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懂禮貌的男人

那次之後,我和師兄的關係好像並沒有落在實處。他依舊有古怪之處。他沒言明過,我也不問。他常常給我打長達兩個小時的電話,他常常到學校來接我下班,但他再也沒有住過我家。這一切都使我無比糾結,無人相訴。我覺得我開不了口告訴阿一和尤溪,其實我和師兄早有一腿,但是毫無進展。他們顯然會把我掐死。
「為了地球母親!」師兄吃掉了最後一塊松鼠鱸魚,我則幹掉了最後一滴可樂。
喜歡劉家俊的佳佳和妮妮更是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不再害怕劉家俊被我吃掉。「老師,最近氣色不錯。」就連不愛主動開口的劉家俊貌似也衝著我開了句玩笑。我想他們都誤會了我和師兄的關係。
我一時語塞。
我獃獃地任憑水龍頭沖刷著水池裡的碗,是不想讓他聽見我流眼淚的聲音。我很想轉身撲到他的懷裡,輕聲安慰他說:「一切都會過去的,有了我,一切都會過去的。」但是我說不出口。因為我根本不確定,有了我之後,那一切是不是會過去。我給不了師兄那許多,我只給得了他滿滿的雞胸肉、牛肉,還有滿滿的我自己。
「啤酒……啤酒……就是。哎呀,我好睏啊。」他假裝打了一個哈欠,逃避我的問題。
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幕布拉開了,演員郭濤從舞台上蹦了出來。單身久了,我連看他都有幾分帥氣……堂·吉訶德是一位愁容騎士,一直愛著幻想中的村婦。在王小波向李銀河示愛的那些情書里,他不止一次把自己比做愁容騎士。
「哈哈哈。」
「說正經的,你覺得他有沒有可能是食草男啊?從日本傳過來的一個說法。我們班那些『00后』們就有好幾個這樣的。男孩子,天天化妝得比女孩子還精緻,連眼線都畫。但是他們也不喜歡男生,好像也不喜歡女生,只喜歡自己。」
周末,我安排親朋好友到我家煮火鍋。其實親朋就是阿一,好友就是師兄。
他報社大稿子一交完,或是做了個震驚海內外的假新聞,就想到我家來喝酒玩貓。
「我一天沒吃東西了,真是太餓了。」他歉然地沖我笑笑,那笑容里沒有力量。
阿一從不打算買房子,對車子也沒有興趣。他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個喜歡的男人,然後和他一起過。」
尤溪說:「這個男人身上的擔子真重啊!」
「這邊的風景哪裡不錯了,請問?」阿一沒好氣地對我說:「我替你解決了那幾個大叔,你要請我喝可樂才行。」
「當時恨。但是現在已經不恨了。我知道我現在的生活,怪不了別人,都是因為我自己。就算是沒有我爸爸的病,我當初可能還是如此選擇。但要是早一點兒認識你,再早一點兒認識你。我可能就不會這樣選。你相信嗎?」
師兄果然也是守信之人。雖然他常常不按牌理出牌。
這點對於一個公關來說,真是至命傷。所以我有時候懷疑她是故意的,就好像她常常故意不顧自己一米八的身高而裝柔弱撲向帥哥的懷抱一樣。
我不知道師兄「奔三」的人了,還過著這樣的人生。我不知道,高高大大的師兄,有一個這樣的家。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他依舊不反抗。
我把我爸的睡褲和TEE找出來,輕手輕腳地放在浴室門口。又把他的床鋪在卧室的地上鋪好,在蕾絲弔帶外面罩上了我的粉色運動上衣,到廚房把鍋碗洗掉。
我從未見過師兄這副樣子,心裏的擔心排山倒海地湧出來。也來不及問些什麼,只是連滾帶爬地奔進廚房,拿出了泡麵,燒開水,在鍋里打了兩個雞蛋,從冰箱里翻出了一小把菠菜,切了一點兒蔥花,通通煮進鍋里。
「我發揮的。這才是真正的教學啊!」師兄沾沾自喜,「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他揚揚眉毛,開始背《離騷》。我則打了個冷戰。
從浴室出來,師兄穿著我爸爸的睡褲,穿著他的睡衣,欣然上床。沒錯,他看也不看我給他精心準備的地鋪,就一腳跨過融咪的窩,爬上了我的床。
他如此說到自己的生日願望。
「但是我也要房子,要車子,要我們的孩子在我們死後拿鮮花來看我們。」
「這就是艾娃,我沒有騙你。」半晌,師兄終於說出一句話來。
七月的時候,我們一起去看了孟京輝的話劇《堂吉訶德》。阿一是個文藝男,並且由於在報社工作,常常能帶我去蹭媒體場。《堂吉訶德》就是他第一次帶我去看媒體場,走進場子,我被深深地震驚了。滿山滿眼都是阿一和尤溪,滿山滿眼都是和他們一樣打扮得很怪異,也可以說是出色的男男女女。男人的褲子只到腳踝,女人的裙子前短後長,都在大腿以上。
「你的名字我也沒忘啊,牛腩妹。」
要不是他有張帥臉,我真的就拂袖而去了。
……
「後來他洗澡的時候,我就說,我來幫你。沒想到他答應了。那我想這次總算有戲了吧。結果進去一看,洗澡時他也死活穿著內褲不肯脫掉,用手緊緊按住關鍵處,好像我要強|暴他一樣。士可殺,不可辱。我心想,既然無能,幹嗎還要叫我去呢?難道僅僅只是為了欣賞我美麗而年輕的肉體……」眼看著,尤溪又帶領著話題往低俗不堪的地方走去。
但好在他的吃相併不難看。他的嘴巴看上去很標準,但實則張開后很大,所以食物都能準確地丟入,立刻閉上之後,不會留一點兒殘渣在外面。嘴巴比較小一點兒的我就吃虧多了,啃個雞翅半天啃不下來,總是把瑞士汁糊到嘴角。
醫藥大叔穿著內褲躺在床上,請求尤溪幫自己按摩。豪放地脫掉自己的上衣的尤溪以為這是大叔調情的方式,就賣力地赤|裸上身為他按摩了二十分鐘,沒料到,二十分鐘過去,大叔要求她再按摩一會兒,完全把她當做了正經的按摩女,這使尤溪相當不滿。
「放心,她對誰都沒有禮貌。她只對貓糧有禮貌。」
「你許了什麼樣的願望?」一邊收拾桌子,我一邊貌似不經意地問師兄。
「願堂·吉訶德大老爺保佑他們。」
所以此番聽了師兄的話,我立刻點頭如搗蒜,乖乖聽話,等在餐廳門口。
「放心,我不會發泄在你身上!」
「大叔。」我斬釘截鐵地回答阿一,遭到了他的一頓暴捶。
「那你喜歡的那些不切實際的男人們就是你的風車羅?」
「總有一天我會帶你去的,總有一天。」他彷彿是在這樣向我承諾著。但他其實是在故意逃避這個話題。
「我覺得,你師兄比較喜歡我,他讓我躺在他的大腿上,還給我念《詩經》。」尤溪也不甘示弱。
