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來試鏡(二)

衛碧笑了:「秦總你當然是運籌帷幄英明神武,可是能不能別當所有人都智商下線?我參演江寧的片子,究竟有什麼讓你害怕的地方?」她雖然並不是完全了解他,卻終歸相處了十年,她能感覺到他的情緒。如果說之前的紛亂不過是他的一局棋,那麼自從秦伯遠出獄開始,他的情緒就一直不太對勁,簡直是陰晴不定。他的種種手忙腳亂,種種不擇手段的冒失行徑,就好像是一個初涉職場的新丁似的……各種跡象都表明,他在害怕。
公寓在二十一樓,外頭的藍天白雲一覽無餘,讓她的心情也舒緩了許多。
哪了出了問題?
「喵。」它揚起小腦袋。
他輕道:「你想要這個角色?」
「該解釋的我已經解釋了,希望我們不要再浪費彼此的時間。」
「去山上。」她看了看時間。
林衿的目光輕飄飄掠過衛碧,對著秦伯遠眼睛笑成了月牙:「則寧是則寧,父親是父親,怎麼可以為了則寧就忽略父親呢?」她親昵地從包里翻出了一小個盒子,在他面前敞開了,「看,這是我給您挑選的袖扣,用來配您這一套衣服特別合適,好看嗎?」
黑暗中,白色的車子很快就消失在寂靜的路上。
第二天的陽光灑入窗戶,她在迷濛中睜開眼睛,才發現了問題的癥結……昨天滴的並不是藥用的眼藥水,而是隱形眼鏡的潤滑液。
衛碧搖搖頭,跟在周禮身後出了醫院,一步踏上保姆車,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躺平了。
合作始終是衛碧的死穴,她沒有辦法抗拒,因為那是屬於「衛碧」的機會,很可能僅此一次。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取出了框架眼鏡戴上,發現不太看得清牆壁上的掛鐘,頓時心慌得茫然無措。不過很快地,掛鐘上的數字就漸漸清晰了起來,又恢復到了之前的模樣,她卻如同驚弓之鳥一樣,不敢多耽擱了。她飛快地洗漱完畢,躺到了床上。
秦伯遠點頭,朝衛碧溫和道:「曲小姐,很高興認識你。」
合情合理的解釋。秦則寧仔細看著衛碧的眼睛——她的目光模糊,眼裡血絲密布,眼圈周圍有一點隱隱約約的浮腫……她用化妝品遮得很好,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如果不是曾經朝夕相處,他甚至根本看不出來她的尷尬處境。
……不明物體,還挺好吃。
秦伯遠如果不姓秦,倒是一個溫和的長者。
……
秦伯遠把他們的目光盡收眼底,放眼望向秦則寧:「其實我今天來,與其說是私事借公事為由,不如說是公事尋私事解決方法。則寧,曲小姐不論是演技還是外貌都是如今圈內數一數二的後起之秀,你說對不對?」
林衿微笑。
單獨見秦家人是一個非常愚蠢的決定,然而衛碧已經是光了腳,自然是不怕他們穿鞋的。
「與其想那些還沒發生的事,不如走著看,賭注越大,回報也許更多。」
「眼睛乾澀難受,就近去了秋山醫院,很難理解嗎?」
衛碧遲疑接通,聽見電話那頭的一個溫柔的聲音:「你好,請問是曲欣衡小姐嗎?」
董事會最終沒能掛住面子,既捨不得得罪請了江老頭的秦伯遠,也不敢與秦則寧正面杠上,竊竊私語商量許久,最終定下了「備用計劃」,三天後通知江老頭與秦伯遠、秦則寧進行「溝通」之後的結果。
「天色不早,曲小姐對菜肴的口味可有講究?」
電話那頭沉默。良久,傳來陸箏的聲音:
它彷彿熟門熟路似的,在他的腿上轉了一個圈兒,最後盤起了身體趴了下來,圓圓的一團,揚起小腦袋迎接秦則寧輕輕落下的指尖。
秦則寧微微一笑:「我很高興你願意坐在這裏與我好好談談。」他看著衛碧的動作,眼底滑過一絲難以言說的疑惑,「阿碧……」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其實今天的行為有多不妥他十分清楚,他甚至已經做好了路上被激烈反抗、被言語攻擊的準備,甚至做好了打算假如衛碧報警……然而這一路卻什麼都沒有發生。衛碧她正坐在他的車後座上,幾乎是心平氣和地喝那一碗小米粥——這樣的反常讓他不安得難以忍耐。
我怎麼知道啊!!Mako溫柔道,「衛小姐在圈中已經多年,待人處事稍有防備也是正常的,這無傷大雅。」
衛碧面無表情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一口咬下。
滿堂靜默。
「我冰箱里只有酒。」從不開火的人的冰箱,怎麼可能有食材。
江老頭兒問:「能告訴我們,為什麼選了這隻貓,而沒有拿其他的東西嗎?比如小金。?」
「曲小姐——」
而今天,眼睛已經腫了起來。
引擎聲由遠而近。
衛碧紛亂的心跳漸漸平靜下來,許多疑惑一點一點在她的腦海里形成思路。
她沉默地跟在秦則寧的身後,沿著會所寂靜的小道曲折行走,抵達地下車庫,最後,她見秦則寧並沒有掏出車鑰匙。
衛碧一愣,在落地窗前出了神。
衛碧坦然接受了他的目光。她現在已經化了妝,戴好了新買的框架眼鏡,那點看不清的心虛早就被趕跑了。
時間一分分溜走。
衛碧坐在後座上不著痕迹打開手機,給陸箏發了一條信息,告知他現在的情況——她雖然不知道秦伯遠到底約了哪兒的飯局,不過肯定不會是在郊外,而現在秦則寧的車子卻顯然是在向郊外行駛。漫長而又寂靜的一路上,她腦補了許多殺人碎屍的橋段,直到車子緩緩停了下來,她才從混亂的思緒中抽出身來。
……陸箏?
