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到門口，門被一下子拉到最大。程一維盯得聚精會神，以為自己下意識地把門拱開了，回頭看到背後的江尤嘴衝鋒槍似的把話突突出來：「江尤姐姐推的！」
「我想補償，補償虧欠，從離開江尤那天就在想，想她能不計前嫌，遠遠撲過來喊我一聲爸爸……」
「你不能左右女兒的意願，更何況，你還沒告知她。」
容若木低眼看他：「這算保存完好的一段，其他段會更難走。」
「我也知道你……恨我。」
江尤撲哧一笑，到底一物降一物。
「哈哈哈，周哥你還真是……」
她站在江雲瑾的肩上經歷這些歲月，在江雲瑾轟然倒下時，手足無措。她被迫強撐起一切，可夜深人靜時還是渴望有父親摸摸她的頭說「還有我」。
江尤愣了愣，嘀咕一句「還算有良心」，撿起了地上的包。
他指指另一處被打亂的純白痕迹：
周嫂看江尤一眼，安慰道：「小容拽著繩索又和其他村民下去找磚塊了，縣政府下達過文件，要修固這一處，掉下去的每塊磚都有價值，不能不管。」
江尤這會兒累得都想打跌，喘口氣，滿臉央求：「大哥，別逗我了行不行。」
「那壞了，剛聽周常說瞅見個小孩朝山那頭跑去了，估計是他！」周民叼著煙，拿起掛在衣架的大衣裹在身上，掀開帘子，「我去找找。」
「研一……」
後面的路江尤走得生無可戀，沒腦子再去想容若木說了什麼。
話到這裏便打住，但足夠江尤明白了，她不自在地笑笑。人們偏愛從外表方面看問題，她和容若木的關係，大概用同仇敵愾的戰友來形容更為恰當，至於敵人是誰，應該是全世界各族人民。
容若木無動於衷。
程一維的眼淚又掉下來了。
容若木看一眼被程一維撲上身滿臉生無可戀的江尤，心態還算好：「沒事。」
容若木抱拳望著這搞笑二人組，靜默一下，大手一攬小鬼的腦袋瓜，把他摟過來：「進來。」
三人愣了愣，往後看去。
「你沒必要跟我解釋。」容若木打斷她，語氣像是結了一層碎冰，涼颼颼的，「我不是你的誰，再說，你也說小鬼是個麻煩，我照看不了麻煩。」
想到這兒，江尤莫名有些悵然。
大三時，江雲瑾患囊腫住院，江尤從學校請假做陪護。隔壁床的阿姨和江雲瑾年紀相仿，丈夫每日陪在身旁，噓寒問暖。她整日在那兒，有了對比，才意識到江雲瑾多年來的落寞。
周嫂是個熱心腸的人，早早準備了薑湯給他們暖胃。程一維虎頭虎腦的模樣很招人喜歡，江尤謊稱是她侄子，周嫂略微驚訝，打量下他們，笑了笑：「那你們也該快點了。」
容若木動作很快，幾下把鏡片黏在側邊的洞口，從身後掏出自己的手機。他隨意找了個視頻播放器，把屏幕倒置，闔上鞋盒蓋，看向江尤。
「我媽知道我到這兒來。」
江尤覺察到容若木掃過來的視線，默默舉杯喝了口水。這種撒一個謊就要圓一百個謊的事她做出心理陰影了，回答就留給他去想吧。
「你們是做什麼的？」領隊是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名叫周民，臉上帶著常年勞作的痕迹。他走得很快，這段路似是走了成千上萬次，不存任何擔憂。
「雲瑾……我……」
「我攀啊，」江尤臉上露出嫌棄，「但我不崇尚這種享樂奢靡主義，你姐姐我上學那會兒，可是用做題速度碾壓同桌的，他做對一道，我做十道，攆著他邊做題邊掉眼淚！」
程一維噘噘嘴，滿眼委屈，還想找江尤，卻見她手機響了。
「坐火車去？」大概大腦供血不足，江尤渾渾噩噩的，覺得哪裡不對勁，她下意識地看向容若木。
正對容若木冷若冰霜的臉，他安分了，趴到容若木背上。
他比畫了兩下，小手揮舞著，描繪得有聲有色。末了，一陣寒風過來，他還狠狠打了個噴嚏，這下把大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四歲前，江尤依稀記得她有父親，個頭高挑、脊背寬厚，會讓她騎大馬，會摟著她望向高層樓宇，會逗得她咯咯笑。四歲后，記憶開始清晰之時，父親與病逝畫上等號。
江尤看看容若木，想聽他的主意。
容若木從背包里拿出相機，順著山岩拍了幾處，信步跟上。
「客廳窗戶！」江尤目光掃到不嚴實的窗帘，有影影綽綽的光透過來，幾近崩潰，「你又在家幹了什麼？」
兩人一對視，江尤沉默著站起身，把燈關上。
隔著厚厚的手套似乎都能感覺到那堅實的肌肉，明明沒有直接接觸，江尤卻燙到似的鬆開手，有些狼狽地站起來。