我原本頭上如干物女般扎著衝天辮,身上穿著破舊但是舒服的粉色運動套裝——還是在網站上購買的冒牌貨,好萊塢明星最愛。佳佳似乎就有一套真的。
不一會兒,師兄騎著一輛銀黑的自行車,一腳停在餐廳門口——還好不是共享單車。
我把手輕輕地擱在他的背上,就聽見他已經沉沉地睡去。
「其實,天井裡冬天住著很冷的。」我正準備進卧室,就聽見他在浴室里自說自話,那聲音不太清晰,但我知道,他在說給我聽。
「你那張還是個集體照呢。旁邊還有很多很多學生,你被用紅筆圈了出來做標註,哈哈哈。其實那照片看不清楚長相,但來的人里就只有你一個是老師……」
車上的年齡層我懷疑和我爸爸差不多。老年團,徹底的老年團。我簡直想高歌一曲陳奕迅的歌:「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那條簡訊是這樣的,「牛腩妹,我在外面太晚了,回不了自己家了。能來你家住一晚么?」
這是陸振軒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我們從此再也沒有見過面,哪怕在路上,也沒有很偶然地碰到過。
看著我慌亂地用桌布擦拭嘴角,師兄笑了。他放下筷子,遞了張餐巾紙給我。我忙不迭地說:「多謝多謝。」但是赫然發現那張餐巾紙是他自己用過一點兒的。
我們嘻嘻笑著,時間過得好快。
「我叫羅秋楠。」
猜來猜去,最後我還是決定,派阿一出馬,去驗一驗師兄的真身。要是他真是他們界的,我就把師兄拱手相讓,想起來還真是心疼,到手的肥肉飛走了。
「我是陸振軒,牛腩妹給我傳播了什麼虛名?」師兄問道。
「那你不可以回家吃啊?你不是住家裡的嗎?」
只是他右邊眉毛上好似缺了一塊,看上去像有個小疤。但是這個疤痕不失帥氣,倒是為他平添了幾分男子氣概。
我登時滿臉通紅。死要面子大概也是我人生的特長之一。
「我羡慕你。你知道自己要什麼。」
「什麼福利?」我一聽到「福利」二字簡直像打了雞血一樣。當這所不怎麼樣的高中的語文老師收入實在是不怎麼樣,更何況壓根兒沒有學生會花錢來補習語文。我每天總是訕笑地看著數學蔣老師背著個醜陋的LV老花皮,裏面裝滿了她那期盼懷孕的中藥;更加訕笑和_圖_書地望著在股市上無往不利的英文林老師把他的小破車停在學校操場后的顯著位置。然後在鄰近下班前和其他老師爭搶著又若無其事地與林老師搭訕,祈望他大手一揮說:「走不走?要不要搭順風車?」並且任由他粗糙地雙手在我的肩膀上蹂躪幾下。
有位高中同學甚至不怕跋山涉水,跑到沙市來泡他,並且暗示自己訂了賓館的大床房,邀請阿一過去敘舊。
「消失不是去死。死亡會留下屍骸。雖然百年以後,屍骸也會灰飛煙滅。但是在不長不短的時間內,還是會提醒周圍的人,我曾經存在過。所以我希望,自己能夠徹徹底底地消失,像一陣煙一樣,忽然間就不見了。」師兄如此說道。
「這還是我第一次在女生家留宿。」蓋進被窩裡,師兄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尤溪的言辭中流露出濃濃地對那段早餐的懷念之情,我和阿一打算就此鳥獸散。我覺得帶著她和師兄一起吃飯,無疑是一場噩夢。
「要不我們去走走。貌似那邊風景不錯。」
「地球母親,」他說,「地球母親……」
有次陸振軒從家裡閃送教材給我的時候,我終於擁有了他家的地址。其實他已經很小心,他沒有在單上填寫發件人的地址,只寫了自己的姓和電話號碼。但是我展示了我在藍領階層中的魅力,對著那個快遞小弟巧笑倩兮,「哎,我哥怎麼忘記寫他新家的地址了,我明天還要把東西還給他。還要打個電話給他問地址,真麻煩啊。」我胡亂編了個爛理由,在那裡自導自演了一番,閃送小弟就老老實實地把他剛剛去過的門牌號寫給我了:缽子街239號103室。
其他的學姐學妹要是知道她們只是輸給了一盤瑞士雞翅,肯定會把銀牙咬碎。
「『菊花殘,滿地傷』,不如我唱給你聽吧……」我恬不知恥地把手搭在阿一的肩膀上,好像我是女人中的男人,他是男人中的女人一樣,「阿一呀,等周杰倫來沙市開演唱會時,我們一起去好不好?」
「你竟然沒有奪門而出?」
「那也有長得好看的大叔啊。」
這個發現震驚了我,雖然從剛才的小聲音中,我就聽出了些許古怪,但我沒料到他是個打扮入時的年輕男子。從小就練就了一對火眼金睛,看著BL漫畫長大的我,立刻把阿一歸類:好姐妹,青春做伴不寂寞。
「哈哈,那還不如叫我保佑他們。哈,如果我是大老爺,那你就是桑丘,陪著我出生入死,多好啊!朋友!好朋友!」
好吧,我今天就拼了。穿高跟鞋走路回家,腳實在是太疼了。
「長得還不賴,何苦呢!」那個小聲音繼續八卦道。
「其實你也不過是要找個喜歡的男人罷了。」
「很奇怪的一家是不是?」
聽了我的話,師兄眼中閃過一絲難過。「好的,羅秋楠。我早知道會這樣。就在我選擇這樣的人生的第一天,我就知道會這樣。總有一天,我會遇到一個女人,我會結結實實地傷了她的心,更傷我自己的心。」他的表情不無凄然,「這期間,我掙扎過,我逃避過,但是我還是忍不住去了你家,編了些很爛的理由,怕被你看出我的真實生活,有多麼的軟弱。」
「所有的帥哥最後都變成了路人。」這也是我人生的悲劇之一。除了一踏進我們四班的教室,就像打了雞血一樣趾高氣揚之外,我在其他美好事物的面前都會腿一軟,轉身走掉。看見帥哥尤其如此。據說在江湖上的帥哥心目中,羅秋楠的字型大小都是冷血美人,因為我總是在他們和我說話的時候不搭腔地走開,他們都以為是我性格孤僻冷感,不知道我是心虛。
「我是住過天井搭建的房子,那個也沒有騙你。喜歡吃牛肉和雞肉的事情也是真的。以前養成的習慣,多久都改不了。」他把我拉起來,輕輕靠在他身上,「但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小時候,爸爸對我很不好,家裡沒有錢,吃的東西也少,我又長得快,所以喝啤酒,吃花生都是真的。」
「你的嘴角……」他指指我的臉,在深情凝視了我很久,讓我誤以為他迷上了我,發覺了我靈魂之美之後。
「那你這麼有遠見,他到底怎麼回事嘛?」我不甘心地追問。
說完,師兄沖我嫣然一笑。
其實在我心裏,那副畫面是這樣的:那個人影走得既洒脫又不緊不慢,彷彿是在夕陽西下之時,他的身影貫穿長長的公路。他身上空無一物,既沒有挎著我夢寐以求的奢侈品,也沒有任何的累贅。他就那樣坦蕩蕩地向我走來,踏實、溫柔,無需多言,彷彿我們第一次說話就是我們的第一百次說話一樣熟悉。