電話鈴響起。
衛碧轉了個身壓住裙擺,卻發現秦則寧的神色堪稱落寞,頓時覺著越發莫名其妙。怎麼人人都希望她出國?宋承明是因為不想她的眼睛出問題,那秦則寧是為什麼?是為了讓她這個眼中釘快些消失嗎,那還真是要謝謝這位大愛無疆的霸道總裁啊。
「謝謝秦總好意。」衛碧乖乖照辦。
衛碧瞭然,站起身來告辭:「我也很高興認識您,秦先生。」
我不在啊啊啊——
「衛碧。」
衛碧一愣,沉默地低頭,發現小餐盒裡是一盒小米粥,還是溫的。不過,她並不想喝。
衛碧透過前座的反光鏡,看見陸箏鏡片下的眼神淡淡的,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
「你去秋山醫院做什麼?」寂靜中,秦則寧開了口。
衛碧還沒想到安慰的話,卻聽見陶可的畫風一轉,沮喪一掃而空。她在電話那頭嬌笑:「不過我撈到了女三號呢,又能和你在一起了啊,其實比起那種大壞女二號,我更喜歡女三呢。」
Mako已經在外等候許久,領著她進入了21-B。
衛碧在咖啡廳中喝完了整整一盅茶。
良久,秦則寧輕輕放下了小貓,緩步到了衛碧面前。
江寧是一根倔骨頭,這個圈內幾乎人盡皆知,然而誰也沒有想到今天會鬧到這樣的地步。
攬江大橋,溫暖的陽光灑在江面上。
衛碧回到公寓的時候已經蔫了,一進房間就甩掉高跟鞋趴到了沙發上。
衛碧不自覺地繃緊了身體。其實她並不會緊張,年輕一輩的演員中演技過得去的寥寥無幾,江老頭的選擇也在陸箏的預料之中。只是……看到江老頭那樣的目光,忽然有一種被沐禮的感覺,讓她不知不覺虔誠起來。
「陸箏,你明知道我……」
林衿一步踏進21-B,目光先是落在了秦則寧身上,朝他微微一笑,目光掠過衛碧時則有小小的驚詫,緊接著與其他人打招呼:「江導您好,各位好。」
衛碧坐到他對面,抬眼看了他一眼,心裏劃過小小的詫異。不得不說這個秦家二哥比那個秦季仁實在年輕太多了,監獄的伙食那麼好嗎?
陶可久久沒有答話,好久,她才慘兮兮叫:「小衡,我覺得我還沒紅過啊……」
陸箏透過鏡片朝秦則寧眯眼笑:「秦總,我家欣衡最近運道不好,星途坎坷,好不容易收拾利索了想賺點養老養傷的小錢,往後還希望秦總多多關照。」
早晨十點,Mako的簡訊如約而至:曲小姐,司機已經在您的樓下,您隨時可以出發。
大江對岸是規劃中的山林,根本沒有車輛會從這座橋上經過。十點整的陽光灑落在江面上,金鱗波光。
這正是讓他心慌的www.hetubook•com.com地方。
秦則寧握緊拳頭:「不管用什麼方法,取到秋山醫院的病例資料。」
衛碧噴笑出聲。
「……」
是巧合,還是一開始就有所計劃?
衛碧抖了抖,驚訝得無以復加。她從來沒有聽宋承明說過上學時的事兒,她只知道有兩年院里經濟狀況非常差,宋承明是靠自己的努力支撐的,卻沒想到是這樣的情況。
寂靜中,飢餓的聲音如同雷鳴。
衛碧索性掉頭就走,手腕卻被秦則寧拽在了手裡。
「……」
衛碧的心臟激烈躍動了幾下,很快歸於平靜。她鎮定回答:「早晨醒來眼睛不太舒服,之後就去配了些眼藥水。」
「好,我去。」衛碧瞭然,笑了。
「對。演藝圈青春飯而已,我不得不防。」衛碧勾勾嘴角,「而且我的早有防備其實挺有必要的,不是嗎?」
一不小心,原本的休息時間又泡湯了。衛碧直接上了江寧的車。
「我是《娛論》主編木月君,很冒昧直接打電話給您,主要是怕通過層層策劃與助理歪曲了訪談的主旨,造成不必要的困擾。我們會涉及的幾個敏感點包括,您的艷照事件,您當年的意外火災,還有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她的聲音溫文爾雅,「曲小姐,我只想與您確認一件事,您準備好坦然地接受我們的專訪了嗎?」
衛碧不會垮。
「不知道秦先生所謂的過節是什麼意思?」
這就是送客了。
宋承明輕嘆:「大學畢業前夕,福利院無法支撐我的生活所需,我勤工儉學的錢也不夠,一天深夜,我遇上幾個歹徒搶劫一個女孩子,我用身體擋了歹徒一刀……其實當時我身上帶著手術刀,我也學過一些簡單的跆拳道,但是……我賭那個女孩子會感激我。果然,她後來支付了我最後一年急需的費用。」
秦則寧微笑起來,俯身到了她的耳畔,聲音低啞:「可是阿碧,我向來是一個公私不分的人,我不會讓你如願以償。」
她不太記得陸箏什麼時候離開的,只記得吃完那奇怪的菜后又躺回了床上,然後就沒有記憶了。
江老頭大笑:「難得年輕人中有林小姐這樣的欣賞老頭兒拙作的人,希望簽約儀式的時候,林小姐可要賞光。」
超級女助理Mako很想消失,為什麼,為什麼那些腥風血雨的人類的人生可以如此狗血淋漓啊!說好的霸道總裁愛上我劇組呢?盒飯還沒領,怎麼就變成了歐巴再愛我一次呢!冷酷炫大總裁在風雨中立得跟一根樹樁一樣,領著高薪的特級助理不去關心會不會被踹跑啊啊啊——
「這是我的工作。」
江老頭兒笑眯眯:「林小姐選了這隻貓?」
「都過去了……」
人生中有多少個這樣的十年?
「來嘛……英雄……」
「林小姐真是一個善良的人。」
陸箏抽了一口煙,望著遠去的車輛說:「不去只會垮得更快。」
周禮是什麼時候來的,衛碧不太清楚,她只依稀感覺到有人在推她的肩膀,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看見了一頭杏色的小短毛。
陸箏一派悠閑站在門口,整張臉上的表情概括來講是斯文敗類:「現在外賣可能已經停業了。」
「……是。」
「陶可?」
午後時分,陸箏的電話終於姍姍而來。彼時衛碧已經換完衣服準備赴之前談下的一個通告,一面在鏡子前試戴著不同的框架眼鏡,一面按下接聽鍵。
衛碧小小詫異,抬眼望向秦伯遠:「秦先生想說什麼?」
那些過往已經很模糊了。他和衛碧有過無數次默契相投的合作,在環球最艱難的歲月里把脊背要害暴露給對方。他們做過許多次孤注一擲的豪賭,都因為對方的信任與堅守而獲得了最終勝利。直到十年之後他給了她鮮血淋漓的一刀。
「秦總多慮了,我衣不蔽體的照片已經傳遍網路,」衛碧冷笑,「這還是托秦總的福。」
「謝謝。」衛碧說。
「啊……」
陸箏一腳踩下了油門。
江老頭一瞬間黑了臉。靜默片刻,他看衛碧,又回頭看了環球高層一眼:「我只是一個導演,一部好電影需要優秀的劇本,能拓展劇本並且保留劇本精髓的導演,還必須有充足的資金。我沒有拿電影當過藝術,向來只想把它的觀賞體驗與經濟效應提升到極致,換取更大的名和利。」他的目光移向秦則寧,冷笑,「我還以為只有哪個湊數的小製片方才有『帶資入組』推薦人的習慣,原來環球也不過如此。」
那時衛碧剛剛換好了衣裳,翻箱倒櫃找出了很久前用過的有色鏡片框架眼鏡,遠遠地站在鏡子前打量了一會兒,掏出手機翻查簡訊,找到宋承明的名字,發去一條簡訊:
……
周禮眼看著才剛剛回SE的衛碧又馬不停蹄地離開,一時間忍無可忍,找陸箏吐槽:「她的身體再這樣下去會垮掉的!」
衛碧笑問:「那你的女二撈到了嗎?」
衛碧拉開後座車門,剛落座,就聽見輕微的車鎖聲。她疑惑抬頭看了一眼,發現來的並不是司機,而是秦則寧。
「衛……衛碧?」門衛一愣,放行。
陸箏:「……」
手機久久沒有反應,就在衛碧差點以為宋承明已經不再搭理她的時候,手機屏幕幽幽亮了起來:值得嗎?
