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婕愣了愣。「人死了,錢沒花完?」她問。
孫周耳朵通紅,雙眼含淚,咬牙切齒了足足有一分鐘,突然大喊——
那之後,說什麼我們也不去簡婕家了,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幾分敬意。
簡婕皺著眉頭看他,孫周一臉正經,表情和報幕一樣。簡婕似乎也猜到了什麼,她很不自然攏了一下頭髮,低頭看了一眼地面。
然後暈了過去。
簡婕愣了,隨即眼睛睜大,緊緊盯著程大葫蘆,直到兩個人的臉距離還不到一公分。
大哥你趕緊的啊!我操|我都要急死了。
結果這句話說完,孫周就沒詞兒了,紅著臉看著簡婕。
「就是啊,」簡婕不依不饒,「他都沒表白過。孫周,你自己說,你是不是沒表白過?」
「就、就要養蜘、蜘蛛!」孫周回答。
簡婕狐疑地看看我,花了好大一會兒,才明白我確實騙了她。
我突然覺得有戲。
「我們在一起,好嗎?」她主動把話接過去。
兩個月後,孫周從望京搬出來,在東三環附近租了一個一居室。簡婕說服了她爸媽,帶著她的蜘蛛、蜥蜴和蠶寶寶,去和孫周一起住。
簡婕看看他,表情冷峻。「孫周,」她說,「你就這一句想說的?」
「服務員來三瓶啤酒我就結巴怎麼了拿口吃的人開涮很開心嗎我去你大爺啊!」
老闆聳聳肩。「我可管不了。」他說,「你們仨倒是有點兒意思。這樣吧,咱倆賭一把,你說,服務員再來三瓶啤酒,完整地說出來,這頓飯我就請你們。」
然後突然拿手一指:「啊,蜘蛛爬到你們背上了!」
「那你們養一個我看看。」簡婕說。
「對吧?」孫周可憐巴巴地問我。
於是孫周第二次來我家那天,我鼓勵他去表白。
簡婕不阻止他,但會抱著胳膊,靠在門邊,認真地看著孫周忙來忙去。她臉上還掛著笑,眼神很溫柔。
孫周反而緊張了。他張張嘴,閉上,又張開。
「你要……說什麼?」她輕聲問。
話一出口,屋子裡一片死寂。
簡婕放下胳膊。「更好的?誰?你啊?」她睜著通紅的眼睛說。
我忍不住敲桌子。「你們倆能不能照顧照顧我的感受?」我說,「大白天就秀恩愛?」
「有病吧!為什麼!」我繼續喊。
「孫周啊,」我說,「你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無恥的?」
孫周一激靈,下意識地把簡婕護在身後。
所幸蜘蛛只動了這一下,停止了。
簡婕始終沒動筷子。肉熟了,我夾了一塊兒,她又開口。
但是簡婕笑了。
孫周死命攥住我的上衣不鬆手。「我、我,練、練膽子!」
「不、不是!」孫周說。
五六個人,人齊了差不多十點,一直喝到十二點飯店打烊,我們七葷八素地出來。這時候酒意也上來了,大家一起跑到路邊,彎腰,一個拍一個的背,高喊「一、二、三!」。
孫周傻笑。「沒、沒事兒啊,」他說,指指我,「他騙你的,沒、沒咬。」
「……啊?」孫周還是一臉痴獃相。
這是我第一次見她哭。
我們唯一敢接近的,就是那幾隻蠶寶寶。
孫周自己也納悶了。他站起來摸摸嘴,又摸摸耳朵,突然間哈哈大笑。
「……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她的?」我聽到自己問。
老闆一下笑了。
「說誰不會說啊!」她大喊,眼淚一下涌了出來。
「撿個屁!」我往後躲,蜘蛛居然沖我爬了過來。「你把它弄出去!我操別碰我拖鞋啊啊啊——」
「你、你看什、什麼看!」孫周居然硬氣了一把。
「她覺得養、養蜘蛛是、是不正常,那我、我也養和圖書,」他接著說,「我陪她不、不正常,她會不會就、就不那麼孤……孤單了?」
「不試試怎麼知道?」我問。
她只在過去看程大葫蘆的時候,有過這種神情。
「你們好意思說自己是男人。」簡婕一邊打掃蟋蟀的遺骸,一邊說。
我一臉壞笑看著孫周。孫周急得指天畫地:「我、我當時是、是想——」
「簡婕,我、我們,我們……」他一連說了十幾個「我們」。
「不過我明白。」她又說,「你養蜘蛛的時候,我就知道了。我也知道,你一直都怕蜘蛛,現在可能還怕,但你還是養了。謝謝你。」
孫周一下愣住。我也愣住。
……不會帶的貓飯吧?
