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打滾大半生的人,什麼看不|穿?當即恍然大悟:「我說你這丫頭,今天死活要跟來,敢情不是想和老爸吃頓飯?嘿喲,真是女大不中留,看你那勁勁兒的。」
院辦主任老劉推了推眼鏡,放下筆,抬手對門口的人做了個邀請姿勢。
走廊拐角,她沒好氣地問,「怎麼個解決法。」
「她三更半夜去KTV撈杜婷,因為錢不夠急得半死,可你沒接著她路上那通電話,後來趕去現場的是江忘。你的心告訴你,不想再缺席她每個無助的時候,所以你準備將自己攢起來的壓歲錢統統交給她……是這樣嗎?」
我毫不矯情點點頭,「這不是怕你膩味嗎?偶爾換個套路。」
常國言很上道地用言語撮合,「看出來了。在家裡跟螃蟹似地橫行四方,在小忘面前乖得像綿羊。」給常婉急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常婉跟上,蹦蹦跳跳的,為兩個人終於靠近了些而雀躍。
「找我哥?」她有些忐忑搭話。
常放這人,沒個准行。要不是我和江忘談著戀愛,恐怕連我都要認為,他們兩是不是有一腿。要不怎麼幾日不見,常放就如隔三秋?竟開車追到醫院,非拉江忘吃頓飯。
「能不能讓一步?」
直到醫院慶祝會,我被暗戀江忘的一漂亮小護士惡意潑果汁。
「叔叔,您是不是有其他事找我?」他維持著面對外人的疏離笑容,開門見山。
正是江忘與常放的合照,少年班的畢業留念——
他偏偏頭,沒話講,眉眼卻隱有犟意。
陳雲開講不出話。
江忘很無辜,「我看的是鈣片……」
他也不回答,就專註地看著捧著工資條歡天喜地的我,目光深深。
我:錢我核實了,怎麼多出五萬?
再滔滔不絕下去,我可能會告訴她最丟臉的部分。
但其實心間有些感動。
江忘忍不住了。
北京。
「不要,我好像胖了。」我對鏡自憐,「而且那種場合大家應該都穿得有模有樣,我柜子里的衣服太幼齒……」
於是當天下午,我倆就分頭行動。
以及,陳雲開龍飛鳳舞的筆跡:你生日。
然後我得到一開價,各種醫療費誤工費善後費加起來,六十萬。
我搶過手機,為了不讓他反反覆復讀著陰差陽錯的曖昧受刺|激。
雖然吧……成年男女……措施必要……但……
「你要我討厭自己嗎,江忘?」我打破長長的沉默。
之後我幾乎一周都沒回公寓,倒是江忘每天下班就跑來人院。
江忘心頭有些怪異,總覺得這樣的話題壓根不該開啟,折身就下樓去。
常國言不想他如此直接,「不是什麼大事。來,先吃菜。」說著就給江忘加了一筷海帶絲。
「那錢的事,你打算怎麼辦?」
「我幫你攥著吧!」我急中生智說:「我一直拉著你衣角,泥點就看不見了,別人還會以為我倆感情好得如膠似漆。」
可他說,事情沒我想的那麼複雜,「這批葯已經拿到葯監批文,我也問過老師,是符合上市標準的。如果它真對病人有用,我為什麼不能幫忙宣傳?」
意識到自己的話可能有些重,我緩口氣:「我很感激你不顧一切也要幫我,但我不需要這樣的幫忙——」
是,這樣嗎。
常婉開門,揉了揉眼,以為出現幻覺。
我底氣十足,「事不宜遲,留個電話吧。」
「小江?坐。」
我說想吃火鍋,他說我太容易滿足。
我就是慫,愛逞嘴上威風。真遇見事兒,半分魄力都沒有。
可不知是不是錯覺。
公寓里,我努力控製表情,將銀行卡還給江忘,他不動如山。
男孩和男人果然是兩種不同的生物。
我急忙拉住,極力省卻具體過程,「不重要。」我無所謂道:「總之行為過激、缺乏教養,一點兒都不可愛。怪不得她身材辣,你還是看不上她。」
他吃過現實的虧,嘗過顛沛流離的滋味,看過不堪入目的妥協。在他波瀾不驚的外表下,一直藏著一座叫家的廢墟,他曾眼睜睜瞧著它被生活摧毀。
我怕我媽受委屈,私自和江忘買了水果去探望,果然被傷者的妻子叫到一旁。
江忘或許是被最後一句觸到,終於願意和我對視。
頃刻,一切天旋地轉。
兩人不過十四五歲,常放做了個痞帥怪相。至於江忘,眉眼還沒完全張開,只看得出清秀,也對著鏡頭溫和地笑,卻和常放呈現出的溫暖截然不容。
