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後來呢？」真的難以想象，一個二十齣頭的女孩，她究竟該如何面對命運的肆意捉弄。

再後來，她竟然瞞著父母和學校，偷偷從宿舍搬了出去，住進了林里寄居的那間出租房。當然，所有房租由她全額支付。

本來嘛，一個胖一個瘦，一個平常一個俊美，一個本地念書一個外來務工……無論從哪方面看，這兩個人都是極其不搭的一對。

說到底，在我心裏，或許只是把她當成一個可以肆意「使用」的聽眾，而不是一個真正的朋友吧。

雖然初次直播，人氣還算不錯，節目才剛開始，就有網友打進Call In熱線。

她哭著給他打電話，說等他下班回來以後再一起商量對策。

橘子被絕望吞沒。她渾身發軟癱倒在地，眼睜睜地看著他徹底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驚覺失言：看來事情遠比我想象中要複雜得多。

「你現在這麼瘦，應該不會想要再吃這些東西了吧？」我將服務生剛端上桌的一客巧克力布朗尼撥到自己面前。

實在拗不過她：「雅楠，我們都認識了那麼多年，又有那麼多年沒見過面了，而且我還那麼有誠意地特地坐動車過來找你，現在人就站在火車站出站口，你要是再不給面子出來敘敘舊，那就真的太讓我這枚資深骨灰粉寒心失望了啊。」

那一天的選拔活動進行到很晚，橘子也全程陪著我們，直到送走最後一個參賽者。看著她雖然願望落空，卻仍舊元氣滿滿地忙碌著，我竟然是有些心疼的，心疼這個看起來不太起眼的姑娘。

如果《城市日記》節目只能評選出一位「無處不在無話不說無與倫比No.1死忠聽眾」，那麼，橘子必須榮耀奪冠。

林里詫異地抬起頭，看著眼前這位面色緋紅的單純少女。只見她眼波流轉，呼吸急促，甚至就連臉頰上那一枚枚熟透了的青春痘，都在熠熠發光、鼓噪不休。

「怎麼了？你很缺錢嗎？跟我說說吧，說不定我還能幫到你呢。」她禁不住握起他的手。

那時候的我們並不知道，其實從我們第一次見面開始，橘子便深深陷入麻煩的旋渦之中。

「林里……」

在得知我們的難處后，橘子竟主動請纓，接下了這份沒有任何報酬的「工作」。

走出會議室之後的橘子，我們在她的臉上，找不到半點兒受到傷害的痕迹。她依然神采飛揚，甚至熱情有加，她自告奮勇地要求留下來幫我們維持現場秩序。

「其實也不能完全算是一件壞事吧。」橘子深呼吸幾下，試圖平復自己的情緒，「如果不是遇到他，恐怕我也不會變成現在的樣子。」

「當然啦！」她有些不明所以地瞅了瞅我，「是我最喜歡的醒醒，女主角莫醒醒啊。」

那一刻，橘子的夢，終於醒了。她怔怔地呆立原地，身體動彈不得。

是啊，那時候的我和珈童都太過粗心，粗心到忘記去了解橘子的年紀、學業、生活實際，更不要說她的家庭情況和情感狀態了。

於是，她就像跟自己較勁兒一般，拼了命地去討好他，用盡全力地去照顧他。

現在回想起來，在那個時候，我們有沒有把她當成一個真正的「朋友」呢？

八年彼此毫無瓜葛的時光，橘子真的變了很多。

「什麼？難道你……還沒把這個東西處理掉？」林里的聲音中透露出一絲兇狠。

「別難過了，你長得真的很帥，和我心中的米礫，簡直就是一模一樣。」橘子小心翼翼地措辭。

系統提示：ID為「橘子」的聽眾正試圖與您進行連線，請問是否接聽？

鬼迷心竅，莫過於此。

那天晚上，他整夜一言不發，只是一支又一支，不停地吸著煙。

「是吧？連雅楠你都這麼說了，肚子里的寶寶也一定是這麼認為的吧。」頓了頓，橘子接著說，聲音荒涼冷淡，「所以，他才不願意來到這個世界吧。因為在這個世界上，除了他的媽媽，包括他的爸爸、外公，還有外婆，他們全都不喜歡他，都不想看到他呢……」