「程大葫蘆!」一進門就一聲大喊,震住了全飯館的人。
服務員傻了:「幾份羊肉?」
這次輪到孫周轉頭看她。
孫周一下嚴肅起來。他盯著蜘蛛看了許久,好像鼓起了莫大的勇氣,一步步艱難地走了過去。
「有趣你他媽都不敢碰!」我也喊,「還帶到我家來——你放開我衣服!」
這個溫柔體貼的架勢,看得我們羡慕不已。
簡婕變了臉色,正要起身,孫周攔住了她。
簡婕冷笑:「好啊,那你告訴我,什麼是正常。」
孫周又開始口吃。「很、很早之前就、就……」他說。
「沒別的,」他笑笑,又說,「不是你不好,我就是想找一個正常一點兒的女孩。」
「那,我們在一起,好嗎?」簡婕第三遍問。
簡婕笑得很開心。她輕輕拍拍孫周,說:「沒事兒,不用說了。」
他嘴哆哆嗦嗦的,像是千言無語說不出口,看著都快憋死了,突然間一聲大吼——
我和孫周趕緊打車過去。
接著從櫃檯底下掏出了一個扳手。
「吃飯!」簡婕打斷他。
孫周還想繼續。「真的,」他說,「好、好男人多、多得是,你……」
後來……後來他每個周末都往簡婕家跑,偶爾三個人吃飯,他們倆聊得熱火朝天,我在一邊一個人橫掃兩大盤羊肉片。兩隻蜘蛛,還他媽搞起了聯誼,雖然只是在簡婕家窗台上默默地趴著,距離一根手指那麼遠,但只要有一隻稍微動一下,都能引起簡婕和孫周的歡呼。
我也站起來了,雖然我體重才一百出頭,是湊數的。
孫周快哭了。他緊緊抿起嘴唇,臉頰鼓起來,恨不能耳朵跑到額頭上,憋了一分多鍾,就是說不出一個字。
蒼天啊……我和簡婕對視一眼,眼神里全是絕望。
我拉著孫周慢慢坐下。「簡婕啊,」我說,「你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是什麼嗎?」
我只好點頭。「不過也沒用啊,」我說著,沖蜘蛛努努嘴,「你又不敢碰。」
「是喜歡上一個大傻逼。」我說,然後繼續問,「你知道世界上最最可怕的事情是什麼嗎?」
簡婕倒是很自然,順手抱住了他。
孫周想了想,用力搖頭。
我和孫周連哭帶喊,落荒而逃。
我們去她家看過一次。她和父母住一起,三居室大房子,一間屋子專門被她清理出來,擺了兩個大玻璃缸,裡頭各有一條蜥蜴,吐著信子慢慢地爬。
「出來吃飯啊!」孫周在群里喊。
「哎喲沒事兒,」簡婕推開我們,過去把蜘蛛拿在手上。「它可乖了,沒毒,不咬人。」
我喘著氣,回過神來,劈頭蓋臉罵孫周:「你妹夫!沒事兒買什麼蜘蛛啊!」
然後嘩啦啦吐一地。
我眨眨眼,默默地開始往身上裝錢、鑰匙和手機,穿上外套,又默默地往門口走。孫周全程笑眯眯地看著我,還給我開門。走出去一步,我站住https://www.hetubook.com.com,轉頭看著他。
簡婕忽然笑了。
簡婕招呼我們往裡走。我們誰也不敢,連程大葫蘆都死死扒著門邊,盯著那兩隻蜥蜴一動不動。最後還是孫周挺了挺胸,壯著膽子走了進去。
我自顧自點菜,不出聲。一會兒,羊肉片、肥牛、蝦滑、百葉……七八個盤子上來,我招呼孫周涮肉吃,把簡婕當空氣。
「因為簡婕也養蜘蛛我想和她一樣這樣就能有共同話題了我喜歡她啊!」
我和孫周對視一眼。「不是。」我說。