他依舊只能眼睜睜看著,然後瘋。
無事不登三寶殿,常國言當然不是單純地想認識一個二十來歲的小青年。
「這樣吧,」
看他臉色變化,常婉趕緊擺手:「我不是諷刺你的意思哦!就是,首先我覺得吧,你既然答應幫我爸背書,肯定遇見了什麼難處。二來,這批葯是經過各個方面質量檢測的,符合標準,你並沒做什麼喪良心的事,對嗎?既然如此,你何不將這筆錢留著。難道你幫他打完了廣告還免費嘛。」
陳雲開動動脖子,似乎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私了……」我努力謙和態度。
「只是,如果是這樣,你為什麼要跟我來北京?」
因為我不想有任何機會,讓他不開心。
是時,她正逮著我和江忘批鬥我爸的生活習慣多不好,要我倆別跟著學。
晚餐桌上,我正發獃,江忘敲敲桌子示意我回神。
經常不拖延一兩個鍾根本沒法兒下班,連去流動站的時間都少很大部分。
「江忘,我沒要那五萬塊。」我蹲下身去,趴在他膝頭示好,「那五十萬也是陳阿姨出的。怕我媽不要,才經他的手轉給我,你別多心。」
「也不知道再兩個月,那套沙發還在不在,嘖。」
見我被和_圖_書堵得沒話講,江忘接茬,「您也應該打聽過我們這邊情況,酒駕,負主要責任,沒跑兒。但判決書一出,保險公司這頭我們肯定拿不了多少賠償,鬧不好一分也沒有。她們家就是普通工薪階層,女兒還在讀大學沒什麼社會能力。六十萬,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他沒搭理我,徑直往交警的方向去,不知交談了些什麼。然後躊躇半會兒,給誰打了一電話。
總之那陣子,好像每天都烏雲蔽日。
「能一樣嗎!」
江忘搖頭,有些難以啟齒的樣子,兩人站在花園前彆扭相對。
「你們當醫生的,應該比誰都了解病人心態。畢竟生死攸關,大家對新葯肯定持觀望態度。我想,如果有他們信得過的人出來背背書,效果興許就大不一樣。」
我告訴他冰箱里有水餃和湯圓,之前超市買的,他居然說不想動。
「不想我被欺負?不想看我狼狽?」江忘語氣抑揚頓挫。
這句是常婉搶答的。
江忘想帶我去,說可以攜帶家屬。
然而有些事掰扯不清。因為我爸,是酒駕。
看我嗔目結舌,她先發制人——
「可申請工傷賠償的原則之一,是傷者並未存在任何違規違法行為,否則就職單位有權免於賠償。我也是名醫生,確實,初步判斷,您丈夫的傷情已經到評殘標準。若我們選擇硬裁,他擔責,工傷賠償那頭就落空了。既然意外已出,大家何不互相體諒著解決爭端?一直拖下去對誰都沒好處。如果你們肯在價格上退些步,我能承諾,我們這方願意擔全責。」
說這話時他同事也在場,被我逗樂,頻頻向我示好,更揚言以後幫我看著江忘,不讓小護士近身。
我終究放棄了去陳家。
如此一來對江忘也有交代了,就說是向陳阿姨借的。
很多真相是不能大白的。否則摧枯拉朽,不在話下。
餐廳里,江忘忙著應酬領導,他們同科室的目睹了找茬現場向他轉述,無非是老套地指摘我的外表。
「這些錢短時間內還不了,你告訴她情況了嗎?」我有些擔心。
不過最近他雖然去流動站的時間偏少,但據他所知,改善的成分還很大,這麼快就成藥了?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見強攻不下,立刻懷柔,支使起自己的女兒。
「你才傻吧,江忘。」
震得江忘立得筆直,好半晌緩緩點頭,「行,要別的兒子……」
我都找不到好的詞語罵他,選了最粗暴的。
我用若有似無的力度摳著他的背,觀察他的反應,很久很久才盼到他回身。
江忘明顯一僵。
「他不喝!」
我問他這麼多錢哪裡來的?他說江阿姨給的。
我羞憤得暴起,「誰要狗兒子啊!」
「那是生,不是生活。」
但今晚,他可能覺得沒什麼能給我了,渾身縈繞著久違的自棄感。
江忘迂迴拒絕,「如果是這樣,我們腫瘤科藏龍卧虎,優秀的醫生可太多了,也比我有話語權。」
是了,他和江阿姨的關係向來敏感。以他的個性,又怎會特意回去和她聊這些事?