我被他的理論瞬間石化了……「一|夜|情還有口碑啊……請問你在江湖上有什麼字型大小嗎?菊花俠?」
要是他不是,哼哼,那我就儘快找機會把他給辦了,用雞胸和牛臀部做誘餌。
儘管有個中年阿叔戴了一頂時髦的爵士帽,但這也不能掩飾他爵士帽下稀疏的頭髮。在自我介紹環節,他說自己是從日本留洋歸來,我就聽見前面有個小聲音念叨:「是80年代踏出國門的吧。」
而且阿一目前和一個巨蟹男開始網聊,尤溪正和身高一米九的超市經理約會。他們都沒空答理我的問題。只有美環被我抓出來喝茶,但她全程都在向我闡述她發現陳啟發和她表妹之間的蛛絲馬跡。
「我想,這裏其實不會有一個天井搭建的房間是吧?要麼乾脆是一個天井花園。」我冷冷地問。
但是自從認識我之後,阿一經常就對我做不禮貌的事情。
聽到這句「地球母親」,我差點兒把嘴裏的湯噴出來。「師兄,你確定是地球母親而不是母雞媽媽會生氣么?」
轉瞬間他就載著我飛馳——我幻想我們在飛馳。事實上,他也騎得相當快,快到我幾乎覺得,他就要這樣一輩子騎下去了。
後來我才知道,陸振軒之所以坐到我旁邊來,是因為剛好有盤瑞士雞翅放在我面前,而我們吃飯的桌子是沒有轉盤的……他怕坐遠了夾不到。
我仔細去辨認了一下這個聲音的來源,就發現了打扮得嬌俏無比的阿一。他穿一件黑色貼身小西裝,裏面是大V領的灰色T,領口開得比我任何一件衣服都要大。一頭亂糟糟的捲髮,後來他解釋,那個自然卷確實是他人生中永遠的疼。他在高中時就跑去美髮店拉直過,但據說他拉直的效果很像王寶強在《士兵突擊》里的許三多造型,這使得他再也不敢動這老天給的一頭捲髮。
阿一欣然同意,果然是個爽氣的閨蜜。
「你還不是來蹭吃蹭喝!」尤溪立刻把自己安置在了一個舒服的位置上。「這位就是羅秋楠的師兄啊?名不虛傳,名不虛傳。」
「什麼啤酒?」我越聽越狐疑。
「哎,既然你這麼喜歡,那我下次請你吃KFC全家桶好了,原味雞全部叫他們拿雞胸肉好了。」
「我沒有。因為我聽說,那家酒店的早餐非常精緻,頗有檔次。事實上,我也不虛此行——那早餐里的黃油是我吃過最醇厚的。咖啡也十分香濃,還可以無限添加。」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全桌人聽見我們的對話,紛紛被雷倒,淚奔逃走。就連原本中意師兄的學姐也含淚告別,只剩下我和師兄津津有味地在打掃剩菜,我們一拍即合。
「我爸說,我表現得太差了,不許回家蹭飯。我錢又花完了,開始幾天,我回家就摸冰箱里的花生吃,沒想到今天摸花生的事情也被我爸發現了。」
並且我還鄭重其事地把這些要求寫在了記事本後面,與上早自修、從食堂多打點兒飯以便周末可以不做飯等條目齊頭並進。還隔三差五地加入一些條目比如「SK—II的神仙水好像不錯,神啊,讓我三十歲以前能用上吧。」
「這樣好像不太舒服。」陸振軒自說自話,把手插入我的脖子下面,把我的上半身環抱在他的懷抱里,然後貼進我的頭髮,說了句,「羅秋楠,你好像一塊香噴噴的炸雞啊。」
周六早上我頂著一頭亂髮踏著清風出門,在最後的時刻登上了前往玉柱山的大巴。一上車,我就感覺自己沒化妝而選擇了多睡十分鐘這個決定是無比正確的。
他沒有回答我。
那為了愛情滿面愁雲的騎士。
「我不是早說過,你就是最悲慘的那種胖子——平胸的胖子。胖子的一點兒好處也沒佔到!」
直至喝完最後一口湯,他才好像一點一點活過來。
我立刻三條陰影,「雞翅兄,我家就住在這學校附近,離這裏大概走路20分鐘的樣子。我不是牛腩妹!我是崇高的語文老師!」
陸師兄的眼神有幾分深邃,看人的樣子總有幾分醉意。據說他大學時代就喜歡在食堂里看《史記》和《資治通鑒》,但因為和我相差了四歲,關於他的傳說我並沒有特意打聽過。本來就不過是個路人而已,長得比較帥的路人。
我爸爸不知道,那種傳統的價值觀已經早就被https://www•hetubook.com•com沙市人民拋在腦後了。
布置好桌子,開好空調。師兄幫我把鍋子和菜色全部端上桌,做這些事情,他只要一眨眼的工夫就都做好了。「羅秋楠啊,你這個家就是缺男人啊。」看著師兄麻利的手腳,阿一哪壺不開提哪壺。師兄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天晚上陸師兄一人獨吃了六隻雞翅。那一盤一共就只有七個,剩下的一個被我夾到了,因為離得近。陸師兄因此耿耿於懷。
「哦,我上個星期就把工資花完了。」
我側身坐上師兄的自行車後座,一邊把手扶在他的座椅上。
「你提醒了我,我決定這個假期就布置我們四班的學生看《堂吉訶德》的原小說,讓他們寫心得。在這個物慾橫流的世界,那些死小孩必須看看這個。」
「那你家融咪是男是女啊?」
哦,我神遊天外差點兒忘記了段老師。我趕緊收回我飛遠了的思緒,努力把視線集中在眼前散發出用久了的毛巾味道的段老師身上,瞪大我的雙眼,幻想它們是小鹿般的雙眼,做出了虔誠的姿態。就在這萬分緊急的時刻,我還順便考慮了一下,段老師的臉給我親,我能否親得下去這個問題。
但是,這約會來的真TM容易。
我於心不忍,「那艾娃有多少歲了?」我故意問他。
好吧,我真的有點兒緊張了。萬一師兄真的不喜歡女人怎麼辦?那我要讓阿一請我吃十頓火鍋作為彌補,反正肥水不流他人田。
缽子街?我拿到師兄的地址感到匪夷所思。我越想越不對,下了狠心抱著被子就這樣打車過去。
「你不知道,我是做口碑的。」他不知好歹地回瞪我。
「不錯不錯啊,很有可能。快來給師嫂倒茶。」
「要是你是直的,我馬上和你結婚。」我不甘示弱,「還有,要是我是男的,尤溪也會想和我好的,你到時候準備好和她打架爭搶我吧。不過,你對我比她對我大方多了,我八成會選你。要不,你現在就先請我吃個小龍蝦,為我們的將來打個基礎?」
但我忘不了他對我溫柔的禮貌。
和我又想到一起去了。
但尤溪和阿一不同,阿一在關鍵時刻還是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不會不小心說出不該說的話,我只一個眼神,他通常就能明白堂·吉訶德大老爺的需求。但尤溪就要冒失多了。
「好啊,說不定我還能拿到免費的票。再順便請你喝個奶茶。」
半夜我隱約聽到師兄在夢裡低吟,他的手臂緊緊抱著我,「羅秋楠,你真是暖洋洋的。」他如此說道,又沉沉睡去,不知道是夢話還是醒著。我倒是又睡不著了。