這位其貌不揚的橘子小姐，我和珈童雖然不認得，卻一定記得。

「昨天放工的時候，我聽到電台的宣傳，今天就來了。」林里的理由簡單直接，「我心想，如果能演個電影電視劇啥的，不是就能當明星了嗎？當上了明星，以後不是就能掙大錢了嗎……」

我的聲音已然顫抖：「不會……不會真的是你吧？」

她用父母給自己的生活費，帶他品嘗城中美食，為他添置新款衣衫。她用自己辛苦打工賺來的血汗錢，帶他外和-圖-書出旅行，四處走走停停。為了幫他實現進修提升的夢想，她甚至毫不猶豫地貢獻出了大學三年時間辛苦積攢下來的獎學金。

「沙漏……我根本沒看過這本書。」他的答案，讓她大吃一驚。

「我說，你為什麼會來參与選角呢？因為喜歡《沙漏》這部小說？喜歡米礫這個角色？」關於他，她想知道得多一點兒，再多一點兒。

第一次見到橘子本尊，坦白說，我是有一些失望的，卻又在對她膚淺潦草的印象中，增添了一些些好感。

「所以，在那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現在的我，只想知道全部的真相。

「這話是你說的哦，不要到時候又找不見人哦！」橘子撇撇嘴巴，「你知道嗎？在我最難過的時候，誰都不見誰都不理，但我特別地想念你和珈童，我拚命給你們發簡訊、寫郵件、打電話，但全都石沉大海，音訊全無。我知道，一定是我那時候不告而別，太任性太不負責任，所以你們一定是生我氣了……」

「這……你……」我瞠目結舌，「你減肥了？不，是……整容了？」

「啊，我想起來了，好像之前電台有幾次活動，你帶他來過現場是不是？」腦海中依稀浮現出一個高瘦俊朗的少年，確實氣度不凡，惹人憐愛。

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那時候的我，會那麼地小心眼，那麼地冷血無情？

簡訊電話打了無數，QQ留言和電子郵件也發了許多，可就是不見她回復。人間蒸發，無影無蹤。

「那……算了，你進去吧。」我幫她推開會議室大門，「一會兒要加油哦！」

橘子便是我眾多聽友中的一員，那時候的她，還是個未經世事的大學女生：矮墩墩圓滾滾的身材，黃巴巴的臉頰上擠著一雙小眼睛，大大小小的青春痘紅腫飽滿……活脫脫一枚原汁原味，讓人胃口大跌的「人形橘子」。

是的，我得多補充點兒能量，好有足夠精力來面對接下來的百轉千回。

「嗯，當他對我說出那樣的話，我就明白了，其實他，根本沒有愛過我。」橘子微嘆了一口氣，「他只是，把我當作在漂泊異鄉的……一個支柱，一個落腳點吧，或者說……他只是在利用我。」

戀愛、失戀、懷孕、流產、重新振作和回歸，外形變得光彩照人，性格卻依然樂觀陽光。

「哦……」林里抬起頭看了一眼橘子，眼角竟有清淺淚光，「那為什麼他們不選我呢？」

講真，看到這個怪異ID的時候，我的喉頭一緊，心說不妙。然而轉念一想，不可能這麼巧吧。畢竟早已過去許多年了，我與那時生活的城市，也已相距百里遠。

「那身形應該已經很明顯了吧？還能跟你爸媽瞞得下去嗎？」對於橘子和她的家庭，這簡直就是毀滅性的打擊。

「這些年來，在你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啊？」我真的無比好奇，「簡直脫胎換骨一般。」

直到有一天，她發現自己的例假已經推遲了整整半個月都沒有來。

我們誰都知道，在《沙漏》這部小說中，少女莫醒醒患有交替性暴食厭食症，身形纖瘦，蒼白脆弱。單從身材形象上來說，壯碩圓潤的橘子便與之相差千里。

林里憑空消失之後，橘子也將自己囚禁在回憶的牢籠。她蜷縮在逼仄狹窄的出租房內，不接電話、不看網路、不回信息，終日以淚洗面，艱難等待。

「不要，林里，我們一起把他生下來好不好？」橘子拚命拉扯住他，苦苦祈求，「我們在一起，我們結婚，只要我們好好掙錢，哪怕多吃點兒苦，一定可以好好地將他撫養成人！」

於是那時候提到她，我們都會在她原來的昵稱前，多加一個形容詞。

就像所有三流小說里都會出現的濫俗情節。在那一次選角會上，橘子懷揣著正在綻放的少女情懷，邂逅了令自己怦然心動的真命天子。

挑揀了半天，我決定和她相約在一家甜品店見面。

「到！我在這兒。」竟然是橘子應聲舉手，「我現在可以進去了是嗎？」

「當然不能。我爸媽看到我的樣子，當時就崩潰了。我爸伸手想打我，看到我的肚子，又將耳光徑直抽在了自己臉上。」橘子再次苦笑了一下，她是在笑那個荒唐的自己吧，「我媽當時就癱在了地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淚像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傾瀉而出。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落下了一個毛病，一旦受到驚嚇，就會止不住地心慌……」