監控顯示,行人有闖紅燈的跡象。我爸為了躲他,猛打方向盤撞路邊欄杆。可車速太快那人被嚇到了,竟返身回頭跑,又巧巧地與他車頭方向一致。
和江忘公開在一起后,陳雲開很久沒與我聯繫過。突然寄來張銀行卡,不用想也知道身邊有人告密,但我直覺不能收。
如果一個男人在你面前,隨時隨地都幼稚得像個孩子,那說明他對你一定全心全意,因為他不設防。
洗完澡,我厚著臉皮湊過去,頭倚著青年骨骼分明的背。
「婉婉,愣著幹什麼?給人夾菜啊。」
更致命的是,他撞到了行人。
他此行的目的,是為了替公司新引進的抗癌藥打頭陣。
「都這輛破車惹的禍!」
就像我不希望江忘插手錢的事,因為不想成為對方的累贅。
「進來再說吧?」常婉讓開身,「我爸中午出門見客戶了,差不多也該回來了。」
而且他當天輪休,礙於最近情況「特殊」,吃完飯他就非把漲停板往我媽那兒送,說免得它受池魚之災。更過分的是,經過藥店,他居然留意了櫃檯兩眼,停住腳。
江忘沒遷怒常放,「決定去醫院工作的時候我已經做好全部心理準備。只不過再待下去,怕月亮誤會。」
「……你一個正兒八經戀愛都沒談過的人在這和我談什麼傳承。」
「難嗎?」江忘面無波瀾,「規範門診挂號制度,建立黑名單機制,不求一網打盡,至少能看到改善。」
「小夥子喝酒么?」常國言傾身轉玻璃桌。
「那我不管。」婦女態度堅定,「酒駕之前就沒想過後果?就你們家的命是命,別人家的都不是?」
我裝作沒看見,他抬腳就要去找肇事者。
江忘更忙了。
真的。
禾鳶眼底有悲哀瀰漫,「如果從始至終你喜歡的都是她,為什麼對我面面俱到,甚至犧牲她也可以的樣子?陳雲開,我不明白了。告訴我,你是演員嗎?你不喜歡我,你討厭我,才挑我演出這樣難堪的角色嗎!」
對方又一陣樂,拍著江忘肩膀說:「哪兒找的女朋友?我檸檬了。」
女孩故作俏皮,可江忘沒應。
若公了,有我爸受的。
江忘近身去看了下情況,要她別忙活,「我也不渴。」
面對江忘的背影,常婉忽在後邊喊,「江忘,我知道你是駱駝,被扔在沙漠也能求生。可往往逼死駱駝的不是沙漠,只是一根稻草,你懂么?」
接著現場就哈哈不斷。
常婉殷勤地給他倒水,因為太激動了沒試著水的溫度,差點被燙。
我差點就信了。
如果家屬www•hetubook.com.com院拆遷,獲得的拆遷賠償款倒是能抵。但看這動靜又是鬧著玩,不知猴年馬月去。
「是銀行卡吧?」她沒頭沒腦問。
什麼叫巧舌如簧,今兒我算見識到。
對方好像就在等這句話,「你說了能算嗎?」她看我年紀尚輕,半信半疑問。
常婉做個苦相,以表自己的委屈。
江忘眼明手快去撈,對上我未來得及鎖屏的信息界面,消息對話框正是下午與陳雲開的往來——
只是我不敢正大光明這樣對他說。
我決定和她停止溝通。
老劉及時打斷他,「小江,有個道理,你應該聽過吧?水至清,則無魚。醫院那麼大一幫醫生護士要養,憑什麼?就光憑那點挂號費嗎?不算人工成本,你知道光一年醫療器械的投入是多少?」
江忘起初有些抗拒,進了屋就撇開常婉的觸碰,可她不覺得有什麼,反而眉眼生笑地捧起一個相框,「鐺鐺鐺鐺~」她自配音效:「這是不是你?」
不過當我跟著患者家屬去銀行打錢時,卻發現卡里不止五十萬,還有多餘的五萬。
上了車,江忘發消息,問我什麼時候到家,說他餓了。
那種你倒下去背後有牆的踏實感,讓我勇氣爆棚。
她剛閑下來,沒什麼通告要趕,約了陳雲開到家裡煮火鍋吃。
「你去死吧!」
嘚兒,她像被戳到的青蛙,猛地跳了起來。
在座的不止常放,還有常婉,以及兩人的父親,常國言。
我想一如既往擋江忘前面,沒道理讓他遭槍炮,可他一隻手在身後沉沉地控住了我。
杜婷和我一起離開的學校,她要回家拿什麼東西,我讓她順便把寢室的被套帶回去給我媽。
「對,我是。」她抽空說。
他換個姿勢,「我今兒來主要是認識認識小放的新朋友,順便探探口風,你不用急著回答。這樣,小忘,我們先吃菜,以後有很多機會見面。」
兩個年輕男女各佔據沙發一角,常婉率先道:「新聞報道已經出了,該看的人也都看了,醫院那邊也出了宣傳冊,現在想劃清界限,是不是有些來不及了?」
咋地,被我佔便宜還佔出習慣來了???