時間太匆忙，周民怕程一維跑遠了，來不及通知太多人，喊了臨近的鄰居就上了山。山腳下有岔道，周民讓周常帶江尤、容若木他們去一頭，他和另一個男人去了另一頭。
她給江雲瑾又撥了電話過去，被掛斷了，發消息來說是在複印部列印最新廣告單，讓她先回去。
小傢伙的興緻這會兒散了不少，但心裏憋了口氣，累也不說，走這麼久已是極限。他還想死要面子，掙扎了下，胳肢窩卻被人一摟，又換了方向。
江尤看不懂，只能焦急地看他臉色：「怎麼樣？」
「知道你攀窗戶嗎？」江尤冷笑，太陽穴隱隱作痛。
壘石成牆，未經任何雕琢，沿途全是碎石，坎坷難走，加上積雪，更是舉步維艱。她瞧前面那蹦跳的小身影瞧得心驚膽戰，腳下雪地靴又打滑，一個趔趄，被身後的容若木伸臂扶住。
周民對整片區域了解得透徹，有些納悶：「你們怎麼上來的？」昨夜剛下過雪，這一段路泥滑難走，沒人過來，他們的腳印跟憑空出現似的。
容若木擰眉，沖前方的小人冷冷道：「你再亂跑，我把你丟到下面寨子做童養婿。」
夢想成真的喜悅早在體內形成衝擊波，程一維還管什麼丟不丟、吃喝拉撒的，歡呼雀躍著在屋裡跑了一圈：「耶！我去！」
江尤拉開書店捲簾門，裏面沒人，前台放著包裝好的飯菜，帶著騰騰熱氣。
容若木嘴角勾起，轉身慢騰騰地進了屋。
「孩子的求知慾不填滿，後患無窮。」
離開公司前，江雲瑾給江尤發消息，讓她去書店把新做的菜拎走。
江尤一口水噴了出來。
容若木掌心向外，制止他：「站在原地。」
程一維聽話地點頭，跑過去了。
容若木沒說話，從她背上把人接了過去。
走了兩步，目光落到安利不成反被鄙視的某人身上，他沖她揚揚下巴。
「我們得上去，這裏溫度太低。」容https://m.hetubook.com.com若木將小鬼接過來，輕車熟路地往回走，江尤默默跟上。
她拎起包，把臉頰邊冰冷的淚抹掉：「任總，話不投機，我還是不打擾了。」
天還沒亮，江尤就被「咣咣」的砸門聲弄醒了。耳邊聽到隔壁去開門的聲響，她卷卷被子，還想再眯幾分鐘，未料，鎖住的門被人在外面攪動得「咔咔」作響。
容若木往矮石下望了一眼，周常的聲音從上面傳過來：「你們去了哪裡，跟上來！」
「我什麼我？」容若木一副受不了她呆蠢模樣的表情，「當我真要跟你殉情？沒猜錯的話，他在這兒滾下去了。」
「看心情。」
這神展開弄得兩人一頭霧水。
兩人靜靜的，容若木拿筷子，她沒阻攔的意思，扒拉口米飯，開口道：「說真的，你糊弄孩子的本事真強。」
「你哪裡問我了祖宗？」她打個電話的工夫，他就拍板定了。
背包轉瞬被他卸下來，扔在腳邊，他伸伸手。
容若木對她的袖手旁觀並不惱，淡淡道：「大魚文學。」
「哎，我還以為……」
她的力氣不大，動作卻顯得兇狠，指尖冰涼，如冰碴貼在唇上似的，容若木偏頭躲了躲，堅持不懈地把話說完：
冷風吹進來，幾乎將一室溫暖掃盡，江尤慌張地站起身：「我也去！」
程一維往前跑兩步，前方路途不通暢，有落葉砸在純白無瑕的雪面，濺起點點雪霜。雖是山腳，獨有的涼意令他打了個寒噤。
人來得很快，周民後期通知的人和周常在坍塌的城牆邊會合，有人綁了繩索慢慢摸索下來，先接了程一維上去，又把容若木和江尤拽上去。
「咔嚓咔嚓」的聲響傳過來，把江尤的思緒打散，她回神。
光芒瞬間照入整個視野，有些刺眼。容若木合上書，語氣冷淡：「嫌我妨礙你約會了？你可以不去。」
一行人又浩浩蕩蕩朝下走去，江尤三人跟在隊伍中間，周民在最後。腳下皚皚白雪被踩得碎冰顯露，程一維邁了幾步，腳一滑蹲在了地上，周民呵呵笑著，提起來讓他騎在自己的脖子上。
幾秒鐘后，容若木懶懶的聲音傳過來：「幹嗎？」
江尤有些納悶，她回來后，和江雲瑾的聯繫似乎還沒在校那會兒多。
室內空間不大，雖說是三個人，另外兩人卻都特意為她留下通話的靜謐氣氛，所以這句話，清晰地傳入在場的人的耳朵里。
沈瀟先是訴苦一番故宮數據的複雜，又吐槽了一下盛教授的壓榨，歌頌了一番兄弟情，發現容若木脾氣還蠻好，一言不發，又給他點個贊，猶豫著說這邊還想要楚長城的數據，想讓他實地勘察一下。
看那人懶洋洋地留下個背影，江尤警告小鬼：「下次再爬窗戶，我就讓你爸整治你。昨兒我瞧見你爸買了新的習題冊吧，再搗蛋，我讓他把《亮點激活》《開心寒假》《快樂寒假》都給你買全了。」
程一維嘴張成了「〇」形，正常來說，不是他把自己抱進去嗎？
周嫂說：「沒有，我一直一個人。」
容若木：「你不早說……」
江尤被程一維晃得快散架，看某人悠然旁觀，氣不打一處來，指指他：「你找容叔叔，跟我沒關係！」
