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袒護

Leslie把手機拿到陸疾耳邊,摁了免提。
「下午課後,補習。」
陸疾舉起了傷痕纍纍的手。
她之前就有戴過耳釘,父母的名字刻在上面,被喬女士看到后拿了下來。
Leslie在給陸疾喂粥喝,前者的暴脾氣眼看就要被氣得發作時,後者只是非常簡單地搖了搖頭。醫院的粥太淡,不想喝。
其實校服明明就好端端地待在陸疾的衣櫥裏面。他本來就懶得穿校服,所有人都穿一樣的衣服,簡直幼稚死。但連陸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校服還被送去乾洗。看看看,這完全是下意識地維護。
而醫院里,知曉了陸疾秘密的Leslie,心裏對陸疾有了些許轉變。他們都一樣,都是被動的承受者,家族裡不能見光的存在。可即使是這樣的同病相憐,卻依舊不能很好地解決Leslie此時非常不爽的心情。
「喜歡吃甜食嗎?」
那句話印在了糾耳耳的心上,從此在她溫情缺失的貧瘠歲月里搖曳生姿。那總讓她在某個出神的瞬間回想過去。
「討厭吵鬧的環境嗎?」
糾耳耳直接站了起來,平靜地指出問題:「老師,這樣的處罰不合適。」
原來當時是陸疾所在的樓層停水,他去樓下倒水喝的時候,突然就被一個法國男生撞了一下,陸疾沒在意,擦肩而過的時候,另一個法國男生輕蔑地留下了一個單詞。
陸疾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搖頭:「喲,不好騙啊。」
一枚耳釘而已,今天摘了,明天還可以戴嘛。
糾耳耳:「我呸,想得美。」
「啊哈?」
「怎麼了?」
結果剛開始講話的神宮又突然被打斷了,陸疾的思緒也被拉到了講台。糾耳耳推開椅子,直接走上了講台。她掏出幾張成績單,在同學們的注視下,畢恭畢敬地攤在了神宮面前:「這是這個學年四季度的成績考評。」糾耳耳莫名其妙地拿出了其中一張,交給神宮。
病房門突然被推開,送餐小哥推了推眼鏡,近乎木訥地問:「陸疾是誰?」
她多想離開這裏。
陸疾又一次被送去了病房,不過這次是曼哈維內部的醫務室。病房裡靜悄悄的,裏面的人喝過葯后大概已經睡下了。打聽到消息的Leslie跑了過來,他看了一眼發獃的糾耳耳,突然一改往日輕浮,認真道:「這次陸疾打架,你不該怪他的。」
此時被Leslie當著全班的面揪著陸疾不放,糾耳耳努力讓自己看上去德高望重一點,再威嚴肅穆一點,只說:「陸疾同學的情況我是知道的,因為他昨天就跟我說過了,他的校服送去乾洗店后就丟了,嗯,還有裏面裝著的名牌。」
話剛說完,就下課了。陸疾看了看表,趕在Leslie發火前跑出了教室。因為糾耳耳病中喊人,Leslie順嘴回了句「乖女兒」后,兩個人的「父女關係」開始傳得盡人皆知。
「就沒上過新聞嗎,好像在我小時候的新聞里出現過呢?」那小姑娘看陸疾不說話,又開了句玩笑。
以前打的耳洞還在,她直接扣了上去。細鑽鑲了密密麻麻一圈,閃爍在糾耳耳耳邊的,是一個小巧的十字架。十字架是磨難、是人生,聖主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劫。她重新刻了父母的名字。
上過電視,播報過新聞。陸疾的手指一頓,他搖搖頭,是看似風輕雲淡的態度,下一秒,拿了葯的人直接就坐在了角落裡。陸疾在等醫生,與其在窗口聽小護士聒噪,不如安靜坐在角落裡。
那天以後,糾耳耳就一直待在房間里。期間Leslie打過電話說陸疾已經醒來了,問她要不要過去看一眼。糾耳耳遲疑了半天,向床頭的鏡子看去。那面落地鏡清晰地映照出了她此時的模樣,糾耳耳端詳著自己紅腫的臉,以及傷口密布的脖頸。
陸疾裝虛弱:「我餓。」
他並沒有覺得情況很嚴重,不和老師爭辯的原因是因為他覺得自己現在站在這裏,本身就是一個笑話。他當然知道自己不能去負一層,所以已經想好了,待會兒要給老馬打電話求救。
Leslie悄悄做口型:「就說你的禮物太沒誠意,簡直弱爆了。」
Leslie當然眼尖,他指著同樣沒穿校服不戴名牌,同時還笑得無比得意的陸疾,讓風紀委給大家說說理。糾耳耳看了一眼當事人,後者正趴在座位上裝無辜,渾身都是懶洋洋的模樣。禁閉的事雖說陸疾不追究,但糾耳耳畢竟心裏有愧。
陸疾簡單回了一下:「嗯。」
陸疾點頭,他無所謂。
對方沒有問候,直接開門見山。
請吃個大爺,明明是本少掏的錢,Leslie咬了一大口蛋糕吃著,敢怒不敢言。