我有些激動了,「到底是為病人好而宣傳,還是因為能得到這筆合作費,我倆心知肚明。出發點不同,味道就變了,這道理難道你不懂?更何況,一旦和藥商扯上關係,就不是一次兩次的問題。」
我爸不在家,和學校幾個老師喝酒去了。
我爸第二天就清醒了,傷到腿骨,的確有殘疾的風險,必須做很長時間的復建。對方受害者也醒了,診斷是腦部創傷致昏迷,斷掉六匹肋骨,有淌血跡象。
他甚至都不想搭理我的天馬行空。
而我不知,城市另一頭,命運的軌跡正悄然改變著。
她鏗鏘有力說。
雖然感激江忘的爭取,可這個數字對老老實實上班的我爸媽而言,也是天文。
剎那,我感覺嘴裏一陣苦。明明是那樣甜的話。
空頭虛腦的誓言,還是連自己都不確定的以後?
話一完,那人衣冠楚楚地站在我面前,意味深長地看著我。
晚間八九點,我媽接到一通陌生的座機電話。
他沒有一般商人那種壓迫,但是輕描淡寫幾句好像就能carry全場,以至於江忘分不清討厭還是不反感。
錢是親自收的,作為禮貌,他總得親自還。
我趕緊出賣杜婷,「打批發的,我們這一批還有顆好苗子,開發開發也差不到哪兒,回頭給你微信啊。」
小護士正是當初和小蔡一起犯錯,差點兒被開除那個。後來八卦她是副院長的侄女,父母經商。總之後台挺硬,來這裏不過是藉著人多消磨時光。
他去常家還錢,我去陳家借錢。
「月亮,我有話對你講。」他一本正經。
「他日江忘要是和我一條船了,你還怕沒機會、追不到?」
他話鋒一轉,談判架勢全然不像我以為的那樣生疏:「監控視頻和調查報告我也看了,雖然我們酒駕,可您丈夫也確實存在胡亂闖紅燈的情況。如果硬裁,我們鐵定上訴,行人闖紅燈也是要擔少數責任的。聽說您丈夫就職于中區在建的紫金公園,是名種花匠,意外發生當天是在結束工作回家的路上,而你們也打算走工傷鑒定流程,對吧?」
公司為禾鳶租的公寓是樓中樓樣式,頂樓有家庭影院。
但做了多年好友,常放心中有數,他這是生氣了,緊跟著也起身追出去。
「退回去。」
「這葯你應該熟悉,正是你們流動站這兩年研究的新成果。在微量元素的基礎上人工提取麥芽硒,並進行了配方改善。不僅對抗癌細胞效果良好,對疼痛的抑製程度也有所突破。」
「行,沒關係。下次我一定讓常放提前打個招呼,今天是有點冒失了,叔叔給你道個歉。」
情急下,我挑最簡明扼要地說。
「可三十年太遠,我想給你朝夕。」
他心領神會我看見了餘額,只道:「收著吧,那本來就是給你的。」
我拿過來數了數,再數了數,又數了數,眼都不帶眨地抬頭——
「你知道我在家屬院有多出名嗎?你在這附近的藥店買、買東西……你可能是要搞死我?」
人就是這樣,關係越近,越難以啟齒。
三言兩語就挑明他是有主的,並且表明對我的態度及其在乎。
「那就五十萬,一分不能少了。」
「我沒要!」
陳雲開作死不願把自己的銀行卡號告訴我,於是我絞盡腦汁想,究竟要怎麼才能把多餘的五萬塊還給他。
我想起漂亮小護士的事兒,以牙還牙:「那得看你工資有多少。」沒成想他真掏出了工資條。
全是學hetubook.com.com生裝。
可我們之間的默契是,他不說,我就不問。
片刻,他起身要走,「既然叔叔不在,我改天再來。」
最近見多了他一本正經的模樣,我已經不覺得稀奇,努力正色,「怎麼了嗎?」
通常我說這句話,就是在給別人挖坑。她還是個孩子,所以我們一起打死她,可這次沒有。
常放徹底被嘔死了。
直到睡覺休息時,那股低壓氣息都還沒散去,於是我一如既往發揮我擅長的樂觀,「喂,江忘,我剛剛算了筆帳,你要不要聽?」
常國言說,每個人都有對手。可一旦觸碰到利益,仇怨再深的對手都能變隊友。他一語成讖。