江尤調調肩帶，想都不想反駁道：「你有勁，你有勁背我上去啊！」
江尤明明離他很遠，卻好似聽到他柔和的聲音：
江尤狠狠拽住容若木的衣領，欲哭無淚：「我哪裡想得到，你竟然來了。」
「是，你說得對。」
江尤擦眼淚的動作一頓，看他無礙，沒好氣道：「你不該跟著下來的。」
「你們同事間感情倒是好。」周嫂迅速收拾好表情，把餐盤放在茶几上，心中越發覺得自己猜得八九不離十。
兩人沒滾多久，就停了下來。這是個緩坡，兩人命大。
江尤心一提，情急之下拽了容若木往下蹲，矮石不知經歷過什麼，經她一碰竟然鬆散開，她瞬間失了依附，電光石火間，她推了容若木一把，卻又被他拽住。
江尤磨磨牙，轉身去洗漱了。
江雲瑾慶幸沒把孩子養成情感缺失而淡漠的模樣，生而為母，她該給予的就是全部。
江尤閉目靜靜心神，再睜眼時，語含歉意道：「抱歉，學長，我有事……」
周嫂搖搖頭：「瞧瞧，又開始攬活了。」
容若木沒理她，站起身看向小鬼：「過癮了？」
「早點休息吧……」
容若木透過重重人影，轉向遠方。女生披著軍綠色大衣，臉蛋通紅正望著他，細沙在她短髮上結出晶瑩，這個哈口氣似乎都要結成一團的季節里，她歪頭勝利似的一笑，好像冰雪都要被融化了。
穆清收到國際差旅發來的差旅申請，知道於飛和江尤溝通過了，叮囑她別忘記要帶的文件。
到南召楚長城沒花多長時間，除了江尤在驚懼下差點把容若木脖子摟斷這點小插曲，一切很順利。程一維悠悠醒來就見到遍地皚皚白雪，小腿一蹬，還沒說什麼，容若木就把他放下來。
「好人還是很多的。」
二十分鐘后，城郊荒僻之地，程一維在江尤背上睡得香甜，從家裡到衛矛叢要很久，她累得氣喘吁吁，額角的冷汗經冷風一吹，透心涼。
她坐下來：「你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知道。」
除了榮成集團的事，還有大堆應酬要穆清忙活，江尤製作了Excel表格，整一周都是標著對號的備註，她瞧著都替他心累。
江尤這會兒又走回樓下，見容若木冒頭，莫名地放心下來，揚聲喊道：「程一維，你這臭小子，又想幹嗎？」
兩人沒再說話，吃完收拾了碗筷，時針正指向九點，小傢伙噔噔又跑出來了，手裡舉著的手機還在語音通話中，他眨眨眼，語調很興奮：「哥哥，我也要去長城。」
轉角冒出一隊人，穿著厚重的羽絨服，正滿臉焦急地趕過來。
程一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任青松頹然地癱坐在輪椅上，縱然兩鬢斑白，眉眼間亦是不難瞧出年輕時的俊朗。江雲瑾將他這副模樣瞧在眼裡，這就是她愛了半輩子的人，縱然她恨，用自己的刺同他抗爭，卻還是忍不住難過。
江尤皺眉，又把捲簾門闔上了。室內恢復寂靜，只留牆上的掛鐘在滴答走著。
容若木聞言，抬起手伸到江尤面前，江尤往後縮了下，見他在眼前打個響指：「下次，我會控制好它的。」
「是是是，就你們是大善人，我是惡人，沒我，你回家吃冷灶台去吧！」
「磕了碰了我不管，吃喝拉撒我不管，丟了我也不管。」容若木笑了笑，和-圖-書笑得毫無溫度，「你，要不要去？」
「為什麼？」
「這份文件是我子公司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轉讓協議，未來你們還需要用錢……更何況，江尤大了，步入社會還需要推手，任家會給她最好的。」
江尤瞥他一眼：「小同學，《亮點激活》滴要不要……」
程一維哈口氣，拍馬屁：「哥哥真神勇！」
「大概因為人。」容若木嘲諷地笑笑。
容若木的房間和江尤的房間相隔一個洗漱間，平時兩人房門都關著，彼此井水不犯河水。江尤很少進他的房間，上次進來沒有細看，房間里和他搬進來之前比變化不大，衣櫃放了幾件他常穿的衣服，台式電腦開著，背景圖是江尤摟著江雲瑾的合照。
「臭小子，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沈瀟在那頭聽見，人都蒙了：「這是哪位小英雄……」他後知後覺，「我給你們添麻煩了？」
江尤一怔，暗下和容若木對抗的勁兒松下來，陰錯陽差被他攥住，她顧不得這些，仰首看了看四周：「不是剛才還在嗎？我以為他跟大嫂進廚房了。」
江尤拉過程一維的小手放入自己的口袋，面上不帶絲毫情緒：「那走吧。」
江尤撤離手，掌心潮潮的，大概是汗。
一瞬間，亮影投在牆上，清晰不已。整面白牆都生動起來，海綿寶寶嘻嘻哈哈地笑著。