得到回答后,陸疾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他低低地念了一聲她的名字,糾耳耳。與此同時,糾耳耳書里掉出來一個東西,那是曼哈維的校卡。小小的名牌設計精巧,鍍邊的花樣上只有簡簡單單的兩個字,陸疾。
這種毫無建設性的話題,陸疾都懶得回答。糾耳耳對菌類食物過敏,她不能吃木耳、蘑菇這些東西。Leslie剛認識她那會兒還不知道,後來托糾耳耳的福,考試考了個不錯的成績,他就自作主張,帶著糾耳耳去吃大餐。
「不吃拉倒,」Leslie把碗重重一放,「大爺不伺候了。」
果然,Leslie不幸被點名了。他看著陸疾標出來的答案,快速地回答了問題。坐下來時,Leslie的話居然還能續上:「這位大俠的救命之恩,本少他日再報。我剛剛說到哪兒了?」
他:「嗯。」
空曠的沙漠上,兩個人的身形顯得很渺小。陸疾沉吟了一會兒,緩緩開口:「我右耳上戴的這枚耳釘,其實是我從我父母的骨灰里拿出來的。」
他實在https://m.hetubook.com.com是沒有被嚇到,氣氛便有些尷尬。生日大概是每個人每年都要慶祝的時刻,慶祝剛一落地,就有神光拂地,良田萬頃。可陸疾不需要。但他看著眼前的兩個人,隨即在心裏寬容地嘆了一口氣。算了,不知者無罪。
「那個害你住院的女生,叫什麼?」
糾耳耳則笑眯眯地把陸疾往前一推,快許願。
Leslie離得遠,卻自信對方能聽見:「……」
Leslie人傻錢多見識少,愣是沒聽出這話有什麼不對,還以為四字的就是押韻經典,跟著就喜不自禁地鼓起掌來。
「假的吧。」糾耳耳壓低聲音,故作神秘,「我跟你說,很久以前,我見過馬克老師哭。」
糾耳耳,你還會回來嗎?恍惚中,糾耳耳聽到有人用充滿了擔憂的聲音問道。
「糾耳耳平時練跆拳道嗎?」
「那和你沒接觸過的人呢?比如,你喜歡的明星或者你喜歡的作者?」
「可不是,我剛來那會兒,剛好碰見耳耳來拿葯,也覺得她那臉挺嚇人的。後來張姐跟我說,那是喬老師的女兒,學習也挺努力的,平時還練跆拳道呢。」
為什麼要犯錯?
耳釘確實是陸疾從骨灰里找出來的,他的嗓子以前受過傷,不能再唱高調。而糾耳耳最討厭的地方其實就是曼哈維,還有在很久以前,她的確曾見過馬克老師痛哭。
「你是第一天才認識我嗎?」陸疾頗為認真地走到糾耳耳面前,他撩了一下額前的碎發,擺了一個側面姿勢,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眼神,「你居然都不知道我帥到了什麼程度。」
聲音成為文字,密密麻麻地盤旋在糾耳耳的腦海中,讓她不知道怎麼回答。而幼時的記憶如海藻,輕柔地席捲了她身上的每個細胞。在那個模糊了季節的午後,阿姨的聲音像雨後掛著雨滴的青草一般。
陸疾一口氣把蠟燭都吹滅,那張臉轉瞬從火光中突然回到昏暗裡,他嬉笑怒罵間,風采依舊:「來來來,大爺請你們吃蛋糕。」
Leslie怎麼會喜歡上糾耳耳:「唐老鴨和米老鼠能在一起嗎?」
Leslie:「洗了,還沒幹。」
電話里,糾耳耳聽到Leslie問陸疾要不要接電話。
「這個關鍵詞和你同學有關嗎?」
「你有沒有出現過會經常無緣無故發脾氣的情況?」
在沙漠里的,謊言並不是謊言,真話也不一定是真話。兩個人彷彿又回到初見時,回到了真實和虛假在體內共存的狀態,那時的他們在面對對方的質疑時,總是一臉微笑滿嘴謊言。
倘若命運是黑白默片可以倒退的話,在很久以前,當糾耳耳躲在門外看到痛哭的馬克老師時,如果那時她伸出手悄悄把門推開,或許就可以看到房間的沙發上,有一個陷入了昏迷的黑髮男生。
Leslie爆了句粗口。
「沒注意。」
「這裡有鳳梨派、菠蘿包、紅豆小餅和椰奶糕共四種點心,點餐人糾耳耳,麻煩請簽字。」
陸疾笑了,這不難猜:「假的。」
糾耳耳得意地沖Leslie比了個中指,那模樣就像幾秒鐘前面如死灰的不是她一樣。講台上的老師第三次推了推眼鏡,她的目光筆直地穿過前幾排學生:「你們兩個,給我出去。」
最愛吃的一碗銀耳蓮子粥端上來時,Leslie直接推給了糾耳耳,美容養顏的東西被糾耳耳吃下去,得到的完全就是另一種化學反應。
「我隨便問你幾個問題,可以吧?」
可她沒辦法點頭。
神宮老師的眼睛在陸疾和Leslie的身上掃了幾個來回,嚴峻的目光閃爍在鏡片后,然後他伸出手,緩緩指向Leslie:「你先坐下。」
春草已經綠了……離家的人啊,還會回來嗎?