說起我和阿一的相遇,那也是驚天地泣鬼神——我們是在一場相親派對上遇見的。
阿一的大氣立刻使我對他的好感度倍增。我當時心想,要是我看錯了呢,說不定阿一也是個好對象呢……幻想還沒結束,阿一就開宗明義,「我是被我媽逼著來的,給報好名,說是有幾個姑娘照片她都見過,不錯。好像裏面還有你的照片。」
步出了餐廳大門,師兄問我:「牛腩妹,你住哪裡啊……」
飯後我搬出了藏在柜子里的奶油生日蛋糕,師兄相當吃驚。其實我不知道師兄的生日具體是哪一天的,我只是知道他是獅子座的,「反正你的生日總歸也就是這幾天了,我想吃奶油蛋糕了,所以就貿然給你過了個生日,師兄快許願吧。」
他依舊什麼都沒有說。
我立刻噤聲。任憑他側身躺在我身邊,有溫暖的氣息傳來。
「有時候我會做那種夢,夢裡我在前面跑,她在後面拚命追我。無論我躲在哪裡,她都能找到我,然後我繼續跑。我和她說過這個夢,她哭得極為傷心。所以我希望自己可以消失掉,我所有的罪孽也一起消失。」
我滿面狐疑。
他很快又高興起來,「你知道,整個沙市裡,都不可能有誰的房間里還有棵樹。所以啊,住在天井裡就是好舒服,夏天非常涼快。」
「你是想節省打車費吧,拖著鍾勇來。」阿一拆穿她的假面。
師兄沮喪地走進門來,完全沒有看我的蕾絲一眼。他把背包往我的沙發上一丟,就頹然地倒下,臉色慘白,嘴裏連連說著:「餓,牛腩妹,我想吃泡麵。」
「有空你應該來聽我講的屈原,多向我學習學習。」他常常義正詞嚴地建議我。
「我都二十八歲了,整整比你大四歲,但是你知道,我挺羡慕你的。」
夏天裡,一個周六的晚上,我磨磨蹭蹭地洗完澡,正準備再接再厲上床敷一個面膜,就接到了師兄的簡訊。
「拜託,課本里哪有屈原。」
(此處圖片欠奉,請自行想象)
「你進來吧。」師兄來拉我的手,我幾欲甩開,卻一點兒力氣也沒有。我被他慢慢拖著,進了那所白色的房子,穿過長長的門廊,來到了一座玻璃花園裡,我看到那棵法國梧桐默默地矗立在花園的中心,穿越玻璃頂棚,長得很高。他真的有一棵樹,一棵長在屋子裡的樹。
我覺得和她的苦大仇深比起來,我和師兄之間的無進展已經算是進展了,何況我已經習慣了有他在身邊的日子。
那條簡訊相當突兀,猶如春天裡的驚雷,把我給震到了。我差一點兒站立不穩,扶住身邊的柜子。
直到很久以後,我都忘不了那樣的場景,我都忘不了師兄給我開門時那尷尬的臉色。缽子街是沙市著名的高檔別墅區,離師兄在城郊的學校不遠。我站在他那美麗的房子門口,抱著一床大大的被子,像個傻子一樣。
「哎,要是他長得像馬爸爸,當他給我買了個LV時,我好歹得親他一口吧。可是我怎麼親得下去呢?我還是不要了。」每次想起這些悖論,我就無比惆悵。
阿一的介紹言簡意賅,「報社記者,只是來玩玩的。」就輕鬆退出了尷尬的局面。
「楠楠,我們回家吧。」
「能不能不洗澡啊?我睡地上就好。」
鍾勇見狀終於多說了幾句,「我看尤溪和阿一都醉了,我把他們都送回家吧。你們師兄妹好好在家收拾戰場。」他對我眨眨眼睛,但是那表情很討厭,但來了一股冷風。
師兄沉默不語。他沒有再穿著我熟悉的那件運動夾克,身上的外套材質良好。屋子的玄關處擺放著奈良美智的畫作,看起來是個頗有品位的家。
這次玉柱山之行就靠他了。唯一的亮點。
我承認他一腳踏在台階上的姿勢很帥氣,但是我很想轉身走人,我以為師兄的外形至少應該搭配個「路虎」或者「牧馬人」。
我被「拿車」這兩個字驚到了。我這輩子沒見過什麼有錢人,每次要搬家什麼的,都只能厚著臉皮要學生家長派車來幫忙。
但我們都清楚明白,能夠如千手觀音一般抓住這些東西飛奔至我們面前的男人想必不可能再長著一張基諾·里維斯的臉。
「那你和我豈不是都沒戲了?」
在阿一二十四年的人生中,也有不少女孩子中意他。因為他溫柔細心體貼,又會打扮,陪女性朋友逛街時還能給出確鑿的好意見。況且他高中時也交往過女朋友,這使得不少女孩子以為自己可以將他由彎扶直。
我的湖藍色外套和黑色蕾絲小裙在哭泣。但是我不管。
「真的嗎?」陸師兄像個孩子似的瞪大了眼睛,非常驚喜地望著我。我覺得他對我是有感情的,雖然美環說這種自以為是、自作多情把我的人生給害慘了,但我依舊分不清男人對我的感覺到底是愛是喜歡還是什麼都沒有。
我剛準備臉紅,但還是好奇心佔了上峰,「你不是說你每周都換女朋友么?你不是說你起碼有過二十個女人嗎?難道你都從未在她們家裡留宿過?」
但阿一總是不為所動。
我被阿一的經歷徹底折服。
「死肉才有肉的質感,唉,你不能體會那種美好。」他惋惜地搖搖頭,把手在我的頭頂撫弄了一下,算是安慰。他搖頭的樣子還是蠻可愛的。
聽到「牛腩妹」這三個字,尤溪爆發了一陣天搖地動的大笑。一旁依舊站著的鍾勇也不急著落座,只是插著雙手閑閑地站著,一副來看好戲的模樣。我看著面前的霧氣騰騰,徹底忘記了自己究竟是怎麼樣把場面搞到這麼混亂的。
他只這樣說一句,我就義無反顧地被他牽著往前走。不管前方是哪裡,都義無反顧。但無論怎麼想,那張臉都有點兒像鍾勇,稜角分明,低頭時一陣陰霾,抬頭時一片陽光。
夏天裡的大葷火鍋非常受歡迎,儘管阿一一邊叫嚷著自己要減肥,一邊卻毫不留情地和師兄爭搶著肥羊卷,並且把素菜拋在一邊。不靠譜的尤溪姍姍來遲,直到我都已經快吃飽了,才來狂按我家的門鈴。
「但我夢到你完全不同。我夢見我們站在綠色的草坪上,你手裡拿著花,對著我笑,然後我向你走過去。你穿一條湖藍色的裙子,就站在那裡,笑得好開心。但是我一抓,你就像氣泡一樣消失了。」
但是「我們家」這三個字又讓我氣不起來。「牛腩和_圖_書妹,我來幫你洗香菇吧。」他二話不說鑽進廚房,我心裏暖暖的。
在交換了彼此的情感經歷之後,阿一給我來了這麼一句。因為我們都喜歡顧長衛的電影《立春》,每年春天都要把王彩玲的台詞拿出來念一遍。「每年的春天一來,我的心裏總是蠢蠢欲動,覺得會有什麼事要發生;但是春天過去了,什麼都沒發生。我就很失望,好像錯過了什麼似的。」
「是啊。哈哈。你真聰明。」
「我覺得他基本上就是性無能了。」儘管還未碰面,尤溪就對師兄的人生給出了悲慘的判斷,「要不你帶顆藍色小藥丸去,他可能就對你有禮貌了。」
計劃到後來,弄清楚師兄的問題所在變得比和師兄好上更加重要。我嚴重相信師兄有童年陰影,直到現在也沒有驅散。我曾經聽說過,一個男人的性取向偏向于同性,多半是由於小時候父愛不夠,或者母親太強大(師兄時常掛在嘴邊的「地球母親」不包括在內)。
