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搖頭，把手臂張開，要他抱我。他停了一會兒，就埋下身子抱我，抱得又緊又凶。我不由得沉浸在這自以為甜蜜的愛情中，絲毫不知道我馬上要失去他了。
「如果他沒有上你，要麼他就是gay，要麼他就是性無能。這下我更堅定這點了。」她繼續絮絮叨叨。「還好你後來和鍾勇好上了，不然你怎麼辦啊，朋友。」
反正鍾勇的離開，是一步一步的，顯得頗有計劃。其實這些事當時都有蛛絲馬跡，事後回想起來也並非我粗心大意、毫無察覺。但當時一心沉浸在幸福中的我，完全沒有料到鍾勇會對我出這招。
說話的時候，我心裏其實一點兒底子都沒有。好不容易拖著大包小包進了站，結果乘務員卻不讓我上火車，說是已經超員了。我在售票辦公室又折騰了半個多小時，想補一張下一班火車的票，也始終補不到。
鍾勇立刻察覺了我的沉默。「後來我才知道，一生原來有那麼長。」
「我靠，這話你從我前男友那偷聽來的吧。」
但是他壓根兒不看旁的人，只是盯著我。
「不可能。他非常非常愛我。」我跳起來打尤溪。
「嗯，的確如此……你得意死了吧。」他小聲嘀咕。
「羅秋楠，我說鍾勇要和你分手。他打電話給我，讓我告訴你！」
我每天都在回憶，我和他之間的點點滴滴，回憶起他曾經告訴過我的一切。
他悄無聲息地從背後走過來，突然悠悠地說一聲：「這相機送給你了。」然後立馬飄走。
就連鍾勇最愛的床上運動，他也總是因為工作之名而顯得意興闌珊，所以尤溪的總結是徹底正確的，「一個愛你的男人，再累還是會與你亂搞。就像一個男人再窮，也會送你禮物一樣。」 我卻固執己見地相信我爸的話。
他從小就對我說：「楠楠，做人要獨立。」「楠楠，不能隨便接受別人的禮物。」「楠楠，那些男孩子你都不要理他們。」「楠楠，爸爸很喜歡你的知道不？要是你沒錢了，就回燕港來，爸爸養你。」
「我給融咪加了些吃的和喝的，今天早上你起來就不用喂她了，可以多睡一會兒再去學校。」
「你不會不在我身邊的。」我撒嬌。
「那這麼說你十六歲就想結婚了？」
來不及請假，第一件事是我打車回家。衝進家門，打開衣櫃，翻找床底下，進廚房，到衛生間，翻遍家裡的每一個角落。我發現鍾勇不留痕迹地帶走了他暫時留在我家的一切，他喜歡穿的那件柔軟質地的名牌睡衣，他的籃球鞋，甚至是我送給他的小猴子形狀的隱形眼鏡盒子（因為我覺得他畫圖時抓耳撓腮的樣子像一隻小猴子），只剩下一雙白色的男士拖鞋，用舊了的牙刷和毛巾在屋子裡。
「哈？我聽不清楚。」我掛斷了電話。
曾經有一次，我們離結婚這個話題很近很近。
後
和-圖-書來我在網上看到一個帖子說：有沒有天蝎男突然就消失不見啊？
彷彿那個男人要是說了一句「是」，就真的是一樣。
「嗯。」鍾勇沒有說下去。他沉默了一下說：「你快出來吧。你行李好重的。」
我問他：「他是怎麼看的？你怎麼知道得那麼清楚，難道你也有隱衷？是不是也有個富婆在家裡等著你。」
「媽的，你詛咒我。」我總是這般惡劣地回答。但我慢慢發現，他是真的怕我被車撞死了，怕我掉進水裡淹死了，怕這世界上沒有我了，他因此就不能活下去了。他是認認真真地叮囑我的，不是玩笑，不是兒戲。那種擔心，只有很愛很愛一個人時，才會有。
我幻想他仍舊每天早上故意粗聲粗氣地對我吼一聲：「喂，出門小心。」
我問鍾勇：「你想過結婚嗎？」自覺失言，又馬上改口，「不不不，不是說你要和我結婚。我們現在只是平心而論，來討論結婚這件事情本身。」
「當時我就覺得吧，我把一生都給了那個女人。」
我把他剩下的東西打包在口袋裡，丟在門外。
「你哪個前男友說過這麼驚天地泣鬼神的話啊？豈不是和我一樣聰慧了。」尤溪很不屑地撇撇嘴，然後看了一下表，是一隻鑲滿水鑽的手錶。「我要去和超市男看電影了，晚了就買不到今日對摺的票了，拜拜。」她撇下我離去，又轉回來說：「你和鍾勇不去看電影啊？要不我們四人約會？」
「都是別人玩弄我。我每次都想結婚的。」