Leslie:「你這麼喜歡觀察我?」
輪到糾耳耳了,她想了一會兒,突然歪著頭說:「我在這裏待了這麼多年,一點都不喜歡曼哈維。」
自此,陸疾在江湖上的名號,就成了「陸老媽」。那幾天糾耳耳請假,陸疾難得安靜,連那個編寫過幾個劇本的老師在課上都誇了他幾句。
「所以今天,就算我被扣了分,應該也還是第一名吧。」和老師說話時,糾耳耳依舊很有禮貌。
果然,Leslie的字條漂洋過海地來唾棄他。
從陸疾這邊看過去,只能看到糾耳耳瘦削的背影。上課的時候,他給Leslie傳了字條。
陸疾每次都開玩笑,咱女兒怎樣怎樣。而在Leslie某次急著趕作業時,他揮揮手,直接來了一句「知道了,孩子她媽」。
陸疾的目光在看到門診處過來的人時,明顯有些發愣。戴著口罩的糾耳耳沒往這邊看,事實上,在巨大盆栽的遮擋下,她也不可能看到陸疾。她走到陸疾剛剛取葯的地方,熟練地買了幾盒葯。在這期間,護士讓她把口罩摘下來。
「你是不是經常會在感覺麻煩的情況下,去動一動你的耳釘?」
她的字力透紙背,明顯是憤怒多一點。
Leslie往陸疾這邊湊了湊,繼續滔滔不絕:「你說她凶,那你見過她哭嗎?」
明明就應該是,他死去多年的爸爸。
糾耳耳笑了一下,明媚的笑容讓她的臉生動了起來,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視下,她像變戲法一樣拿出了一個東西。那是請假的那段時間里,她花了一天的時間才買到的最心儀的小東西。小小的耳釘,躺在糾耳耳的掌心。
什麼狗屁心理分析,無聊。
「為什麼?」
她回:「我沒在學校,明天吧。」
良久,陸疾在空地上畫了一個笑臉,緩緩問道:「你就這麼拉著我出來,不怕老師為難你?」
陸疾:「……」
Leslie簡直就快要吐血:「誰和你說我和-圖-書喜歡糾耳耳?」這都是誰造的謠,這麼不負責任。
糾耳耳沒待太久,給了錢就走了。陸疾慢慢地踱到櫃檯處,漫不經心地評論了一句:「剛剛那個女生挺奇怪的。」
確實是個好學生。神宮翻了一下,分數屬實,所以呢,這是要幹什麼?
糾耳耳當時不明白。
「我說……你有沒有覺得新來的老師……簡直就是個事兒媽!」Leslie看不慣別人冷落自己,趴在陸疾耳邊,怒氣沉丹田,變成一聲吼。隨即那聲「事兒媽」迴旋在每個同學耳邊,餘音裊裊,不絕如縷。
陸疾摸了摸鼻子,他有些靦腆地咳嗽了一聲,隨即從善如流地拿到了指揮權,開始滿面紅光地展望著美好未來:「嗯……希望Leslie青山不老綠水長流,行萬里路斷萬年袖,工作室能搞出一部大片。」
「糾耳耳,」他的聲音終於飄進了她的耳里,「嗬,算了。」
叫著媽媽,眼淚突然從她的眼角落下。Leslie這個從小都沒被父母餵過葯的傢伙,突然之間就萌生出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那感覺他也說不上來,但從那天開始就一直存在著,每次他看到糾耳耳,心裏就會柔軟得一塌糊塗。那滋味,像牙齒輕輕咬過手背,弄得人又癢又疼。
知道陸疾出院那天,糾耳耳一直在給他打電話。一上午,陸疾的手機都關機,等到下午電話通了,陸疾卻不接。電話一直打到了晚上,陸疾終於接起,那邊沒有動靜,糾耳耳內心忐忑,半天才擠出一句:「對不起。」
「天哪,她最討厭運動后流的汗了。」
會通知家長把孩子領回去幾天嗎?