然後，他用力拋開她，就像是甩開一坨令人嫌惡的骯髒垃圾。他頭也不回，拔腿離開，沒有絲毫留戀。

「我告訴你，趕緊把這東西給我弄掉！」林里狠狠掐住她的雙臂，目露凶光，「否則，後果自負！」

我深吸一口氣，強作鎮定道：「好吧，那……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直播的？」

那段時間唯一在她腦海當中盤旋的，便只有這一個問題：他長得hetubook.com.com那麼漂亮，自己究竟應該怎樣做，才能夠配得上他呢？

「嗯，讓我們來聊點兒高興的事情吧。」我試圖轉換話題，「快點兒告訴我，你是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

他叫林里，和橘子差不多年紀，清瘦、蒼白、俊美，斜睨著的眼角眉梢總是帶著不可一世的驕傲神情。

然而橘子卻不管不顧，自顧自地鑽進了早已預設好的牛角尖。

「東西……」橘子難以置信地抬頭看他，「你怎麼能叫他『東西』呢？他是我們倆愛情的結晶呀。」

「呃……等下。」我稍稍有些猶豫，「橘子，你知道你競演的，是哪個角色嗎？」

她慌了，趕忙檢測，卻為時已晚，發現中招。

距離約定時間已過十五分鐘，她卻還是沒有露臉。我拿起手機正要給她發微信，卻有個女孩朝我「撲哧」一笑，然後在我對面落座。

「生下來？」林里的面目在一瞬間變得蒼白猙獰，「呵呵，你瘋了嗎？把他生下來，然後跟你一樣，長得又胖又丑嗎？」

雖然父母無法接受，但在橘子的抵死堅持下，只得無奈應允，他們忍受所有人的詫異目光，顫巍巍地陪橘子去學校辦理停學手續，讓她在家安心待產。

「那時候，我……」踟躕了一下，橘子的聲音顫抖，「我懷孕了。」

「現在的我，再去競演莫醒醒，應該多少都會有點兒機會了吧？」她突然聲音一沉，嘆了口氣，「好像也不行，我都奔三了，年紀太大了，根本不可能去假扮什麼少女了。」

自以為是的，真命天子。

「好呀，隨時。」不知道又會是怎樣的一番跌宕起伏呢。

在這個世界上，有一類人，只有當她孜孜不倦地付出，忙忙碌碌地奉獻時，她才是熠熠閃亮、光彩照人的。那段時光雖然辛苦，卻也甜蜜充實。那時候的橘子，每天都過得意氣風發，滿心滿懷都充盈著對於未來的美好希冀。

橘子：「我一直在追你的新浪微博和微信公眾號啊！知道可以在網路直播里打電話和你聊天，我真是高興壞了！你之前做音樂節目都不跟大家互動的，在網路上給你留言也從來不回！」

她遇到了什麼麻煩？自己能解決嗎？她現在過得好不好？是不是需要你的幫忙？

荔枝FM邀請我開設網路直播。因為實在擔心跟不上年輕人的潮流而被無情地「拍死在沙灘上」，所以只得硬著頭皮應允。

「發生了什麼？那還得感謝你啊！」她突然賊兮兮地笑了一聲，「要不是那一年，電台舉辦了《沙漏》選角會，要不是我去參加了那場活動，恐怕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吧……」