江尤遲疑了下，跟進來。
「不能！」程一維撇著嘴，「我同桌給我炫耀好多天他家彩電能投屏了，我要找個投影儀，壓過他！」
沈瀟是個話癆，江尤和容若木都知道，可程一維不知道。他正看章魚哥被海綿寶寶折騰得死慘死慘的，通話消息就過來了。
江尤深一腳淺一腳邁在雪裡，凍得都沒了脾氣。
江尤不由得感慨，膽子太大了。
「毒舌、冷酷、難纏……」江尤一一數來，看他青筋突起，吐了吐舌頭，「好啦，別生氣，你溫柔時給人的感覺簡直炸裂好不好！」
兩人間隔著幾塊碎石，又是個斜坡，順應地勢就滾了下去。
卻見他拍拍小傢伙的腦袋，說道：「晚點也來得及。她沒睡夠，我們等等她，你也再睡一覺。」
程一維聽不懂沈瀟的專業術語，但在語文老師的教導下，很會抓中心思想，紮根在腦中的就兩個字——長城。
出門前這人雙手抱拳實打實一個甩手掌柜，她咬著牙想把沙發上的小人給拎起來，卻未料身側人快她一步，她正想感激涕零，小人被他拎著放她背上了。
江尤一心兩用，聽見這話差點奓了毛，瞪著容若木。
小孩乖乖地找了塊沒有冰雪的石頭，羽絨服帽子蓋在腦門上，小臉凍得發青。他大概歇斯底里地喊過，見到江尤時，蹦下來，跌跌撞撞地撲過來，淚汪汪的，張張嘴，嘶嘶兩聲，沒說出話。
「……那下次勞煩您先給我打個招呼。」
話音剛落，有腳步聲一路往下。
他興緻高昂地踩著落葉一步一邁，江尤趕忙跟上，這裏人煙稀少，地形也險峻，大意不得。
江尤心中一凜，身旁的程一維忽然插嘴道：「叔叔，我們坐火車來的！嗚嗚嗚……」
江雲瑾身軀一震，她抹抹眼角的淚，深吸口氣：「你死心吧。江尤自己有能力，不必依仗你。」
「我知道你不想見我。」
容若木看她一眼，目光閃了閃。
江尤的短髮微微遮住她秀氣的耳垂，晨光映照下，是石榴般鮮艷的顏色，容若木跟在後面，眼神暗了暗，快走幾步追上。
容若木調高了音量，程一維看得目不轉睛。
滿滿兩箱子的書……
容若木半倚在椅子上，眼皮一抬：「我知道我不是你的菜。」
林田能言善道，有他倒是不顯沉悶。淳樸的鄉民聽他的所見所聞聽得津津有味，江尤跟隨其後，又聽他問道：「小兄弟在哪家雜誌社就職，同行圈不大，沒準有共同認識的人。」
程一維很懂什麼叫「識時務者為俊傑」，邁出去的一隻腳彈簧似的嗖地縮回來了。江尤踩過薄雪把他提溜回來，提提他的口罩：「你給我老實點，不然滾到山下救都救不了你。」
沒多久，樓上隔間的木門被人從裏面打開了。
程一維明顯感覺大哥哥身上的氣息驟變，瞧見對方並不好看的臉色，他下意識地挪動了下小腳。
江尤遲疑了下，沒說得太絕對：「怕你精力不夠。」
容若木額角一跳，接過手機，是沈瀟。
周嫂低頭，扑打著身上的雪花，似怨似嗔道：「看自家孩子都沒這麼熱絡，這些年風裡來雨里去，哪位記者過來採訪宣揚文化，他都樂呵地打頭陣，真不知該說啥好……」
江尤只覺得身心俱疲，她坐在沙發上想了一會兒，朝容若木的房間走去。
「我們來得大概不是時候。」江尤哈哈手，握握拳。她爬過古北水鎮的長城，那會兒是夏季，坡不算陡，拾級而上，耗些時間和體力就能爬上頂坡，這邊卻並非她印象中長城的模樣。
江尤一把將他的手握在掌心暖著，橫眉冷眼道：「別跟我來這套，你媽呢？」
任青松苦笑。
這是五樓郎姐家的小孩，鄰裡間走動得比較多，大學放假期間江尤給他補過課，他認了家門，沒事總來找她。這次他乾脆門都不敲，另闢蹊徑。
電話那頭郎姐滿口道著添麻煩了，江尤回了幾句就掛斷電話快步走過來，她怕他再搞事情。
心裏的怨念快升到極點。
江尤撲過去堵住他的嘴，溫熱的氣息從指間透過來，痒痒的，讓她的心悄然一跳。她說得沒絲毫底氣：「閉嘴！你這個偷窺狂！」
「大四：未來，男友愛我就好。
三人又步行二里地，江尤腳底的雪地靴都被凍透了，潮冷氣息湧上來，整個人都冰冰涼。她想了想，把身側的程一維一把抱起來。
小傢伙一慌，手有些發軟。他沒看江尤，持之以恆地把目光放裏面：「哥哥，你家有投影儀！」
她嚇了一跳，這會兒四下無人，她也不敢喊，怕他一不留神跌下來。
「不想做題就乖乖的！我把電視給你打開，到十點，我就送你回去。」
她在年華最盛時遇見愛情，承受背叛，經歷絕望，未婚先孕成為小鎮的笑柄，自此被攆出家門。沒有一技之長，她強撐起天，養育出如今熱情而善良的女兒。
容若木收起地上的紙屑，輕拍褲腿，她的身邊總有那麼多的「變故」，他不得不學會應對。想到什麼，他挑眉問她：「你想象的我什麼模樣？」
「減肥。」他語調悠悠。