「如果可能,我希望自己能夠消失。」
校慶過後的周末,他立刻就給我打電話,「牛腩妹,我們什麼時候去吃KFC啊?」
「呃……關於吃的事,你還真是一點兒也不忘啊。」
「滾!你又要和我搶男人!難道以後你就是我師母,不,師嫂?」
我也是。我幻想過一千次一萬次他家裡的場景,總是一次比一次凄慘,一次比一次無法承受。要是師兄家真有變態的父親,可憐的母親,悲劇的妹妹,一貧如洗的背景,我不知道我還能不能這樣和他繼續走下去。
只有鍾勇「我自巋然不動」地給大家添酒,時不時給師兄倒上滿滿一杯。好在阿一喝醉了也沒忘記我交給他的任務。所謂酒壯色人膽,他趁著醉酒拚命往師兄身上靠。明明酒量很好的尤溪,也不顧我們的革命友誼,毅然睡在了師兄的大腿上。師兄無可奈何地望了我一眼,伸出手來,輕輕蓋在我的手背上。
「什麼!怎麼可能?」
「有啊,直女和直男以及大叔。」阿一回答得相當快,當然答案也相當令人崩潰。說話時恰巧有一陣風從春風路上吹過,吹過他的頭頂,吹起了他的自然卷,給他平添了幾分惆悵和無奈。
我試想了一百句的見面語,一句都沒有用上。
「你這樣會掉下去的。」師兄一把拉住我的雙手,環繞在他的腰上。他的腰部相當結實,很有力量,並且很溫熱。
「難道他是我們界的,要麼你介紹給我吧。聽你說他好像長得還蠻帥的,希望這次是個1啊!」
師兄看我一眼,低下頭,頹然地走向浴室。看著他的背影,我突然有一點兒心酸。
聽說了這一場驗明證身大會,尤溪死活都要參与。雖然她和阿一彼此不咬弦,都嫌棄對方強佔了許多我的時間,但在以參觀我的悲慘這點上,他們達到了高度的統一。
太陽從學校走廊慢慢降落。我柔腸百結,想到自己又給自己找了個事,簡直萬念俱灰,一不小心就錯過了今日與林老師搭訕搭順風車的好時機。
「我家地上也很乾凈,至少比你乾淨,所以你必須洗澡。還有,說說啤酒到底怎麼回事?」「那……我還是去洗澡吧。」
切好蛋糕,場面更加不可控制,尤溪甚至翻出了我家僅有的一瓶千壽酒。那是佳佳的爸爸去日本旅行后給我帶的禮物。現在學生家長孝敬老師的禮物千奇百怪,但就屬這瓶千壽最得我心,一直捨不得喝。當然也有不少家長不諳此道,使我頗為惱火。可惜我是新生代老師,沒資格帶學生到高三,只有資格拉扯他們到高二,最終福利總歸是享用不到。這瓶我心愛的千壽酒,簡直就是一眨眼就被她們喝了個精光。阿一喝了個暈頭轉向不說,就連師兄也微醺起來。
「我常常在填報志願時教育我的學生們,自己喜歡的和適合自己的很有可能是不一樣的。那怎麼辦呢?你喜歡的可能不止一個類型,適合你的也並非只有一個,所以你就要在裏面尋找交集,那就是你的目標。」
校慶這天我扎了馬尾辮,雖然臉蛋依舊滾圓,但湖藍色的外套幫了我不少忙。
趁師兄進卧室搬椅子,阿一伏在我耳邊輕輕說:「我覺得他蠻好的,就是黑了一點兒。我不喜歡皮膚黑的,其他甚好。」
「那你繼續做夢,我不打擾了。」阿一對我說話向來刻薄。但誰叫一個大齡剩女加一個大齡剩gay已經成了這個城市最時髦的組合,我們就這樣繼續對彼此刻薄下去。
看見鍾勇,我的心臟怦怦直跳。我看看師兄,又看看鍾勇,暗中怒罵了尤溪一百遍。尤溪沖我眨眨眼睛,「剛才參加的建築論壇活動正好碰到了鍾勇,他聽說你家有火鍋招待,就興沖沖地也想參加。」
「那你有沒有告訴她我是彎的?她不會對我很有禮貌吧?」
師兄大概是把我當做了他的雞翅朋友,不介意對我敞開心扉。
「你說,堂·吉訶德大老爺追逐那些風車和幻想中的魔法師,到底累不累呢?是幸福還是快樂?」我酸溜溜地向他發問。
似乎也非常無聊,阿一點頭答應了。
「你……」
「滾!他睡得那麼死,又把我死死壓住,我一晚上都在思考著我會不會被他勒住窒息而死。哪有空去搞這些花樣。」
「拜託,我是顏控好不好!」
「你不會摸啊?」
「滾滾滾。」
他彷彿君子一樣坦蕩蕩,搞得我像小人一樣。我正打算說點其他什麼,師兄就悠悠地說:「這種床墊睡起來是不是真的很軟啊,我從來都沒睡過誒。我的床就是硬木板。」
當時,我覺得不少單身學姐、學妹都注意到了他。因此我輕易就原諒了他非常不和諧的穿衣風格。
這使得他在我心中的酷帥形象轟然倒塌。
但我知道,我心疼他。也許不是愛,但是我從內心深處心疼他。
尤溪曾經應一位醫藥大叔的要求,與他共赴五星級酒店。
我一時動了惻隱之心,去撫他那已經糾結在一塊兒的眉毛,「這塊缺掉的眉毛,是怎麼回事?」師兄卻抓住我的手,放在他下巴邊摩挲。
「不會的。你放心。我再也不會那樣子坐在誰身邊了。」
阿一手上還端著一杯咖啡,他時不時喝上一口,但是一點兒用也沒有。他用眼睛不時斜我一眼,以確保我沒有走錯路。
「行,你要去也行。但是你不許當面問,師兄你是不是性無能!聽到沒有。不然我們就絕交。」我嚴厲地喝住尤溪。和她近十年的友誼讓我明白,和她事先談好條件是件多麼重要的事。
「很好,是牛腩的腩么?」
其實在一|夜|情市場上的雙面人是尤溪才對。這是我事後比較出來的結果。
他覺得我那些亂七八糟的男人,沒有一個能夠算得上是標準的直男。說這話時他總是會撥弄一下他的格子圍巾——天知道是哪一條。有一回我上他家一看,他起碼有五十條格子圍巾。他是一個購物狂,比我們任何一個都要瘋狂。每次他給自己買東西時,都要念念有詞地安慰自己說:「我以後和我愛的男人生活在一起,我們沒有孩子,不需要錢。羅秋楠你少買一點兒,你還沒嫁出去,以免以後孤獨終老。」
「要麼崇高的老師你等等,我去拿車,送你回去吧。」
每年春天……都蠢蠢欲動,但最終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我從小就對肯和我喝一杯水吃一碗飯的男人頗具好感。在我家,我爸每次幫我媽媽吃剩飯的場景我都覺得非常甜蜜。但隨著我媽體重的逐年增加,她開始沒有任何飯可以剩給我爸爸吃,他們經常因為最後一塊肉而大打出手,互不相讓。
酒足飯飽,師兄小心翼翼地把我和他吃剩下的雞骨頭擺在了一起。我看著都覺得有幾分噁心。「這下母雞媽媽也開心了,有全屍了」,他笑嘻嘻地對我說。那一刻我懷疑他看的《資治通鑒》其實都被他吃到肚皮里了。
眼見玉柱山風景不算太差,有幾個大叔要相約我單獨去散步,希望能進一步了解一下。但我完全不想了解大叔使用的是哪個牌子的染髮膏,我就立馬鉚上了阿一。
