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日，她在這位導演的QQ心情上發現，對方正廣求協和醫院某專科主任的聯繫方式。
「小江，你怎麼看？」院辦主任聽了個大概，偏頭問江忘，「這次醫療事故是你挽回的，院里覺得你有發言權。小蔡又和你一樣來自川醫大，他的情況你可能比我們更了解。」
類似這樣的戲碼層出不窮，包括對林月亮也做過。
我察覺其中隱藏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下意識不想追究，沒想江忘先開了話匣子——
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有了這樣的篤定。反正從有這樣的篤定開始，我就在心裏慢慢擦掉那些不該被放大的細枝末節。
禾鳶怔了怔。
沒料第三天，病人就出現高血鉀癥狀，開始嗜睡、意識不清。
「那你還要我別說出去？」聞多覺得更不可思議了：「上次你發小考京城醫學院，你吹噓了大半月。現在和風雲人物青梅竹馬這種爆點你居然想隱瞞？畫風突變？不想紅了？」
「陳雲開送你什麼禮物了？」中途，青年佯裝無意問起。
她喜歡看陳雲開做選擇，更喜歡看他每一次的選擇都是向自己伸手。
「胡說什麼！」剛忙過一輪的老闆娘比我更先跳腳。
所有所有的細枝末節，都讓她無法挺起腰桿對每個看熱鬧的外人說，滾蛋。
儘管嘴上還習慣性嚷著：我喜歡陳雲開，他好帥，他是土豪。但內心深處，我比誰都清楚，對他而言，我是重要的朋友，卻不是意義非凡的那種。
江媽一出事，率先得到消息到派出所的竟不是江父，而是院長。
「傷口比預想得深。」他突然沒頭沒腦一句。
那是壓死這段婚姻的最後一根稻草。
看來，沒事翻翻說話大全還是管用的。
同樣犯錯誤，醫院對待小蔡不留餘地，面對有後台的新手護士和聲明在外的江忘，卻更傾向保駕護航。
亦是同天晚上，江忘吃了不幹凈的食物高燒不退、嘔吐不止，被送到醫院，連掛水的錢都拼拼湊湊。
霧蒙蒙的夜稍微一點燈就能引起注意，炒板栗熱騰騰的香味更是突出。
值班護士發現情況不太對，就近拉了已經下班的江忘說明情況。他立刻注射利尿劑為病人排鉀，一系列措施后才免去巨大風險的發生。然而小蔡堅持認為，是護士的鍋。
「自己剝不行？」青年眸子深深，語氣夾了嘲諷：「大哥什麼場面沒見過？這點痛，不足一提。」
就拿她們婦產科舉例，聽說觀摩的第一台手術就是人流。那畫面，怎麼形容，就像將一把竹篩硬戳進一顆柔軟的草莓，再來回刷掉它身上每一顆草莓粒。
沒等江忘回點什麼，同桌做作業的小孩先嫌棄了我一眼——
小蔡說著就要動拳頭，可江忘巍然不動，一副你的劇本我沒興趣參演的表情。
我努力睜大眼睛傳遞信息，期望小說里描繪的眼神真能講話，不欺我。
良久——
終於，接二連三的打擊，孱弱求生的兒子，都讓江媽的驕傲史無前例佔據下風，伸出接信封的手。
陳雲開此次回川城，是沾了他們京大醫學院導師的光，去附近某城市參加一個醫學項目計劃。
結果後來男同桌說每天寫兩份，手疼，能不能不寫了，她立馬翻臉不認人，奪回鉛筆刀。
「哦呵呵呵，也對。我和江忘本來就沒什麼見不得光的關係，一個院子里長大的小夥伴而已。」
「那你這些沒譜的爛桃花就別給我報了，免得我每天回去給你媽打好幾次小報告，累得慌。」
等他再出來，早過了晚飯的點，說好的炒香鍋自然落空。
他在準備消毒水和拆線鉗的時候突然冷不丁一句，接著便有些走神。
最初控制病情的時候，醫生建議江媽用進口葯，說副作用小。為了江忘，她咬咬牙，用了。一連幾年下去，家裡積蓄所剩無幾，已經是強弩之末，沒想又出了無證經營面臨天價罰款的意外。