「快什麼？」江尤捧著茶缸子有些茫然。
任青松輕喘兩聲，指示身旁的陳放將抽屜打開，和*圖*書裏面是一沓文件和一張銀行卡。這二十多年，江雲瑾沒收過他一分錢，他年復一年存了金額進去，看裏面的數額與日俱增，好似自己的愧疚便能減少，他期盼親手交予她這天很久了。
江尤的神經這會兒被他刺|激到了極點，但苦於沒有他毒舌的本事，只悶頭朝他說的方向走，邊走邊可憐自己惹了這樣一個妖孽，但更可憐沈瀟竟然跟他共處這麼些年。
江尤在樓下的時候沒聽清小傢伙那聲喊叫，這會兒乍一聽，稍稍寬心，但轉念一想，一個投影就能讓這小子置安危於不顧了，又惱火起來。
「我們沒什麼好說的。」江雲瑾面無表情，「你說過不打擾我們母女。」
他的聲音有些啞，氣音從嗓子口呼出來，似乎帶著難言的疼痛。江尤嚇壞了，將他的胳膊扛在脖頸，膝蓋微屈，慢慢撐他坐起來。
容若木眼神盯准了他：「可以。」
「什麼約會，只是工作上……」
「你故意的吧？」江尤語帶不滿，把大燈打開，拖了張椅子坐下。
陪床時，江尤會翻看雜誌，情情愛愛看得多，卻會想起江雲瑾這半生。或許初上大學，還對這些有所眷戀，現如今，現實的重擔壓在肩膀上，她根本無暇去觸摸這些情感了。
「感覺有時你和我想象的還是不太一樣的。」江尤喃喃道，「難得瞧你對孩子還有這份耐心。」
「哥哥……」
「去茶几那兒喝點熱水，休息一下，我們這兩天會很累。」
他們的確是在做善事。
翰林書店到中央帝景有一段路，江尤沒安裝那些小黃車軟體，一直步行。迎著月色剛走到樓道口，就見三樓的自家窗口趴著一個小人影。
「哎哎，媳婦您是我堅實後盾……」
周民見狀，有些責怪地看妻子一眼：「別瞎說，他們是同事。」
「我們來得真快！」
容若木冷冷掃他一眼，從裏面把紗窗打開，寒風透過來，吹得臉都要僵了，也難為他待外邊看這麼久。
有關無人售貨項目的事，兩人在吃工作餐時聊過，細緻規劃沒說，但縱觀大局和粗略流程，就知道要耗費不少人力、物力，更何況，這是項跨越式的電商線下融合，成功與否根本未知。
「給你們添麻煩了。」
程一維見狀，嘴撇得更高：「江尤姐姐，我不信你就沒跟同桌攀比過……」
江尤知道他這是嚇壞了，趕忙將人摟在懷裡，給他搓搓小手。
室內瞬間只剩他們兩人。
任家少爺，任家主母，甚至任家高壽的任老太，都是橫在女兒江尤面前的坎，她年少時經歷的那些，不想再讓女兒承受了。
「研究數據。」容若木皺眉，想了想，關閉按鈕，一把拉開窗帘。緊貼在玻璃上的小屁孩呆愣地看著他，肉手使勁扒著窗戶把手，手用力得泛白。
程一維沒待多久，被郎姐遛彎順帶著捎回去了，臨走前，小手揮舞著像個Hello Kitty，不斷提醒著江尤明日之約。
台式電腦是從江尤房裡遷過來的，江雲瑾說是方便容若木查找資料。這人大概抱著盡量減少痕迹的想法，除了在桌面保留一些網頁和表格，電腦里一切都沒變過，等他走的那天，這些估計也會刪乾淨。
江雲瑾大抵是真的忙，成天見不到人影。
她沒法想象如果程一維出事要怎樣向郎姐交代。這一次，不再像來時那般精神奕奕，整個人都似霜打的茄子，漫無目的地尋找程一維的身影。
程一維眨眨眼，小臉紅撲撲的，轉身往前靠了一步。
「乖乖的，到十點，讓你江尤阿姨送你回去。」
到山腳鄉鎮時，已經十點多。
周常走得快，和他們拉開一段距離。江尤看他過了拐角，立馬抓住容若木的手。皮質手套厚厚的，容若木隔著兩層料子，都能覺察到她在顫抖。
「那你不用帶他去的。」江尤斜他一眼，「大不了明天我帶他去趟舍利塔，就在城郊。」她語氣幽幽，「轉移他的注意力就好，小鬼是精，但終歸是小孩，對各種玩來者不拒的。」
熊孩子頭上戴著針織帽，光潔的額頭下一雙電眼忽閃忽閃的，臃腫的羽絨服把他包裹得像個球。沒待江尤說話，這位小小巨蟹暖男顫顫巍巍走過來，用冰涼的小手攏攏江尤因為跑步敞開的外套拉鏈：「外面冷，別凍著。」
「來前我們都跟老周打好招呼，這邊確實難走點兒，有他帶路也方便些。」掛著相機的眼鏡男子主動上前，笑了笑，「我是地理雜誌的林田。」
那容若木在書店都幹嗎了？
門一打開，一大一小的兩個人正望著她。
兩人沒花多少工夫，就找到哭得沒力氣的程一維。
但願聖誕節前賜我溫暖守護，賜我生命中該有的那場冒險。
「你怎麼自己就跑出來了？」江尤其實又氣又急又心疼，但又不捨得大聲責備，把他整個人抱得緊緊的。這會兒已是下午，溫度上來些，要是清晨那個天氣，再短的時間他也挨不住。
