯遠親自掌舵……
二十歲歲后得秦則寧感恩,從此順風順水,一舉成為環球「一姐」,從此對當年事件絕口不提;
衛碧沒有力氣幸災樂禍,她其實也只不過是勉強支撐。她跪著的姿勢正對陽光,太陽直射到眼睛里,刺痛的感覺越來越明晰,可是如果閉上眼,身體就無法保持平衡……她只能盡hetubook•com•com量眯著眼睛,乞求下一遍千萬不要再出狀況。
秦則寧忽然煩躁起來,這種煩躁似乎由來已久,卻又無法捉摸:「還是你覺得我會對她做什麼?」
「我高中畢業后就輟學了。」衛碧笑了。
衛碧眯著眼睛看著他,餘光看到遠處急匆匆奔跑而來的小刊記者們,略微思索,拉開了他的後座門。這些小刊記者沒有資格進入主會場,不知道在外面埋伏了多久,被他們逮住絕對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脫身的。他說得對,于情于理,這樣最好。
衛碧:「……」
「啊……秦總你發現了啊……」女生滿臉尷尬,從臉型到眼睛都圓溜溜的,軟糯無比。
江寧新戲開拍的消息,就是在這樣的焦灼中走漏的風聲。
「明明以前還說是整的,說是狐狸精臉呢……」同樣迷惑不解的還有忠心的小助理周禮。
秦則寧這一趟車開得極其緩慢,快到宴會現場的時候,衛碧已經快要困得睡過去,渾噩間感覺到有一雙眼睛時時鎖在她的身上,讓她不得安眠。在半睡半醒的時候,秦則寧的聲音如同黃昏的過江涼風,在她身前響起。
我、我是不是在做夢?
被點名的衛碧裹緊了衣裳,心安理得地繼續聽下去。橫豎她已經是被拉來當墊背的了,還有什麼好避諱的呢?
良久,他長長舒了一口氣,低聲道:「對不起。」

暈船藥?能起作用嗎?衛碧目送周禮的背影,一時間忘記了阻止。一直以來,她對水並不太喜歡,倒也不見得是害怕,只是有一點難以言說的焦慮,這種焦慮在白天難以覺察,只有到了晚上的時候,才會一點一點從心裏蔓延開來,靜靜地流淌進四肢血液里。
不論是衛碧還是曲欣衡,網路上的評價永遠是兩極分化的,大愛者有之,憎惡者也不少,兩方隔三差五混戰至膠著,而最近一年衛碧幾乎沒有拿得出手的作品,倒讓許多噴子開始漫無目的,反而讓越來越多的人反思了起來。
所有人大大地舒了一口氣,躺在地上的衛碧卻忽然捂住了眼睛,痛苦得蜷縮成了一團。
衛碧虛軟地躺在床上,感覺到有人推著床走過長長的過道。一路都是細碎的腳步聲和凌亂的呼吸,到末了,是秦則寧的顫抖的聲音。
那時衛碧剛剛結束《娛論》的最後一遍對稿攤在床上發獃,被陶可尖細的聲音嚇得把手機挪遠了一點點。
秦則寧的話沒出口,胸口又被狠狠的一拳擊中,撞倒一片桌椅。
「生日party?」
衛碧:「……」
「一半是實話。」
且不說衛碧的演技是否卓越,可人家起碼能秒一片木頭臉不是?
發布會後是開工宴,陸箏公務繁忙很快就起程回SE,衛碧架不住江寧熱情邀約,答應去宴會現場。誰想到江老頭兒一出會場跑得比兔子還快,門口只有一輛白色的車靜靜停著,司機位上坐著的赫然是秦則寧。
那輛車的玻璃都是特殊材質,從外面完全看不清裏面的人影,甚至無法確定是否有人。過了許久,車門忽然被推開,從裡頭鑽出一個二十幾歲的女性。
秦則寧微笑著踩下了油門,驅車緩緩離開。
曲,取自渠,幼年時是在小渠的邊上被發現的,繼而被送入福利院;
衛碧把好奇心咽回了肚子里,向秦伯遠告別,往船艙內走。
天哪……
「陳年舊傷?」發布會後台,陸箏的眼睛,眼光瀲灧。
快,看這篇報道……我不知道這種時候該說點什麼,我已經思維混亂、語無倫次了……我不知道是想笑還是想哭,你們自己看吧,我只能說,不要在公共場合看,我怕你們hold不住……
好心情一掃而空。
秦則寧發現自己的手在顫抖,在所有的事情得到驗證之前,他不願意去多想,只是……越是克制,就越是心慌。
秦伯遠也來了?
