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真假小龍蘭

換做平常,方景軒放完冷氣后頂多就是不理人,這次卻一改常態,猶如尋覓到獵物的豹一般目光緊鎖具霜,並且攜著強大的威壓,一點一點朝具霜逼近。
原本還想繼續說話的具霜面色冷凝,出於妖的直覺,她隱約察覺到接下來定然會發生什麼不得了的大事情。
具霜覺得自己要被這種奇怪的感覺給逼瘋,她忍不住戳了戳方景軒的脊,剛要張嘴說話,就被一陣突兀的急促腳步聲給打斷。
龍蘭一片死寂的眼睛里終於有了些許流動的情緒,就在這時候,黑山道人的聲音徑直扎進龍蘭的腦子裡,「倘若這一局你輸了,你便要再替我做一件事。」
聽到具霜的吐槽聲,方景軒非但沒停下,反倒笑得越發歡暢,對此具霜感到很苦惱,心中默默想著,難不成這貨突然傻了?
具霜看似大大咧咧,卻也不是傻的,起先她還沒看出什麼地方不對勁,只是莫名覺得龍蘭看起來怪怪的,卻又說不出他究竟哪裡怪,稍後再細細回味一番才發現問題之所在。
具霜心中一個激靈,連忙眨巴眨巴眼,一臉純良的樣子,「你在說什麼呀,我怎麼聽不懂?」
她早就習慣自己的自說自話,也沒想到方景軒會仔細聽自己的話,更沒想過,自己不停地逼逼叨能得到方景軒的答覆。
或許是與花妖天生偏陰偏柔有關,絕大多數花妖甚至都未做過多的考慮,直接便化作了女兒身,若不是具霜的出現,龍蘭當初大抵也會選擇化作女子。
具霜毫不留情地坐在地上指著方景軒鼻子破口大罵,「老娘活了千把年還是頭一次見你這麼神叨叨的人,總裁了不起哦!老娘還是一山之主呢!」
方景軒方才所說的話語一遍又一遍在她腦子裡轉。
方景軒眉頭輕挑,又伸出手來,慢條斯理往具霜腦袋上揉。
他的身體逐漸發軟,如水一般癱在黑山道人冰冷的懷中。
她倒是忘了,方景軒不但是個鋸嘴葫蘆,還是個陰晴不定的總裁大大,說生氣就生氣,說不理她就不理她。
一時間具霜心念百轉,答案是什麼已經顯而易見,她趕緊捂住嘴連連後退,眼露驚慌,「有事咱好好說!」
他腦子無端變得有些混亂,恍恍惚惚間,就已啟唇說了句,「我在哪裡見過你?」
他無比痛苦地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腦袋,不斷嘶吼出聲,意圖阻斷不停在腦子裡迴響的陰冷聲音。
具霜終於再也忍受不了,只聽她朝方景軒所在的方向大吼一聲,「你給我停下來!」
她在心中默默告誡自己,如此暴躁著實不好,她要做只有涵養有素質的妖,得耐下性子慢慢與方景軒講道理。
這一霎,彷彿整個世界都在具霜眼前消失,徒留她一人孤零零立在草坪上望月興嘆,不,準確來說,她連望月這種高難度的動作都做不了,只能唉聲嘆氣地杵在那裡聽不斷從別墅二樓傳來的打鬥聲。
具霜本就腿麻,這下退都退得不利索,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又「吧唧」一聲摔倒在地上,眼看方景軒離自己越來越近,具霜簡直心急如焚,卻越是心急,越容易出亂子,接連在地上撲騰了好久都沒能爬起來。
具霜身下顛簸依舊,她卻能這種環境下顫著聲音來與方景軒邀功,「是不是覺得我很機智!」
「怎又不聽話了?分明上次給你那好姐姐下藥的時候還那般積極,嘖,真該治治了。」
具霜無語,「哪兒這麼無聊啊你!」
具霜被他這突如其來的笑給惹惱,瞪大了眼睛嘟囔著,「有什麼好笑的。」
一股沒由來的熟悉感如潮水般翻湧而來,他動作極輕極緩地晃了晃腦袋,想讓那種奇怪的感覺脫離自己的身體,以圖再度拿回自己大腦的掌控權。
具霜心中白眼早就翻破天際,用看傻子一樣的眼神瞄著方景軒,卻不想,下一瞬她那本就蓬亂的發又慘遭方景軒的毒手,他眼睛微眯,唇線緊抿,像替貓咪順毛一般揉搓著她的發,來回搓了近十下以後,方才斂去流露在面上的笑意,又擺出副討債臉,一本正經地說了句,「手感不錯。」