「還好。」
Leslie在問糾耳耳,也是在問自己。
陸疾點了一下頭,對醫生接下來的舉動並不關心。
可對Leslie而言,糾耳耳就是那隻小雞。那隻小雞模糊了年齡、性別,甚至跨越了物種,在Leslie真情匱乏的年紀,只是簡單地激起了他少得可憐的父愛細胞。
「沒有。」
神宮的咆哮迴旋在階梯教室里,故事里的壞人普遍都氣急敗壞:「好,你們兩個,我記住了。」
Leslie坐在椅子上,他盯著眼前的那堵白牆,像是要戳穿什麼一樣。低沉的聲音飄在寂靜的樓道里,顯得更加黯然。
等糾耳耳第一輪補課結束后,曼哈維傳來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一個。喜的是加州入冬早,曼哈維漫長的年假要來了;壞消息是天公不作美,最後上課的這幾天,學校空降了一個包公黑臉。
「聽懂了嗎?」
糾耳耳沒來上課那幾天,同學們都有些懷念,等到糾耳耳出現在教室里,連揪出三個沒穿校服的和四個沒戴名牌的同學后,大家都心照不宣,盼望糾耳耳還是請假吧。最憋屈的是「家屬」Leslie,他既沒穿校服也沒戴名牌,糾耳耳罰他幫各科老師做一個月PPT。
陸疾怎麼就進了醫院?
糾耳耳看著陸疾,明知道他是在開玩笑,可在看到陸疾似洞察到了什麼的眼睛時,那一瞬間,她連笑容都有些僵硬。
糾耳耳閉上眼,視線里最後殘留的影像,是喬女士從書桌前慢慢走來的身影。劇烈的疼痛傳來時,糾耳耳近乎麻木地想,快了吧。
天氣漸漸轉涼,當第一場雪落下的時候,一個特殊的日子到了。還是糾耳耳從入學資料上看到的,陸疾生日,在十一月十二日。她開始了秘密策劃和緊急部署。
「結果我已經定了,你就是喬老師的女兒?先坐下吧。」言外之意就是,老師記住你了。
煩人的兩個傢伙講著悄悄話就好像他不在場一樣,陸疾看著那兩人被趕出去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從桌子里掏出來的「驚喜」,口中幾不可聞地吐出兩個字——
與此同時,前排的糾耳耳也傳了一張過來。
這麼晚才送過來,真是蠢死了。
陸疾:「……」
「耳耳,你說,如果父母知道……他們當初的決定……並沒有得到所期望看到的結果……」
又輪到陸疾,他思索了一會兒,聲音低沉清朗:「我以前得過咽炎,唱歌難聽,而且唱不了一會兒嗓子就啞了,看來當不了歌星。」
陸疾靜靜地站在窗邊,不知道在想什麼。神宮拿起意見書,一如既往地公開宣讀:「鑒於陸疾同學態度惡劣,違反校規,不聽師言,經老師思考,到負一層寫檢討,時間是一天。」
兩大妖孽的握手言和,直接促進了班級的團結和睦。
「有嗎?」陸疾坐直身子,很古怪地笑了笑。
「幹什麼?」
法語batard,中文意思是雜種。一個並不算是善意的字眼。如果換作是Leslie,他也會直接動手。
神宮的臉漸漸變黑,這一次真成了包公。全班同學也都倒吸了一口冷氣。糾耳耳平時再怎麼仗義,也不該為了陸疾干這種蠢事吧。
想看他發瘋的人太多了。所以,老馬看佛經,佛理講三生,可他不信。
那天曼哈維又下起了雪。陸疾棒球服加簡單的牛仔褲,他穿得很單薄,糾耳耳則戴了毛線帽子和厚重的手套,她帶他去了學校旁邊的曼哈維沙漠。
練跆拳道,會傷得那麼重嗎?