是的，低概率貨不對版事件，竟然在同一個人身上，再次上演！

不用白不用。

她找不到他，也不敢跟父母說，更不敢再去學校上課，任由小腹一天天鼓脹起來卻無能為力。她不是沒有想過，或許自己可以一直待在這裏，偷偷將孩子生下來，然後獨自撫養長大。

ChocoLand喬可樂園，城中最為炙手可熱的巧克力專門店。

請努力，繼續燦爛美好下去吧。

我和搭檔珈童忙著現場調度，來回穿梭于會議室和走廊，扯著嗓子叫號、主持、提問，有時候還要幫忙維持秩序。雖是在寒冷冬日，卻也忙得汗流浹背。

和眼前這枚寫實得有點兒過頭的「發育過猛少女」，簡直沒有半毛錢關係好嗎！

是因為在我記憶深處，她所烙印下的，那些太過鮮明的印記？長得不夠漂亮？總是咋咋呼呼？奔跑起來蠢蠢笨笨的模樣？一旦不能幫我做這做那，便失去了聯繫的必要，失去了交往的基礎。

都說不應該「以貌取人」，有時候我們也會被聲音和語言所蒙蔽。而我們中的大部分人，原來都生活在極其淺顯的表象里，沒理由也不願意去探究更多，去思考更深。不是嗎？

她鼓足了勇氣，走上前去安慰他。

畢竟，這裏曾是屬於他們倆的甜蜜小窩。只要她不離開，或許還能等到他回來。

肚子里的寶貝五個月大的時候，林里曾偷偷回來拿過一次東西。那個時候她正要出門去倒垃圾，路遇久無音訊的戀人，她自然十分激動，緊緊地抱住他，祈求對方不要離開。看著淚流滿面的她，林里的心也狠狠抽動了一下，那一刻，他感覺自己也是心疼她、捨不得她的。

心想不過放放音樂聊聊天，只是收聽對象從聽眾轉換成網友，應該也不算太難的事情吧。

「分手了？」我往嘴巴里塞了一口布朗尼，滿不在意地大嚼，「這也很尋常啊。年輕的時候，誰都愛上過幾個人渣吧。不是經常聽到有人這樣說嘛哈哈哈哈……」

少年的腔調聽來真實坦誠，在橘子的內心深處，激蕩起層疊漣漪。

「我是橘子呀！就是每天晚上都會參与你們節目的m.hetubook.com.com，那個橘子！」

「可是，不應該啊，我記得以前每次參与節目互動，你都邏輯清晰、頭腦清醒，你怎麼會……」我極其不解。

不過在我和珈童，以及大部分聽友的心中，橘子該是個身形纖瘦、長相清秀的江南女子，直爽開朗，有些愛較真，也有些孩子氣。

真的，拜託你了！

「那後來……你們的孩子怎麼辦了？」終於觸碰到了這個最敏感的問題。

飲食起居，過去未來，她想要一手包辦。

想到這裏，我有些訕然，感覺無比愧疚：「不好意思啊……那個時候，我和珈童都太忙了，沒能有機會，好好地跟你聊一聊。」

那個時候，各類商業合作、公益活動不斷找上門，聽友會勢頭正勁，各類活動開展得如火如荼。忙是忙了一點兒，但一言不合就玩失蹤，這究竟是在鬧哪樣？

我勉強支撐至此的所有勇氣悉數崩壞。

「重生？哪有這麼誇張，應該說是……升級了吧。」橘子也笑了，就像彩虹般絢爛，「雅楠，你知道嗎？我特別喜歡水晶，喜歡它沒有雜質，晶瑩剔透的美好。喜歡它就算曆經漫長的地下暗藏，卻依然能夠折射出太陽美麗的光芒。」

「這所有的一切，其實都已經過去了。」橘子淺笑著搖頭，「雅楠，你還記不記得，曾經有一陣子，我不太和你們聯繫？其實那段時間，真的是我人生當中最為黑暗艱難的低潮期，簡直想死的心都有了。」

原來那個在電波里沒心沒肺、口無遮攔的「人氣王」，生活中其實是個善解人意、樂於助人的乖巧女孩。

「小姐，不好意思，我在等人。」大家都忙得很，誰還有心思上演無聊的邂逅戲碼。

那時候在聽友書迷會裡，橘子可是極受歡迎的「超級人氣王」。嗯，跟我一樣，都不是以外形取勝的「低調實力派」。

聲音很是熟悉，我倆應聲回頭。

電光石火，晴天霹靂，簡直難以想象，那麼俊美的臉頰，竟然會說出如此狠毒傷人的言語。

「我找不到他啊，用盡了一切辦法。」橘子痛苦地搖著頭，「電話、網路、他打工的地方，我都去找遍了，然而一無所獲。話說回來了，其實我對他又有什麼了解呢，他的家人、生活、工作，他所有的一切，我知道的太少太少……」