不斷在他腦子裡回蕩的聲音越來越急促,越來越嘶啞,就像一個竭斯底里的囚徒貼在他耳畔低語,喑啞,聒噪,卻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具霜猶自思索著自己先前要說什麼話,方景軒又從鼻腔里發出個銷魂至極的單音節,以表達對具霜半天不回答自己問題的不滿。
「惡龍」的哀嚎聲不絕於耳,時不時還能聽到幾聲龍蘭的怪叫,唯獨方景軒毫無聲息,就像完全失去了蹤影一般。
方景軒也未發表任何意見,任憑具霜與龍蘭這般僵持著。

2、不同尋常的夜

他無比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腦袋,蹲在鋪滿落葉的濕潤土地上,試圖緩解從大腦中傳來的撕裂一般地疼痛。
眼看龍蘭離自己越來越近,具霜又突然變了主意,「停停停,你就站在哪兒,別靠近了。」
他腦子裡又像上次一般無端冒出個陰冷的聲音,一遍又一遍,如同囈語般在他腦海中碎碎念。
「殺龍?」龍蘭一路走來,迷霧一路消散,原本面上還有幾分輕佻之色,這下全都被震驚所取代,「你瞎說什麼呢,我哪有殺龍?明明我才從和圖書無量山回來,結果一來就發現這裏成了這幅德行。」
在他心生絕望之際,黑山道人那裝逼的聲音又陰陽怪氣地響起,「嘖嘖,你對那小芙蓉花精倒是上心。」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這裏具霜正被方景軒扛著跑,那邊神色異常的龍蘭已然停止前進。
他嘴角抽了抽,沉吟片刻,方才擠出一句話來,「你……是具霜?」
她「呸呸呸」吐出幾口細沙,隨口就來了句,「總裁大大,我們要去哪裡呀?」
那是龍蘭在心中藏了近八百年的秘密。
龍蘭面露狐疑之色,「什麼事弄得這麼神叨叨的?」話雖這麼說,卻還是往前走了幾步。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的,疼痛未有停歇,猶如潮水般一波一波湧來,自腳底向上蔓延,層層覆蓋住他的尚存的意識。
黑山道人瓮聲瓮氣的聲音再度自青銅面具後傳來,「既然如此,不如我們打個賭,就賭你那好姐姐能否認出你。」
方景軒此言一出,又是死一般的寂。
龍蘭即刻炸了毛,「嘖,你這眼神又是幾個意思,難道在懷疑我?覺得我說的話有假?」
「我也想知道呢。」具霜仍維持著那個姿勢,緊接著又對龍蘭招了招手,「說起來我剛剛發現了一件十分奇怪的事,你過來,我得悄悄告訴你才行。」
起碼過了半分鐘以後,具霜方才慢悠悠收回視線。
具霜好不容易騰起的怒火就這樣被冰渣子給徹底澆滅,她搖頭似撥浪鼓,一臉諂媚,「不不不,能為總裁大大效勞是我的榮幸,您繼續,您繼續。」
與此同時,濃霧尚未散盡的右後方再度傳來另外一個龍蘭的叫嚷聲,「哎呦,我去,這都是些什麼鬼啊,滾開!滾開!大爺我不想鳥你們!」
方景軒出乎意料地沒與具霜去計較,眸色沉了沉,只道:「你確定要在這時候與我鬧?」
話音才落,又有刺耳的爆破聲以及血肉炸裂的聲響傳來。
具霜不置可否,既不說是,也不否認,就那麼高深莫測地望著他。
就在細沙塑成的龍蘭穿透霧色而去之時,癱在黑山道人懷中的龍蘭突然猛地睜開眼,意圖從黑山道人懷中掙脫,阻止假龍蘭的前進步伐,奈何他剛要掙扎,就被黑山道人所控制住。
正如她所預料,這種意識才生出不久,後方就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吸聲,那樣的聲音本不會輕易被人察覺,只是這個夜格外的靜,靜到彷彿連時間都已經停止。
回答他的只有一聲巨大的聲響,以及一道刺目的緋紅彩光。
不僅僅是她,連方景軒都如此,只是,具霜著實不曉得自己又戳到了他哪根不得了的神經,明明他上一刻還流露出了幾分關切之色,下一秒就立馬翻臉不認人,面色陰沉似水,簡直比燒鍋爐的底還要黑上千百倍。
具霜這麼一說,方景軒非但沒繼續,反倒停了下來,突然一臉高深莫測地盯著具霜的眼睛,說出的話意味不明,「這件事就此撇過,我們繼續另一件事。」
最後一個字尚在舌尖上打轉,方景軒剛準備抬起的手又落了下去,片刻以後,他寒冰碾玉似的聲音幽幽傳來,「你有意見,嗯?」
具霜沒有眼花,那玩意兒真的在飄!