糾耳耳盯著白色的牆壁,她的思緒不知道飄到了哪裡,也不知有沒有在聽。
確實是不耐煩,以及大大的不喜歡。
滿堂寂靜中,事兒媽神宮皮笑肉不笑地走了上來,直直盯著陸疾和Leslie:「你們兩個的校服呢?」
對方很給她面子,通話還在繼續。
陸疾的臉很平靜,他推門而出,踩著樓梯一步步走了下去,鞋底揚起的灰在光線下盪出塵埃如霧。一個人的心理到底能陰暗成什麼模樣,陸疾很清楚,因為他親眼見過。
「不知道。」
陸疾聞言,直接起身。面前的這個醫生,雖然是他叔叔介紹和_圖_書的人,但並不代表這些人就可以隨便參觀他的內心了。
前排的糾耳耳簡直被這兩人氣到無語,她連忙站起來收拾爛攤子:「老師,Leslie平時都有穿,今天是第一次。而陸疾的校服確實丟了,我之前已經通報生活處了。」
陸疾心不在焉地等在候診區,直到醫生送走了最後的學生,讓他進去。年輕的醫生指指椅子讓陸疾坐下,他攤開病曆本,上面是陸疾的行為分析。
緊接著,糾耳耳的也到了。
他揮揮手,示意陸疾出來。
名單上被重重畫下兩個名字,陸疾和糾耳耳。少年身形出塵,女生背影倨傲。於是在眾人面前,糾耳耳拉過陸疾的手推門而去;而他任由她牽著,一笑之下,眉目舒朗。
陸疾住院觀察了幾天,等確定沒事後已是兩周后,他回了教室才知道,模範生糾耳耳請假了。糾耳耳雖然不在,陸疾也沒能過幾天清凈日子,因為Leslie前後態度的轉變。這幾天Leslie一直在私下裡琢磨,原來他和陸疾其實差不多,兩個人明明都是明艷憂傷的美少年。
陸疾繼續抖了抖眉毛,有些不置可否:「她自己。」
幾天下來,不少學生被神宮抓了實例,國際電話撥過去,直接讓學生和家長解釋。那日黑臉神宮從天而降,美其名曰為突擊檢查。從第一排開始,檢查學生的衣著、作業,事無巨細。
Leslie小聲地湊到陸疾耳邊,做蚊子嗡嗡狀。陸疾正抱著筆記本寫稿子,他的玩世不恭付諸在文字里,偏偏還挺被編導老師賞識,說是讓他努努力,爭取寫一個完整的故事。陸疾正忙著,不停地敲打著鍵盤,頭都不抬:「啊……你說什麼?」
醫務室也有人問過喬老師,小小的姑娘怎麼老是搞得渾身是傷,結果喬老師說糾耳耳在練跆拳道,太刻苦,總能摔得滿身都是傷。陸疾聞言,突然想起了那天昏暗的樓道,碰見了他的糾耳耳,態度明顯有些躲閃。
春草明年綠,王孫歸不歸?
糾耳耳不服,那張限量版舊唱片是她花了不少大洋在一家復古碟片店裡搞到的,憑什麼說她不夠有誠意。Leslie則喜氣洋洋地對她做了個鬼臉,接著看到眉頭蹙起的陸疾,掏出來一把剃鬚刀。
這個聽上去鎮壓了神宮威風的問題,其實只是陸疾下意識的問題,他有疑惑,所以就脫口而出。為什麼要讓他摘耳釘?貼身的東西,怎麼就不能跟著自己?
陸疾笑了,似乎現在才看透糾耳耳本質下所蘊藏著的力量。糾耳耳不是為了他,她是在反抗。
糾耳耳頂著壓力,乾巴巴地要開口,突然她像意識到了什麼,聲音越來越小:「學生不得佩戴過分誇張飾品,女生項鏈除外,男生手錶除外。」因為曼哈維的封閉管理與國內預科高中的管理模式相似,所以校規也是出其不意的變態加嚴苛。糾耳耳在說完話后看了看陸疾,後者明顯也意識到了——他右耳那枚做工精緻的耳釘。
「真喜歡的話,也不是不可以。」
這個常年憂傷在童話里的小王子不知道,他的口氣在執教多年的中年男人聽來,簡直不可理喻,甚至是猖狂到了極點。
神宮老師揮手,繼續。
人食五穀,多病不奇。可是他小叔找來的醫生,無不是用盡了手段,讓陸疾以為自己沒救了。所以在那些人一再催眠下,他也差一點就真的相信自己是病入膏肓了。
何況從補習開始,糾耳耳的作息時間表幾乎就和陸疾的差不多,她怎麼可能有時間?