在沒發生今天這場意外之前，我依舊這樣期待著。
所以後來，他放棄了。
沒幾日，他給我打電話，要我趁中午吃飯的時間。去他宿舍一趟。
小蔡和江忘都來自川醫大，幾乎同時進的醫院。
「說什麼事兒了嗎？」
這麼多年她毫不解釋，估計是不想再觸碰那段分不清誰是誰非的回憶。
「想好了你。」她表情嚴肅：「攥在你手裡的不止是病人的生命，還有病人的未來。」
最後草莓的身體變得單薄無比，脆得用手一碰就變形，一不小心就終生不孕。
「還是，你希望阿姨幫你處理？」怕我不去，江忘搬出我媽威脅。
江忘這熊孩子，真是我的剋星。
江忘手指好看。分明的骨節，乾淨修長。連剝板栗這麼繁瑣的動作，他都做得十分有條理，像在分解什麼細胞似地。
和圖書我得拿出大哥的架子，慎重其事告訴他，醫生這門職業多重要、多神聖。而他那樣好看的一雙手，手握利刃，不該是為了傷人……
兩人離婚沒費什麼勁，畢竟沒財產糾紛。唯獨擬離婚協議的時候，江媽堅持要兒子，江家不同意，罵的話出奇難聽。
江忘偏頭忍笑，最終沒忍住，下意識用手掌虎口掩了下嘴，點頭如搗蒜地附和：「既然到底痛不痛，大哥驗證下就知道了。」說完，真捧我的手到嘴邊，試探地呵。
她倒伶牙俐齒：「我這叫識時務者為俊傑。」
她並未真正做出寡廉鮮恥的事，可她冒著甘願被誤解的風險，也要接受院長的幫助，這是事實。
我甚至不是為了得到才去告白。更多，是為了給自己一種儀式感，去心甘情願放棄。
「我想啊！我怎麼不想。我巴不得全世界牛逼的人物都圍著我轉圈圈，巴不得他們得道，我也能跟著升天！」
「我以為大家都是普通家庭長起來的，選了一條不好走的路，辛辛苦苦進入大醫院實習，會更理解彼此的處境與辛苦。就算非親非故談不上扶持，至少說句好話給對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不管結果如何……這種小事！我以為你會做。」
天知道十幾歲的我中了什麼毒，居然甘願為一個少年爬樹，還從樹上摔下來，差點半身癱瘓。如今情況不僅沒改善，甚至進化到用身體髮膚去對抗薄刃的程度。
「可我以為你會不一樣，江忘——」
而後那雙眸子里的不解，悉數化成了春日里驚艷的閃電。
還沒來得及確認，被禾鳶遠遠一聲叫喚打散了。
「江忘！」
但江媽沒等到這一日。
沒緣由地。我就是覺得，陳雲開不可能喜歡我。
正當我糾結應該怎麼回復，陳雲開像是隔空察覺到我的猶豫，又追來一句：「保證是你很喜歡的禮物。」
「基因遺傳吧，我從小也對物理感興趣。」江忘端著器械轉過身，坐下說：「我媽表面支持，其實內心煎熬。興許她看見我，就不自覺想起我父親，所以……」
可當我領教過流言的威力，發現它竟能讓那樣溫和無害的男孩掀桌拔刀，我便不想再給江忘增加額外的心理負擔了。
以至於我懵懵懂懂地，也不知有的對話到底是不是發生過——
可江忘又比誰都清楚：若非為了自己，若非不想他再受顛沛流離連病都看不起的苦，江媽不會鋌而走險，給自己的人生潑一盆洗也洗不清的髒水。
說到這，題外話，我媽疑似阻止過我考醫學院，在我填志願的時候——
之前無意間聽陳雲開提起，這位主任和他導師是知交。
「謝謝醫生。」
下午三點光景，走廊上的病人和護士們統統看見一個氣勢洶洶的身影，狂風一般灌進某間辦公室，「我不清楚你聽到過什麼鬼話，對我有什麼意見。但好歹一個學校，就算不幫把手，也不必落井下石？！」
對他而言，教書只是他搞研究的一個旁支而已。
「喂……你這麼認真的表情，好像我和你的實驗標本一樣重要，必須配高倍顯微鏡才能看清。」
抵達醫院，一聽他兩獨處一室，我下意識覺得不好，沒加多想就在眾目睽睽下踹了門。哐啷一聲，保安和我同時衝進去，恰見江忘手裡有把鋒利的手術刀正精光爆閃。