方景軒此時哪有空搭理具霜。
她神思恍惚,思緒一下飄出老遠,等她意識到周遭氛圍有些不對的時候,方景軒已然俯身壓了下來。
月光與路燈被遮蔽,方景軒眼前一片黑暗,唯獨正前方那隻半透明的山寨幽靈身上散出去點點幽光,就像不見一絲光明的深海中所潛伏的水母一般悠悠遊來。
「惡龍」落入主卧之時,方景軒早就跑得沒了蹤影,龍蘭頗有些失望地皺起了眉,在具霜的催促之下拖著一身繁複的明紫色法衣追在「惡龍」屁股後面沖入主卧。
具霜自認為這話說得沒什麼不對,方景軒卻又像吃錯藥了一樣,開始亂放冷氣,凍得具霜搞不清自己究竟說錯了什麼話。
具霜眼神逐漸清明,神態也變得越發鎮定,這時候再將那龍蘭仔細打量一番,就能發現很多問題。
而今出現在具霜面前的乃是真正的龍蘭,如果說,他一開始出現在具霜面前是受黑山道人的操控,那麼現在,也就是在見到具霜的一瞬間,他已然清醒,而今所做一切皆有意識,只是,他並不知曉,具霜今晚一連遇到了兩個假龍蘭,而今正是防備最深的時候,而這一切也都是黑山道人使的計。
也不想想她究竟能不能動!還有,他這個樣子究竟是誰救誰啊!
方景軒一語落下,具霜表情突然變得無比複雜,她一臉莫名地盯了方景軒許久,半晌才憤憤不平地出聲,「你整這麼一出,該不會就是為了揉我頭髮吧!」
原本準備停下來歇息的方景軒像是也發現四周徒然變得十分異常,卻什麼也沒說,只是沉下臉繼續扛著具霜往前沖。
具霜終於鬆了一口氣,可那口氣尚未完全順著鼻腔吁出,她便眼尖地發現,似乎有個奇怪的東西正緊隨方景軒身後飄。
不斷從地面掠來的風沾染了絲絲腥膻之氣,像是血的氣味,又像是什麼生物被埋在地底正在一點一點地死亡腐爛。
他的眼睛在某一瞬間漲得通紅,雙手緊握成拳,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掙脫。https://m.hetubook.com.com
與方景軒一同停下步伐的還有那團山寨幽靈,方景軒尚未弄清現在的狀況,就有一道疾風呼嘯而來,緊接著,他只覺腰上一緊,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一瞬之間纏住了他的腰身。
奈何方景軒此人對霸道總裁這種人設愛得深沉,具霜才準備扯開嗓子大吼一聲,方景軒凍死人的嗓音就像冰雹似得怒砸而來,一時間把具霜給砸得分不清東西南北。
高大的人影藏匿在濃得化不開的霧色中,沉重的呼吸聲在迷霧中愈拉愈近,卻又始終與他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叫人猜不透濃霧中訪客的用意。
他話一落下,具霜算是徹底炸了毛,「什麼叫住變小了更好玩啊!方景軒你給我解釋清楚!」
什麼叫做別亂動,等我來救你啊!