……媽的,也不知道當初是誰嚇得屋子都不敢進。
孫周清清嗓子,說:「簡、簡婕,我有、有話和你說。」
再之後,過兩個月,說不清是第幾次聚會。程大葫蘆來了,簡婕沒來。我們沒當回事兒,也沒問,誰還沒個忙的時候啊。
「我不口吃了!」他說,「我不、不口、口、口吃了!」
孫周猶豫半晌,猛然從我面前拿走那個酒瓶,往嘴裏倒了剩下的幾滴酒,接著挺直胸脯,說:「他、他是混、混蛋,你能找、找到一個……更好的。」
孫周附和著連連點頭。
孫周一隻手上卧著一個蜘蛛,傻呵呵地沖我笑。
程大葫蘆看著她,不說話。
孫周傻了。「啊,我、我是說……」他開始語無倫次,「蜘蛛,不是,公、公的……可以放、放在一起養!」
「我們、我們……」孫周還在重複,「我們……的、我們的蜘蛛!可、可以在一起嗎?」
孫周很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別著急,慢慢說。」簡婕也有些緊張。
「因、因為她和別人,不、不一樣。」他說。
「真是的,」她說,「那麼簡單一句話都說不利索,還要我說。你可以打字啊……」
「其實,」簡婕說著,擦了一下眼睛,「我之前說覺得自己不正常,是發牢騷說的,你居然當了真……你想的也對,一個人養蜘蛛,是挺無聊的。我想有個人能和我一樣,只是沒想到是你。你以前害怕成那樣,第一次摸蜘蛛的時候,估計嚇傻了吧?」
「也行。」簡婕說,「那就這兒吧,你當著大家的面,說,你背著我,找了一個新女朋友。」
我們迅速找張桌子坐下,孫周和簡婕看菜單,我又回頭看了一眼,嗯,老闆確實不在。
我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一隻黑漆漆的大蜘蛛趴在屋子正中央。
……也很可怕。
「不是非要節日才能表白啊,」我說,「喜歡她就告訴她,這有什麼好等的?」
「笑你媽逼呢笑!」她怒吼。
「你們是不是也覺得,我是一個不正常的人?」她問。
我過去把酒瓶拿走,仰起頭,咕咚咚把剩下的酒喝光。孫周嚇了一跳。
「你們倆有病啊?」她氣得跺腳。
孫周沒說話。他的手終於放下來,攬住簡婕的雙肩,一邊拚命點頭。
……是你要表白啊大哥!我跟著去幹什麼?當拉拉隊?
這麼一鬧,程大葫蘆再沒和任何人聯繫,簡婕也消失了。事出突然,但後來仔細想想,也差不多能明白個大概。簡婕不發話,聚會自動取消,只有孫周隔三差五給我發微信,問我有沒有簡婕的消息。
孫周露出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沒理他。簡婕聽著,沉默片刻。「對!」她忽然喊,「我就是放不下!不行嗎?我就傻逼了,怎麼了?!」
「不用安慰我。」簡婕搖搖頭,又說,「正常的人,一般不會養蜘蛛和蜥蜴吧?」
孫周一動不動,眼神里全是驚訝。
簡婕沒再說什麼,看得出來,她很高興,因為她立刻拿出了自己那隻,和孫周一起研究這兩和_圖_書隻哪裡長得不一樣、是不是一個品種。
「萬、萬一咬到你呢!」他說,「我不、不怕!」
你大爺的,光點頭幹什麼!誰看得見啊!