聞多徹底生無可戀，「林月亮，其實你不這麼加戲說一句，我真沒多想。」
不過熊孩子還是有點用處。
陳雲開斜眼睨她：「等什麼時候，你遇見一個……」
後面的對話我便不再清楚，因為這次，江忘主動鎖了門。
一下，我的心情也有點down。
「不信。」小孩嘴犟，「老說抽我哥，也沒見你抽。」
回學校的路上，我求聞多說。
毫不避諱說，如果有朝一日我與禾鳶雙雙被綁架，綁匪說只能有一人活下來，這個生的機會，他肯定不是給我。
那城市沒機場，只好降落川城，再經大巴車周轉。周轉中間有幾小時空閑，他說給我帶了禮物，叫我有空去大巴車站拿。
「但是，但是，」我試圖挽回形象：「如果有天，有人讓你覺得自己的存在沒價值，江忘，你千萬別在意他，只要記得我今天說的這些就好。你可以為我剝板栗，可以救濟我這個難民，可以給我買很多好吃的。哪怕這些意義很微末，但它們從來不是為了偉大而存在的。它們只是為了在你灰心失望的某一天，讓你記得，你曾經對別人而言，多麼重要過。」
江父憑著對江媽的最後一點愛意，和家人據理力爭，被氣得哮喘發作，撒手人寰。
因江媽媽陡然發現，院長下鄉之前便有婚約在身，衛生部某領導千金。
「不可能。」
如果為和-圖-書她違背原則還不是出於喜歡的話，那她想不出到底有什麼理由，能驅使他鞍前馬後、唯命是從了。
不料小蔡不知哪裡聽來的流言蜚語，為激怒江忘，捕風捉影又接了句：「正好我也想看看，人院的院長是不是真會為了你媽，愛屋及烏為你撐腰？」
誰對她好，她就喜歡誰。哪天對方要是不好了，她就不喜歡了。投入的時候，忘我。抽離的時候，忘你。不是世人皆所求嗎？怎會和傻字沾上邊。
「兩方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青年不知在分神想什麼，表情有些漫不經心。
其實禾鳶一開口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陳雲開不見得會答應，即便是他。他看似弔兒郎當，實則骨子裡傲嬌過頭，這種牽線搭橋開綠燈的行徑他不屑做。
米揭不開鍋的時候，江媽媽試圖將自創的皮膚過敏膏藥拿去藥店銷售。
林月亮活出了最肆意的少女樣子，完整地擁有了青春期該有的一切心情。暗戀、失落、為目標努力、即想即做……哪怕目標沒了，也可以快速重整旗鼓，開始新旅途。
初一，做值日，為了偷懶在黑板上「消失」掉，她給負責值日的班委帶了一個月的早餐，吃得人家再也不想看見豆漿油條。
等到翌日午後，才得來他遲遲地三個字：「我問問。」
「那就一視同仁啊！」小蔡激動起來，猛一拍桌子，桌腿悶悶地震：「錯誤一起犯的，為什麼被開除的只有我？」
江忘：「小時候本來對物理感興趣，但後來發現堅持不下去。」
高一，她學會下圍棋。興許是有些機靈，棋藝橫掃千軍，弄得班裡好幾個男生都暗地對她刮目相看，並在各種節日投其所好地送這送那。林月亮來者不拒，回頭還對他百般炫耀。
然後我與聞多大眼對小眼。
小蔡確實存過嫉妒之心，認為江忘不過二十虛歲的年紀，已經觸到自己努力十年都不見得能觸到的平台。但這份嫉妒里沒有惡意，不過是一個普通人在仰望高山時自然發出的唏噓。
不是我不願意，「可我是女聲啊？」
我們原該是世上最親密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我笑瘋，「陳雲開聽見這句話估計會揍死你。」
所以江忘不主動找我，我也是要找他的。
「問題不大，拿著處方，繳費取葯就行。」長白桌後面的青年始終按捺著，招呼病人。
更不希望造成他悶悶不樂的原因，是我。
初嘗社會規則和人心，江忘難以面對，哪怕是自己。