師兄慢慢吞吞地從後面走進我,抱住我,把他的頭埋進我的脖子,大口呼吸,「牛腩妹,你現在變成火鍋妹了,滿身都是辣椒油的味道,但是我好喜歡。」那一夜,師兄對我很有禮貌,太有禮貌了。禮貌到我渾身無一處不舒坦。
阿一在我耳朵邊上小聲說:「別想了,這裏的男人大部分都是我們界的!」並且還咬牙切齒地加一句,「媽媽的,還都是0!」
「那冬天呢?」
「牛腩妹,快上來。」他抬了抬下巴,又指了指後座。
春天、夏天、秋天、冬天。
「不要叫我牛腩妹,我覺得噁心。」我打斷了師兄的話。
我本身並不排除相親派對,但也從未努力加入。直到有天學校的教導主任段老師也忍不住拉過我說:「小羅啊!我看你到現在也沒個定性啊。這樣吧,學校里有個福利項目,我安排給你吧。」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師兄我再也不和*圖*書問你了。你出來睡吧。」
「Deal!」
看見我很遲疑地點了點頭,師兄做了件令全桌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很自然地伸出筷子把那個雞翅夾到自己碗里說:「那我幫你吃掉吧。你這樣浪費哦,師妹……地球母親會生氣的。」
「山上的可樂好貴啊,我一介人民女教師,兩袖清風……」
「我相信。」我看著艾娃在我們面前發著光,看著師兄眼睛里沒有說出來的那些話。「謝謝你曾經對我有禮貌過。本來我還以為自己是個毫無吸引力的女人。多謝你捧場。不過你現在這麼有錢,可以買很多雞腿肉牛臀肉吃,不要再去外面和別人搶吃的,尤其不要因為一盤瑞士雞翅,就隨便坐在一個女人的旁邊。那樣是很沒有禮貌的事情。」
在很久都沒有被帥哥滋潤身心,差一點兒把我們班的班草劉家俊天天留下來開小灶以滿足我那惡女的渴望之後,我覺得,我必須把陸師兄搞定,哪怕殺死一百隻雞取其胸脯也在所不惜。
師兄,師兄,聽起來就很有戲。距離上一次和李世濤談戀愛,彷彿已經過去了很久了。鍾勇依舊不冷不淡地出現。那時候我還不知道他將來會屬於我。
「一,這個周日我不用補課,可以去。二,吃完之後,請不要再叫我牛腩妹。」
但阿一立刻糾正我說:「我就是在初三時歡快地發現自己只喜歡男生,那是在一本叫做《家庭醫生》的雜誌上介紹的。在得知了自己這樣的表現是被稱為同性戀之後,我就歡快地成為了一名同志。雖然在那之前我就對辭典里『肌肉』一詞旁配的手繪半裸男插畫百看不厭啊。書中自有顏如玉!你看我果然就是吃文學這碗飯長大的。」
師兄眼角彷彿微微濕潤,他背轉了身去在臉上胡亂抹了幾下,然後轉過來笑著說:「都好久沒過過生日了,不知道還會不會吹蠟燭了。」
我被他搞得意亂情迷,又覺得十分好笑。輕薄的弔帶蕾絲睡衣好像沒有起任何的作用,但是又使他的肌肉緊貼著我的胸和臉。
「所以,我的目標是——」
在慶典后的核心校友聚會中,陸師兄偏偏走到我身邊坐下,毫不做作。那時,我心裏樂開了花,有十隻小鹿在奔跑。一直在家裡苦練的側臉微笑加擠出酒窩多半派上了用場。「天生麗質難自棄啊。」我鼓勵我自己。
「你不覺得,像雞胸那樣的死肉非常難吃嗎?我比較喜歡活肉。」我勉強繼續我們的對話。
「我覺得,你師兄是愛我的。」酒醒了之後,阿一跑到我家來撒歡。
「你有個鬼的可能,他們都是直的!」我橫眉冷對。
「是啊。我怎麼會上她們的當。曾經有個當前台的小妹妹在她生日約會我,說請我去吃大餐,吃完后我腳底抹油準備走了。誰知道她急中生智說:『我還沒有吃飽,要麼,我們再去吃一頓牛肉吧。』我就只好又去了。但是吃完牛肉我什麼都吃不下了,所以……」
我答:「是的,所以他走得特別慢,到現在還沒走到我身邊。」
阿一立刻糾正我,做太多表情會導致法令紋縱深,但是我不管。我沉浸在思緒的海洋里。「阿一,話說回來,你總結過沒有,在你戀愛這麼多年,你必殺的是哪些人?我有個朋友程小妹專殺金牛座、清華男,每次遇到兼具這兩個特點的男人,就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只有尤溪鎮定地回答:「我親得下去……只要他買的是白三彩系列,如果是愛馬仕就更沒有問題了。僅僅是老花皮我是不會親的。」
「那我還是幻想如果他包里揣著縮小膠囊,把奢侈品都放在裏面就更好了。或者他說的不是我們回家吧,而是說:『走,哥帶你去商場買。』那我就更歡樂了。」尤溪如此渴望著。
「那這下好了,她兒子的屍體一半在你腹中,一半在我腹中,這下無法結為連理枝了。」
「我窮得怕了。後來,後來的事,我不知道怎麼告訴你……我,遇見了……她。」師兄垂下頭,手指劃過我的髮絲。我覺得說不出的厭惡,又說不出的無奈,「我和她沒有共同話題,她不喜歡古典文學甚至一切文學,但是她只喜歡我。她對我很好,只是,只是偶爾脾氣比較大,大到無法控制。你的事,她也猜到了。但是她說,我只要每個星期回來住幾天就可以了,別的她都不在乎。我覺得自己很對不起她,但是也很對不起你。有一段時間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夠消失。消失得無影無蹤,再也不給你們帶來痛苦。」
「那些一次性餐盤我一個都沒要,免得你地球母親又傷心了。」我笑著回敬師兄。
陸振軒是我的師兄,我們在大學的五十周年校慶上遇見。陸師兄一身肌肉黝黑,右邊耳朵上打著耳釘,在校慶時依舊穿著籃球背心背著斜挎包上陣,但是他的臉長得很好看,眼睛又黑又亮,眉毛很濃。
「我也不希望是。但是陳啟發最近一直在幫表妹修電腦,表妹也怪怪的,我一定要查清楚這件事情。」美環差點兒把銀牙咬碎。
師兄那件千年不換的籃球背心就這樣陪伴著我度過了好幾個星期,搞得我們班同學又開始人心惶惶,紛紛恭喜我談上戀愛。
和我一樣畢業於師範系的師兄在城郊的一個成人大學當老師,比我更輕鬆自由,但好像也更窮。熟悉了之後,他偶然也會向我吹噓他的情史。比如說,在一次教育部的視察中,教育部的一個姓許的沙市小姑娘在聽了他的課之後,死活都要和他在一起,天天到學校去給他送早飯。
「我家有箱我爸單位發的啤酒快過期了。這個月底就要過期了,發現時只有五天了。我爸就叫我回家時不要喝水,只喝啤酒。我喝啊喝的,沒注意。沒想到,還是有幾瓶沒有喝完。」
好吧,其實沒有「美」字,是「冷血怪人」。
「母雞媽媽?」
「我沒有把啤酒喝完,所以我爸說我這周都不能在家裡蹭飯。」
阿一是個男人。沒錯。他穿匡威基本款運動鞋,牛仔褲有點兒緊身。我後來有機會近距離觀賞他的雙腿時,我立刻想把其切下來裝在自己的腿上——絕對是大街上女人們羡慕的「瘦腿精」。