她向來耿直,有問題就會問,一般情況不會憋在心裏。
又在心底暗嘆了聲純陽之身就是牛,具霜終於再度抬起了腦袋,這一下偏生好死不死再撞上方景軒的視線。
吐槽歸吐槽,該擔憂時終須擔憂,眼看那山寨幽靈就要觸碰到方景軒的身體,具霜簡直目眥欲裂。
四周不知何時升起了漿糊一般濃稠的白霧,刻意放慢了步伐的方景軒,由奔跑轉變為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行走,他與具霜誰都沒開口說上一句話,兩人皆心事重重,只想一舉衝出這個磨人的結界。
方景軒這種鋸嘴葫蘆又豈會輕易跟人搭話,況且來人要真是龍蘭,又怎麼可能一開口就是「你們」,他眼裡只有具霜,方景軒這個情敵自然而然會被視作空氣來對待。
具霜掙了掙,方景軒反倒抓得更緊,具霜猜不透方景軒的用意,一眼望去,只見他眸色陰沉似水,倒讓原本有幾分衝動的具霜瞬間清醒,也對,龍蘭現在這麼異常,貿然跑過去,自然不太妥當。
具霜也早就習慣這種吃閉門羹的感覺,更何況她也不是真希望方景軒搭理自己,與其說她是在與方景軒搭話,倒不如說她是在以這種無聊的方法宣洩自己的情緒。
具霜話音才落,她就覺一陣風突而自自己身邊劃開,那股已算不上完全陌生的香味再次縈繞在鼻尖,待她完全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她整個人已經呈麻袋狀被方景軒扛在肩上。
不待它靠近,具霜枝幹上所有樹葉都朝一個方向旋轉,又有一道耀眼的緋紅光芒爆射而來,他尚未來得及發出質疑,那團懵了的山寨幽靈就已回過神,忽地一下飄移過來。
方景軒在她頭頂輕笑,愉悅而低沉的嗓音絲帛一般纏繞住她的身體,她無端覺得口乾舌燥,面上又騰出燥人的熱氣,向來巧舌如簧的她莫名失去了與之抗衡的勇氣,怏怏垂著腦袋,又是懊惱,又是生氣,卻又不知自己因何而懊惱,因何而氣,氣乎乎地鼓起了腮幫子。
方景軒雖然不知道她究竟有何用意,卻依舊照辦,奔跑的速度明顯放滿了很多。
在龍蘭化形前的一百年,他便生出了靈智,而具霜則是第一個被他映入腦子裡的女子。
他清了清因悶聲笑太久而漸漸變嘶啞的嗓子,說話的時候眉眼依舊向上舒展,抑制不住的愉悅心情。
龍蘭簡直想給具霜甩個大白眼,「你究竟要做什麼!到底是想讓我靠近呢,還是不想讓我靠近呢!」
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黑山道人話音才落,龍蘭整個人便如同失去控制一般,木然起身,跟在假龍蘭身後走……
巨大的「龍」尾隨著血液的噴涌而垂直砸落在地。
她可以清晰地聽到,自那腳步聲出現以後,原本一直尾隨在她與方景軒身後的沉重呼吸聲便突然消失,彷彿它從未出現,只是具霜過於緊張而出現的幻覺一般。
大有深意地拍了拍方景軒的肩,方景軒腳下一滯,具霜便乘機貼在他耳畔說了聲,「跑慢點。」
先前變作參天大樹的時候,她只是無法動彈,體內妖力尚未被堵塞,而今她雖然可以自主行動,戰鬥力卻又大打折扣,她身上妖力不能亂用,不僅要找對時機,還得把控好那個量,否則她可不確定自己會不會打到一半就因妖力枯竭而再次變回一棵樹。
努力斂去流露在表面的異色,盡量讓自己聲音聽上去顯得平和,具霜裝出一副驚訝至極的樣子,「你到底從哪兒冒出來的?剛才那個殺龍的到底是不是你?」
他停下來休息的地方有棵巨大的香樟樹。
這次他奔跑的速度比上一次要更快,具霜只覺晚風迎面刮來,身下越發顛簸,連帶著她整個視線都在一同晃動。
具霜暗搓搓撫平自己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如實說:「其實我差點就要相信他是龍蘭了,判斷出的理由很簡單,只有兩點,其一是,我問他知不知道有人假扮他,卻並未立即回答,足足遲疑了兩息方才回復我。其二,他若是真正的龍蘭,就絕不會隔著老遠與我傳話,自然會在看到我第一時間就跑過來。」頓了頓,她又彎著眼,補充道:「我與他朝夕相處八百年,即便他只是皺皺眉頭,我都能猜出他在想什麼,這便是默契。」