陸疾的家長好像不在這邊吧。
蠢貨。
喬女士的聲音沒了平日的鎮定,她帶著一些克制下的怒意,為不斷搞出意外狀況的糾耳耳所心煩:「糾耳耳,你為什麼要犯錯呢?」
Leslie嗤笑了一聲,神色有些複雜:「你說他們還會確信,把孩子生出來的選擇……是對的嗎?」
第一個典型怎麼會輕易放過?神宮在台上怒不可遏地寫著處理意見,教室里的安靜有些尷尬。
全班女生分裂的情況不復往日,可惜糾耳耳還不知道。說起糾耳耳,Leslie就像是夕陽下緬懷青春喝小酒的老頭,話還真不是一般的多。兩人坐在最後一排,陸疾趁老師滿目期待尋找答題人的時候,直接把Leslie面前的書給他翻開。
沒了那兩人的打擾,陸疾在安心創作。他的某個小劇本寫得不錯,下課後,老師留下來特意誇讚了幾句。等他出來時,罰站的人早已沒了蹤影。
「在某些人提及某些關鍵詞的時候,你的心情,會突然感到煩躁嗎?」
明媚的陽光打在糾耳耳的臉上,讓她不由得眯起眼。那個時候,阿姨會在後面輕輕推著她,然後聲音輕柔地教她一些簡單的唐詩。
陸疾挑眉,滿腦子都是狗血情節。
「這一次的事,是我不對,我道歉。而且我可以保證,這樣的事沒有下一回了。」那邊傳來了男醫生的幾句囑咐,陸疾並沒有說話。
陸疾的臉上神色莫辨。父女、人|獸,Leslie的口味真是夠了。良久,陸疾看著Leslie,輕蔑地擠出兩個字來:「人渣。」
Leslie明顯有些轉不過彎來:「怎麼是糾耳耳點的餐?」
陸疾站在門口,他轉過頭,少年處在陽光與陰影的交界處,身上半是明媚半是昏暗。陸疾笑了笑,烏黑的眼睛微微眯起,他的手正搭在門上,整個人又恢復到之前那種不正經的模樣:「你應該知道,他疑心我不正常,到底是真的怕我留下什麼心理陰影,還是擔心我一不小心活到了成年,跑到媒體前胡說八道?」
陸疾:「丟了,找不到了。」
Leslie:「我呸,不要臉。」
「從你進來到現在,你有沒有發現自己很喜歡去轉它?」
生日快樂,陸疾。
神宮像和圖書聽到了一個笑話,他不能去就不去,那麼多做錯事的學生,要是都說一句不能去,自己是不是還沒辦法了?
「我成績全A,老師評語里最優秀的,連比賽的獎分算上,我的學分也甩第二名有一百多分。」
下課後陸疾剛到醫務室,手機突然振動了一會兒,來了兩條未讀簡訊。一條是醫務室的護士發來的,讓他去拿葯;一條是糾耳耳提醒他,補習的課程不能落。嘴角不易覺察地揚起,陸疾搖搖頭,看看,之前他聽到的主人公,像是家裡大人不在就掉眼淚的糾部長嗎?
空曠的沙漠,並排的兩個人悠閑地走著,陸疾時不時地嘲笑著糾耳耳的腦洞,糾耳耳則吐槽著陸疾話里的水分。投在沙地上的兩道影子被拉得很長,稀薄的月光給影子鍍上了銀光。
「摘下來。」神宮老師語氣十分平靜,有一種「知錯就改,善莫大焉」的氣度。但很明顯,陸疾一看就是「不肯為善」的主兒,他終於把視線放在了包公神宮身上,一臉欠打地說:「為什麼?」
「喜歡暴力遊戲嗎?」
新生陸疾暈倒的消息傳出來后,糾耳耳已經回到了家。喬女士等了她好一會兒了,看到她進來時,便伸手拉下了窗帘。
只差了一點點,糾耳耳就可以看到第一次發病的陸疾,在很多年以前。
她好像是故意等了那麼遲才走的,那時候她領口的扣子鬆了一顆,頭髮也有些亂,半邊臉還在腫著,眼角和下巴那裡也都有很明顯的瘀青。
「那這枚耳釘,是你自己買的嗎?」
「呵呵,你這麼喜歡觀察我啊?」
再揉眼抬頭時,旁邊的Leslie和前面的糾耳耳同時回過頭來看他,兩人的表情都很沉重。陸疾愣了一會兒,突然意識到什麼。他好像把給這兩個人回的字條,弄混了。
「能開始了嗎?」
醫務室的護士大概是剛畢業的小姑娘,盯著陸疾的臉猛瞧,最後還傻傻問他,看著眼熟,是不是上過電視。陸疾折服在姑娘的熱情里,差一點也以為自己是某個明星。
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陸疾顧不上,一巴掌揮到Leslie頭上,讓他幫忙接個電話。
「是。」
怎麼可能是他?
糾耳耳只好端坐下來。「孩子媽」獨自站著,「孩子」也不說話。Leslie連損兩員大將,簡直心痛得難以呼吸。陸疾神遊在外,回過頭看了糾耳耳一眼。難為她了,模範生第一次為他說話,估計連拳頭也都攥緊了吧。
天色漸暗,糾耳耳的眼隱在昏暗的光線下,很是閃亮:「陸疾,我們玩個遊戲吧。」很簡單,他們兩個人輪流講一句話,然後讓對方來猜是真是假。
「你說什麼?」
他問:「下課了,今天要補課嗎?」
陸疾懶懶地合上電腦,等著看黑臉神宮怎麼挑刺。炮灰糾耳耳在一眾目光之下,有些疑惑地開口:「學生衣物要合乎禮儀,不允許奇裝異服。」陸疾今天穿得很隨便,限量版橫須賀夾克和牛仔褲,哪裡奇怪了?