他緩緩將手機撈上桌,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消息記錄,表情風雨難測。
「小江,」他喊:「我個人非常欣賞你,你又是梁教授的關門弟子,在這我就對你說些帶私人感情的話。算算日子,你到附院工作馬上一月整?我不知道行政部門那邊是怎麼和你談的待遇,但我希望,你等具體的工資條出來以後,再好好想想,要不要、有沒有必要,繼續在這件事上和領導周旋。如果你的決定是要,我保證,你所有的想法,我都完整地幫忙傳達。」
如果我能提前知曉,無心插柳的後果,我一定少開金口,可惜我不是先知。
「沒吃夠豬肉,我還沒見過豬跑了?」
「嘖嘖。」常放一口老血,「她究竟給你下了什麼迷|葯?!」
他更知道,很多大醫院都存在同等現象,越牛逼的價格越離譜。可他沒辦法站在我的對立面,只好竭盡所能,如我所願。
「船到橋頭自然直。」我說,「再不濟,我豁了這張臉去找陳阿姨,她肯定會伸出援手。」
陳雲開不想我拘束才這麼講,我當然清楚,可我不能接受這份好意。我很早就明白一個道理,有所得,必有所失。
常婉想起前兩日的新聞報紙,心領神會,「那就是找我爸。」這下江忘沒搖頭。
「和你比起來,五十萬算什麼?它買不了我的少年,給多少錢也休想買到,你明白嗎。」
我主動給他發消息。
他害怕有那麼一天,某隻摧枯拉朽的手,會忽然伸出扼住我的咽喉,而他無能為力。
陳雲開:收著吧,那本來就是給你的。
我最近就跟被驚到的蛇一樣,動不動想歪,但也不會讓江忘好過,於是我一路從小區藥店錘他到家屬院門口。
「怎麼能叫背鍋?」
上次我媽說感覺骨頭脆脆的,好像有點缺鈣。
陳雲開接完電話從廁所出來,便見禾鳶倚著牆,靜靜凝望他,模子即便不著脂粉也能捕捉到嫵媚痕迹。
常國言略有不爽。然而成功的商人,最擅長忍。他相信,世上有拒絕自己的人,卻絕對沒有拒絕利益的,他選擇打持久戰。
這麼一說,我立刻如釋重負。原先的燙手山芋頓時變成雪裡的炭,漸漸讓我有回暖的感覺。
是的,捫心自問,我能給他什麼?
婦女終於有些鬆動。
我反正感覺自己要瘋了。
「你妹給你下的那種。」
江忘一直牽著我的手。
說是雜物間,可平日有傭人整理,東西堆得井然有序,倒像間收藏屋。
「別人以為錯了嗎。」他不滿地努下嘴。
那天下午,我在陳家門口轉了半小時,還是沒伸出敲門的手。
突然我感覺沒那麼害怕了。
相熟的醫生老實說,我爸的情況不太樂觀。車輛年生久,防撞性能太差,我爸軋到腳,後續恢復不好可能落下殘疾。
「你看,你一年工資積累下來有六個零呢。工作十年的話,就七個零。三十年,就八個零……我的天咧!三十年後,我就可以抱著你的大腿,躍身成為千萬富翁,比我媽的股票還靠譜!」
我拉過他的手,附在心口,感覺指尖哆嗦了一下:「只知道給我,給我,卻不想想,我能給你什麼?」
我給陳雲開發消息,「你丫是不是數學不好。」
最近領導層有變動,他依舊沒份兒,似乎心情不大好,我媽難得沒管他。
見江忘沉默,劉主任取下眼鏡捏捏鼻樑。
貿貿然衝去找陳阿姨似乎不是理想選擇,就怕她誤認為我和陳雲開之間還有什麼,生出些綺麗幻想,局面就更麻煩了。
可也因為,我沒怎麼見過他大人的模樣,就理所應當認為,他還沒成熟到擁有一個男人的想法。
他知道。
婦女被條理在在的江忘說得一愣一愣,光聽他講話了——
「這是重要件,保過價的,麻煩您出示下身份證領取。」
江忘返身來尋我,見我裙邊一大塊臟污,臉色瞬間青了,用眼神示意我解釋。
手機響,江忘趁機起身,「抱歉叔叔,我忘記通知女朋友不回家吃飯了,做一堆菜鬧脾氣呢……」