別說是方景軒,就連具霜神色都變得十分古怪,她不明白龍蘭為什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剛要發出質疑,那個神色異常的龍蘭就已經開m•hetubook.com.com口說話,他說:「惡龍已被我屠殺,我接下來需要做什麼?」他聲音很緩,尾音拖得極長,細細聽去還有些機械化,像是突然被什麼東西給控制住了一般。
她只得默默閉嘴,細細回味那句充滿告誡之意的標誌性總裁話語,「別亂動,等我來救你!」
她尚未想出更好的措辭,身後就有大片陰影似夜色般席捲而來,一點一點吞噬掉具霜與他的身影。
於是她只能將那些不悅統統壓入心底,盡量心平氣和地去與方景軒說話,「大概是黑山道人在這附近布了個結界,我對奇門遁甲類的玩意兒向來不甚了解,估計一時半會兒是破不開,也就是說,我們暫時應該逃不出去,不過你也不用急,你身上陽氣重,黑山道人沒法靠近你,至於剩下的那群小嘍啰,倒也好應對。」稍作停頓她又接著說:「只是不知道龍蘭那邊究竟怎樣了,倒不如我們就待在這兒等他過來。」
草木一族與其他妖類不同,生出靈智的條件更苛刻。
別看她現在成了一棵參天大樹,在此處紮根無法動彈,她的枝幹依舊靈活,只要方景軒靠近了,她就有辦法將他護在自己的枝葉之間,然而丫的方景軒那腦殘竟看都不看她,頭也不回地引著那隻山寨幽靈往與她完全相反的方向跑,氣得具霜只差仰天罵娘。
具霜能看到龍蘭,龍蘭自然也就能看到被方景軒扛在肩上的具霜,兩妖視線那麼一衝撞,龍蘭又扯著嗓子發出一聲鬼叫,顫顫巍巍指著具霜,「你你你……怎麼變成這副德行了!」
白乎乎一團,沒有手亦沒有腳,像極了動畫片中白霧一般呈現半透明狀的幽靈。
方景軒笑得越發高深莫測,叫具霜直打冷戰,具霜猛地一哆嗦,方景軒掰著指頭與她娓娓道來,他說:「相識至今我統共與你告過兩次白,第一次是在車上,你在質疑我是否會有喜歡的人。第二次是當天晚上,你問,我將來的老婆會不會被悶死。而今是第三次,你還要裝到幾時?」
血腥味霎時間在空氣中漫開,方景軒趁這個空當又扛著具霜跑出幾十米。
這一次具霜不曾再躲避,逼迫自己迎上方景軒的視線。
具霜深深嘆了口氣,看吧,這就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娃。
整個晚上方景軒似乎都在扛著具霜跑,他平日里雖然也愛鍛煉,卻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更何況他早就有所發覺,無論自己如何跑,都在繞圈子。
具霜氣歸氣,理智倒是沒被丟失,隨後穩住心神想了想,也覺自己不該在這時候與方景軒吵,兩個要逃命的人跑著跑著就吵起了架也太不像話。
方景軒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神色不明地倚靠在一棵粗壯的香樟樹下低聲喘息。
銀月頃刻間灑落方景軒滿身華光,他微微眯著眼,環顧四周一圈,企圖找到具霜的身影,卻聽地上傳來一把細嫩的嗓音,方景軒背脊頓時僵了僵,一股不好的念頭霎時湧上心頭,猛地低頭一看,卻見草地上蹲了個軟綿綿的小女娃,正睜大一雙水靈靈的眼巴巴望著他。
方總裁一臉傲嬌地昂昂脖子,不予作答。
濃墨一般的黑氣在夜色中不斷漲大,一股腦鑽入他如殘葉般在風中顫慄的身體,他本就染上一絲污濁之氣氣的靈台再度被黑氣所侵染,當他的靈台完全被黑氣所充盈,形成漿糊一般粘稠的霧氣之時,耳畔又傳來一道冰冷的聲音,潮濕,滑膩,彷彿有毒蛇盤在他耳旁吞吐蛇信。
「哈哈哈,你在開玩笑嘛!」