「從發布會展廳到這裏,步行大約需要三十分鐘。」秦則寧的表情隨和,聲音不急不緩,「阿碧,我送你去宴會,于情于理,這對我們都好。」
衛碧的衣衫有些單薄,好在小助理周禮已經是一個初具雛形的紳士,她披著周禮的外衣在角落裡縮成一團,盡量讓自己離水面遠一些。
起因是「路透社」的一張照片,照片中一個年輕的女演員坐在江寧的對面,淡妝,長發,素凈的臉上神情很淡,在一片紛紛攘攘中顯得別有一番寧靜韻味。
「祝林小姐生日快樂。」衛碧笑眯眯道。
秦則寧緩慢停車,打開空調,讓和煦的暖風吹過衛碧的發梢,助她更快入眠。
當初惹來眾怒的一句話,如今再被提起已經別有一番滋味。
「傷及視網膜?」
照片是粉絲拍攝的,被發到了衛碧的論壇上,很快蔓延至微博。路人們忽然發現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衛碧,她成名太早,並且向來濃妝艷抹,所有人都以為她至少三十多歲,很可能還虛報了幾歲,可是這張照片看起來,她似乎年輕了許多。
車輛緩慢地駛入宴會場的地下車庫時衛碧已經徹徹底底地失去了意識,她的雙眼緊閉,整張臉都帶著淡妝無法遮蓋的疲乏。
SE辦公室,風口浪尖上的幾人叫了一份小龍蝦,算是慶祝這些天來的努力。
好奇的看客們奔走查證,很快,有人曬出了衛碧初中畢業照。有人根據年份推算,得出了一個震驚的事實:混跡娛樂圈十余年的衛碧,最多不過二十六歲!
秦則寧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站直了身體,朝宋承明伸出手。
「已經查過了,不過宋醫生拒絕透露衛小姐的病情。」
片刻后,江寧惡狠狠砸了手裡的分鏡本。
「……對不起。」衛碧理虧,虛弱道。
……
林衿一愣,顯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哦?曲小姐竟然和小衿是同一天生日?」秦伯遠也回到船艙內,正好聽到了後半段對話,頗為詫異。
「衡、衡姐?」離得最近的陶可第一個反應過來。
「不用了。」秦則寧收桿,吊鉤上空空如也。
衛碧不太懂得運營,不知道這裏頭到底有什麼文章,不過確實網路上對她尖銳的苛責少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啊啊啊好想嫁給曲哥啊!」「這腿!這腰!這臉!我曲爺不愧是娛樂圈顏值救星嗷嗷嗷!」
衛碧早就對這樣的疑問習以為常,淡淡道:「不知道。」
衛碧將出演!
「快、快叫直升機!」
衛碧牽著夏禾的手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這種時候讓人說什麼話?衛碧斟酌了好久,乾咳道:「我只是在想您哪個口袋裡藏著支票。」
這圈中人人都是九條尾巴的狐狸,看到林衿眼底一閃而過的抵觸,她滿意得很。
他緩緩收起了魚竿,頭也不迴轉身回艙。
第一周過去。衛碧的官方論壇與貼吧首先發現了這變化的苗頭。小吧主家裡是做相關行業的,第一個發現了《娛論》新刊,半夜十二點把關於衛碧的長篇訪談掃描到了網上,附帶幾句短短的配文:
對。演技過硬,面容身材俱佳,那又如何?
衛碧搖頭:「不了,後天就是我的戲份,我不能熬夜。」
「小衿安排這些是為了你,你卻拉了曲欣衡上船,則寧,這可不符合你的性格啊。」秦伯遠的聲音帶了濃濃的調侃。
緊接著,速來感性的編劇們紛紛聞風而動,在社交媒體上發布了一些對衛碧的嘉獎與意味不明的話。其中以知名女編劇葉紫的一條微博為代表,她說:最醜陋的惡意與最明目張胆的非議,即便遍體鱗傷,她依舊是女王。致衛碧,曲欣衡。
……
陸箏閉上了眼。
車輛又緩緩啟動,剛才的變故轉瞬即逝,也不知道那句「對不起」是為了緊急剎車還是別的。
秦則寧沉默,忽然收了魚線,拉上來一條手掌大的活蹦亂跳的魚。他熟練地取下魚鉤,把魚放入了身邊的水桶,又串上魚餌,拋竿入海。
好久,江寧率先反應過來。
——醫院禁止拍戲,她偷偷轉院,為了公司的危機硬生生扛著病痛連續參与拍攝。
《為帝》在萬眾矚目中開機。
周禮撓頭:「可是我還是不懂和陶可炒CP和你說的有什麼關係……」
周禮抬起頭來,眼圈通紅:「碧姐,我就是、就是覺得憋屈……我……我難過……」
深夜的醫院,地磚的冰涼彷彿能夠穿透脊椎,他坐在地上愣了一會兒,扶著椅子緩緩起身,低聲道:「現在,你準備好說了嗎?」
此時,距離《娛論》深度訪談出刊還有一天。
陸箏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眯起了眼睛:「沒什麼,快收網了。」
當武替、接三流廣告、酒吧駐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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