家屬院樓下,我接到快遞電話,說我有什麼快件必須當面簽收。而後我就像找到最適合的借口,悶頭又沖回公寓。
我回憶起那些不同於平時淺嘗輒止的吻和撫觸,感覺鼻尖都透紅了,結結巴巴地:「我、我們思想很傳統的好嗎!」
扣扣。
「您好,是林月亮小姐嘛?」
對方家屬從一到來就吵吵個不停,要我們家給說法,什麼難聽的話都罵盡了。說一千道一萬,他們是弱勢群體,我們也的確理虧,只能悉數受著。
江忘看似不通人情世故地點頭告別,好像贊同對方說的,的確很冒失。
那就是大清早,我感覺身後脖頸痒痒的,忍不住扭捏作態地說,「不要再鬧了。」
包廂里,常婉也吃不下去,站起來沒大沒小地揶揄了常國言兩句:「您再這樣,我就向外公告狀去!他若知道你朝他最得意的弟子下手,肯定饒你不了。」
「行,我們知道了,謝和圖書謝您。」
否則他成天閑著沒事,牽線搭橋為個什麼?
常放要江忘別拘束,「就我爸想認識認識你,知道知道究竟是誰處處都壓他兒子一頭。」不正經極了。
「那您具體的意思?」
可江忘的臉色好像容不得我解釋了。
他那頭好像在看電影,回聲很大。半分鐘后他才到安靜的地方,嘴依然賤得無雙:「誰要你感恩戴德?是我多謝你高抬貴手,沒衝著我家魚塘就對我糾纏不休。」
「請問是林吉利的家人嗎?」
明明一個禮貌性的關心動作,卻讓常婉生出比平日更大的勇氣,「我給你看點東西!」她不由分說,上手拉他,叮叮咚咚就往樓上的雜物間去。
我看著快遞頁面上模糊的地址,隱約顯示來自北京。盒子輕得很。領取完畢,我一邊走一邊拆,進了電梯剛好拆開,發現躺在裏面的是張銀行卡。
常國言沒把女兒的小性子放眼裡,光說她傻。
江忘聳肩,「她隨時可以來公寓住,我的工資也夠養活她,沒後顧之憂。」
「姑娘,別覺得我們敲竹杠。如今的人誰不金貴?磕著碰著都是、好一場大鬧,別說斷肋骨了,還一斷斷六條!我們這頭也已經諮詢過醫生,恢復得不好,將來我老公的勞動力就徹底沒了,等於我們家攤著一殘廢,擱你你不鬧心么?好好跟街上走著,遭這破罪。就算,啊,就算他恢復,以後重東西是肯定拿不了的,天晴下雨更疼得不行。六十萬,買他和我們家一輩子,已經算仁至義盡。」
好像在告訴我密碼。
「對不住了兄弟。」他在電梯里攔住青年,「我以為他今兒是為我妹的事奔走。畢竟吧,她對你的心思不是一天兩天了。我要知道話題這麼敏感,不會拉你過來。」
果然是為彼此廢天堂的姐妹。
「我看了你發到郵箱的建議,也向上面領導反饋過了。意見呢,很好、很切實,也對維護醫院形象起到良好作用。只是在實施上,恐怕有難度呀。」
禾鳶不打算放過他,「三年前,月亮問我,你回川城那日究竟給她帶了什麼東西,我說我也不知情。現在看來,就是那張銀行卡吧?」她盡量雲淡風輕講。
陳雲開回來一個不屑的表情,「想什麼呢?我哪兒來那麼多錢去。還不是我媽,異想天開,以為經我的名義遞給你,能讓你媽好受些。她知道自己出面阿姨估計沒臉要。」
可往往,老天爺最看不得這種平淡的幸福。總要想方設法給你來點大起大落、風沙卷土。
「你好,我們這裡是中區交警大隊,您的先生發生車禍,正在人民醫院搶救,麻煩你迅速來一趟。」
「那你頭二十年怎麼生活過來的?」
我媽當然不想眼睜睜看我爸坐牢,以吝嗇出名的她拿出存摺,裏面有他兩辛辛苦苦存的二十萬來萬。剩下的二十來萬,我讓她出面向陳阿姨開口,可她不。
常放假意奚落,「可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鍋里還有湯,是我準備犒勞江忘的。他最近沒少為我家的事奔忙,我只能用這樣的方式示好。
可我慌忙起身,差點將手機拂到地上。
她們皮膚科本就出了名的油水多,江忘很小又開始拿獎金,她那些工資基本沒什麼用處。