「陸箏,你是不是把我明晚的通告……」
「很晚了。」
純情壯男推了推眼鏡,目光瞄準了陽台上的……一盆蘆薈。
「殺人放火」的事情,衛碧其實也做過不少。
驕陽如火。
陸箏,SE王牌經紀人,這大半年來她的日子十分狼狽,恐怕並不是他心有餘而力不足,而是他運籌帷幄,在費盡心機孵化一場蛻變。而如今,醜聞緋聞暫時告一段落,江寧新戲敲定,時機已經成熟了嗎?
咖啡廳中,江寧大導演抿一口咖啡,神情嘲諷。
衛碧怒了:「嘿,你拍偶像劇啊!」
衛碧麻木地聽著,忽然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她已經對他完全沒有再溝通的慾望。
秦則寧的手卻抓得死死的,一字一句問:「你看不清我,是不是?」
秦則寧靜待了片刻,然後開了車門,繞到了衛碧的身旁,打開車門遞上了一個小餐盒。
車門鎖開啟的聲音響起。衛碧警覺地看了秦則寧一眼,一時間也不知道該不該下車——在這種人煙罕至的地方,如果秦則寧真打算把她丟進江里……那也是神不知鬼不覺的。
「這是當然,我……」林衿的話說到一半,笑容僵在了臉上。
「Mako。」
「我餓——」
「曲小姐。」秦伯遠發現了她,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等拍完這部片子……」陸箏的聲音漸漸正經,卻遲遲沒有下文。
衛碧笑了:「秦總似乎記性不太好啊,你之前已經斬斷了我所有出路,我要想有一線生存空間,只能渾水摸魚。」
衛碧皺眉,取出手機撥通陸箏的電話,像秦伯遠稍稍頷首致歉之後拿著手機稍稍走遠了一些。等她走到另一側窗邊時,電話剛剛接通。
H城,郊外,攬江大橋。
「宋大哥……」衛碧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像時間真的不經意已經過去很久了,這十年來她在娛樂圈裡摸爬滾打,當年的事好像只是昨天發生的一樣。
江老頭兒冷笑:「又不是我投資,整個劇組拖一天就是一天的成本,環球都不怕,我怕什麼?」
「好的。」Mako扭著細腰到他身後,狗腿地鞠躬退下。
陸箏沒有聲響,良久,他誇張地伸了個懶腰出聲:「沒什麼,下午三點有個通告,是《娛論》家的訪談,原來的那個通告延後到晚上六點,你注意休息。」
衛碧安靜地跟著江寧進了一家私人會所,彎彎繞繞,最後在中式的亭台樓閣中找到了秦伯遠,還有他身旁安靜地低頭坐著的秦則寧。
「餓了嗎?」終於,秦則寧的聲音響了起來。
「嗯?」
時間彷彿靜止。
她甚至覺得頗有動力。
「欣衡?」
衛碧:「……」
他說:「衛碧,是嗎?」
純情高學歷美顏商務壯男風情萬種挑眉。
秦則寧站在車旁,眼神溫和:「我打賭,秦伯遠今天怕是沒有空赴約了,這很有可能將會是你的早餐兼午餐,如果不巧,和_圖_書說不定還兼下午茶。」
老頭兒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炯炯有神,目光深處像是噙著一盞燈,彷彿能夠濾盡靈魂的渾濁。
「對啊對啊,我這不是要擠破腦袋想進去撈個女二嗎,然後我經紀人就去打聽消息了,今天早上剛剛出來的消息!」陶可的聲音激動得冒泡,「聽說是江導不顧董事會的爭議,欽定了你做女一號!」
秦則寧不接話,只是順手啟動了車子,慢慢滑出公寓大門,向遠方駛去。
她揉揉太陽穴,提起精神與他對視:「秦則寧。」她放緩語氣,「我是公眾人物,很多雙眼睛盯著我。兩年前我燒傷宣稱毫髮無損出院,你也知道我們這一行,身體是本錢,我不想讓人知道我的身體狀況,怕影響到我下一份合約。萬一環球把我當棄子了,我需要再一次擇木而棲,到時候體檢報告將直接影響到我的價格。所以我不想去市二院。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江老的時間寶貴。」
江老頭兒噎了口氣,神情古怪,到末了,他憤憤不平嘟囔:「還不是你取消和秦伯遠的約會,我又不是藝術家,我只是個講藝術的商人。」
「中午我有約,下午三點過去。」
「對啊對啊,我就猜陸箏那死人妖還來不及跟你講。」電話那頭,陶可帶著濃濃的撒嬌意味。
林衿?
可是這種情況誰想上去當炮灰啊!
「怎麼,你們有意見?」江老頭回頭。
衛碧懶洋洋躺回沙發里,忽然覺著一早堵在心裏那口氣終於緩過來了一點點,可憐兮兮抱著肚子縮成一個捲兒。
衛碧不情不願地下了車,跟著那把傘到了大橋邊沿。她踩著細高跟到了江邊,看著底下的波光,一時間只覺得這局面有些可笑:這算是秦伯遠口中的飯局嗎?