江雲瑾站起身，渾身都在發抖：「你死心吧，我在一天，江尤就沒有認祖歸宗的那天。哪怕我哪天沒了，我在地府召喚，她也是我江家的鬼。」
江尤把文檔拷進U盤，再看外邊，天已經暗沉了。她伸伸懶腰，把U盤放進夾層，拎包往外走。
容若木把小鬼往上顛了顛，男孩子骨頭重些，但終歸是小孩，背起來壓力不大。他瞥一眼江尤的細胳膊細腿，這會兒正微微打戰，他面無表情道：「你這樣山腳都爬不上去。」
「不用想了。」容若木任她使力把自己拽起來，抖抖身上的雪，順著坡度緩緩走去，「我帶你去找他。」
江尤沒說話，撥開盒蓋。
淚，又止不住了。
江尤不甘心地抿抿唇，半蹲下，看他操作。床底堆放的空鞋盒被他扯出來，挖了幾個有序的窟窿。內里用幾塊摳下的紙板組成小空間，可容納一個手機，她看他專心致志的模樣，似乎有點明白他想做什麼。
「這路真難走。」他有些嫌棄地踢著石子。
「叫什麼哥哥，叫叔叔。」江尤一把將他拽回來，心想更恐怖的真相是他該叫你祖宗。這個想法在腦子裡滾了一圈，她因為自己的惡趣味打個寒戰。
江尤垂眸，快走幾步，給他們帶路。
眾人笑作一團，一片喜樂聲中，容若木看向皚皚白雪籠罩下的長城，枯黃矮草隨風搖擺，雪沙飄舞，似乎共同演奏出一聲嗚咽。
研一時，她憤憤在雜誌扉頁寫下「虐狗沒朋友」，就把書丟在了一旁。去年聖誕前夜清掃時，她又翻出來，翻看許久，不知當時是什麼樣的心理，在扉頁留下這樣一段話m.hetubook.com.com——
「我們是下邊鄉鎮的人，平時有來訪者都是聯絡我帶人上去。」周民瞧出她的猶豫，繼續道，「你們剛經過的那處有監控，我們怕有危險，就趕過來了。」
「你給他喝什麼了？」江尤趕忙跑過去，聲音有些急。
廚房的水燒開了，周嫂掀簾進去，周民讓他們多喝薑湯，看林田在和同事討論著照片角度問題，聊了兩句也和他們一起推門出去。
「你自己爬進來，還是跳下邊那姐姐懷裡？」
江尤無意讓人誤解，卻又被容若木嫌棄似的口吻激到了：「你什麼意思？」
「我們倒是有緣分。」
江尤盤腿坐在一旁，手肘壓在腿上，托腮瞧著，有些新奇。七彩的光從牆上投過來，映在這一大一小身上，氣氛莫名地柔和到了極點。
容若木動動手腕，找了塊石頭倚著。他微抬眼皮，江尤小臉髒兮兮的，這會兒眼眶紅得像只兔子，他輕笑一聲：「瞧你嚇得。」
越往上走，溫度越低，距離沈瀟說的墓地所在地還有好幾里路。沿途的植被在冬風的撫摸下，枯萎得凄涼可憐，岩石裸|露在外面，邁在上面硌腳。
看來那也是個非凡人。
「你別嚇我……」江尤的聲音幾乎帶了哭腔。這邊四處無人，周常是否知道他們掉在這處，程一維那小鬼又跑去了哪兒……無數疑問圍繞著江尤，他再在這裏出點事，她真不知道要怎麼辦。
話說著，容若木攀著繩索上來了，江尤抬眼，正見周民笑呵呵地將煙遞給他，他眉頭幾不可見地皺了下，卻仍接過來，在手中把玩著。
安新醫院的VIP病房，頭髮斑白的男人坐在輪椅里。陽光透過窗戶，照耀在窗沿的一盆杜鵑花上，那是生命的活力，和兩個年過半百的人形成鮮明對比。
可誰能料到……
「你……」
周民白她一眼：「老娘們懂啥，往後年代久了，遺迹保留完整，我們可就是辦了件天大的善事。」
「你太胖了，他滾得沒你近。」
「而且對孩子，要有最起碼的誠信。」
江尤默默給明天的長城之旅燒了炷香。
江尤眼神一暗，她懂他的意思。她昨夜搜索過，楚長城是現今歷史最悠久的長城，時間可追溯至春秋戰國。多年來，豐富的礦石石材資源是商人免費的財富，無節制的開採令山體裸|露，城牆與地面幾乎相平，城牆坍塌，存活千年的古物在幾十年間面臨生存危機。
江尤愣愣地看著，難得這人還有和顏悅色的時候，剛想調侃一下，就見那頭杯子一歪，小傢伙倚著沙發呼呼睡著了。
容若木只靜靜盯著她，眸中竟有些許寬慰和放心，但沒多久，他恢復冷淡，伸伸手：「拉我起來。」
「還有孩子？」周民皺眉，「現在溫度太低，別往上走了，大人都受不住，更何況孩子。來，先跟我回住處，等中午吃過飯，我帶你們過來。」
程一維蹦了蹦，怒刷存在感：「媽媽說最早一班的火車在六點，我們現在趕去正好。」
那家專註出言情書刊，她上大學那會兒偏愛這種青春文學，攢了不少堆在床下，後來被塞了滿嘴狗糧，肚子太脹，就放棄自虐，大掃除時都收進了客房，誰承想這人連這也要一探究竟。
江尤在這頭點頭應著，聽穆清又問道：「明天周末有沒有空？」
江尤白他一眼，憤憤地把身上的冰雪扑打掉，拽住他手腕：「先起來，我們走走想想辦法。」