「怎麼講呢,」老劉雙手改撐下巴,打起官腔:「對於號販子的行為,我們堅決打擊。可你也見識了,按照正常的排號流程,我們的坐診醫生吃不消啊。光一上午功夫,幾百號人就得將走廊擠得水泄不通。嗯,這個呢,對於急診需求不太強烈的病人,高昂的價格可以暫時冰封他們的理智。那個,多等幾天正常排號就行了嘛。」
或許吧,連我都忘記了,這個表面光鮮、無所不能的男孩,內心有多自卑。
「傳統重要嗎?傳承才重要。」
他失笑,「怎麼現在要禮物變套路了嗎?」以前我都直來直往。
「叔叔的忙,以我的許可權,恐怕使不了太大力。」江忘不習慣兜圈圈,「如果已過葯監和其他相關部門審核,進我們醫院是遲早的事兒,不用多此一舉。」
「對我是。」
一來二去,我算是成功打入他們腫瘤科內部,還得知了他們VIP病房目前都住了誰,有什麼新鮮事迹和奇葩人物,可江忘依舊悶悶不樂。
恰巧此刻我福至心靈地給他打電話,讓他回家的時候給漲停板帶一包狗糧:上次網購的質量不行,它吃了老吐。
……
逛商場那天清晨下了雨,馬路濕答答的。我因為新衣服太好看捨不得脫……好吧主要是貴,又沒很多場合可以穿,我覺得少秀一會兒都是浪費。寧願手臂冷出雞皮疙瘩。
我不知道該怎麼向江忘解釋錢的事情,口口聲聲說自己想辦法,卻一而再三顯示自己的無能。
儘管以我自詡聰明的腦袋瓜,能想出一萬種報復方法。但有小蔡的前車之鑒,我不敢輕舉妄動。我不希望他的工作受我影響,不想他成為眾矢之的。
「您放心,要求若不是很過分,我可以負責兩方溝通。」
就是苦了江忘還要一同被罵,於是我努力鎮定地趕他走。
他能想什麼辦法?他工資是不低,但總不能叫醫院先預支兩年?他自己也得生活、還房貸。
「能不能免受刑責,一要看傷者能否蘇醒,以及蘇醒后的狀況,二要看家屬態度,是否願意簽和解書。」
「所以,你們同居這麼久,才……」杜婷一臉不可思議。
當然,我知道江忘的鎮定都是裝的。當男孩和女孩,成為了男人和女人,有些心理變化,是不需要像寫檢查報告那樣巨細無遺說出來的,而你就是能感覺到。
越來越會講話,簡直不想叫人活。
我自覺理虧,卻不肯認https://www.hetubook.com.com,「難道讓我死嗎?」要是弄髒新衣服,還真不想活了。
「如果今天站在高處的是我,你就沒人敢欺負。」
我已經得到了世上最好的江忘,就註定失去別的護蔭。
「我什麼都沒辦法給你,江忘。唯一的,就只有我自己。」
如果不是我陪床的時候看電視,發現江忘接受採訪,給常氏新引進的抗癌藥背書,我差點就陷他于萬劫不復。
「好可怕,懶惰也會傳染。」我說。
熟知今晚的江忘不吃我畫的餅了。
「如果人手不夠,是醫院的制度和分配不合理,為什麼要病人背鍋?」
片刻——
常國言哈哈一笑安撫,「放心放心,先吃菜。」接著才漫不經心提起,醫院的手續已經在走了,不日就會出現在藥房的銷售名單中。
我不願承認這是個弱肉強食的社會,可它就是。乃至於江忘覺得,是自己不夠強大,才沒法護我周全。
我是認真地想算了。
「錢的事我想想辦法。」
馬路邊,有行駛猖狂的司機驚起積水,我嚇得條件反射拽過江忘,一把利用他擋在我面前。
「那筆……」
「單純的好人是不容易幸福的!」
「把完整地址發我,東西給你寄回去。你要裝消失,我就給陳阿姨啦。」
正因為知道,才會對我說出那番話,「醫生也是人,也要養家糊口。」
以前我媽老罵我開玩笑不分輕重,我總不當回事。只沒想,這一次的教訓,來得比想象中深刻。
「拆遷不定等什麼時候,拆了還得繼續找落腳地。現在叔叔又住院、復健還得花錢,那二十萬不能動。」他條理清晰對我講。