我驀然想起，在擔任聽友會會長大約半年之後，橘子確實突然消失了好一陣子。

「哇，終於見到你了，我們空了再聊哦。」完全沒時間跟橘子寒暄，我忙著招呼下一位參選者，「接下來，是輪到M0437號。」

這所有的一切，都要從八年前的蘇州說起。

我身體一激靈，心頭突然湧起不祥的預感。

大部分的我們，在跌宕紅塵里被清洗了一輪又一輪，慢慢變得面目全非，無可辨認。

「我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究竟是怎麼撐過來的。」深陷慘淡回憶，橘子目色迷離，「真的是噩夢一般的過去。」

可是誰又會願意，去殘忍地戳破少女心裏，那如同泡沫一般美麗而又脆弱的美夢呢？

否則，當一個原本持續熱絡的朋友，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在你的生活中，在你心頭湧現的，竟然只有無窮無盡的牢騷與抱怨，卻對那個朋友沒有絲毫擔心？

或許那些哭紅雙眼的暗夜，只是八年時間里倏忽不見的短暫片段。而那些黎明之前的艱難跋涉，才是真正值得畢生銘記的光輝歲月。

我除了拚命點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也沒關係，想貼我們節目的，還不是大有人在！」年少氣盛的我，哪裡會把一個不起眼的小聽眾放在眼裡，「反正會員的資料我們這邊都有，從明天開始，咱們就在節目里開始招募新的助理吧。這回多招幾個，事情大家分著做，應該就沒關係了。」

或者，在我們的潛意識裡，只是舉著與「聽友打成一片」的幌子，擺擺高姿態而已。其實，我們真正需要的，只是一個任勞任怨、聽話好用的免費勞動力？

「你是說……減肥？恢復？」她指指自己，面露莞爾神色，「那就是另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了，以後有機會再講給你聽吧！」

於是，橘子和林里光速「戀愛」了，迅速得讓所有人都感覺不可思議。

「應該是工作量太大，也沒什麼報酬，所以把人家小朋友給嚇跑了吧？」珈童有點兒情緒低落。

哎，又錯了，橘子可一點兒都不低調。她的為人處世，簡直張揚高調得可怕。

「那你……」橘子不解地追問道。

所以抱歉啊，對於橘子，其實我沒有盡到半點兒所謂「朋友」的責任。

節目播出大半年時間，收聽率和社會反響都有不俗表現，為了更好地集合熱心聽友，為後續發展夯實基礎，成立「聽友會」可以說是迫在眉睫。會員招募、資料整理、活動策劃、事務聯繫、宣傳維護……這所有一切，都需要交由專人負責打理。說得好聽一點兒，是「聽友會會長」www.hetubook.com.com，但其實這個職務，不光分文不取，還要搭進去太多的時間和精力，絕對是一塊外表很光鮮，其實太難啃的硬骨頭。

橘子說到的，那些所謂的簡訊電話郵件，其實我心裏是有印象的。

「唉……」我也忍不住嘆息，「這真的讓人太難以接受了……」

橘子：「雅楠，知道我是誰嗎？」

然而，當他的目光向下移動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立刻驚得身體一顫。

然而通過參加這次落敗的海選，林里突然學到了至關重要的一課：或許他還擁有一個強大有力的砝碼，那是長久以來一直被自己忽略的先天優勢——青春無敵的身體，以及俊秀可口的容顏。韶華短暫，過期作廢。

「我還是不想把孩子打掉，還是想把他生下來，可我真的沒有辦法繼續躲在外面了。父母和學校，都發了瘋一般地到處找我。」橘子用雙手捂住臉頰，彷彿這樣做，就可以對那些痛苦的往事通通視而不見，「所以我只能拖著五個月大的身孕，回到了自己家裡。」

「怎麼這麼突然？是發生了什麼意外？」不忍在她的傷口上撒鹽，卻還是沒忍住追問。

「橘子，在你最痛苦的那些時光里，你害怕過嗎？」我問她。

橘子卻低下頭緘默不語，好一陣子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響。雖然看不見她的眉眼，但我感覺一定有淚水在她的眼眶中生髮、迴旋，然後深吸一口氣，她將所有痛楚狠狠吞咽。