方景軒忙著跑路,壓根就空不出時間來回應她,具霜也不惱,全然將這當做了她一個人的主場,「其實我讓他靠近,是有兩個目的,一呢是我現在妖力大退,他剛剛所站的位置正好處於最佳攻擊範圍以內,其次呢,我也是在做最後的檢測,檢測他究竟是不是真正的龍蘭。」
具霜面色變了又變,心緒無端變得複雜至極,這樣的問題她是真不想去回答,下意識又想去逃避。
龍蘭那一招看似威力強大,實際上也只斬斷了惡龍的尾骨,非但沒能阻止它侵入,反倒讓它下定了決心,一舉衝進別墅中去,這正是龍蘭所預期的效果。
那是一種玄妙而又熟悉的感覺,讓他再度回想起某個流螢漫天的仲夏夜,枝幹遒勁的古老木芙蓉,以及看不清面容的蹁躚古裝麗人,那段記憶時而模糊,時而清晰,像是不斷出現在夢中的場景,又像是一段被封印在自己童年的記憶。
他眼睛里有什麼東西在無聲流淌,層層疊疊,彷彿漾著被揉碎的星光,具霜只看一眼,便像觸電一般收回目光,神色越發緊張。
等了許久都沒得到答覆的她不免也有些小脾氣,再無要與方景軒繼續交談下去的意思。
具霜簡直痛心疾首,她右手無力地搭在腦門上,踮起腳尖,伏在方景軒的肩上輕聲嘆道:「你也忒實誠了吧,這種情況難道不應該再與他周旋一段時間努力套話嘛!」
具霜兩手一攤,一臉生無可戀,「我母雞呀~」頓了頓,又單手托腮補充了句,「你知不知道剛才有人冒充你?」
具霜笑嘻嘻地盯著他,「自然是不想讓你靠近咯。」她話音才落,就有一道緋紅的妖氣自她掌心凝出,「砰」地一聲擊在龍蘭hetubook.com.com身上。
被方景軒這麼一打岔,她都記不起自己剛剛要說什麼來著……
那人語調輕鬆,像是對這種詭異的場景視若罔聞,厚重的濃霧隨著他聲音的傳遞而漸漸散開,露出他高挑的身影,他說:「你們這是在幹什麼,跑這麼急作甚?」
妖力凝聚出的劍像冰塊一般在他手中消融,他有些茫然地立在原地,拽在右手上的西方惡龍屍體徒然間如細沙一般化開,窸窸窣窣從他掌心漏出。
在具霜看來,他本就變化多端陰晴不定,她自詡見多識廣又臉皮厚,在方景軒面前卻總被壓得死死的,彼時的她尚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反常,只當一切都是方景軒的純陽之身在作祟,從未往別的方向想。
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畫面漸漸融入他的記憶,他卻分不清,究竟是在他夢中出現過的景,還是他曾經歷過,卻逐漸被時光所掩埋住的回憶。
具霜簡直不知道該稱讚自己機智還是該說那山寨貨傻,連底都沒摸透,就跑來假扮人家,簡直就是智障才會做的事嘛!
終於,他決定放棄,二話不說就將具霜從肩上甩了下來,雖說是有些蠻橫地甩,關鍵時刻還是使了一把力,託了托具霜。
麻袋一般被方景軒扛在肩上的具霜無端覺得自己此時不應該如此沉默,她故作深沉地咳了兩聲,尚未來得及說話,就被平地刮來的陰風灌了一嘴的沙。
具霜不死心,半眯著眼睛湊上去,「不說話就表示默認!」
具霜只覺這輩子從未受過如此屈辱,聲音涼颼颼從她牙縫中擠出來,「你再揉一個給我看!」
於是,在具霜尚未作出任何回擊的情況下,方景軒十分突兀地開口了,他冷冽的聲音如利刃般劃破夜的寧靜,有著寒冰碾玉般的質地,「你不是真的龍蘭。」
不過須臾,那拖著斷尾「西方惡龍」緩步前行的龍蘭就被甩得沒影。
方景軒若真給具霜解釋了就不叫方景軒,依舊四穩八平擺著張討債臉,手卻不老實地伸到具霜頭頂,並且囂張至極地揉了好幾把,直到具霜完全黑了臉,他也不停下。
聽到這話,龍蘭有一瞬間的遲疑,旋即便怒了,「卧槽!誰那麼臭不要臉!竟敢假冒小爺!」
「哦……」具霜意味深長地拖長了尾音,神色有些狐疑。
具霜下意識地眯了眯眼,嘴角不受控制的自動勾起,隨後便開始不動聲色調節自己體內緩慢流淌的妖力。
黑山道人話音才落下,龍蘭便滿臉警惕地望著他,已然忘了掙扎。