「不是。」他講。
「你，不高興啦？」
禾鳶驚呆。
刀鋒很薄，傷口面積不大，卻正正切在中指上，血過了一會兒才慢條斯理滲出來，越滲越多。
我能得知大體情況，還歸功於八卦的小護士們。
「醫生和護士的使命除了治病，也要對患者保持憐憫之心，在不可逆的傷害面前盡量去保全病人的身心。你向來毛手毛腳，說實在，我真不放心誰落你手裡。」我媽循循善誘。
初入茅廬的那位護士不知什麼來頭，不過在公開批評欄上出現了一會兒，之後便再無水花。
「壓根沒見到。」我塞兩顆栗子進嘴裏，含糊不清咕嚕著：「上了出租才發現錢沒帶夠，到不了車站，只能到半道兒，恰好就是你們醫院附近，so……」
男孩總算肯迎視我，眼神不解。
「有您這麼坑兒子的？！」
前不久，禾鳶在學校試鏡時認識了一個拍攝短片的MV導演。這位導演在業界初展頭角，想選溫和朝氣的角色，可惜禾鳶的五官夠精緻卻偏凌厲，最終失之交臂，但兩人還是客套地加了聯繫方式。
「來嘛來嘛，剝完再走，回寢室杜婷才不會幫我！」
嘩一下，肉過刀鋒。
杜婷失望：「還以為能看見三角戀名場面。我愛你，你卻為他放棄了我……」
「這點痛的確不值一提，」我呼口氣說：「只要你沒事就行。」
「看來我想多了。」小蔡明顯不理智，開始口不擇言：「過慣了綠燈，十八歲就成為人民醫院高層座上賓，攀天梯一樣進入科研流動站的你，怎會和我們這些普通人感同身受？你和我講公平，講無法原諒？行啊，江忘，今兒我兩要在辦公室動起手來，我倒見識見識醫院會給你什麼處分？你嘴裏所謂的公平到底長什麼樣兒！」
炒栗子的老闆娘布置了張小桌子，用來供孩子寫作業。我看江忘臉色漸漸好些，趁勢拉他坐下，三人擠一張小桌。
陳雲開被她認真的表情逗笑，心裏模模糊糊閃過一些什麼。
關鍵時刻，院長伸出援手，並表示自己只是出於補償心理，從此兩不相欠。
艱苦的生活環境她能克服，可體弱多病的江忘讓她身心俱疲。
「能別大肆宣傳嗎？」
「那不正m.hetubook.com.com好？我本來就不喜歡剝，趁機賴上你。」
江父窮，卻把心氣看得比什麼都高。認為江媽即便借錢，也不該借院長的錢，兩人三天小吵五天大吵，更在推搡間傷到前來勸和的小江忘。
小蔡徹底被噎住。
事情還得從頭說起。
我天，我本來想繼續雞湯路線的。結果說一通后發現，他的人生若沒有我，興許會過得更快樂些。
「你的傷口該換藥了。」他低聲道，似乎還在實驗室里。
病人起身走到門邊，貼心地想關門，被江忘微微一笑制止：「不用，丟人的不是我。」
賣板栗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婦女，行動特利索，旁邊還有個十來歲的小孩兒正藉著昏燈做作業。我朝老闆娘買份板栗，同時微一拽江忘的袖子，強行搭話——
來之前，我並未期待某些難以啟齒的往事，會真倒在我面前。可江忘敘述的表情太平靜，讓我覺得他好像在討論今天的好天氣，以至於我忘了打斷。
捧住我的手掌疑似僵了僵。
忐忑等了好半天，一個辨不出喜怒的「哦」字傳過來。
「她留戀的。」
這份嫉妒里，夾著欣賞。
禾鳶真羡慕她。
我智商不高，情商卻絕對不開玩笑，當即反應過來他是在試探，試探我究竟有沒有抽空去和陳雲開見面。
江媽和人民醫院院長，的確是舊相識。
江忘因滋事被記過處分。據說梁欽還為此打了電話，賣了自己的面子，醫院又看在他剛立了功的份上才從輕處理，讓他回家休息一周再來坐班。
忽然有一日，聊起這姑娘來，陳雲開的表情難得情緒化了一會兒，「只是對某些人而言，抱頭痛哭是留戀的表現。對另部分人來講，真正的念念不忘根本都不敢流於表面。」
與此同時，我身後的小少年一蹦三尺遠，跳到對方身邊去，興匆匆喊：「哥！」