情竇初開的橘子，戀愛了。

是啊，真正的樂觀與美好，或許並非是未經世事的單純，而是在你歷經風吹雨打之後，依然能保持良善、寬容和樂觀，依然沒有放棄用晶亮的雙眼，去熱愛這個千瘡百孔的世界。

太過良善的人，或許總是無法被這世界溫柔相待。

比如，聊「世界上究竟有沒有外星人」，她會發簡訊來推測「我家鄰居總在半夜發出可疑電流聲，一定是在試圖與母星取得聯絡」。還有，聊「我的初戀故事」，她會跟帖留言「雖然我還沒初戀過，但我未來的男朋友一定會身騎白馬腳踩祥雲來接我」。就連周五晚上的特別環節「猜猜究竟是誰說謊」，她也必定會打熱線電話進直播室，義正詞嚴地將劈腿鬧分手的男主角罵得狗血淋頭。

就是這道閃爍的光芒，讓橘子心弦一動。

來來回回忙個不停的橘子，顯然留意到了這枚意興闌珊的病態美少年。

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是在雪漫姐的小說改編電影《沙漏》的蘇州選角會上。

不是沒有朋友提醒過她：「你要稍微當心點兒啊，這感覺真的太奇怪了。總覺得他對你懷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

在擔任了「聽友會會長」以後，我們和橘子打交道的時間就更多了，幾乎每天都會發簡訊打電話，隔周就有機會見上一面。在橘子的悉心打理下，聽友會很快進入正軌，並且不斷壯大，先後帶領親愛的聽眾進行了好幾場會員專屬活動：走進老人院、主題攝影展、創意市集、聖誕派對……雖然接觸機會更多，但我們和橘子的交流也僅僅局限在工作範疇之內。往往在她辛苦忙碌好幾天，好不容易圓滿完成一場活動之後，我們也只會用一句輕描淡寫的「謝謝啊」草草表達感謝。好似我們能夠回饋給她的東西極其有限，但其實，我們也只願意為她付出到這樣的程度。

帶走了出租屋內所有的值錢物什。

橘子：「怎麼感覺你聽到我的聲音，一點兒都不高興啊？你說我們都多少年沒聯繫了，見到老朋友，請你熱情一點兒好嘛！」

「哦！原來是你。」我和珈童對視一眼，在笑容中交換彼此內心的驚訝。

然而到快七個月的時候，橘子突然小產，孩子沒有保住。

雖然這座經濟發達的江南小城機會並不少，然而林里並沒有學歷和經驗。他唯一能仰賴的，只有旺盛而廉價的體力。於是他所能覓得的，不過是一些消耗氣力與時間的零散活計。在這座城市中努力生存著，卻苦於沒有機會沒有資源沒有進步和發展，於是只能日復一日循環虛度。這對一個外鄉人來說，無異於永無出頭之日。如此庸庸碌碌下去，又會有什麼意義？

「橘子，對不起……」我道歉，發自肺腑，誠心誠意。

「雅楠，珈童！」

請聽我繼續說下去，你就會明白，為什麼我對這位「橘子小姐」會如此忌憚。如遇虎狼，避之不及。

「你究竟想幹什麼？」他一把推開她，「都已經這麼大了，再不打掉就真的來不及了！」

在《沙漏》選角會上，他參与競演的是其中的男主角米礫。雖然他桀驁不馴的神態確實和米礫有著些許神似，在甄選現場也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可終究還是因為不太標準的普通話，以及缺乏表演經驗這兩大短板，在第一輪就落選了。

「戀愛了？」我挑挑眉毛，「這不是挺好的，怎麼能算麻煩事呢？」

大學二年級，我參加蘇州音www.hetubook.com.com樂電台舉辦的「新銳主持人大賽」，僥倖獲得第二名。於是順利入主市台晚間節目。大學還沒畢業，就已成為當地小有名氣的「夜聊DJ」。

橘子的睫毛輕顫一下，眉眼陷入了難得的安靜：「嗯，那也要看……遇到的是怎樣的一個人吧。」

「因為……那都是別人的事情吧。到這時我才明白，評價別人有多簡單，而輪到自己的時候，才知道這裏頭的糾結無奈有多複雜。就算明白無數道理，你也只能一個猛子，沉溺到底。」