「哪輪得上他呀，有專門的施工隊。」周嫂幫她把大衣攏了攏，「我們整個縣都依傍這條長城，縣城也就成了香餑餑，先前來遊覽的人啊，螞蟻似的，後來都被新書記攆了出去。書記說啊，掙錢雖是王道，可不能建立在毀壞老祖宗東西的基礎上。我家老周第一個響應，和親鄰兄弟搭夥，開始保護楚長城的行動，哪兒都有他。」
「大三：未來，男友善良體貼。
周嫂早準備好熱湯在一旁候著，江尤披著棉襖，在眾人簇擁下，回頭看了眼，周民和周常一堆人還蹲在遠處，正叼著煙，慢慢壘著磚石。
「這麼早？」江尤揉揉眼，看一眼小鬼身後的容若木，著裝整齊，也不知他幾點就起來了。
程一維硬撐著抓緊江尤的手套，小臉凍得紅撲撲。
周嫂的眼神更為意味深長。
無論方式如何，投影的目的還是達到了。程一維的新奇勁這會兒達到頂峰，思緒幾乎和動畫情節融為一體，敷衍地點點頭。
她細細觀察領隊身後的人，有兩位文質彬彬、胸前掛著相機的男子，躲在人群中正滿含好奇地望著他們。然後，她聽到容若木說：「我們是小雜誌的編輯，準備寫些遊記專欄。」
她皺眉坐起身，愣了幾秒，捋捋頭髮，走過去。
江尤想，他大概又在鄙視她缺愛……
容若木道：「放心，對身體沒副作用，到目的地就醒了。」他又補充一句，「難道你想他回去跟父母愉悅地說坐了『過山車』？
被人間冷漠刺|激到的程一維失落地往上蹬了蹬小短腿，中間還滑了幾下，讓江尤看得心驚膽戰。等瞧見熊孩子終於以圓潤的弧度滾進去后，她三步並作兩步噌噌就邁上了三樓。
「……」
江尤剛想回應，被容若木暗暗拉了下胳膊。
容若木又不見了人影。
這句話狠狠戳中江雲瑾心中最疼的痂，她失力地坐下來，把臉埋在手中，沒說話。
屏息跑到花叢邊，她飛快地給容若木打電話。
「施工是周大哥負責嗎？」
「嗨，沒有的事兒。」周民哈口氣，滿眼雄心壯志，「不過看來修葺要提上日程了，書記說，天寒地凍活兒不好乾，準備擱置一段時間，誰承想啥時候都有風險。趕明兒我就把這兒的情況上報過去，等審批下來，拉兄弟們來幫忙。」
見容若木面色稍霽，程一維順桿爬，問得小心翼翼：「我能看看你的投影儀嗎？」
天慢慢被他們走亮了，這一段路四顧無人，只有江尤微重的喘息聲。容若木往後看了一眼，小鬼臉頰湊在她的脖頸，整個人睡得愜意舒適，他停住腳步。
容若木跟在她身後，腳踝有些痛，疼痛感並不劇烈。他又抬起自己的右掌，方才女生溫熱的呼吸噴洒在他的頸間，那一刻心中對自己下意識動作的震驚和近距離接觸時的悸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但江尤私心覺得這樣也好，她怕自己承受不住獨自等待救援的孤寂無依，所以沒像之前那樣真槍實彈地懟他。
周嫂推門進來時，正見兩人「深情款款」地對望著。江尤聽見聲響，反應極快地抽離，整整頭髮坐在一邊。
江雲瑾回以冷笑：「你要看是和*圖*書誰逼的。」
這時，有錯亂不堪的腳步聲出現，鞋底踩過碎石，聲響細碎，但在這片靜謐天地也是尤為突兀。
江尤：「……」敢情這傢伙剛才都聽著，還不忘毒舌報復一把。
年輕時內心燃起的火焰足夠燃燒一生，他是這樣想的，卻不知在江雲瑾心中，這股熱烈早成了灰燼。最俗套的富家小子和平民姑娘的故事，誕生於婚姻后的愛情，愛恨痴纏，大半生被這四個字概括。
離滾落處距離近一些時，江尤看他從程一維口袋裡摸了一根竄天猴出來，火苗亮了一瞬，只聽「嗖」的一聲，小炮兒躥上了天。
「我睡不著。」小傢伙仰著頭。
「我知道你們過得不好。」
「那是我的女兒！你還對她存著妄想嗎？她從小就沒有爸爸，你奢望早就身死的父親出現在她面前時，她要痛哭流涕地擁抱你，向你傾訴這些年她受的委屈，她沒有父親照樣努力成長的日子嗎？」
容若木夾帶私貨，在上面還能幫忙提供尋找他們的線索。如今兩人掉在這冰天雪地里，就只有給人獻祭的分兒……
氣氛又恢復壓抑，她想，她辦不到同他一般，針砭時弊，宣揚真善美。他對人性的看法已然根深蒂固，她一己之力無力扭轉。
程一維人小鬼大，知道這是秋後算賬的節奏，眼珠滾了滾，扭頭看向容若木。容若木被這小不點灼熱的目光燒得不自在，轉身從冰箱里拿了瓶水，走向卧室。
容若木隨她起來：「等我一下。」
容若木懶洋洋地看她，指尖靠唇，輕輕比畫一下：「噓。」
門被打開時，外頭的人大概沒料到，隨著慣性一腦袋就扎在江尤腿上。程一維穿得厚重，肉肉的一團撞過來，江尤也沒覺得疼，就是太陽穴因為睡眠不足而隱隱作痛。