具霜本就有些生氣,覺得自己好歹也是一方山主,動不動就被這凡人甩臉色,著實有些憋屈,於是在屁股落地的一瞬間就炸毛了。
不曾說別的話語,一直絮絮叨叨不停念著同一句話,「具霜命定之人擁有純陽之身,他已現身,你終將會遭拋棄!」
他身旁已然碎成一灘沙的惡龍屍體在黑山道人的操控下再度塑形,凝成一具與龍蘭一般無二的軀體,神色詭異地穿透霧色緩步而去。
瞬息之間就有大片陰影猶如夜色般籠罩在她身上,那股似蘭非蘭似梅非梅的味道徒然之間變得極其濃烈,幾番掙扎都不幸告敗的具霜終於決定放棄,頹然看著方景軒的臉在自己眼前不斷放大。
具霜覺得自己似乎有些迷糊,腦袋也在漸漸有些暈,卻不似先前那般暈得腦仁發脹,而是整個人都處在一種十分微妙的狀態。
他這一眼只見無邊的墨色緊緊包裹龍蘭的身體,他左手緊握妖力凝聚而成的劍,右手拖著已然斷去一截尾骨的「西方惡龍」,低垂著頭,一步一步自黑暗中走來。
他不知屏障後面究竟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在翠綠屏障出現的一瞬間,地面就開始輕微動蕩,而後眼前所有遮蔽物都像煙霧一般從他眼前消失,就連那遮天蔽日的木芙蓉樹都在瞬息間消弭不見。
是以,當方景軒一本正經地問道:「你憑藉什麼判斷出他並非真正的龍蘭?」時具霜反倒懵了。
他低低垂著腦袋,既不說話,也未曾露出整張臉,整個人陰鬱到讓人覺得詭異。
那一臉懵逼蹲在地上的小女娃也就是具霜,顯然還未適應自己又變回人形的事實,傻愣愣地盯著方景軒看了許久,才木木地點了點頭。
那些因在時間長河中浸泡過久而破碎殘缺的記憶紛紛浮出水面,像鑲嵌在夜空中的星子一般閃爍著寒芒,而後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拼湊成一幅幅畫卷,猶如放電影般一幀一幀在他腦子裡跳躍。
這種話具霜自然是不敢說出口的,一腦袋黑人問號的她眯著眼足足盯著方景軒看了半分鐘,方景軒的笑意才有所收斂。
方景軒畢竟是血肉生成的真人,並非銅鐵鑄造,扛著具霜一口氣跑出這麼遠難免會累,會喘氣。
她有一瞬間的怔忪,遲疑片刻,方才偷偷將眼皮掀開一條縫,這一眼只見皓月當頭籠下,方景軒整個人都融在一片銀白光輝下,彎在嘴角的笑意柔軟得不可思議。
具霜神色即刻變得有些微妙,而那最開始出現在具霜以及方景軒面前的「龍蘭」卻霎時間在具霜二人面前散開,就那麼一會兒的工夫就消失得無聲無息。
不斷有風從耳旁擦過,發出低沉而尖銳的嗚咽聲,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彷彿被什麼東西吊起,懸和-圖-書在半空中直接拽了過去,又像是有股奇怪的力量猛地攥住了他的身體,讓他瞬移,總之那種感覺過於奇妙,也過於迅疾,他甚至都沒來得及細細體驗,眼前景物一花,整個人就已經掠至具霜所化的參天大樹之下。
咋聽之下,倒有一丟丟王霸之氣側漏的意味,具霜幾乎就真要被這話給砸暈了頭,好在她頭暈眼花之際尚存一絲理智,及時懸崖勒馬,發覺這話說得十分不合時宜。
他立在木芙蓉樹下有一瞬間的恍惚,月光當頭籠下,穿透枝葉與枝葉之間的縫隙,灑落點點銀白的光,斑駁了他的視線。
瞧具霜這麼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方景軒忍不住笑出了聲,朗潤聲線宛如清風般散入夜色里。
他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又缺乏邏輯,具霜自然聽不懂,也不會去聽。
此話一出,具霜瞬間覺得自己成了個無理取鬧的小姑娘,想著想著,又覺有些岔岔不平,明明是他先甩自己臉色的,怎麼就變成她無理取鬧了呢,還有難道他不覺得這話聽上去有歧義!什麼叫做,你確定要在這時候與我鬧!弄得他倆像對鬧彆扭的小情侶似得!