江父離世后，江家徹底容不下她。孤兒寡母生存困難，她再一次跟著對方的安排，繼續學業，考取醫師資格證，進入人院工作……
她甚至利用同校男生去試探，卻發現他總能滴水不漏地將話題轉開。
所以十八歲那天，我選擇為青春畫句點，並不覺得多疼。
因為，我早有心理準備。
好笑的是，在外人眼中天生一對的兩個人，在高中就被全世界誤認為早戀的她和他，時至今日還沒誰捅破那層窗戶紙。陳雲開對她的確好，但這種好不足以支撐她在旁觀者問起時，頗有底氣回答說：「對，他是我男朋友。」
因為去他宿舍那日，在我還組織開場白的時候，他竟反過來先告訴我，其實做醫生不是他的夢想。
從此護士間就流傳著小蔡嫉妒江忘，兩人不和的流言。
外界傳聞的天才，溫文爾雅、待人有禮，根本和刻薄這個詞沒關係。今天不知受了什麼刺|激，渾身刺。
這位主任一號難求，按照正常程序估計得排到明年，家人病情等不了，導演只得廣發「英雄帖」。禾鳶大概模模糊糊意識到，這對自己而言是個機會，思來想去，終於拋下臉皮問了陳雲開。
距離支援活動五年過去，院長已經是當時小有名氣的外科主任，按照既定路線與前進結了婚，擁有了自己的人脈關係，並一直默默關注著江媽。
「親，有衝突？」我不解，「陳雲開上午到，我下午去醫院。」又不是演電視，非此即彼。
江忘寧願沒這些光環和若有似無的保護傘，至少脊樑不會被戳彎。他想要的世界非黑即白，可生活里多的是模糊地帶。他再不想踩，深一腳淺一腳的印子卻早已成型。
不是冤家不聚頭。
反之，更詭異的是，我幾乎從沒反駁過，我對江忘的重要性。
江忘略一默，「公事公辦。」
「江醫生。」護士敲門喚回盯著手機的人，「院辦主任讓您現在去會議室一趟。」
這便是江忘和江媽產生隔閡的真正原因。
這沒什麼大不了，反正醫院那邊的流言蜚語已經傳個遍，他不去聽也好。
「江忘。」我叫：「沒有傷痕纍纍的過去，就不會有新開始啊！你看，如果你依然鑽研物理，我們就沒辦法同所大學了。到時我的板栗只能自己剝、我的飯卡透支了也沒辦法蹭你的、你拿了獎金我也沒機會敲詐你吃頓好的……」
你對我很重要。
「不過，」他戳著意大利麵，撇唇吐槽：「那傢伙，花心是真花心。」
我知道他難過什麼。
杜婷：「那你周日到底要去醫院探江忘的班，還是去見陳雲開？」
卻不想，竟成為最親密的陌生人。
「如果是和你比較，也許有那麼一點。」
我被他瞬間閃過的愧疚之色刺|激，沒經思考就唰地抬了抬手，將樹紋般的痕迹湊他更近，「吹一下？」
他堅信，有朝一日，自ｈtｔｐs://m•hｅｔｕbｏｏk.cｏm•cｏｍ己能發現和牛頓引力一樣牛逼的論證。
「那你個人覺得，這件事應該怎麼處理？」
「應該是商量小蔡的去留問題。」
「回去我就抽，你兩一起抽！螺旋轉那種！」婦女真生氣了，扔了鍋鏟就想現場說法。
我不樂意看他悶悶不樂的模樣。
「呵，」片刻，小蔡冷笑，「江忘，你是不是覺得自己挺了不起？」
「我爸年輕那會兒也搞過物理研究，但那時大環境不行，後來不了了之，至於我媽……」他一頓，「常為了我爸不切實際這件事吵架，可能對我造成了影響吧。」
結果……
江忘的到來很突然，並未在江媽媽的計劃之內，以至於他營養不良早產，一出生就進了無菌室，花去大筆醫療費，讓原本拮据的家庭雪上加霜。
但她是半路出家的實習醫生，感情受創后也沒心思繼續學業了，理所當然資質不合格，不得已只好擺地攤，屬無證經營。
為此她措辭了很久，還想向林月亮取經，問她當初準備的表白詞是什麼樣兒的——
小少年下意識躲，我半開玩笑攔：「阿姨您先忙，生意重要。一會兒我就把這小傢伙帶回家，讓我媽來打。反正她平常就打我一個，力氣怪浪費的。」
兩人隔著長桌四目相對，一個站，一個坐，不尋常的氣氛越涌越洶。