「誰是平胸,我有胸。」我極力地把胸往前一挺。
「小時候被我爸打的。」他老老實實地承認,「就是啤酒的事。那個真沒有騙你,但是是十年前的了。我爸爸現在在醫院里躺著,尿毒症,每隔兩星期就要血液透析一次。這已經是他住院的第五年了。」
師兄比約定時間提前到了一個小時,拎著兩大瓶可樂上來。看見扭曲成S形倒在沙發上看電視的阿一他先是吃了一驚,隨即鎮定下來。
謙謙君子,小女子愛之。
不是那種燈紅酒綠、觥籌交錯,我穿著迷人晚禮服,他穿著筆挺小西裝的高級相親派對,而是一個令人萬分惆悵甚至抓狂的老年團。
再看了下冰箱,發現裏面還有半包上次尤溪來我家吃火鍋時剩下的小香腸,也一股腦兒丟進鍋里。
看完《堂吉訶德》和滿山滿眼的「0」與剩女,我和阿一都無比惆悵。我們走在話劇中心門口那條叫做春風路的文藝小路上,提不起一點兒精神。
第一次來時還特意向我確認:「你要做沒有禮貌的人才行啊!」
在我遇見陸振軒之後,作為一個只愛逞口舌之快的朋友,阿一總算派上了點兒用場。那是在我和鍾勇還沒有好上之前。
和女人間的友誼不一樣。我和阿一有許多密語,也可以手牽手走在大街上,假裝自己並不孤單。我對阿一唯一的不滿就是他實在是太消瘦了,並且還不吃米飯。「香噴噴的米飯啊!」我總是端起碗在他面前晃蕩。裏面一粒粒的東北大米晶瑩剔透,再澆上一勺我從小到大都吃不膩的番茄炒蛋,一口口吃掉,可以暫時讓我忘記所有塵囂。
「等我當上你師嫂了,我就去住他那個天井了,拜拜。」阿一故意氣我。
「那是棵法國梧桐,就在我的房間里。從我的房間里一穿而過的,所以它是我的樹,我給它起名叫做艾娃。」說這話的時候,師兄孩子氣地瞪大了眼睛。看見我遲疑的臉,他隨即把臉埋在臂彎里,「你不相信是不是?」他像個受傷的孩子。
還好段老師不會想起給我買LV來刁難我。
在和鍾勇好上之前,阿一一直嘲笑我,「你壓根兒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愛情!你從來沒有擁有過真正的愛情!一次也沒有!」
他們都不知道我的秘密。只有鍾勇給我發了條簡訊,「某人的師妹,珍重。」
阿一穿了件灰色上衣,搭配格子短褲,看上去價值不菲。自然卷很明顯特意去外面吹過了。他下午3點就早早來我家,抱著融咪在沙發上發懶,我喊他來幫我洗菜也不肯來。「我今天要派上重要用場,我得十指不沾陽春|水才行。」他得意揚揚地對我說。
「我懷疑他是性無能……你和他睡一起時,他有反應嗎?」
我的小心肝一緊,心裏直打鼓:難道他下一句就是要向我獻出他的處|子之身?
沒有和-圖-書想到的是,她把鍾勇給帶來了。
「牛腩妹……我其實……」
「怎麼了?」
師兄狼吞虎咽地把這鍋大雜燴亂燉吃進肚皮里,只花了五分鐘時間。
我聽見師兄關了浴室的水,伸出一隻手把我掛在門把上的睡褲拿進去,發出悉悉率率的穿衣聲。我知道有些事情發生在他的身上,但他沒有告訴我。我不敢再問,怕問下去,那些事連我都無法承受。我剛剛瞥到師兄的手臂上有一塊深紫色的淤青。
「啤酒是怎麼回事?」我攔在卧室的門口,「還有,你給我去洗澡。」
「她是小女貓。」
我反過來駁斥阿一,「你又好到哪裡去啊?每次和別人亂搞,自己又沒感覺,你幹嗎還出去一|夜|情啊?」雖然早就明白了自己的性向,但阿一的生理上實際還沒覺醒。
「和你的表妹?」我吃驚地瞪著她。
為了師兄到底對誰有意思,到底是0是1這個問題,阿一和尤溪差點兒打起來。阿一覺得,師兄看著他的眼睛言之有物,勸我早日死心。尤溪覺得,師兄愛的是她這款高大肥美的女人,「做女人要豐|滿知道嗎?他之所以對你不感興趣,是因為你的胸。」她驕傲地挺起她自己的。
周日我請師兄去吃了KFC,吃完全家桶之後,他又要求我在門口給他買了兩個雜糧煎餅。飯畢,還頗有良心地回請我吃了一個冰淇淋。當然「牛腩妹」這個外號依舊響徹整個沙市的上空。「雞翅兄」這三個字顯然不如「牛腩妹」響亮,所以在象徵性地反抗了幾回之後,我依舊叫他師兄。
「你是說黃磊、李劍青以及馬特·達蒙?」
他擔心我找不到男人,病急亂投醫。
尤溪和阿一在一邊起鬨。鍾勇看看我,又看看師兄,臉色不免有些陰沉。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有意思的小師妹?」
「羅秋楠,所以我是一口鮮桃沒吃上,你吃了爛杏半筐啊。」
我不知道如何定義我們的關係,但是我喜歡聽他給我講上下五千年,講地球媽媽的故事。師兄唯獨從不對我提起他的父母。我只是隱約知道,他家住在天井搭成的房子里,因為他喜歡向我炫耀他的愛樹。
「所以你還是跑掉了?」
「羅秋楠你!好吧,可是我討厭胖子,大叔的身材都不怎麼樣啊。要是你是男的就好了,我就可以和你好了。」
我曾經就此對尤溪說:「看吧,我一定要讓我的男人及時帶著iPhone、新相機、LV從天而降。最好這些東西都放在一輛嶄新的汽車裡。」
到了這裏,我不得不佩服段老師工作如此認真負責了,拿了我們班級的合影給主辦方使用。怪不得我覺得教研室後面的師生園地里多出來一塊古怪的空白,原來是他把那裡的照片給摳走了。哎,雖然段老師是有點熱心過度,不過我還是應該對他好一點。
「你的那棵樹,叫什麼艾娃的,也是在向我尋開心么?那顆鬼樹到底在哪裡,你到底是誰?」我氣到發抖的地步,「有沒有人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阿一斷然拒絕,因為他有一套自己的理論,「一個男人要是和一個女生同房,而沒有把她給辦了,那對她是非常不禮貌的事情。」
罷了罷了,周末只好貢獻給玉柱山了。
「我怎麼知道?」
雖然男士不怎麼樣,但女生的素質普遍都不錯。有個披著大紅色披肩的披風女一上台就說,「我就喜歡成熟一點兒的男士,最好是四十歲以上的。」她這一番發言博得了台下一眾男士的好評,大家紛紛鼓掌,興高采烈。
我對他友好地眨眨眼睛。
告訴尤溪這個畫面想必會被她恥笑。果然。
「你此刻說話真的好語文老師啊,你可以不要這麼專業么?」
「什麼,他對你這麼沒有禮貌?」在聽過了我和師兄的共枕眠卻無比安全的事實之後,哪怕是在星巴克咖啡連鎖店內,阿一都忍不住激動地大叫:「羅秋楠,他不能欺負你平胸就把你當男人啊!」
但阿一的確是個男人。
我很想掐死他!折斷他細長的胳膊!