橘子漲紅了臉頰，身體也微微顫抖起來，似乎有眼淚即將奪眶而出。

眼前的女孩笑得燦爛，卻形容陌生，就像是一朵開過頭的富貴牡丹花。

雖然嘴上不依不饒，但橘子的不告而別著實讓我倆手忙腳亂了好一陣，內心也終於橫生出一絲怨懟與厭惡。

「他？是在那次選角會上認識的？他也來參加競演了？是哪一個？你們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是啊，說到底，橘子只不過是一個什麼都沒經歷過的大學女生，你又指望她能擁有多少聰穎過人的人生智慧呢？

我們稱呼她為——麻煩的橘子。

在那個年代，還很流行「互動脫口秀」節目，學生也是夜間廣播節目最主要的收聽群體。

「嘖嘖嘖……雅楠啊雅楠，不是我說你，你可真的是老了啊，記性和眼睛都不行了啊！」女孩的聲音柔軟甜美，有吳儂軟語的熟悉腔調，「竟然認不得我是誰了？我是橘子呀。」

我一邊拉掉連線，一邊裝瘋賣傻：「喂喂……這位網友，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喂喂，哇，看來她的網路信號不是很好，那就只能下次有機會再聊啦！我們先來分享一首蔡健雅的《別找我麻煩》。歌曲之後，歡迎各位繼續收聽今天的《易燃易爆星期一》……」

都說「胳膊擰不過大腿」，我這小胳膊小腿的，顯然不是她的對手。雖然百般不樂意，我想我量身挑選的這家小店，一定會非常符合她的胃口。

哼，好像聽見有人在笑我！

「橘子，為什麼遇到這麼糟糕的事情，你還能這麼樂觀呢？不，你反而是變得更好了。一如既往地善良，重生一般地美麗。」我終於能笑著對她說。

怎麼可能入選？白白落得一場揶揄而已。

拜託了，橘子小姐，無論你變得多美多光鮮，你的善良單純，無論過多久，請不要改變。

似曾相識的語氣終於喚醒了我蟄伏多年的記憶，然而還是無法將這聲音和眼前的姑娘對上號：一米六幾的身材纖細挺拔，皮膚細膩潔白，黑髮宛如水藻，輕輕束在腦後。雖然身著肥厚衛衣和束腿牛仔褲，卻有一抹清新氣息撲面而來。眼前的這位妙齡女郎，和印象里那個有點兒邋遢有點兒胖的姑娘，簡直有著天壤之別。

「所以，你和那個男孩……後來就這麼不了了之了？」我亦同樣心生愴然。

「哎呀，要死啦，有這麼說話的嘛？你這也太沒禮貌了吧！」外表變了，咋咋呼呼的腔調卻絲毫未變，「看你吃驚的樣子，我的改變真的很大是不是？」

開個玩笑。

「怕？都死過一回了，還有什麼好怕的？」這一次，她的答案很篤定。

也有其他聽眾偷偷揶揄：「他們倆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好嗎？真不知道林里看上她哪一點了！嗜丑嗎？噫……口味好重哦！」

那次海選地點，設置在四星級假日酒店的中型會議室。姑蘇城內的適齡美少年幾乎傾巢出動，黑壓壓烏泱泱擠滿了酒店十五樓的逼仄走廊。

「啊，怎麼會呢！應該是我對你們說抱歉才對吧。」橘子拚命搖頭，「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應該那麼不成熟，那麼不負責任。那時候，我丟掉一切躲起來，一定給你們，也給聽友會，帶來了很多麻煩吧。」

在後來的交談中，橘子慢慢了解到：林里是廣西人，和自己同齡，剛剛二十齣頭，卻已經不再念書。他背井離鄉，千里迢迢來到蘇州辛苦打拚。

「後來，你們就再也不聯繫了？」這樣的結局讓人愴然，卻也無奈。

橘子的聲線婉轉迷人，帶著南方人特有的軟糯溫和，因此我們也樂得和她互動打屁，不到半年便將她打造成知名度不亞於我倆的線上紅人。

在那個時候，林里也同樣地，心弦一顫。

而橘子的善良和無私，在此後的交往中，越發地讓人印象深刻、充滿敬意。

然而，一定有些什麼，在歷經了殘酷時光的打磨之後，依然熠熠閃亮，光潔如初。

第二天，他消失不見。

那麼你呢？在你的身上，有哪些已經慢慢改變？還有哪些一路伴隨，至今從未離開？

還沒開口背台詞，三位面試官就不約而同地搖晃手裡的鈴鐺：「下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