江忘：「醫生一次失誤，最嚴重的結果，是根本沒機會問患者一句能否原諒。公平是相互的，任何人都沒霸佔它的特權。你要覺得我公報私仇，我可以很明確地回答：我不認識你。」
我的傷口說大不大，卻見了肉，江忘臨走前將我交給某個縫合挺厲害的女醫生。這場交鋒驚動了保衛室，自然瞞不了院領導，兩人被叫去問情況。
不過終歸是有原則底線的女人。
禾鳶故意跟在一姑娘身後一起遞水，看陳雲開半點沒猶豫地接過自己的，給對方難堪。
「你比標本更重要。」
北京。
可我始終沒能給江忘灌下這碗雞湯。
我倆的對話估計讓江忘想起兒時什麼片段，有些忍俊不禁，眉頭疑似更鬆動了些，緊接著不遠處傳來句亢吼——
「她沒及時將病人體內的血鉀情況報告給我，才導致我繼續開出了3g氯化鉀的劑量。」
起初也沒察覺多疼，被江忘急急一捧，我才突然像吃了口辣椒，鑽心地痛。
她不留戀過往。
「知道那一刀下去最嚴重的後果是什麼？」江忘努力想做出恐嚇的表情：「最嚴重不止動骨傷筋，還可能永遠沒辦法再自己剝栗子。」
小蔡是正規年限畢業的醫學生，二十來歲，目前實習階段，並非合同工，處理起來倒也不困難。
前不久，有位剛做完手術的病人交給小蔡負責。病人血鉀2。6mmol/L，心率達100多次每分鐘，小蔡下達了靜滴氯化鉀每日3g的醫囑，以圖幫病人恢復正常食慾和減去腸鳴音。
他難過小蔡一語中的了。
所以江媽不是離異，是喪偶。
可林月亮和江忘留在川城不知經歷了什麼，如今的注意力好似全被拉扯去，沒心沒肺的勁兒超出天際，「我忘了……網上找的，你搜試試？」她發來一個誠懇的表情說。
須臾，男孩凌厲的視線瞬間少去一半力，卻好似還氣不過。
她以為自己不知道，小學一年級，她給那個寫字很好看的男同桌送鉛筆刀，哄得對方答應為她寫老師規定的字帖。那陣子，她見誰都是同桌好，同桌妙，同桌呱呱叫。
「沒錢談什麼戀愛？」他稚氣未脫講。
江媽收了錢，堅決要打欠條，誰知拉扯的時候被縣上人看見，從此漫天風言風語。
說來尋常，兩人年輕時在一次鄉村醫療支援行動中互相傾心，有過一段人人都艷羡的純真戀情，然而那段好日子，隨著支援結束就也跟著畫了句點。
他大概看我難得正經，一時沒再毒舌，只和我討價還價，「保密可以，以後上課點卯的事，你就負責吧。」他每晚都會去后校門幫聞母收攤，習慣了晚睡，早晨的課經常起不來。
那夜，我難得安靜地跟著江忘跳上公交，跟他在川醫大學後門下車，全程沒搭一句話。
不知什麼時候，我左手中指上的紗布已經被小心翼翼拆開。有人盯著粉|嫩色的肉，眼睫顫動。
談起往事，江忘盡量簡化了用詞和語氣，卻聽得我莫名不是滋味。
「申訴也不該找我？」
起初隔了點距離，聞多沒認出江忘，直到走近后神色才有點方。尤其在他看見江忘面無異色替我剝栗子的時候，他臉上寫滿「三觀俱碎」四個大字。
又或者說，在她的內心深處，是認為自己有罪的。
眼看現場沒誰有幫腔的意思，院辦主任當即有了准主意，辭退小蔡的正式指令下午就到達當事人手上ｈｔｔｐs://m.hｅtｕｂｏoｋ•cｏm•cｏｍ。
「幫我剝。」
歡喜冤家的戲碼現實中雖然很多。但在陳雲開每一次的選擇中，每一次，我與禾鳶，我都是被放棄那個。
從醫院大樓出來，男孩周身寒氣還沒散，彷彿要與初冬的霧氣融為一體。
婦女邊應付新來的客人邊配合我演：「把我家老大也一起捎回去？他學護理的，哪兒磕磕碰碰了自己就能找補，很抗揍。」
老闆娘似乎在教育孩子禮儀方面挺有原則，當即板起臉威脅：「聞小，立馬給姐姐道歉，抽你信嗎？」
「既然你沒用上，我幫你試試效果怎麼樣。」言語里夾雜著試探。
小蔡的臉一下子由漲紅變青白。
男孩目光這才落在我拽他的手上，正是受傷那隻。
「那感情好！」