真難看啊。糾耳耳轉移了視線,隨手翻看起了書柜上的書,她語氣輕鬆地告訴Leslie,自己還有事,讓他多照顧著陸疾。Leslie以為她是內疚,聽了她的推辭也沒多話。
嘁,又來騙人。
「陸疾他……他,不能去負一層。」
陸疾聽進去了,等著Leslie說下去。
窗外的光從指縫間漏下來,照得她心神恍惚。也是這樣一個下午,糾耳耳想起在她沒來曼哈維的那段日子。那時孤兒院的阿姨有時候會帶她去盪鞦韆,她的手緊緊地抓著繩子,身子晃得越來越高,晃得越來越遠。
他:「你怎麼不說我愛你?」
「她戴口罩,是因為有傷?」
消息提示他,來教學樓。下午的光來得短暫,整層樓道不知怎麼沒了電,漆黑一片。陸疾還在構思著關於劇本的細節問題,推門而入時,黑暗中的糾耳耳突然跳了出來。
陸疾嘴角微微勾起,美食當前,他拿起一塊點心給Leslie,心情看起來很好:「你不知道咱們糾部長,一向都喜歡做好事嗎?」
神宮念一句,糾耳耳的心裏就沉一下,直到聽見處理結果為「負一層寫檢討」。
糾耳耳不說話,等著Leslie繼續說下去。
果然,陸疾的臉色更臭了。
小護士抬頭,意識到陸疾指的是誰后,附和著說:「你說耳耳啊,挺好的一姑娘,我們都說其實屬她來了省事,都不用讓醫生看,我們直接開些化瘀活血的葯給她就行。」
Leslie面如死灰,開始激烈地反駁:「你會喜歡上一隻小雞嗎?不論它可憐還是得意,不論它傷心還是高興?」
為什麼離家的人,等到春天還不能回來呢?
一樣的出塵絕世,一樣的身世坎坷。這麼一想,Leslie立刻投奔到了陸疾的陣營。
「你往旁邊站站,別擋著我創作。」
「你怎麼不說我愛你。」
陸疾的聲音很輕,在這邊的糾耳耳聽來卻有千斤重,他似乎笑了一下,帶著嘲諷的意味。
「我給她喂葯的時候,她死活不喝,我也沒了辦法,就隨口哄了一句乖女兒。」弔兒郎當的Leslie原本還有些不耐煩,他端著葯,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溫柔下來。結果糾耳耳在聽到那聲「女兒」后,突然就變得很乖巧,她乖乖地喝光了葯。
糾耳耳愣了愣,緩緩笑了起來:「假的。」
聽說是個日本老師,叫神宮一直,此人行為古板,最討厭違紀生,言語之間一板一眼,真是好不讓人討厭。當包公神宮進門做自我介紹的時候,一整個班的人都在心底里哀號。
Leslie瞬間覺得,神宮的頭髮都豎起來了。神宮老師氣得抖了三抖,教了這麼多年學生,陸疾還是第一個問「為什麼」的學生。
午後的光漸漸混濁,地平線的光暈散開,www.hetubook.com.com染紅了天際,也染紅了整片連綿起伏的沙丘。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沙地變雪原。陸疾心不在焉地用腳在地上畫著什麼,他雙手插兜,瞥了一眼旁邊神遊的糾耳耳:「喂,紅旗同志。」
Leslie當然也不會。
陸疾伸手轉了轉耳釘,突然感到一陣煩躁,抬頭去找醫生的蹤影。據他小叔推薦,有個心理學研究生說是對他的病情很有興趣,今天讓他來,說要詳細聊一聊。
陸疾沒看到糾耳耳的臉,但直覺告訴他,糾耳耳應該有什麼事瞞著自己。陸疾坐直了身子,給糾指導員發了條簡訊,然後他看著糾耳耳掏出了手機。幾秒鐘后,陸疾看到糾耳耳的回答。
糾耳耳提前在陸疾的桌子裏面放了碟片,那裡面有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合唱的歌。結果等到陸疾來了教室,等到他拿出了禮物,陸疾那弔兒郎當的傢伙,臉上居然有些不耐煩。
末了,神宮老師看了一會兒陸疾,突然點名炮灰學委:「《學生儀容規範》里,怎麼說的?」
糾耳耳把校卡重重地握在了手裡,直到手心裏傳來痛意。
不信神,不信佛,更不信命。
看樣子,那就是Leslie的誠意。但是,他哪隻眼睛看到陸疾需要用到這個東西了,人家明明是膚如凝脂的美少男好不好,人設又不是落魄大叔。再說,一個男生送另一個男生剃鬚刀,這聽上去都有點詭異。
「所以你就喜歡上了糾耳耳?」陸疾研究著Leslie臉上那種不可言說的表情,一句話總結陳詞。