「你沒事兒吧?」她一路跑過來,張口就問。
「我、我買、買了這個。」孫周說,「不太敢、敢碰,你、你幫我……」
「是明明知道他是個大傻逼,還他媽放不下。」我又說。
「你打算什麼時候告訴我?」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剛往裡走兩步,他一低頭,「啊啊啊!」一聲慘叫,手腳並用逃了回來。
「你、你撿一下!」孫周試圖拉我手。
那桌人被毛肚砸了一身,拍著桌子要鬧事兒,我們這桌呼啦啦站起來五個人,個個虎背熊腰,有兩個還有紋身。
甚至給蜘蛛餵食這件事,都不用簡婕動手了,孫周親自去買蟋蟀和麵包蟲,親手把兩隻蜘蛛餵飽,還自告奮勇給簡婕的蜥蜴打掃玻璃缸。
前兩年認識了一幫狐朋狗友,個個能吃會喝,喝醉了嚇死人。大家都是苦逼上班族,下班晚,聚會經常都在深夜。選了個離誰都不遠的地方當據點,一家銅鍋涮肉,雍和宮附近、四環邊上,後頭是著名的五道營。
對面默默地又坐下了。
……靠,合著上次是為了修水管!
簡婕站在門口,咬了下嘴唇,直直走到程大葫蘆面前。
沒人理我。
後來再聚會,簡婕帶了一個人,很羞澀地和我們說,這是我男朋友,程大葫蘆。
「算了吧,孫周。」我於心不忍。
簡婕臉色微紅,拉了拉他的手。
沿著四環跑出去三百米,我們氣喘吁吁地停下。孫周手撐著膝蓋,嘴裏還在說:「嚇死我了!我靠,嚇死我了!」
簡婕糊塗了。「什麼意思?」她問,「孫周,咱倆的蜘蛛都是公的,你不會忘了吧?」
「我們在一起,好嗎?」簡婕又說了一遍。
我靠,黃金?!
簡婕已經到了。她一個人坐在一張桌子邊,面前放著一瓶小二,倒一杯,幹掉,再倒一杯,又幹掉。銅鍋里,水冒著泡,沒煮東西。
又過一個月,我和他們倆吃飯。想來想去,還是以前那家銅鍋涮肉最合適。所幸,店還沒有倒閉,就是不知道老闆還記不記得我們。
……靠,提蜘蛛幹什麼?!你是來表白的啊!
櫃檯突然傳出一聲嗤笑。老闆站在後頭,看戲一樣看我們。
簡婕不回應。這樣喊了三天,第四天晚上,她突然回了條信息。
簡婕還不罷休,摟著孫周的肩膀說:「別怕!大聲說話!誰敢笑你,我弄死丫的!」
話是這麼說,還是沒人敢動。簡婕扔給我們一個鄙夷的眼神,手撫摸著蜘蛛的背。我看了一眼,蜘蛛有我手掌那麼大,腿毛絨絨的,背上一道耀眼的紅色,看起來很威武。
孫周紅著臉拚命點頭。
我們嚇傻了。老闆從后廚鬼一樣冒出來,站在我們桌子邊上。
老闆樂了。「小夥子口吃啊?」他問。
簡婕看著他,有點兒哭笑不得。「算了,吃飯吧。」她吸吸鼻子,說。
簡婕的眼神像是要把我活活瞪死。「你什麼意思?」她問。
一隻烏黑髮亮的蜘蛛躺在裡頭。
「孫周,你不口吃了!」她好像忘了自己剛哭過,欣喜地說。
吃完喝完,站起來結賬,突然飯館門開了,簡婕裹著風衝進屋子。
……靠,老闆你閑的吧?!