「對,《娛論》。」陸箏輕笑起來,尾音拖長,帶著濃濃的玩味。
可那是什麼東西,她還猜不透。
然而衛碧依舊沒有開口。她大概是真的餓了,用小勺一勺一勺舀著小米粥,舀到最後只剩下一點點湯,她才抬起頭來。
這樣的話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從宋承明口中聽到,早在眼睛出狀況的最初,他就已經挑明過。那時的宋承明氣得發抖,她卻還有些迷惘,到今天情況一步步變得更加糟糕,她已經越來越坦然。這世上哪裡來的那麼多值得與不值得?要是人人都規劃著值得與不值得,恐怕早就變成了毫無瑕疵的機器人。人生在世,只有想做與不想做,敢做與不敢做,後悔與不後悔,沒有值得與不值得。
咕咕——
她的聲音帶著擔憂,說到後面氣息奄奄。
陸箏似乎是剛睡醒,聲音里還帶著一絲酥軟。
「怎麼,發現我老了?」宋承明關上了室內的燈,在一片漆黑中換了一支光筆。
林衿。
宋承明的指尖落在衛碧的頭上:「生命與人生都是撿來的,揮霍只賭輸贏,不論取捨。小衡,這是我們的通病。每一個在福利院長大的孩子,因為被人放棄過一次,就一輩子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人,只是一樣東西,一張抽獎券,從來不怕滿盤皆輸。」
她本來已經忘記了這些不太光鮮的過往,可偏偏,被江寧江大導演挖了出來。
林衿拉秦伯遠的手:「那我們現在就去找裁縫?」
「嗯?」
「小衡,你不想讓他付出代價嗎?」
「宋大哥……」
「《娛論》?」
「秦則寧?」
衛碧步入山莊大廳,直接來到洗手間,這才從包里取出了眼藥水,朝疼痛難忍的眼睛里滴了幾滴。她等了約莫十五分鐘,確保秦則寧已經離開,才走出度假山莊,朝山腳下走去。
「為什麼不去市二院?」
「衛碧,如果你不能勝任,你一開始就不該試鏡。」
林衿說:「我喜歡它,它不會走路,挺可憐的。那些魚在水裡自由地遊動,而它卻連走路都艱難……我其實不知道帶它會不會影響您對我的評價,不過……我實在沒有辦法把這樣弱小的動物留在那裡。所以沒有想太多,就把它帶出來了。」
秦伯遠微笑道:「好看。」
「這是你要與環球合作的態度?」
「則寧……」林衿強扯出一分笑來,「沒有關係,我……我原本就不是科班出身,這一次能見江老一面已經十分滿足了。各位股東也不要當真了,我這性子,哪裡吃得了當演員的苦呢?」
宋承明笑了,笑聲里透著無奈。他說:「老了很正常的,我四歲被人遺棄,之後念書也一直斷斷續續,走到今天,其實也少有幾個安穩覺。早年的時候,是怕吃不飽,後來怕上不了學,上學的時候怕畢業找不到工作,找不到工作后……是怕你和大家記恨我。」
監視器里,房間已經被還原成原來的模樣。溫文爾雅的林衿走進了房間,先是有些迷茫,然後,她很快地發現了沙發上的貓,還有貓身下的任務卡,開始在房間里搜索起來。她伸手摸了摸小金人,沒有拿;路過魚缸,笑眯眯逗了逗魚;在整個房間里轉了一圈,最後把貓輕輕抱了起來,摸了摸它的腦袋,抱著它離開了21-A。
衛碧靜立了片刻,忽然看到一道光劃過她的裙擺。
秋山醫院的診室向來病人是不多的,衛碧在門外稍稍等了一會兒,輕輕推開了宋承明的診室門,附贈一記討好的笑:「宋大哥……」
「去醫院做什麼?」
……
……
項目延期她並不意外。資本市場,江寧並不是這劇的投資人,要想違背東家的意思開拍,談何容易?
助理小姐笑了:「不,是秦老先生。」
秦則寧的目光很堅定。
「談合作條款。」
這模樣……是彼此熟悉得很?衛碧皺眉,不得不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不久之前,她也曾經遇到過一隻被折了腳的貓。那一場驚心動魄的意外之後,她也曾經好幾次託人去山中荒宅尋找,差點把那宅子翻得底朝天了,都沒有找到小貓的影子。她那時想,它大約是被嚇得跑了,或者已經被秦家那老變態殺了……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只被截去了腳的貓兒?還是說因為秦家不止那個老變態?
身後響起了一個陌生的女聲。
殊不知,山莊二樓的玻璃窗前,秦則寧的身影久久佇立。
電話被掛斷。
「小姐!請問您有貴賓卡嗎?」盡責的門衛伸手阻攔。
衛碧支著下巴問江寧:「所以說,江導怕了,打算拋棄我?」
年少時她努力往上爬,因為有著環球這個助力,沒少當空降兵。有些劇組明明已經有了合適的主演,卻因為環球追加了投資而不得不臨時撤換女主角,換上她這個「後台大的花瓶」,那時候她還沒有現在這樣真真切切的感受,資本這東西真是天堂和地獄,一念之差,全看你站在哪一方。
「……」
居然是來勸和的?