原本陷入煩惱海無法自拔的具霜只覺周身一涼,半天才意識到,總裁大大似乎又開始生悶氣了,被冷氣凍得不禁打了個哆嗦的具霜揉了揉蹲到發麻的腿,連忙後退。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了,每一次與方景軒近距離接觸,她都有種不自在的感覺,事已至今,她又怎會不明白,那並不僅僅是方景軒是純陽之身的問題。
落地窗上的鋼化玻璃頃刻間崩塌,無盡碎片紛紛飄落,在路燈的照映下猶如飄落一場剔透的水晶雨,巨型蜥蜴一般的棕褐色「惡龍」體態輕盈地在其中穿行,隨後一個猛撲,徑直落在方景軒所處的卧室里,它看似沉重而龐大,身體卻像塞滿了棉絮,簡直輕得不可思議,這般猛衝進去都未能引起絲毫動靜,倒也可以理解,它為何能夠輕飄飄將自己掛在窗沿上而不踩塌房屋。
具霜即刻停止後退,方景軒亦停下步伐,神色不明地扭頭望向身後。
那個聲音自具霜與他一同被趕到別墅外曬月亮的夜晚開始出現。
她莫名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處於一種很懵的狀態,這大抵是她有生之年第一次被人當麻袋似的扛著跑,這種感覺……嗯,似乎還不錯,就是顛簸太厲害而導致她心跳快了點,不過真的是顛簸太快才導致她心跳加速的嗎?
方景軒一改常態,出乎意料地接了具霜的話,「想不到變小了更好玩。」
此時四周一片死寂,明晃晃的下弦月不知何時變成了血一般的深紅,周遭吹來的風透著森冷之意,迎面刮來,涼氣順著毛孔一路鑽入骨髓里。
無力掙扎的她在陰影完全將自己覆蓋的時刻赫然閉上了眼,卻無意料中的疼痛感落下來,像是有什麼東西被人從她蓬軟的發上捻走,動作很輕很緩,柔到讓她懷疑是不是自己出現了錯覺。
具霜急得只差把自己連根刨出,裹著泥土一路滾進別墅里,好在她這念頭生出不久,就見方景軒夾著睡袍從一樓沖了出來。
相比較具霜的惱羞成怒,方景軒看起來要氣定神閑得多。
具霜撇撇嘴,兀自盤腿坐在了草地上,兩手托腮望著頭頂那輪紅月發獃。
她突然變回原形倒是有理可推,又莫名其妙從一棵樹變成小孩就真心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如若緊緊是出現一條「西方惡龍」也就罷了,現在還莫名其妙飄出一隻幽靈,具霜深刻懷疑自己是否是進錯了片場,這都什麼跟什麼呀,一群亂七八糟的山寨玩意兒!
隨著腳步聲的出現,具霜清楚察覺到方景軒的身體隨之一僵,全身肌肉都在一瞬間繃緊,與此同時一道算不上低沉的男聲穿透夜色,徐徐傳來,讓方景軒本就凝重的面色更顯冰冷。

1、藏匿在霧色中的真與假

她總覺得自己說這話的時候沒啥底氣,卻又鬧不明白究竟為何沒底氣,百思不得其解地等待著方景軒的回復。
是的,她急需宣洩,一直這樣悶下去,她覺得自己大概會死在方景軒肩上。
具霜本就龐大的身子再度拔高數丈,茂密的枝葉遮天蔽月,此時此刻的她堪稱真正意義上的參天大樹。
具霜聽得心驚膽戰,才準備動身跑過去,就被立在一旁的方景軒拽住手腕。
龍蘭自然能夠猜到,在他來之前具霜所遇到假扮他之人正是黑山道人所操縱的碎沙,卻不曾料到,自己這一瞬間的遲疑而開始讓具霜對他產生了懷疑。
「你確定」方景軒嘴角微翹,勾出個意味不明的笑。
方景軒奔跑速度很快,涼風呼呼掃著她的面龐刮過。
纏在他腰間的枝葉仍未撤去,彷彿有一道溫柔的力量似水幕般將他與這個世界完全隔絕,數不盡的枝葉在他眼前交叉蔓延,形成翠綠的屏障,完全隔絕他的視線。
隨著咒罵聲不斷地拉近,具霜終於看到龍蘭現出了身影。
那頭龍蘭的咒罵聲未有停歇,仍是那麼的聒噪且粗鄙,與他那張傾國傾城的臉一點兒也不搭。
「那個總裁大大……難道我又說錯了什麼嗎?」
方景軒不言不語,就這樣冷冷注視著她,她獨自一人像個小丑似得捂著嘴笑,卻越笑越覺自己笑容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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