鍾勇沒有車，房子是租的，但我都不介意。我知道終有一天我們會變得有錢，而且就算那一天一直不來，也沒有關係。我可以找到20元一件但是依舊好看的衣服來穿，我愛吃路邊攤，最喜歡坐在大排檔和心愛的男人一起，看人來人往。
第二天早上出門時候，我又突然間看見這個口袋。看見他拖鞋的一角露在袋子外面，可憐巴巴的樣子。這拖鞋沒有做錯任何事情，我也沒有。但是我們為什麼都要被丟掉呢？僅僅是因為我們不被需要了嗎？
眼淚不可抑制地流了下來，彷彿都漫過了我的腳面。天地間的一切都不存在了，而我在孤寂的宇宙中飛翔，被拋棄，又落下，被拋棄，這次又落下。
第三節課休息時間，我接到了尤溪的電話。她一般12點前都沒起來，不可能給我打電話。電話那頭，尤溪的聲音聽起來很驚恐，比平時還高了八度，她在電話那頭大聲叫嚷：「羅秋楠，大事不好了。鍾勇要和你分手。他剛才給我打電話說，他去德國培訓了。他說他喜歡一個女孩子從來不超過半年，你也不例外。」
他說：「我一開始就看出來陸振軒有隱衷，只有有隱衷的人，才會像他那樣看你。」
「我也想啊。和你在一起，太沒安全感了。每次
httｐs://ｍ•ｈeｔubｏｏｋ.com.ｃom我來你家，你都說結束后要把我從床上踢下去。」
「哎，那你要小心了。你們才熱戀沒多久，他就開始忙工作了。說不定你這次又碰到衰神了。」
一、鍾勇不得傷害羅秋楠，也不得見到羅秋楠受到傷害而袖手旁觀。二、鍾勇應服從羅秋楠的一切命令，羅秋楠叫他去傷害誰他就得去。三、鍾勇應保護自身不傷心，但不得違反第一、第二條。
一切都如往常一樣。如往常一樣。我只輕微感覺到有些不同。
「你今天怎麼這麼羅唆……」我斷斷續續地回答他，「很困啊。」
「不吃了。」我隨意地敷衍他，又要沉沉睡去了。「那個……我出門時會小心的，你放心。」
我給他定下了機器人學三大法則：一、機器人不得傷害人，也不得見人受到傷害而袖手旁觀。二、機器人應服從人的一切命令，但不得違反第一定律。三、機器人應保護自身的安全，但不得違反第一、第二條。
我迷迷糊糊中感覺，他很早就醒過來。輕手輕腳地起來穿衣服，動作和平日里有些不一樣。他好像在房間里忙活了很久，收拾這個，收拾那個。過了很久又沒有動靜了。我以為他已經出發了，睜開眼睛，卻發現他坐在床頭靜靜地望著我。那一眼相當複雜，我到現在還能記起來。
「是啊。因為尤溪說，其實男人就是這麼想的。她說男人得到女人的身體之後，就想把她一腳踹下去，自己好好睡。難道不是嗎？」
「你不是說，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都是耍流氓么？我又不是流氓。」
有一次，我在家中擺弄鍾勇的相機。
「不去了，他最近有個新項目在忙，沒時間和我看電影。」
但沒想到，鍾勇還是不要我。
我立刻回復：我我我。
「哈？」
「你說，鍾勇不會也是個極品吧。你還記得你是怎麼認識他的？」我小心翼翼地問尤溪，不免對目前的甜蜜生活有了一絲小小的擔心。「你知道，我的運氣一向很壞。」
我爸總告訴我：「真正的緣分，是打都打不散的。」
「其實……我怕死了。」鍾勇做出了個嘟嘴的可愛表情。
我心想，這相機雖然是鍾勇買的，但我一直在用，還用分什麼你我么？
小長假來臨，我爸電話催我回家去給我媽媽過生日，他們有時候恩愛得讓我抓狂。鍾勇去火車站給我送行。他說手頭上有個工程丟不開，沒辦法陪我回家。「當然我也怕你爸打斷我的腿，要是他知道我每晚都摟著你睡覺的話，哈哈哈。」他一時間就得意起來。那張臉笑起來確實相當好看，也引人矚目。
我還是忍不住撲過去了，就像我撲向每一個男人的懷抱一樣。
「分手。你這個女人，怎麼聽不懂人話呢？鍾勇這個變態太壞了，枉費我們做了那麼久朋友，連你也不放過。和*圖*書他跑了，你聽懂了么？他跑了。」
「那就好，那我就不多說了。」
「能有多愛啊？」
它在我上廁所的時候，像塑像一樣把守在門口。聽到我回家的腳步聲就大叫，並且打滾給我看。但每次我覺得她如此可愛得不行，覺得她愛死我了，我一定要回報她撲向她的時候，她就會突然充滿嫌惡地跑掉。
