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應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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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佳楠探了個頭:「你這麼殘忍,人家開花你也受不了?」
「這是百達翡麗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月相表,有萬年曆和計時功能。」她一邊說著,一邊小心翼翼地將表從盒子里拿起,目測了下,「表徑三十七到三十八毫米,好像發表后只生產了三百多隻,幾年前在安帝古倫拍賣會上有一隻同款,預估二十萬瑞士法郎,最後成交價是四十六萬。但是——那隻表是完整的。」
行崇寧搖了搖頭:「經過現代科技的計算,它最後存在了二十四小時零一分鐘的誤差,所以從遷移的那一年起,變成了二十二日。」
結賬的時候,葉佳楠爭著埋了單。
葉佳楠面色更窘,下意識地又抹了抹自己的臉頰。
他剪枝的時候,完全沒有一貫武裝自己的那種盛氣凌人,側顏和唇在周圍綠色的襯托下,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平和。
行崇寧看了葉佳楠一眼,卻突然說了一句:「你剛才不是還在哭嗎?一個人的眼淚怎麼能如此收放自如?」
這一切,使得行崇寧微微一怔。
電影的畫面和台詞都還在繼續。
葉佳楠搖搖頭,推辭說自己有些累,想要回去休息一下,於是四個人分道揚鑣。
今年A城的冬天十分反常,暖和異常,連續好幾天暖陽暖冬天氣之後,很多植物都彷彿迎來了一年中第二個春天,紛紛開始抽枝發芽,有的還開始蓄出花骨朵。
行崇寧沒有接話,站起來打算邁步離開。
「上帝的應許之地,」他眉心舒展,嘴唇微微張開,隱約露出那顆唇珠,頭往左邊側了側,「迦南地,葉迦南。」
「我還不了解她嗎?她的性格就是那樣,不喜歡欠人東西,應該覺得上次是陸www•hetubook.com•com劍請客,這次她請回來,兩清后就可以over了。」
那份協議,他壓根兒就沒有看,她也沒有給他念。
行崇寧將那隻表又放回盒子里,淡淡地說:「當年法老修建它的時候,太陽下半年照進神廟的日子應該是十月二十一日。但是二十世紀,埃及政府在尼羅河上游修建大壩,水位上漲後會淹沒神廟,所以就把它整體遷移了。」
他蹲下身,用手指撥弄了一下,隨後起身回到廚房找了一把剪子,又蹲回原地,將它們一一剪掉。
「我每次進來都沒有敲過門。」他答。
行崇寧似乎有些不太適應這樣與人聊天,沒想再繼續說下去,於是拿起東西,準備起身上樓。
他一句話,使她從電影中墜入到了現實中。
說到這裏,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臉頰上:「你的城市。」
「你很喜歡到處走,」葉佳楠說著,見行崇寧沒有明白她這句話的意思,又繼續說,「去年在埃及,我們遇見過。」
行崇寧沒有搭理她,剪完了之後,又在綠油油的葉叢中檢查了一遍才回到屋裡,將掌心裏的那些花|蕾倒在茶几旁的垃圾桶里。
泥里有個角落,種著薄荷草。
行崇寧冷冷地說:「如果你能意識到自己的無知,我可以告訴你,這草如果開了花,在室外過冬就很難熬過去。」
行崇寧聽見她的話,停下腳步,回答她:「我後來又去了耶路撒冷。」
回到住處,葉佳楠習慣性地看了一眼沒有被動過的地球儀。嘴裏吹起了口哨,回房間洗了個澡睡了個午覺,然後就開始在客廳里看何茉莉給她的碟片。
電影的畫面在醫院的現實感與幻想色彩和_圖_書間不停地變換著,時而讓人昏昏欲睡,時而又讓人驚艷錯愕。
「為什麼?」
電影的女主角只是一個幾歲的小姑娘,因為摘橘子而摔斷了胳膊,到醫院來治療。
葉佳楠粗獷地用袖子抹了抹眼淚:「你周末出現了,算犯規。」
「反正肯定既不是二十萬瑞士法郎也不是四十六萬。」行崇寧說,「他說這是幾十年前他送給他太太的定情禮物,後來被車壓壞了,這麼多年都沒能修好。現在太太去世了,他自己又生了重病,當時我說我應該能讓它複原,他就賣給我了。」
於是,希望知道故事下一章節的女孩,一次又一次地按時出現在羅伊的病房內。
「我的合住協議……」她說到一半,閉上了嘴。
葉佳楠附和道:「這個我知道,那個博物館裏面有介紹。」
「你以為我們女的就缺頓飯錢?」何茉莉反問。
葉佳楠彎腰拉開沙發邊的檯燈,拿起遙控器一把關掉電視,隨後鼻子往裡吸了吸,惡狠狠地問:「你剛才進來幹嗎不敲門?」
「你在哪裡得到的?」葉佳楠不禁問。
葉佳楠的眼淚又開始不爭氣地往外流。
那隻手伸過來的那一刻,葉佳楠嗅到了他指尖殘留著的薄荷葉的清香。
她看著行崇寧的臉,明白了門廳的地球儀這幾日沒被動過的原因。
看到這裏,葉佳楠眼眶的眼淚開始往外流。
他抬眼看她,答道:「前幾天,在馬拉喀什。」
徐慶浩準備為旁邊這位男同胞爭取下最後的機會,熱情地建議:「電影院、遊樂場還是卡拉OK?這回我請客,誰也別跟我搶。」