江忘再清楚不過這個項目,梁欽組的團隊,他和常放是主力骨。
後面不再有內容,好像我默認收下了似地,實則我是在電話里明確拒絕了他的饋贈。
常家是幢小洋樓,江忘第一次造訪。
儘管我已經解釋得那樣清,男子眼底醞釀的風暴卻沒消失跡象,反而越滾越暴。
有天晚上,他突然告訴我發工資了,要請吃飯,問我想吃什麼。
常國言若有所思,嘴上頓了一下:「呃,那什麼?氣氛可能太嚴肅了。」
江忘無奈,「現在怎麼辦。」他指了指衣角上特別明顯的泥點。
常國言一愣。
「年輕人,謙虛謹慎點是好事,過分謙虛就容易錯過機會也讓別人錯過了。」常國言依舊笑盈盈地,「你們腫瘤科人才是多,然而上任一個月就完成三台手術,治愈率達到百分百的醫生,據我所知,挑選範圍就很少了。」
江忘微蹙眉,因對方嘴裏自來熟的那句「小忘」。
他隔了會兒才回,「和懶沒關係,就是一個人吃東西提不起勁。」
「我能說說我的看法嗎?」
飛來的橫禍已經讓我媽有些立不住腳。而白天還身處溫室里的我,連被套都要帶回家給她洗的我,一瞬間感覺自己是她唯一的支柱。她可以倒,我不能。
手術室外,我媽大有徒手拆了那輛二手桑塔納的衝動。
那幾日,我總覺得江忘心事重重。
可我說得輕鬆,人到樓下,卻還是沒敢上去。
常婉到底還有分辨是非的能力,禁不住冷笑,「連我都不想和你一條船,他就更不願意了。」
他正要講,煲湯的鍋滴滴幾下提示時間到,我立馬站起來,「你等等,我先盛湯!」
「我們家哪來五十萬……」
一句話把我整懵。
「咳、漲停板,不想挨打快到爸爸這兒來。」
江忘不疑有他,進了某五星酒店的包間才發現是鴻門宴。
我崩潰回頭,對上漲停板一雙眼睛,舌頭還一咂一咂。
「你看,我們也很早就『遇見』過了,你還不信。你知道嗎?看你第一眼我就想,要是有天能讓這張溫和的臉生氣就好了。結果你從不對我生氣,你只是淡淡地說不要,直接地說拒絕。」
回家路上,我一刻不鬆懈地吊著他的胳膊,「哎呀,你和一不懂事的小姑娘較什麼勁?她還是個孩子呀。」
有的口根本不用開,有的事心照不宣。
就像他的父親,終生執著珍愛的物理,以為無愧於心,最後還是被現實壓彎了腰。
沒多久,附院順利拿到超一流的牌子,全院上下慶祝。
為了儘快解決紛爭,我馬不停蹄揣著銀行卡跑去醫院,順便通知傷者家屬去交警隊簽和解書。
「一把年紀了,難得還指望他一飛衝天啊?平平淡淡也是福。」我媽越看越開。
我一個電話打過去,「陳雲開,就五十萬,多一分我也不要。別以為幾萬塊就能買我一輩子對你感恩戴德,哼想得美。」
後來交警的態度明朗許多,條條框框給我們講規章制度以及可能承受的後果,要我們做好心理準備。
「你明天還上班吧?趕緊回去休息。今晚我肯定在這頭兒不回去了,你早點睡覺啊。」
可突然有一天,江忘到醫院看望我爸,私下竟塞給我一張銀行卡,裏面的數額將將五十萬。
他自尊心強,總竭力想給我什麼,來證明我對他的意義。所以他給什麼,我都受著,看他因為給予而開心。
可是,除了這樣,他還能怎麼做呢?陳雲開想。
他對江忘有欣賞之情,也知道他的來意,心中兩把刷子正不停地掃主意。
「那是因為三位病人都恰好有每年體檢的習慣,才及時發現沒讓癌細胞大幅度轉移擴散,我不過佔了運氣成分。即便挑別人,手術也能完成得很順利。」
出了病房,江忘安撫地揉揉我的腦袋。
而我認為,我不需要他單方面的保護。成長是兩個人的事,沒道理要一個人辛苦。當你哐啷把自己砸對方身上的時候,就算對方不說,那也一定很痛。
我攙著我媽,他牽著我,彷彿無聲在說,要與我同甘共苦。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