秦則寧的臉已經黑得如同暴雨之前,他道:「我會斟酌。」
秦則寧低下頭:「她不會為自己留後路,她……不是那樣的人。」他見過她當年的模樣,毛躁而又火爆,像一隻隨時奓毛的麻雀。十年光景,小女孩出落成了性感果敢的女人,可是其實骨子裡的東西一直沒有變過,她依舊是衛碧,熱烈如同乾枯的草原上點燃的熊熊火焰,不燃燒殆盡就不會止歇,從不會為自己留半分餘地。這樣的衛碧根本不會像她所說是防著公司一手才臨時換的醫院。
江老頭顯然被拍馬屁拍得舒服得很,笑得眼睛都不見了:「哪裡哪裡,承蒙林小姐喜歡理解,是老頭兒的榮幸。」
「我在車裡就好。」衛碧皺眉,「外面有些曬,會變黑。」外頭的陽光太刺眼了,她不想把眼睛浪費在這些莫名其妙的地方。
衛碧被陶可逗樂,伸了個懶腰,光腳走到了落地窗前。
她正胡思亂想,秦伯遠笑著替她斟了一杯茶,慢條斯理地開口:「曲小姐不必多慮,我今天只是作為則寧的叔父,想見一見他極力反對加入拍攝計劃的曲小姐。那天晚宴匆匆見了一面,還不曾好好打過招呼。」
衛碧即便撐著傘依舊睜不開眼睛,時間久了,她看見的所有景物都帶了一點點氤氳。她很想回車上滴一點眼藥水,可是腦袋卻也像是灌了一桶糨糊似的,做不了任何決定。
「秦總談完了嗎?https://www.hetubook.com.com
「Mako。」久久,秦則寧出聲。
這倒也不意外。
「……是,秦總。」
她匆匆拿了葯,打電話給周禮,然後縮在醫院的休憩室里發獃。一面等一面忍不住去回憶宋承明的話。這是宋承明第一次沒有聲淚俱下地指責她,也沒有暴跳如雷地斥責,他說的話每一個句子她都懂,組合在一起她卻聽得不是很明白。
秦則寧獨自站在路上,整個身體都投進了暗影里。
衛碧移開了視線,發現林衿已經來到江老頭身旁,眼眸中笑意盈盈。她說:「我從小就崇拜江老先生您的作品,知道這一次我父親與則寧投資了江老的戲,我很榮幸。」
「那你為什麼不找我……」那時候,她明明已經是家喻戶曉的歌星了啊。
「我沒事。」衛碧揉了揉眼睛,「我只是有點困,休息一下……就好了。」用了眼藥水,其實疼痛已經緩解了許多,現在她身上剩下的真的只是疲憊而已,不好好休息,恐怕不能及時跟上劇組的行程。
衛碧回到公寓已經是凌晨時分。
這似乎是秦則寧的堅持,聽起來理所應當。
不僅是林衿,場上所有的人都愣了。
陸箏嘆息:「有泡麵嗎?」
離開娛樂圈?衛碧冷笑:「那你以為我這十年是在做什麼?」
「沒有。」自從跟了陸箏,偷藏的泡麵早就消耗殆盡了。
「小衡!你被選中了江寧的女主角!」
秦伯遠端茶的手停頓了一下:「曲小姐倒是圈中少有的簡單人,今日秦某請曲小姐過來,一則是想托曲小姐向我當年舊友陸箏問好,二則……是想詢問下曲小姐與則寧是否有過過節?」
「沒關係。」
秦則寧淡然道:「是。」
他的意見代表著秦家的意見,更代表著環球投資方的意見。
一輛白色的車子緩緩停靠在衛碧的身邊,車窗搖下,露出陸箏含笑的臉。
秦伯遠和藹道:「明晚我約則寧用餐,曲小姐如果肯賞光,會是秦某的榮幸。」
「接了我老頭兒的戲,我希望你在戲上映前,都不會有什麼不入流的花邊。我的主角是個公主,生來高貴,就算是國破家亡,金枝玉葉始終是金枝玉葉。你接下我的戲,你就是她,我不希望你做出辱沒她的事。」
「你屬狗的嗎?」純情壯男捧胳膊控訴。
林衿挽著秦伯遠的手腕,笑得眼睫彎翹起好看的弧度。她說:「欣衡,白天的事我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衛碧想了想,輕道:「我猜這是你的一次機遇。」
陶可大概是在思索,過了一會兒,含含糊糊問:「你從來沒有為未來擔心過嗎,小衡?」
「……餓。」衛女王直抒胸臆。剛才壓根沒吃飽啊沒吃飽。
衛碧淡然道:「是。」
「……」
衛碧揉了揉太陽穴,搖搖晃晃站起身來:「打電話給秦伯遠,就說我身體不適,晚上不赴約了。」
衛碧摘下眼鏡,看著鏡子里朦朦朧朧的自己,嘆了口氣,死心地去掏隱形眼鏡盒。她邊走邊答:「知道。」
林衿說:「江老就別捧我啦,我不過是一個圈外人,對江老的作品只有敬畏,還不敢說理解。」
「你……」
衛碧倒並不是十分擔心,因為擔心了也沒有任何實際的意義。其實這基本上是資產與資源的再配置,陸箏的作用大致會在這幾天發揮到極限。她樂得輕鬆,提上自己的包轉身離開了那個令人焦躁的房間。
「沒有。」衛碧輕聲回答。
宋承明開了燈,背過身去輕道:「可是小衡,生命還很長,活著,是在保本的基礎上一點點為自己去爭取更好的。」
「我來,只是想問你一句,你之所以那麼執著江寧的戲……是為什麼?」
Mako一時不知道怎麼安慰BOSS,只好陪在他身旁,輕輕嘆了一口氣。她見慣了他冷靜冷血的樣子,也見過他笑靨春風的時光,可是現在的秦則寧卻不知道為什麼透著一點點彷徨無助。也許是因為夜色太重,又或者是錯覺?Mako心想,他怎麼看起來像是被甩的那一個啊。
秦伯遠微笑:「上菜吧。」
衛碧見到他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他正閑適地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看上去依舊非常年輕,鬢角有微微的白髮,臉上的皺紋卻少得幾乎可以忽略,窗外的夕陽染紅了半張桌子,勾勒出他年輕的臉龐,有一種根骨中的優雅。顯而易見的秦家人渣氣質。
「你好,請問您是……」
「一個青樓名妓,一直暗戀著你家的男人,最後為了救你掛了。」陶可聲音賤賤的,「老娘終於終於終於可以不束胸了,等著被閃瞎吧,那群天天罵我飛機場的小婊砸們!」
陸箏一時反應不過來,被狠狠一口咬住,頓時號叫得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似的。
衛碧一一解答,心中的疑慮也暫時放下,不知不覺,太陽已經完全西沉。雖然不合時宜,不過老實說秦伯遠的這一頓茶喝得其實並不像想象中那樣艱澀,除了一開始別有意味的幾句撩撥,之後的秦伯遠堪稱一個和藹的長者。他說話不像秦則寧那樣帶著讓人舒坦得過分又忐忑的春風化雨,也許是因為歲月沉澱,與秦伯遠談話有一種說不出的愜意,就算她心裏充滿了戒備,也不知不覺放鬆了下來。
「如果江老您不擔心,那急匆匆約見我是為什麼呢?」
衛碧:「……」
出聲的人面色頓時紅了,良久,擠出一句話來:「是不是還要請、請秦總審核……」
那隻沒有腳的貓卻在林衿的懷裡用力掙紮起來,掙脫了林衿懷抱的束縛,用力一躍——跌落在地上。它其實會走路,只不過走得搖搖晃晃,就像一個喝醉了的胖子,走一步,搖三搖,直勾勾地朝股東方向走了過去,最後,停在了秦則寧的身前。