我想起那些些微的不同是什麼了。他看我那深深的一眼，是一種訣別的眼神，是一眼萬年，是下定決心再不相見的眼神，是非洲大草原上要離開族群的獅子的眼神，是太平洋底下最後看一眼家鄉的三文魚的眼神，是他要和我說再見的眼神。
徒留我一個人臉上還掛著慾望的表情。
接過行李，鍾勇敲一敲我的腦袋說：「你辦事我還真不放心。要是有天我不在你身邊了，你怎麼辦啊？今天晚上回去我先在網上幫你找一張票，明天再送你過來。」
鍾勇混不進火車站，只好在進站口和我道別。我衝著他擺擺手，「你不是還要加班么？快回去吧。我自有辦法，一定能擠上這班火車。」
在火車站折騰了一個小時，毫無辦法，我只好先做在沙市多留一天的打算。掏出手機給爸爸打電話的時候，才發現鍾勇一個小時前說再見時就給我發了簡訊：小胖妹，你擠上車了么？
「沒事，你快出來。我在出站口這裏。」
驚覺自己也愛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正在自己家的馬桶上，看一本亂七八糟的小說《失戀十日談》。融咪則照舊蹲在我腳邊的一本舊雜誌上，用尾巴尖輕輕掃著我的腳背。不自覺說起這句話叫我發現自己也是個平凡的女人，連貓都不放過。
而且更可怕的是，當我問起「你到底愛不愛我」時，貓不會回答我的問題，我可以推說是因為融咪不會說話。但男人會回答我的問題，卻不回答，那該是多麼尷尬的場面。
聽見尤溪這話，我才由憂轉喜，想起鍾勇對我的好來。在李世濤和陸振軒之後，我在朋友圈中得到了一個美名，「人渣吸鐵石」。「李世濤那樣的人就算了，可以怪在美環頭上，是她介紹不力。但師兄這個是你自己哭著喊著去找過來的，你怎麼總是有辦法從人群中辨認出那些極品男呢？你們就像磁鐵的兩極，彼此吸引……」
所以說，當一個男人看上去很愛我的時候，我其實應該原地站著不動。不然撲過去了肯定撲空。這就是我從融咪身上得出的結論。
每天出門前，鍾勇無論在做什麼，都要奔出來叮囑我一番，「喂，出門小心車子。」
連我掛在卧室牆上一張小小的合影他都帶走了。我確實覺得家裡少了什麼東西。
在我打電腦的時候，坐在我背後，睡覺，不時打量我。（至少在我的余光中如此）
我因此沉默不語。
其實我不想和尤溪分享我和鍾勇之間的小甜蜜。
發現我轉醒，鍾勇嚇和-圖-書了一跳，對我說：「我吵到你了？」
她生起氣來的時候會瘋狂地咬我，而且準確地找到我光潔的腳背，而不去咬我穿著粉色運動褲的小腿。我就想貓應該分不出什麼是我的肉，哪裡是我穿的衣服吧，但是結果總是讓她咬在我最脆弱的部位。
我沮喪地往出站口走去，順手給鍾勇打了個電話，「承你吉言，我真的沒有趕上火車。連補票都補不到。這樣我又要拖著沉重的行李回家了。我想死。」
鍾勇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覺得女人真的是麻煩的動物。據說每個女人都喜歡問的一句話是，「你到底愛不愛我？」和它內核差不多的問題還有，「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你到底喜歡過我嗎？」
「你不是流氓的話那不是應該已經結婚七八次了啊？」
「哈……你說什麼？」
睡到8點鐘，我極不情願地拖拉著起床了，沒發現家裡有什麼異常。餐桌上擺著麵包和牛奶以及煎蛋，原來鍾勇起床后倒騰了那麼久，是在給我倒騰早飯。我一口一口把他的甜蜜吃掉，就搭班車去學校了。
「我真的怕死了。你動不動就說以後再也不聯繫，我也怕死了。」他說著說著，就動起手來抱住我，「我總有些極壞的預感，我覺得這些幸福都是假象。」
所以我只能繼續每天質問我的貓，「你到底愛不愛我？」然後她依然用尾巴尖看似不輕易地滑過我光潔的腳背，然後跑掉。
我只好緊緊抱著他。但我不敢告訴他，有時候我也會覺得這一切長久不了。
搞得我一頭霧水。
「你怎麼知道？」
「我認識他是在一個飯局聚會上，當時他同時在應付三個女人。各個都比你漂亮身材好，他居然選了你，可見你們是真愛。」