「成、成功了!」他轉身看著我,小臉煞白。
萬一明天你死了呢?我諄諄善誘。
孫周沒反應。他走近蜘蛛,蹲下,手伸出去,停在離蜘蛛還有好幾公分遠的地方,渾身發抖。
「為什麼?就因為她養蜘蛛?」我又問。
靠,就瞧不起你www.hetubook.com.com們這種人。
「那不算。」簡婕狡黠地一笑,「要不這樣吧,你就在這兒說,說你特別特別特別喜歡簡婕,三個特別,完整地說,你說我就信。」
程大葫蘆仍然平靜地看著她,說:「至少,她不養蜘蛛。」
簡婕嘆口氣,說:「所以你大老遠的來找我,就為了問蜘蛛的事兒?」
我和孫周手足無措。簡婕袖子遮著臉,肩膀一抖一抖,我能看到淚珠從她臉上流下去,砸到桌子上。
我們面面相覷。
這群人裡頭,不會吐的只有孫周和簡婕。孫周是因為不會喝酒。他戴副眼鏡,靦腆,還口吃,說話非常不利索,我們喝高了就攛掇他加菜,他一招手,「服、服務員!來一、一、一……份羊肉!」
「找我呢?」一個聲音忽然說。
我們倆都閉上了嘴。
我們撒腿就跑。這麼危急的關頭,簡婕還沒忘了扔下兩百塊錢在桌子上。
孫周臉紅了。「不是,我、我……」他說不出話。
你倒是早說啊!
緊接著,隔壁一張桌子,一個男的說:「嘿,這女的,脾氣夠大的啊。」
「我操你大爺!」她喊。
簡婕又冷笑:「對吧?你們一個個都一樣的,口是心非,嘴上說沒事兒,心裏還不是害怕?嘴上說就喜歡你這獨特的性格,心裏還不是想找一個見了蟲子就往後躲的?說句實話有那麼難嗎?我是挺好騙,就活該被耍是吧?活該聽不到一句真話是吧?」
最後這瓶酒也沒砸到誰頭上,孫周死死按住了我。
她摔門而出。這突如其來的劇情把我們都看傻了,一時間沒人做出任何反應。
黃金有什麼不敢碰的?我沒等他說完,迅速打開盒子。
「不,他嚇暈了。」我說。
我們一愣。老闆也一愣。
「會、會成功么?」孫周有點兒激動,在沙發上坐立不安。
簡婕只用了十分鐘就出現在我們面前。
麻痹的,說好啊!我從後頭踹了他一腳。沒想到踹狠了,孫周大叫一聲,往前一撲,正好把簡婕攬進懷裡。
「我不發現你就不說?」簡婕聲音發顫,又說,「所以那些什麼只會喜歡我一個人、別的女的瞧都不瞧一眼、出軌天打五雷轟——都他媽放屁是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正打算拼了,準備衝過去的一剎那,孫周猛地向下一伸手,一把抓住了蜘蛛。
「說啊!」她喊。孫周在我旁邊一哆嗦。
「真的!」看到我的表情,他又補充道,「我估計她不、不會喜歡我,我也不、不指望什麼,就想能多、多陪陪她,她高興,我我我就高、高興。」
她好像真的被降服了。程大葫蘆和我們喝酒,簡婕不喝,坐在一邊給程大葫蘆涮肉,肉涮好,拿豆腐乳、韭花和香菜調一碗麻醬,沾一沾,放在程大葫蘆盤子里。
本來我們和簡婕認識得更早,聚會也是她提出來的。這姑娘大大咧咧,三瓶啤酒下去,嗓門能穿透天花板。涮肉店裡不乏一些喝了酒就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有次我們後頭有一桌,聽到孫周吭吭哧哧地和我們說話,偷偷指指點點,不時爆發出一陣大笑。我們還沒發作,簡婕蹭一下站起來,一盤毛肚就扔了過去。
孫周鬆了口氣,癱在椅子上。
正在猜包里的東西究竟值幾十萬,孫周把包往茶几上一放,從裡頭拿出一個盒子塞給我。
「不是,我、我本來打算……」孫周站得筆直,嘴唇發白,「我想說,我、我們……我們……」