「沒什麼。」
「善良說不上,只是……我不太喜歡看到殘酷的東西,那種晦澀的感覺總讓我覺得……有些狼狽。」
「又惡化了?」
也許好消息來得總比壞消息要晚一些,第二天,衛碧剛剛從睡夢中醒來,手機鈴聲瘋狂地響了起來。她昏昏沉沉接起電話,差點被電話那頭的聲音震聾了耳朵。
陸箏的聲音懶洋洋傳來:「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你知道了嗎?」
衛碧笑了:「秦總這是自己來做司機了?」
她從來沒有擔心過未來,因為從來沒有想過未來。
「有一點,昨天晚上用錯了眼藥水。」
「啊啊啊——」
很顯然,秦伯遠的「面子」不僅僅只是面子那麼簡單,它背後牽扯的是秦氏叔輩手裡的資本與許可權,還有早年積攢下的人脈,他如果有心使絆子,就算秦則寧掌權,照樣是討不到什麼好處的。如今他已經擺明了提出要求,秦則寧就算想要推脫,也不容易了。
秦則寧一愣,沉默地關上車門,驅車向山上行駛。
陸箏靜默了一會兒,忽然問:「你的眼睛怎麼樣了?」
陶可笑完了,聲音又發虛:「小衡,你說我這次會玩砸嗎?」
「秦先生。」衛碧笑了,「雖然我很高興赴約,不過秦先生如果再這樣顧左右而言他的話,恐怕我沒有那麼多時間與秦先生在這裏喝茶聊天了。」秦家人似乎都有這樣一個通病,講話喜歡繞八百個彎兒,層層鋪墊,最後等到真正意圖說出來的時候可能聽的人已經莫名其妙踩進了陷阱。當年她喜歡秦則寧這樣溫和的說話方式,現在卻心有餘悸。
「欣衡,向秦總道謝。」陸箏的聲音平緩。
「不罵你,哭什麼。」宋承明嘆息。
衛碧現在其實有些心虛,不是來源於秦則寧,而是來源於眼睛。她看不清秦則寧的神情,看不清馬路上的台階,看不清遠處的路邊亭究竟是不是公交車站……看不清,什麼都免談。但凡近視眼被摘了眼睛,都是一秒鐘老虎變大喵,她半輩子修來的銳氣現在就像一個肥皂泡。
他說:「天色晚了,我送你。」
木月君的聲音平穩而又溫和,卻帶著不容分辯的力量。
腦補了剛才陶可那一聲「死人妖」,衛碧情不自禁笑了,拿出隱形眼鏡盒,單手開蓋:「無所謂輕鬆不輕鬆,不過是工作而已。」
秦伯遠道:「對你們年輕人的是是非非,這幾天來我不想聽也聽說了一些。」他低笑,hetubook•com.com「年輕的時候,總是愛恨如狂風暴雨,其實等到事過境遷了,也沒什麼,熙熙攘攘皆為利往嘛,再商應該言商。今天這一宴,我也是受了江老頭之託,不知道則寧肯不肯賣我這一個面子?」
夜風中,秦則寧的身形其實看起來有些單薄。
「不用了。」
「我不這麼認為。」
十年。
彷彿是有所感知,秦則寧抬起了頭,目光淡淡投到衛碧的臉上,微微的晦澀。
「女三是什麼?」
保姆車漸漸駛離秋山醫院。
陸箏:「林矜會入組做女二號,未來的日子你可不輕鬆。」
衛碧微微低頭:「是。」
秦則寧沉默,緩慢移開了視線。
「碧姐、碧姐??」
「我沒有懼怕的東西。」秦則寧面色冷了下來,「十年,衛碧,我只是想給你我留一個完滿,不想你到最後輸得衣不蔽體。」
遠處,飛機掠過雲際,碧藍的天空綿延到無窮無盡的遠方。
「當然,如果你不想去,我也……」陸箏的聲音稍稍停頓,良久,才輕飄飄接,「我也並不會勉強你。」
江老頭兒笑了:「那帶這隻貓出來是因為……」
衛碧鬆了一口氣,在秦則寧還沒有反應過來前拉開車門坐進了後座,麻利地關上了車窗。她現在很累,如果面前站的不是秦則寧,她恐怕早就佝僂起了背一步一搖晃了。
「她說她是因為替自己留後路,才不去與公司有合作的醫院,你怎麼看?」
「沒、沒有。」
……是的,衛碧。剛才的氛圍實在是太和諧,和諧到所有人幾乎都快忘記她了。然而顯然江寧沒有忘記她。他拄著拐杖站了起來,一步一步來到衛碧面前,笑容少了些。
「伯父今天不會赴約了。」他淡然道,「我送你回住處。」
衛碧沉默,低頭看著依舊溫熱的小米粥,打開蓋子舀了一勺。
夜色漸漸深沉。
秦則寧輕道:「如果你願意從此離開,我會負責你出國所需的一切費用。阿碧,十年已經過去,你不該為過去的錯誤犧牲未來的生命。你一直很聰明,為什麼現在卻沒有辦法分析利弊?」
「我送你過去。」
樓下靜靜停著一輛白色的車。
現在的狀況還真是奇特,她到底中了什麼彩,居然拉到了秦伯遠這個隊友?
衛碧掛斷電話,眯眼望向不遠處喝茶的秦伯遠。也許很多年後她會後悔現在這樣的不計代價的報復,只不過此時此刻,她甘之如飴。
休憩室轉角處,一個修長的女人身影閃了閃,搖曳著婀娜的步伐出了休憩室。
這已經幾乎是在強買強賣了。
偷窺已久的Mako:「……」
秦伯遠的約見地點並不是環球,而是環球大廈附近的咖啡廳中。
秦則寧。
秦則寧沉默,他只是皺眉看著她的眼。
她還來不及回復,電話便響了起來。
衛碧把電話開成揚聲,洗了手,小心翼翼地把鏡片放進眼睛里。一瞬間,冰涼的鏡片貼上微紅的眼睛,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刺|激感。
衛碧微微獃滯,秦家能被叫作秦老先生的,除了已經去牢里的秦季仁就只有秦伯遠一個了,可是秦伯遠這樣的人物為什麼要見她?
只要他願意,林衿就能成為「帶資入組」的女一號,這一點就算是江寧也無法改變,他只是聘請的導演,而並非本子的原創作者。就算他是個藝術家又如何?在這個圈子裡,最沒用的莫過於才氣。
唉。
衛碧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忽然有一種久違的心緒翻飛。
秦則寧的氣息有些凌亂,卻始終沒有再說什麼。他靜靜地站在橋上,絲毫沒有再開口的意思。
「宋大哥,我快到了。」她在山道上把包頂在腦袋上,對著手機那端諂媚,「最多二十分鐘!絕對!」
衛碧了解她的擔憂,娛樂圈就像一艘開往遠方的大船,年年有新人上船,總有老人被擠下去。有時候,走錯一步就是滿盤皆輸,尤其是像陶可這樣有著明確人物設定的人。呆萌五好青年打架鬥毆,純潔少女陪酒,正能量青年吸毒,一旦爆料與人設衝突,很有可能一敗塗地,甚至沒有任何過錯,就被瞬息萬變的市場淘汰了。
衛碧把傘的邊沿又壓低了一點點:「秦總的『飯局』既然已經結束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我們簽約儀式見。」
「馬上過來。」
「我……有點擔心。」
茶局到終了,一個修長的身影飄飄然來到咖啡廳,撲倒了秦伯遠的身上:「父親……」
可究竟是什麼東西,讓他開始亂下一盤棋呢?