程一維這小子純粹是被放養慣了，郎姐心大，能放他在整個社區亂跑，自小到大惹貓逗狗的本事與日俱進，脾氣好的金毛都能被他追成二哈，簡直是個混世魔王。
容若木皺眉：「很難纏？」
江尤帶著小鬼上秤都不到一百四十斤，聽見這話，心裏狠狠豎了個中指。
「大二：未來，男友高富帥。
江尤只覺得有手護住自己的腦袋，她被緊緊悶在容若木厚重的羽絨服里，他的拉鏈半敞，柔軟的毛衣蹭著她的下巴，衝擊不大，脊背卻在和地面接觸時被硌得生疼。
這邊搞定，江尤走去陽台給郎姐打電話，講了幾分鐘，再回頭，沙發上早沒了人影，容若木的房間門微敞著，程一維正貓腰往裡看。
「那我跟你走。」小鬼怯怯地看一眼容若木，估摸著情勢，拉緊了江尤的衣袖。
江尤乾笑兩聲，手想挪過去狠掐某人一下，被他一把攥住了手。
本來憋在胸腔的好奇被這句恐嚇震懾得消失殆盡，淚珠啪嘰一下就從程一維眼睛里掉出來了，他吼得撕心裂肺：「我不要做題！」
江尤、容若木他們走的是來時的道，還算熟悉，沿途不少腳印，是不久前留下的。周常是個少言寡語的人，悶頭叼著煙，大步邁著走，鞋底踩在碎石上，「咔啦咔啦」的，聽得江尤心慌。
周民家是個列印部，各類廣告傳單和楚長城的照片掛了滿屋。其他幾個鄉民打了招呼都各回各家了，周民從裡屋拎了幾個矮凳出來。
容若木沉默了下，拽著她逆行到一處比較隱蔽的矮石旁，沈瀟已經發了信息過來，大抵是職業病，手機屏幕上顯示著一堆代碼。
目光瞥到身側仰著頭滿眼崇拜的小鬼，她又自我安慰。日久生情是人之常情，哪日這小不點一家搬走，她大概也會捨不得。
容若木往前邁了一步，把小鬼放下，江尤從側面看到他綳得緊緊的下頜，她想了想，和他並排而立。
江尤氣喘吁吁地從他懷裡出來，再看向上面，已看不清下來時的位置。身下的人動作略微僵硬，她著忙起身，上下看他：「你有沒有怎麼樣？」
江尤抱拳冷笑：「呵，你目標還真是遠大。」
話一出口，內含的熟稔讓兩人都愣了下，江尤抿唇快走兩步趕在他前面，替他扒開前方的衛矛叢，有些尷尬。
任家家主，L市首富，任青松，如今身體也被時間摧垮，目光雖矍鑠，卻帶著悲傷。他這一生愛著面前這個女人，被迫分離，被迫脫離她的生活，被迫成為江雲瑾口中江尤早死的生父。
「沒瞧見郎姐聽見我們照看小鬼樂成什麼模樣了嗎？」
突如其來，卻慢慢習慣。
「你給我閉嘴。」
容若木忍不住先笑了：「你也是個人才。」
江尤咬著筷子尖：「這也是你心理學研究出的成果？」她又搖搖頭，「你那是普遍案例，對這小鬼你不能按照常理來推。」這兩年的遭遇讓她痛定思痛，「慾壑難填知道嗎？你神通廣大法力無邊，他以後就是你的常客。」
門「吱呀」又響了一聲，高大的身影投下，對面的人不請自坐。
周民掀了擋風簾進來，無視略詭異的氛圍，問道：「一維那小鬼呢？」
容若木和程一維這會兒正面對面坐在地上，將她的高透放大鏡鏡片卸下來。她眼皮一跳：「喂！」
他的眼睛瞬間眯起來。
容若木和他握握手，想了想，點點頭：「那麻煩了。」
容若木掃了江尤一眼：「快點閉嘴。」
他的確沒有控制住這隻手，但也許更沒控制住的，是自己的心。
「我偷偷跟著林田叔叔出來的，」程一維往她懷裡湊了湊，小聲道，「後來，就找不到他們了。」
容若木靜在原地，看她接通后往外挪了兩步，輕聲道：「學長。」
卧室門沒關，有光從門縫透出來。她推開門，容若木整個人愜意地半倚在床上，見她進來，眼神都不給半個。
程一維平時沒少玩手機，胖胖的指尖輕輕一戳，就點了綠鍵。
「哎，哥哥！」小短腿咚咚跟著跑了過去。
「更何況豪門是非多，我十月懷胎的孩子，不是在我入土后，進你們家當靶子的。」
江雲瑾被陳放帶到這間病房，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
容若木還能記起塞在床底的那些書，扉頁娟秀的字體在腦海揮之不去。他嘴角的笑容有些壞：「大一：未來，男友要高要帥要有文化要成熟，他愛我，我愛他，我們是和諧的一家。
江雲瑾眼眶紅腫，扶著樓梯下來，整個書店的潮濕氣和方才的飯菜香混在一起，不太好聞。她走到前台，一眼看見貼在電腦後的字條：媽，飯我拿走了。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她皺皺鼻子，迅速閃身出去，怕透進去的光亮擾了小鬼興緻。拿回的菜已經溫熱，她這會兒胃口全無，想著吃兩口隨便將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