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哭了太久了，在她清醒的時候，她喜歡用微笑面對每一個對她心存善意的人。
沒有人比她更明白，這一年來夏拾雨到底經歷了什麼，所以她的微笑，她的這一聲「對不起」，才顯得那樣彌足珍貴。
吃完晚飯，夏拾雨收拾了碗筷，上了樓，輕輕關上房門。門關上的一瞬間，眼淚磅礴而出。她跪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手臂。
這是她第二次來這裏。只是上一次來這裏的記憶已然模糊，她當時的情緒應該非常不穩定吧。
保持清醒才是對自己最大的懲罰，這樣她才能清晰地認識到因為自己的失誤，到底造成了什麼樣的後果。
「嗯，我就是想做點什麼讓媽媽開心。」夏拾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一邊從網上找菜譜，一邊學著做的。」
「宮旭。」她揚起嘴角，笑了，「我來看你了。時間過得可真快，自你離開，已經一年多了。上次來見你的時候，似乎發生了很糟糕的事情，我不太記得了。」夏拾雨https://www.hetubook.com.com
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對不起啊，過了這麼久，才來見你。」
那一桌的飯菜，是夏拾雨花了半天的時間做出來的。
她走過一排一排墓碑，最終停在了宮旭的墓碑前。
夏拾雨將視線移到了媽媽身上，站起來走到她身邊，然後張開雙臂，輕輕抱住了她：「對不起啊，媽媽。還有，謝謝你。」
夏拾雨就這麼慢慢地走著。她走了一路想了一路，想這一年來到底經歷了些什麼，那些短暫的清醒時刻，她似乎總是在哭，總是被悲傷和悔恨左右。
她蹲下身，靜靜地看著墓碑上那張小小的照片。
現在已經是初秋，白天的燥熱已然散去，夜晚很涼爽，夜風吹在身上很舒服。
「我是媽媽啊，哪有媽媽要女兒說對不起的。」夏媽媽拚命壓抑著聲音里的哽咽，「那一桌飯菜，是拾雨做的嗎？」
夏媽媽站在門口，忘記了要往裡走。
她想她得為媽媽做點什麼，然後在她不清https://m.hetubook.com.com醒的時光里，媽媽能夠對她多點耐心，不要不管她，不要拋棄她。
有一段時間，她甚至把自己活成了另一個人。
照片上的少年，一成不變地保持著昔日的模樣。他濕漉漉的目光彷彿注視著她，帶著一點淺淺的笑意。
她是空手而來的。墓碑前放了一把白百合，看上去還很新鮮，也不知道是誰來看過他。
那時雲淡風輕，蟬聲陣陣，張翅飛翔的鳥兒掠過窗前，少年眉眼裡帶著笑，像是全世界最溫柔的光。
「傻瓜。」夏媽媽的眼圈迅速紅了。
多久了，她有多久沒有看到夏拾雨露出這樣的笑容了。這一年多來，她絕大多數時間都是不清醒的，沒來由地哭，沒來由地笑，總是很亢奮、很暴躁，稍微一點點刺|激，就能讓她癲狂。
她走得很慢，腳步卻異常堅定。
這一年來，她其實都不過是在逃避，因為不想面對，她把真正的自己藏了起來。
這句「對不起」，讓她的心臟一抽一抽地痛和*圖*書。
她不會再那樣了，她會清醒地活著，清醒地做完宮旭想做卻沒有做到的事。宮旭應該擁有卻沒能擁有的人生，她想替他去走一遭。
「我們去吃飯吧。」夏媽媽說。
唯獨宮旭的死，異常清晰。他在水中呼吸時，凝成的小氣泡，他躺在沙灘上時，發上沾著的細小砂礫，這些全都清晰可辨。
她想趁著現在勇氣還在，趁著自己還清醒，用正常的自己去見他。她有很多很多的話想對他說，卻都還沒有來得及說。
她換了一身衣服，決定去見一見宮旭。
「我不知道這樣清醒的我，可以保持多久，我想趁著腦袋清明來見你。」她眼神變得有些落寞，「我想和你說說話。你不知道，我有很多很多話想要對你說。為什麼在你還活著的時候，我一句話都不敢說呢？」
她想她應該和很多人說聲對不起。她回顧一年來的時光，那些日日夜夜都是模糊的，像是矇著一層紗，叫她辨不清過往。
「對不起。」
她現在非常清醒，明白自己要做什麼hｔtps://ｗwｗ.hｅtｕbooｋ•ｃom.ｃoｍ，以及自己可以為死去的人做什麼。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如果她一直那樣，才是最過分的事，無論是對活著的人，還是對死去的人來說。
她躡手躡腳地下了樓，盡量放輕腳步，沒有驚動媽媽。
「好吃嗎？」夏拾雨心中無限酸楚，她眼睛里充滿水汽，卻一直隱忍著不讓那水汽凝結成淚珠。
夏拾雨正在自己的房間里，坐在電腦前，聚精會神地看著一篇小說。那篇小說似乎很有趣，她一邊看一邊笑。
「我明明應該告訴你的。」她有些懊悔，「我應該告訴你，從開學第一天見到你，我就覺得你很好。」
夏拾雨抬起手擦掉了媽媽的眼淚，露出了一個溫柔的微笑，然後點了點頭，和媽媽一起下了樓。
夏媽媽從公司回來的時候，發現餐桌上擺著一桌子的菜。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飛快地放下手裡的東西，跑上了樓。
然而現在，正常的夏拾雨就在她眼前。
「很奇怪，中午回家的時候，走在路上，腦子忽然就清楚了。這一年來，媽媽很和-圖-書辛苦吧？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明明一點兒也不想讓媽媽難過的。」夏拾雨湊在媽媽耳邊輕聲說，「或許以後我還會做出讓媽媽難過的事，但是，媽媽，那一定是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時候。對不起，對不起……」
「拾雨。」她忍不住喊了一聲。
她走進衛生間，捧起冷水，洗了一把臉。
從她家走到墓園，需要半個多小時。她走得不急不躁，這條路就顯得非常漫長。
夏媽媽絕望的時候想過，或許夏拾雨一輩子都會這樣了，不會有好起來的一天了。
其實這頓飯，雞翅燒得有點煳，西藍花鹽放得有點多，紅燒肉也沒有燉爛，可是這頓飯，卻是這一年來，夏媽媽吃得最開心的一頓飯。
墓園裡亮著幾站孤零零的白熾燈，將白花花的墓碑籠罩在其中，樹影婆娑，夜晚的墓園，悲傷又可怕。
「很好吃。」夏媽媽低著頭，一邊吃一邊說。她不敢抬頭，怕抬了頭，夏拾雨就會看到她已經滿是淚水的臉。
當夜深人靜，當笑容再也無法維持，悲傷的情緒宛如潮水一般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