秦則寧順手把它撈了起來,放在了膝蓋上。
陸箏有著自己的計劃。
衛碧點點頭,合上眼睛。
這是一種說不清的目光。
「我沒有擔心過。」
十五分鐘后,衛碧被人從睡夢中喚醒,手裡被塞了一雙筷子。
陸箏嘆了一口氣,在空蕩蕩的公寓裏面轉了一圈,又回到沙發前,擼起袖子:「純情高學歷美顏商務壯男的肱二頭肌,咬一口墊補墊補?」
「林小姐多慮了。」
「……嗯。」
艱澀的路程起了奇異的效果,讓她能夠收起那些多餘的煩亂與暴躁,一心一意地去完成最近的目標。
衛碧摘下眼鏡,朝門衛露了個臉,歉意道:「對不起,我忘帶了,不過我是這裏的註冊用戶,你可以現在去查。」
衛碧心知肚明,鎮定地下車,步行進入度假山莊門口。
林衿摸了摸它的腦袋,聲音輕緩:「我從小就希望有一天能夠站在星光下,不過其實我並沒有特別大的野心,我畢竟不是科班出身,我只想把它當作一個有趣的遊戲,享受整個過程。所以小金人並不是我所求。比起工作,我更希望拍戲是一件快樂的事情。」
陶可個子矮,身材矮小,一張臉蛋清純可人,SE給陶可的定位是青春派教主玉女,玉女怎麼可以有某些傲人的資本呢?應該坦坦蕩蕩清清純純,穿著背帶裙露出光潔的鎖骨和白皙的小腿肚才是王道。SE對陶可有嚴格的穿衣要求,就連日常衣著都逼她穿遮掩身材的寬鬆款式,上戲更是會用上束胸,好把她的36D的胸給遮起來。估計陶可的怨念已經變成詛咒了。
「出來透透氣吧。」秦則寧語結了片刻,沉道。
這是再正當不過的理由。秦則寧卻像是變戲法似的,從車廂里掏出了一把傘,在她面前打開了做了個「請」的姿勢。
為了一個秦則寧,用自己的光明去賭博,值得嗎?
……
從十七歲到二十六歲。
「我還以為你不會再想與我扯上關係。」
「坐下吧。」宋承明淡然道。
衛碧一時間以為看錯了,宋承明才三十歲呀……她眨眨眼,伸手撥動了幾縷,終於確定那真的是白髮。
「不用了,秦總自便就好。」衛碧乾笑,「我的朋友就在城郊,正好小聚,多謝秦總捎我一程。」
「Mako。」
「我答應你。」
衛碧很想點一支煙,因為她有些暴躁。這種暴躁帶來一點點錯覺,她覺得又回到了之前爭吵的時光。只不過角色對調了一下。
衛碧一直知道這一點,然而像現在這樣赤|裸裸地面對陸箏的計劃,她卻忽然有些不習慣。沉默半晌,她輕道:「陸箏,你在我最困苦的時候出現,我當你是很重要的朋友。你……」
「我去什麼醫院,看什麼醫生,這些都不關秦總事吧?」他靠得有些太近了,安全距離被侵犯的感覺實在不怎麼樣。衛碧連退了好幾步,「一年前開始我就不是環球員工了,秦總是不是貴人多忘事?」
是一個陌生號碼。
衛碧發現自己成了一個局外人,江老頭兒與林衿的對話好像與她的完全不同,就像那真正是一場心理測驗似的。善良單純的林衿笑得甜美,彷彿初陽一般照耀著在場的每一個人,卻獨獨沒有照到她這陰暗角落裡來。
衛碧眯眼笑笑,坐到了客座上。
「……嗯?」
秦則寧輕道:「你現在有SE作為後盾,肯定不會缺少片源。為什麼明知道我不會那麼輕易妥協,卻仍執意攪到這一渾攤水中來?」
秦伯遠看衛碧:「聽說曲小姐對江導也是仰慕已久?」
衛碧低頭想了想,點了點頭,破罐子破摔地從包里翻出了八百年前的丑框架眼鏡,架在了鼻樑上,坐進車裡。
「不必,我可以叫助理……」
「宋大和*圖*書哥,今天下午三點,我去秋山醫院。」
衛碧低聲說:「江寧的劇可遇不可求,你的人設並不是負面新聞,如果操作得當還能成為反差話題。而且……SE既然接下了這個case,陶可,你要為未來努力了。」玉女之路又能走多遠呢?恐怕SE是對陶可已經開始沒有耐心,不成功便要成仁了吧。
「眼睛還好。」她輕道,「至少拍完《為帝》不成問題。」
她只好百無聊賴盯著那隻貓。
「我願意。」衛碧輕聲道。
「我不懂你的意思。」
衛碧疑惑回頭,發現是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正裝助理。他規規矩矩鞠了個躬:「不知道曲小姐是否有空,秦先生想請曲小姐喝一杯茶。」
「我挺好的。」
那一餐,大約所有人都食不知味。秦則寧喝了不少酒,等到曲終人散時,居然伸手攔在了衛碧身前。
衛碧的手抖了抖,險些失態。
衛碧:「……」
「明晚的通告,我已經與陸箏陸先生取得聯繫,請曲小姐放心。」
衛碧心思紛亂,不知不覺臉上的妝容上得過濃,她盯了鏡子半晌,索性全部卸了。
時過境遷,現在回想起來仍然帶著血淋淋的猙獰。
……
那一天,衛碧其實有些混亂。
衛碧一時沒聽清,卻不想追問,只好沉默。
木月君說:「曲小姐,實不相瞞,陸先生早在大半年前就向我們講述了你的故事,我們對你的經歷非常的有興趣。希望有和您合作的機會。」
「不吃辣。」衛碧想了想答。眼睛早上還不舒服,還是吃清淡些更加穩妥。
衛碧窘然:「我是一個演員,江導是知名的導演,他的新戲不出意外會名留青史,我為什麼不爭取?」
眼睛酸澀得厲害,她揉了揉腫痛的腦袋,卸了隱形眼鏡,洗了個熱水澡,等再出來的時候卻發現視野似乎比往常要模糊。
「秦伯遠已經聯繫你了嗎?」陸箏在電話那頭的聲音淡淡的,「小衡,秦伯遠與秦則寧的勢力還在博弈之中,江老頭的這個劇是他們的博弈場。你想要讓秦則寧付出代價的話,秦伯遠在短時間內將會是你非常好的盟友,他安排你與秦則寧見面你就去吧。」
「江老……您……」終於,股東中有人竊竊私語起來。江老頭這是什麼意思?這是在打林衿的臉,打秦家的臉啊!秦則寧可還坐在席上呢!