我說我也沒有。她不接我電話。
簡婕也不喝酒。她要照顧程大葫蘆,程大葫蘆是她男朋友。
他大氣都不敢出,胳膊支著,懸在簡婕肩膀上方。
來就來唄和*圖*書
,帶什麼禮物啊,哈哈哈哈。我喜笑顏開,客客氣氣把他領進客廳。海帶本來趴在地上睡覺,一咕嚕爬起來,繞著孫周手裡的包轉來轉去,不停地聞。
孫周不說話,但手在膝蓋上握成了拳頭。
後來簡婕再沒提過程大葫蘆。那一哭,算是把關於這個人的一切都哭完了。孫周的口吃也沒好,就是人精神了不少,三天兩頭說要去簡婕家看蜘蛛,還非拉著我去。每次我們躲在門口,看簡婕給蜘蛛打掃它的小房子,給蜥蜴擦玻璃缸,還喂蜘蛛吃活的蟋蟀,看得心驚膽戰。
簡婕很認真地轉頭看看他。
「那你回家去練!」我咆哮,「練什麼不好,你買個毛毛蟲不行嗎?」
這回簡婕沒說話。
聲音不大,可我聽見了。我一轉身,隨手從櫃檯上抄起一瓶啤酒。
「你、你管呢!」孫周瞪眼。
呸,小小年紀就同居,不學好。
大白天的,我們三個鬼鬼祟祟溜進去,四下打量,服務員換了,老闆好像不在。
給簡婕打了個電話,約她在她家附近見面。為了騙她出來,我撒謊,說孫周被蜘蛛咬了。
他也不是對蜘蛛過敏,就是嚇得。不過打那之後,他好像不怕了。從醫院回來,他興沖沖地揣著盒子,去找簡婕。簡婕聽說他也養了蜘蛛,睜大眼睛,半天沒說出話。
孫周仔細想了想,還是猶豫。「我本、本來打算,打算,明年……情、情人節……」他說。
「你要是不、不去,我我我就把蜘、蜘蛛藏到你家床床床底下。」孫周說。
「就等你們呢!」他說,「有日子沒來了啊。上回也不知道你們幹嘛去了,跑那麼急。那次錢給多了,我找給你們。」
我想說正常人可能也不會養蠶,但還是一拍桌子:「怎麼不會!我們也想養啊!」
「我、我裝的!」孫周隨口扯淡。
「不用我說了吧?」程大葫蘆反而坦然了,面色平靜地說,「反正你也知道了,現在每個人都知道了。」
「對了,這頓免單,」老闆一邊往櫃檯走一邊接著說,「答應你們的事兒,不能不守信用。那誰!他喊服務員,給我找個扳手,邪了門兒了,個破水管子,修好幾個月還修不好。」
這樣過去一個月,有一天,孫周來找我,神神秘秘地,還拎了一個包。
「你不是害怕嗎?」她問。
程大葫蘆還是不說話。
我們倆嚇壞了,一路跑到門廳,隔著酒櫃露出臉。蜘蛛朝我們這邊走了一步。巴掌大的蜘蛛啊,我腿一軟,差點兒跪在地上。
簡婕揚起眉毛。「誰和誰恩愛?我們倆?」她一拍孫周肩膀,「嗨,普通朋友啊。」
當然,平時她還保留著一貫的作風,喜歡穿馬靴,手上戴好幾個復古戒指,笑起來很開朗。開車出門,旁邊車強行變道,她衝下來罵得人狗血淋頭。對了,她也養寵物,不過養的不是貓貓狗狗,而是……蜘蛛、蜥蜴和蠶。
哈哈哈哈運氣真好!
「蜘、蜘蛛……很有趣啊!」孫周喊。
簡婕轉頭看看他。「孫周,」她說,「你剛才是打算幹嘛?擋在我前頭?保護我啊?」
「你、你和我去……吧。」他又說。
十點,老地方。她寫。
「啊!」一聲慘叫,我直接把盒子扔到了孫周身上。孫周手一抖,蜘蛛掉出來,掛在他衣服一側。「啊!啊!」孫周瘋了,手用力在身上拍,蜘蛛翻了個身,穩穩落地。一瞬間,海帶耳朵倒豎,後腿亂蹬,屁滾尿流地衝出客廳。
我們一驚,看看簡婕一臉小鳥依人的笑容,心說女漢子也被降服了。
「我都聽到了。」她又說。
孫周不死心。他默默建了個群,只有我、他和簡婕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