鍾勇到底有多愛我？我說不上來。但總之就是很愛很愛。
「據我所知，沒有一個給他買車買房的爸爸，也沒有一個供養他吃喝的女人，你放心，他是他自己的主人。他不需要為別人的人生負責。」
「這樣啊。那我待會兒也讓超市男對我說，他一定會以為我瘋了。」尤溪仍然很不屑。
我和鍾勇之間總有說不完的話，那些話無邊無際，全部都沒有盡頭。
「事實證明，一個愛你的男人，再累還是會與你亂搞。就像一個男人再窮，也會送你禮物一樣。」尤溪總結道。她在這個方面善於總結，當然，也僅限於這個方面。
然後驚覺下面有一排女人都迫不及待地點頭。
再也不見。
「你在出站口？你怎麼還沒走？」
「是嗎？那我不多說了。不過你啊，以後少吃點兒小龍蝦。」
我媽總在一旁唉聲嘆氣，等我爸走了之後，才小聲湊到我耳邊說：「別聽你爸那些，經濟是國家命脈，有車有房的才考慮哈。」
我沒有他這麼好的心情。臨到出發時，我壓根兒沒有搶到火車票，只好用教師證先進站，然後上車補票。
但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融咪究竟愛不愛我呢？這確實是個很糾結的問題。
在那一瞬間，我確實結結實實地被他感動到了。他怕我臨時出事，走不掉，所以默默等火車開走了才走。如果我就此順利走了，我永遠不知道他會在火車站默默等到我離開。
我喜歡問他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問他是不是很吃陸振軒的醋。
「難道說，你一直在外面等我，怕我走不掉出來沒人管？」我在電話那頭尖叫。
那個真正的早晨來得悄無聲息。我和鍾勇相擁而眠。他上了早上5點的鬧鐘，晚上早早就睡下。因為他第二天要趕到蘇州去開會。蘇州，又是蘇州。他甚至從公司借了輛車子，這對平時不大願意開車的鍾勇來說，也算是特別的事情一樁了。但他只是說開會不想遲到。
有一天，鍾勇表現得特別明顯，他在我家翻找了整整一天他的籃球鞋，而他平時根本就不打籃球。我曾經對這雙從未使用過，卻被他帶來帶去的籃球鞋感到很好奇，他卻總是含糊其辭。我問他為什麼找得如此之急，鍾勇總是回答我說：「想起來的事情就馬上去做了，這就是我的人生原則。」他一鼓作氣地找出了自己放在我家過季的睡衣，他特別喜歡的幾張CD，一股腦帶回自己住的地方去，我都絲毫沒有感覺到，他正在離我而去ing。
「楠楠，再過一會兒，天就要亮了，我走了。」
那一生，到底是有多長呢？
感動，果然是不可以當飯吃的。
他帶走了他平時用的，心愛的一切，唯獨沒有帶走我。
但我終究沒有深刻去研究這其中的原因。
發現鍾勇和我之間出了問題，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大概就是從五一小長假，我回到沙市以後開始吧。他來火車站接我，只吻了我的額頭。我當時以為是因為分開了幾日，彼此有些生疏了，過段時間就會好的。誰知道，那是我們最後的甜蜜。
可見真是我爸的傳統教育傳統價值觀害了我，是毒果果。
「哈……什麼東西？」
我說不上來那眼神中有什麼，但是有種我從未見過的悲涼，像是一種小動物。
我站在門口矗立了5分鐘，然後把袋子拎回家，擺在衛生間的門背後。
他欣然同意。
他就那樣靜靜地站在出站口，站在人群里，耐心地隨時等待我的召喚。他的眼裡一點兒也沒有旁的人，旁的物體，只裝得下我和我的行李，哪怕我在火車站被別人擠得亂七八糟，風度全無。
我甚至會對我們家貓說：「你到底愛不愛我？」
我仍然在幻想，鍾勇有天會回來。這一切只是我發夢而已。
鍾勇十六歲就有了第一個女朋友，還上了三壘。他中學讀的是沙市三中，僅次於我的市北一中。在他的鋪墊下，差不多他們全學校有一半女生都喜歡他吧。他是一個戀愛高手，也是一個分手高手。
但是如果我不理睬她，她又會悄然來到我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