女特工Mako在樓梯口瞄了一眼信息,簡直想叉腰冷笑:去醫院做什麼,不是看病就是探病唄!臨時向江寧施壓,又把人家的去向摸個底朝天,《總裁的落跑嬌妻》也不是這麼演的吧?大BOSS都是鬼畜啊鬼畜!
「好,我現在就打……你、你還好嗎?嘴唇都白了……」
「女一號?」
「比起出國,我更加好奇的是秦總究竟在害怕什麼。」
「放你半個月假。」
「眼睛怎麼了?」
秦則寧倏地冷笑:「你最近兩個月,『就近』了五次?」
「兩年前,你就已經在鋪設後路?」
衛碧在鏡子前呆坐了許久,隨後如同行屍走肉似的取過了遮瑕粉,一點一點在紅腫的眼睛上塗抹。
衛碧懶洋洋坐起身,才發現外頭已經艷陽高照了。
化妝技術發展到今天已經成了一門神奇的易容術,只要你有足夠的耐心,幾乎可以遮去所有的瑕疵,更何況只是紅腫。沒有隱形眼鏡的後果是只能貼著鏡子去上粉底,畫眼線的時候歪七扭八,到最後不得已,又擦了卸妝油重來……等到妝容勉強過得去,她的眼白也已經紅了。
「……是。」Mako欲哭無淚。
「抱歉,我明晚有通告。」
「簡單說來,就是環球重新在考慮注資的事。」
也許和江寧有關,也許和秦伯遠有關,又或許是陸箏對他做了什麼。
Mako:「……」
「碧姐,碧姐——你還好嗎?」
《娛論》,娛樂圈堪稱清流的訪談月刊,以深度訪談為主,姿態之高,歷來被圈中人鄙夷。然而鄙夷歸鄙夷,《娛論》始終是娛樂圈的一塊金字招牌,如果說誰能收到《娛論》一份邀約,那真是身份與專業的象徵。不久之前,《娛論》的訪談人物是退圈已久的歌后,現環球運營部總監寧洛桑,如此高度之下,下期人物成了熱門話題,而陸箏竟然爭取到了這樣的機會!
僵持的結果,是令人尷尬的「擱置」。
周禮卻支支吾吾,最後唯唯諾諾坐到了她身旁,小聲說:「碧姐,江導剛才來電話說……說項目可能延期……」
衛碧終於心慌起來,壓低傘沿,用力拽回手,鎮定地答:「昨天睡晚了,早上起來眼睛腫了,所以沒戴隱形眼鏡。」
攬江大橋的一端連接著秋山,宋承明的診所就在秋山腳下。衛碧當然不會指揮著秦則寧往秋山醫院去,她指揮著秦則寧抵達秋山山腰的一處度假山莊門口,就乾笑道:「我到了,多謝秦總。」
陶可嘆息:「沒有啊,聽說是內定了秦家小姐。」
陸箏開冰箱:「有雞蛋嗎?」
「……」
「你還可以選擇離開娛樂圈。」
他有一張很儒雅的臉,膚色極白,長長的睫毛覆蓋在深邃的眼眸上,額前劉海已經有些斑駁。
衛碧小小愣了片刻,笑著合上了手機。
死貴死貴的那種無價。
「說。」電話那頭,狂炫酷轉總裁言簡意賅。
「江導,為了您的藝術得以展現,請您綜合考慮。」董事會中又有人出聲。
秦伯遠在獄中待了十幾年,對娛樂圈的了解也停滯在十幾年前,他就像一個懵懂而又充滿好奇心的長者,時不時提出一些簡單的問題。
「……」
「我不怕你說我自私,人這一輩子,總是要為自己打算的,可是我怕你過不好,你也是我打算的一部分,所以我希望你過得好。」
也對,藝術無價。
江老頭冷笑:「今天我要定曲欣衡了,要不要老頭我,你們看著辦。」
秦伯遠笑道:「曲小姐不必緊張,曲小姐作為圈中人,生活基本上是透明的。秦某並不想派人去調查曲小姐的事情,也並沒有針對曲小姐的意思。恰恰相反,秦某很欣賞曲小姐,也相信陸箏選出來的人會是十分出色的演員。只不過則寧似乎對曲小姐頗有微詞,秦某希望曲小姐能夠看在江老與秦某這張老臉的面子上,與則寧化干戈為玉帛,讓江老的新劇得以順利開拍。」
而他毫不知情。
這一次,宋承明真的沒有再啰唆。
回應她的依舊是沉默。
秦則寧冷眼。
「曲小姐。」秦伯遠笑著站起身來,引衛碧入座,「聽周先生說曲小姐身體有些不適,辛苦曲小姐操勞一趟了。」
秦則寧沉默。
她手裡的手機屏幕還沒有暗,上頭是一條簡訊:「她去了秋山醫院。」
良久,反應遲緩的人終於把目光投向了衛碧。
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衛碧摸索著睜開眼睛,被強光一照,眼淚就落了下來。
當年紅極一時的衛碧都無法抓住一次機會,如今的曲欣衡竟然有這樣的機遇嗎?
秦伯遠對林衿的親昵似乎很是包容,他笑道:「怎麼,不是說去和則寧逛街嗎?怎麼有空來探望我這老頭子?」
衛碧微笑:「是,江導的片子不論是市場還是藝術,都口碑極好,江導是我多年的偶像。」
對面的秦則寧終於抬起了頭,目光略微詫異。
「不出意外是去了眼科,衛碧的眼睛之前在片場起火的時候曾經受過傷,公司的資料上有過記載,之後每隔兩月就會去醫院複查一次。不過奇怪的是……」Mako遲疑,「衛碧向公司登記的並不是這一家醫院。我已經電話諮詢了衛碧的醫生,據說,衛碧已經一年多沒有去複查。」
「我那時候對你只剩下愧疚,哪裡開得了口?」宋承明呼吸頓了頓,輕道,「反正已是絕境,那時候的我不怕雪上加霜,那一刀對於我來說就像買一張高回報的抽獎券,最壞不過『謝謝惠顧』,如果贏了,那就是贏了。高風險,高收益,反正我也輸得起,大不了死了,反正我孤身一人,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Mako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秋山醫院,輕輕舒了一口氣。衛碧這姑娘,上輩子沒少殺人放火吧?
江邊的風有些猛烈,吹得裙擺飄搖不定。
衛碧窘然,僵硬地維持著臉上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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