得知真相的江媽大受打擊，衝動下答應了追求者江父的求婚，和那時的院長斷得一乾二淨，連書信往來也沒有，直到江忘出生。
言下是問小蔡平日的表現，這個人值不值得留。
明窗旁、沙發上，初冬難得的暖陽，打得江忘一片側臉金茫茫。我感覺手上曾來過幾陣溫和的風。風過留痕，從傷口卷進血肉，叫我所有神經都沸騰。
他未曾真正表達過什麼，但我總下意識把他當作我的所有物。他可以對全世界凶，唯獨不能對我，哪怕就一點冷落。
而比那刀光更寒意四射的，是青年的眼睛。
杜婷這張烏鴉嘴，我回去就要撕了它。
前不久她去京大醫學院尋他，發現他與舍友PK籃球，慣來吊打家屬院小夥伴的他如今棋逢敵手，在涔涔寒意中與隊友一起揮下熱汗。
流動站的宿舍比我們宿舍近，江忘提前告別，此刻就剩我和聞多。
……
消息發過去，果不其然，那邊很久沒回復。
不瞞各位，從小到大，我天不怕地不怕，獨獨怕痛。
我原本只是開玩笑，想緩解下有些壓抑的氣氛，哪知他當真。
我為了讓自己看起來像和藹可親的善良女大學生，立即擺手裝大方：「沒事沒事，小孩子嘛。」
無論站在什麼角度，他當然都不希望自己的母親被詬病行為不端。
江父是縣上一名中學教師，教物理，理想為先的人格典型。因個性偏執，和好幾次晉陞機會擦肩，最終只能留在縣裡，但他不泄氣。
少年一手拎著校服，一手搭著單車想了想：「遇見一個對你不那麼好，你還是狠不下心轉身就走的人，再來通知我棒打鴛鴦。」
其實是不想給他太多獨處的時間，避免想東想西。
「飛機晚點了，下午到。」周日早，我收到陳雲開的簡訊，頓時風中凌亂。
我這人，好奇心重，一下被他慎之又慎要給我的禮物勾引。思來想去，終於老老實實向江忘坦白：「要不，我下周來探班？」語氣那叫個小心翼翼。
護士也是初來乍到，護理經驗並不足，當著眾院領導的面哆哆嗦嗦：「我、蔡醫生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的，他沒叫我查血鉀……」
虧我講得那麼深情，江忘竟神色微妙地避開了視線。
我保持著姿勢，強行撐住我的厚臉皮：「不懂？那換個說法，呼呼？韓劇里都這麼撒嬌，好像呼完真不痛了似地。」
陳雲開好像也挺喜歡。
我只聽說過，為了紅不擇手段，沒聽說過為了低調割地賠款的。
就在她幾乎要對某些堅信的東西產生懷疑，陳雲開又做了件讓她動容的事情，打消了她的顧慮。
小蔡被江忘的身高壓制在壁上，本能遮掩。眼見制止已來不及，我千鈞一髮間伸出手去。
這句始終沒得到回應。
就在那一天，禾鳶甚至想過，要不自己先開口？反正這年頭，女生主動已經不算什麼稀奇事了，路人都拍手點贊呢。
少女篤定，「真有那天，你別打鴛鴦了，就打我吧。用力抽醒我，但我不會給你出手的理由。」
不認識，哪兒來的仇。
後來拜她所賜，我還看了部分紀錄片，提前建立心理機制。
後來就被人舉報。
那女孩下意識轉頭看禾鳶，對上她姣好面容與略帶侵略性的眼神，立馬瑟縮地收回手，小步跑開。
還身處南方川城時，一到冬日，禾鳶的手指就會冷出一粒粒小凍瘡，又疼又癢，以至於整個冬天跟廢人似地，什麼都幹不了。今年到了北方，有了地暖，凍瘡竟沒作亂，不禁讓她對這座帝王城市平添許多好感。
論資歷和年齡，小蔡長江忘幾歲，卻不善言辭，兩人幾乎沒交集。唯獨一次，護士們議論這位年少成名的天才時，拿小蔡比較，被小蔡撞見，斥了句：「該幹嘛幹嘛去。」
半路出家學醫，估計也是受了些童年記憶影響，不想輕易讓生命掌握在別人手上。
「扯開嗓門那勁兒，和男聲有多大區別？」
江忘的氣就徹底沒處撒了。
陳雲開老忍不住罵她，「傻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