但陸師兄成為了例外。
「你這個笨女人,沒有知識的死公關,他念的是《離騷》。」阿一糾正她。
我看著這幅圖,目瞪口呆。
但我很喜歡和師兄聊天。他說話的時候表情很豐富,嘴角有一點兒上揚。
他的眉頭不展,我則心在滴血。
「消失?」
門鈴已然響起。
我徹底被迷惑了。「我就這麼沒有吸引力?」我內心一直在思考這個嚴肅的問題,不一會兒,也就此睡去。夢裡師兄的故事在不斷交纏,他那長著一棵樹的小屋子,他那逼迫著他喝啤酒的爸爸。
只見段老師眯起了他的小眼睛,一瞥鬍子滑稽地在嘴唇上滑動,像一隻碩鼠,他雙目含春地對我說:「這可是我特別照顧你的啊!去玉柱山兩日游。你去了就知道了,哈哈哈!」說完揚長而去,留下我在學校的走廊里目瞪口呆……拜託……就是那個小小的破玉柱山二日游算什麼福利啊,雙休日我寧可在家睡覺玩貓。
接近冬天的梧桐樹,只剩下零星的幾片葉子。花園裡的其他植物倒生長得格外妖艷,我說不出它們的名字,只望著這一片片的燦爛,頹然地倒在花園裡的小躺椅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覺得我腦袋很脹。
我互相介紹了他們,對阿一的身份故意含混不清。我想,要是師兄有哪怕一點點在乎我,也會介意阿一的存在吧。阿一看見黝黑的師兄,笑得像一朵花兒似的。氣氛相當融洽,師兄甚至很快和阿一開起了玩笑,和他一起數落我的身材,「我們家牛腩妹有時候不像牛腩,我覺得,更好似一塊炸豬排,哈哈哈!」他和阿一說說笑笑,一邊望向我的眼睛。
我無語,「拜託,你親的不是包,是他的臉好么?」
「對啊,她原本要你賜給她的兒子一具全屍。」
隨著師兄聲音的起伏,我漸漸靠近浴室,把頭抵在牆壁上。
要說我的人生還有什麼所長,那就是廚房了。要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男人的胃。這句老話把我害得很慘。我爸爸媽媽從小在這種傳統教育下把我培育長大,要求我會做飯,自食其力,不花別人的錢,結果害得我正直善良,完全找不到男人。長期沒有男人可以為其做飯,我只好做給自己吃,這也使我的身形有一種扭曲發展的趨勢。
收到簡訊,我遲遲沒有回復,心裏敲打著一百樣可能。我想了想劉家俊,想了想還未到手的鍾勇,毅然回了個「好」字。然後就開始翻箱倒櫃找我那條蕾絲弔帶睡裙。
「什麼怎麼了。」
「難道不會自己去買點兒東西吃嗎?這麼大人了。」
周日下午,天氣很陰沉悶熱,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我心中既忐忑又安定,希望能儘早得到答案。我起了個早騎車去超市買了雞胸肉、牛肉、肥羊卷和麻辣湯底以及各種菌菇。花了兩個小時用牛肉和菌菇好好熬了個湯。再把麻辣湯底混合花生油,放入辣椒、花椒爆炒十分鐘,把牛肉蘑菇湯注入調料,看著它們一起在鍋里冒泡。
和我想的一樣。
我知道他是在提醒我,但我實在覺得他很煩。
不像我,一上去就介紹自己是語文老師,立刻贏得了大叔們的好感,真是愚蠢之極。要說我這個職業有什麼顯著的好處的話,那就是在相親市場上格外吃香。雖然不如幼兒園老師那麼搶手,但也是溫良恭儉讓的代名詞。
我的手指停住。我知道他這話意味著什麼。僅僅憑藉一個成大教師的工資,是不可能支撐這樣的五年的。「你不恨他?」
我用力地掰斷了手中的咖啡攪拌棒,一邊在心裏懷念起師兄的體溫。
「好,過完今天,我看你還來不來我家蹭吃蹭喝。」我威脅他。
「那個你不吃了嗎?」他再指指我盤子里剩下的半邊雞翅。缺了一點兒的眉毛輕輕一挑,頗有點兒馬特·達蒙在《諜影重重》中的風采。
事情的敗露是在冬天快來的時候。我又忍不住倒貼了。我給師兄買了一床輕薄但是保暖的羽絨被,希望他能夠在冬天用上。他那個天井搭建的房子始終讓我憂慮,但是他從未帶我去過。每次我哪怕有稍微一點點的暗示時,他都會突然變得很憂傷。
「那些哪裡能算是風車啊,我當記者還有可能泡上他們,你就一點兒希望也沒有了。」
「雞胸、雞大腿、牛肉——尤其是靠近其臀部的位置,最後是豬肉,在我心目中,他們的順序是這樣排列的。」陸師兄滿臉笑意地向我宣布,絲毫沒有任何愧疚和不安。他深深以自己的愛好為榮。「牛肉就是那個部分,我畫給你看。」
「好了,好了,我請你喝就是。」
慌張地穿上蕾絲睡衣,再塗上了肉粉色的唇膏,把不算太長的頭髮吹得更加彭松一點兒,我對著鏡子照了下,一切剛剛好。「天生麗質難自棄啊,羅秋楠,你怎麼這麼可愛啊。」我催眠自己。努力不去注意自己那小短腿和算不上很細的,好啦,實際上是蠻粗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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