「我?」葉佳楠不解。
行崇寧的目光落在天井的小花園裡,皺了皺hetubook.com.com眉,放下手裡拿著的一個小盒子,走到天井前,打開玻璃門,去查看天井裡的植物。
他一邊拍著手裡殘留的花瓣,一邊問:「有些時候,你這人是不是對自己認定的事情都十分自信?」
行崇寧挑眉問道:「你在惡補理論知識?」
「其實,」行崇寧說,「你知不知道真正的太陽節不是在那一天?」
「那就是在阿布辛貝神廟。」說完這句話,他就似乎陷入了思緒中,半晌后,揚起嘴角說,「人類智慧的奇迹。」
行崇寧傾身,接過葉佳楠還回來的表。
他蹙眉想了想,似乎沒什麼印象,問道:「哪一天?」
「試試。」
葉佳楠十分惋惜。
此刻,那簇蓬鬆可愛的薄荷草上也結了細小的花|蕾。
這是一個美麗又充滿迷幻的故事,也有一種類似於「一千零一夜」的憂傷。男主角是一名特技演員,因一次特技表演發生事故,導致下半身失去知覺。愛情的失意和身體的殘疾讓他對人生完全絕望,但是他寸步難行,眾目睽睽下連尋死的能力都沒有。
於是,行崇寧剛一走到客廳,就看到葉佳楠站在沙發前,以立正的姿勢對著他。窗外的天色已經有些昏暗,她在此之前卻渾然不知,連燈也沒有開,電視的屏幕成了客廳里最亮的光源。明暗交替的光影,反射到她的側顏上,布滿淚痕。
「我沒有。」葉佳楠嘴上否認著,臉面上卻掛不住了,急忙將資料收起來。
「……」
「古埃及人對時間的研究一直都有很大的貢獻,我們現在三百六十五天為一年的劃分標準,就是埃及人發明的,他們當時就有很先進的計時工具了。」
葉佳楠卻仍然沉醉在自己https://www•hetubook.com.com埃及之行的回憶中,又說:「湊巧的是,後來我又在帝王谷見過你。然後,第二天我就回美國了。」
何茉莉壓低聲音回答說:「你懂什麼,估計這倆人沒戲了。」
他將表攤在自己掌中,喃喃重複了一遍葉佳楠最後的那句話:「是的,那是完整的。」語氣不無惋惜。
羅伊羞愧於自己的卑鄙,在服下整瓶安眠藥后,對這個絲毫不了解死亡的純真的孩子說了一句:對不起。
「你們女的是這種想法,才請男的吃飯?」
以至於,整個電影拍得那麼美,卻處處透露著絕望。
葉佳楠目瞪口呆:「這個也太牛了,現代人都難以企及。」
他放好剪子洗了手,回到茶几跟前取自己剛才放下的盒子,卻瞥到茶几上葉佳楠整理的鍾錶筆記。最上面的一頁,還是葉佳楠中午給幾個人看的陀飛輪的分解結構。
他的反駁頓時叫葉佳楠啞口無言,有點羞愧。
男主角口中講述的那個充滿冒險、無厘頭的奇幻故事,吸引著小姑娘,又總是在最精彩的地方戛然而止,叫女孩下次來聽。
行崇寧點點頭:「一個老頭賣給我的。」
「你呢?你後來去了哪裡?繼續沿著尼羅河往下嗎?去開羅了?」葉佳楠活潑的性子開始顯露了。
葉佳楠是典型的那種風一樣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兩個人長久以來劍拔弩張的氣氛因為行崇寧此刻的好心情,一下子就變得融洽了起來。
就在此時,門鎖那邊突然傳來一些響動,打斷了這一切。她聽見動靜,措手不及地從沙發上站起來,慌忙地擦著自己的臉。
在電影的開頭,小蘿莉和這個殘疾叔叔在醫院里作為病友相遇了。有一天,男主角羅伊給小姑娘講述和*圖*書了一個奇幻而精彩的故事。
小姑娘第二天看到病房裡抬出一具屍體才意識到自己昨天究竟幫羅伊做了什麼,不停地喊著:「Wake up. Wake up. Wake up...」
「那天人太多了,都擠在同一天去湊熱鬧。」葉佳楠抱怨道,「早知道我就換個時間去了。」
「為什麼我周末不能出現?」
《一千零一夜》里少女給國王講故事是為了「生」,而他給小姑娘講故事卻是為了「死」。
「十月二十二日。」
葉佳楠詫異道:「為什麼?」
「多少錢?」
盒子里是一隻古董表,而且也是月相表,月相在六點鐘的位置,除此以外,左右的三點和六點鐘方向還各有一個下沉式的副錶盤,可惜的是,表面的鏡片已經完全沒了,上面的指針和副錶盤上的小錶針也遺失了,錶盤似乎被重物碾壓過。
行崇寧側了側頭,不合時宜地說了句:「這人沒死,不然後面就沒法演了。」
故事講到最高潮的地方,羅伊最後一次停下來,暴露了自己的本性。他用故事的結局來誘惑小姑娘替他去偷嗎啡,用來完成自己絕望的自殺。
「你真的修得好?」
葉佳楠十分不想聽命,卻又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和好勝心。
電影的名字叫《墜入》。
徐慶浩偷偷對女友說:「葉佳楠這人挺大方的啊。」
葉佳楠答:「你這句話,我還以為是在說你自己。」
配樂和小姑娘的抽泣從音響里傳出來,迴響在客廳的空氣里。
他坐到沙發上,將自己手中帶回來的那個盒子打開,遞給她說:「考你一下。」
隨著他的動作,他身上沾著的薄荷氣息又開始飄散。
葉佳楠嚇一跳,反問:「摩洛哥的馬拉喀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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