這種生活,快結束了吧。
「嗯,希望咱『女兒』不要……被人欺負,希望咱『女兒』出嫁前能好好照顧那張臉。你說萬一留下了一點什麼疤,都不能賣個好價錢。」陸疾似笑非笑地看著糾耳耳,一個字一個字緩慢說道。
「你說過謊嗎?」
一開始,他們都撞見過對方的秘密。可相識半年,兩個人都自以為是地覺得了解了對方,但其實也都猜錯了對方。
「隨便吧。」糾耳耳認真端詳著那個笑臉,不滿地撇嘴,「太丑了,這畫的是你自己吧。」
陸疾看了一眼糾耳耳,語氣有些惆悵:「我以前騙我們班一女生,說奧巴馬是我舅舅。」
那小姑娘一看就是在逗他玩,小時候的臉,過了這麼多年,現實里,也不可能不會變老。
「兄弟轉戀人,感覺很奇怪的。」
年輕醫生看著他,說話的口吻像發現了什麼秘密:「你也覺得我的分析很管用吧?」
當事人陸疾盯著這個瘦弱的女生,同樣細而碎的光閃在他們的耳朵上,就像是兩人同時定下了某種神秘契約。
在聽到那一長串的報單聲時,陸疾想到了什麼,他隨便簽了幾個誰也不認識的字,就連忙去拆東西吃。
糾耳耳從角落裡推著一個蛋糕,燭光正閃爍著。Leslie眼明手快地在陸疾臉上抹了一把奶油,看到丰神俊貌的少年突然成了小丑,他很不客氣地叉腰大笑。
糾耳耳看了他大半天,突然一把拽過正在耍帥的陸疾。
「哈,怎麼可能?」
糾耳耳的過敏反應特別嚴重,她發起了很嚴重的高燒。Leslie慌忙把人送到了學校醫務室,病中的女生沒了平日的理智,嘴上只管念著「媽媽爸爸」,Leslie為哄她喝葯,沒少佔人家便宜。
糾耳耳捧著手機看了半天,最後終於癱倒在床上。等她神遊回來看到陸疾發來的簡訊時,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
陸疾吃完手上最後一口蛋糕,一臉平靜地從Leslie手上接過了手機。他坐在病床上,玻璃上映出他的模樣,蒼白的面容里似乎帶著些許疲憊:「你又監視我?」
陸疾搖搖頭。
「你剛剛說,糾耳耳脾氣很兇很討人厭。」
「無所謂。」
「……」
然後糾耳耳就遲疑著說下去:「學生髮式要得體莊重,男生髮長不得過頸,女生要注意日常打理。」陸疾是短髮,劉海覆前額,但並沒有遮擋眼睛。
糾耳耳踢了陸疾一腳:「我還跟金城武握過手呢。」
「我發現你右耳戴著一枚耳釘,是嗎?」
「……」Leslie捶著胸口以明心志,顯然是陸疾這個結論太難讓人接受。
「誰的?」陸疾的聲音略微有些低啞。
陸疾的回應是直接摁斷了電話。糾耳耳不依不饒,又打了過去,還沒等對方不耐煩之前,她率先開口:「我保證,以後只要是你說的話,我全都相信。」
「你接著說。」
「你說你一個男生,怎麼動不動就要搞這麼多感嘆詞出來?」
時間過得倒是快,這好像是陸疾被關禁閉之後,糾耳耳第一次獨自面對他。抱歉什麼的,她其實很想再說一遍。這麼一想,糾耳耳也就說了出來:「上次的事,對不起。」
簡直就像是戰火中看到了自由女神,糾耳耳趕緊聯繫餐廳的人。
「沒玩過。」
「我要吃鳳梨派、菠蘿包、紅豆小餅和椰奶糕。」
說到這裏,Leslie的表情帶了些許心疼。他的眼神穿過往事,語調唏噓不已:「她病的那天,我沒回寢室,熬夜看了她一晚上,你知道為什麼嗎?」
「還有,被你揍過的那幾個小子,我把他們的……成績單都改了。」公報私仇,糾部長沒有半點不好意思。但是陸疾還是果斷掐了電話。
「你可以克服。」
他喜歡誰?Leslie瞪大了眼,一臉的莫名其妙。
糾耳耳:「下午課後,補習。」
那一周的時間,陸疾住院,糾耳耳請了假。
Leslie煩躁地抓抓頭,這種事情可大可小,但他的印象中,陸疾還不至於傻到和學校直接起正面衝突。
「還行。」
這一次做對了嗎?
「和父母呢?」
Leslie舉著勺子,頭髮都豎了起來,他瞪著某人,連威脅帶恐嚇:「你到底吃不吃?」
「你吃錯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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