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打翻醋缸

任垚無趣地回頭,倚在車頭繼續擺Pose。天寒地凍,他皮衣里搭一件碎花騷包襯衫,小風一吹,酸爽得全身都在顫動。摩挲幾下胳膊,他遠遠瞧見目標人影,摘下墨鏡揮了揮:「嗨,美女!」
合作尚未達成,榮成集團內部資料自然不可能泄露,本著未雨綢繆的精神,新宇科技一直在摸索。
於飛被她強大的心理承受力鎮住了,語調憐憫:「那你遇到的變態真多。」
江尤將白胖的餛飩一口吞下,心口似吞了堵牆,食慾全無。
「都是神經病!」於飛進酒店就脫掉細高跟踩在地毯上,行李箱往地上一扔,拉開拉鎖翻出瓶瓶罐罐就進了洗手間。她和江尤睡一屋,都是女生又性子豁達,罵完半敞著門留下句「我沖個澡」便開始倒飭。
江尤這段時間緊盯榮成的數據,卻始終覺得有層霧罩在上面,模糊不清。她有些疑惑:「公司為什麼不自營一家商城呢?」
江尤瞪他一眼,把頭重重埋在碗里,不想理他。
周嫂一把將他拉回來,看面前這對金童玉女,面上笑得欣慰。鏡頭裡男人很高,卻微彎膝蓋,頭與女生平齊,女生緊張地摳著手指,笑容卻是俏麗的。
「三、時刻謹記並身體力行離穆清遠遠的。」
「您那是……」江尤話禿嚕到一半,又把扎嗓子的話咽了回去,心中湧出不知名的慌亂,她關掉電腦,「我覺得還早,我不用。」
「我們正常消費,不用怕。」於飛往購物車裡塞進一盒餅乾,散漫地跟在隊伍后,「你先去無購物通道等,我結賬。」
被江尤拉著往收銀台邁了兩步,她看見無購物通道旁的資產保護部辦公室走出來兩個工作人員,正一臉警惕地望著她們。
當晚有李格接應,宿舍樓沒有熄燈,江尤藉著光,換上先前備好的白鞋,藉助樓前的百年老樹,翻進了窗。
「嗨,你還把你自個兒想成公司的一根蔥呢,你連蒜苗都不是。瞧著吧,過陣子其他店的人事就過來談,各店各部門員工也都抽調過來支援了,因為啥,人家不把咱當自己人了!」
容若木哼笑一聲:「你真無邪,勸人的話,你怎麼還就當真了。」
「嗯,你在書店啊?」江尤指尖現在還是汗津津的,「我一落地發現好多未接來電,還以為有事。」
「你幹嗎?」江尤皺眉掙了掙,鐵箍似的力道攥得她手生疼。
高個工作人員點點頭,兩人把垂頭喪氣的年輕男子夾在中間,回了辦公室。
腳下油門一踩,景色擦窗而過,枝丫殘影搖擺,像要掀起陣風。任垚忽然笑得邪氣:「江尤,小姑娘出差家裡不擔心嗎?」
「對二!哈,王哥,我可就剩一張牌了。」
「你想問什麼?」容若木拆開一次性筷子。
「江尤,貴客到。」容若木斂下眸中神色,攏攏大衣,走下層層台階。身後是女生略帶紛亂的腳步聲,男人低沉而撫慰的音調聽在耳中,像扎了根難忍的刺。
容若木輕吹口氣,升騰的熱氣遮住他湛黑的眼,聲音聽起來都像融化在這霧氣中似的:「你該慶幸,你還有對你的婚姻心存期待的人。」
「公司本想挖一些零售行業精英組成自己的團隊,但主業並非零售,這樣反而本末倒置,畢竟後期公司準備主攻技術,與各大零售巨頭合作。」於飛把包挎在臂彎,拐著江尤往地下停車場走,「你剛才看到什麼了?」
打完兩局斗地主,把贏來的錢揣進腰包,光頭男才大搖大擺地走過去,沖桌邊收拾殘局的小平頭男一仰下巴:
陳放多嘴放了個消息,換的醫院在G市,是因為那位的情況有點兒嚴重。
雖說是無人售貨項目,可樓面商品陳列碼排、賬面維護都需要人,但很抱歉,她對濫竽充數者敬謝不敏。
江尤:「?」
穆清閉眼沉思,沒說話。昨夜任垚不知哪根弦不對,灌得他昏天黑地,這會兒還沒緩過來,乍一聽這些,頭更是有了要爆炸的架勢。
被他一提,江尤又想起這一茬,腦中一轉,眼神亮了一下。
翻看著瀏覽記錄,她被燒到手似的把滑鼠扔在一邊。
「這位先生,請……」
眾人間,肩頭刺鷹的光頭男明顯是主心骨,半叼著煙微合眼,盯著桌底的花紋沉思。
容若木沒回話,掏出紙幣放在桌角,率先走了出去。
江尤一愣,沒想到他這麼快就將話題扔自己身上,又考慮這人身份特殊,答得低眉順眼:「我大學就在L大,來這兒習慣了,家人不會擔心。」
容若木心口一緊,面上無波無瀾,將筷子插|進倒滿水的玻璃杯,攪了攪,笑道:「你還真當我是小神仙?倘若我能算出來,當初給你的彩票號碼也不會是假的了。」
「我可能會成為那個拐點,而你,也可能已經經歷無數拐點了……」
旁邊的瘦高個頂頂鼻樑上滑落的眼鏡,齜出一口黃牙:「嘖,都無人超市了,我們這伙員工喝西北風嗎?」
「我又不是小孩子。」
「我不這麼出了,拿走拿走……」
「L大啊,我們是校友,怪不得總覺得和你親切,家裡都好吧?」
任耀科技建立至今一直以購物平台和廣告推廣為主要業務,新宇科技作為分公司,分流總公司部分廣告推廣業務並結合L市具體的中小企業運營情況,進行線上合作。無人售貨項目是首次大包大攬全權負責,沒有線下經營經驗,所以準備參照榮成的成熟經營體系。
「榮成集團給的資產負債表是總數據,各項明細表沒發過來。那間辦公室張貼的損耗圖掛在牆上,超市的各項損耗就是這個部門管。」
「你昨晚打電話打到凌晨,依依不捨的,吵得我睡不著。」
沈瀟想表達的程度只敢到「影響」,再深下去,是和*圖*書他不敢想也逃避去想的。未料容若木卻回得坦然:「我想我動心了。」
「天啊……」
「過來跟著一塊數。」
說完,她攥緊手機跑遠了。
變故來得有些快,兩人錯愕間,肩膀上忽然被搭上兩隻手,陰森帶著涼氣的顫音撲在耳邊,招魂似的:「歡迎你們的到來啊……」
高層探討她沒插話的權利,正努力隱匿成不起眼的冬菇,多看多學,沒料到風會朝自己這邊刮。她細想了幾秒,開口道:「新宇這邊和榮成的合作利弊我還不太明確,但單從榮成的角度想,他們大概也是不想要這群人的。」她又咬咬唇,「可我想不到他們想怎麼做,但或許跟我們有關。」
「榮成老總兩千金一公子,大千金和馮錚是八九不離十了,小千金至今待字閨中……」他最近看了篇武俠文,一口文縐縐的話出來,自己對「待字閨中」四字還用得特滿意,「穆清你犧牲一把,使個美人計,燃燒自己,照亮別人唄。
是穆清學長。
時間剛過十二點,周遭人打了雞血似的進行活動最後的狂歡,江尤被吵得頭皮發麻,剛推託兩句,就見方才台上的人朝這邊走來。
江尤情急抬頭:「我沒有!」
她就不該理他!
江尤:「……」合著她見義勇為到自己頭上了。
滑鼠胡亂划拉著屏幕,手機響了一下。
江尤一愣:「我?」
老闆端了兩小碗餛飩上來,熱氣蒸騰得玻璃窗都淌下水滴,香味撲鼻,容若木拿勺子輕撇碗里的香菜,淡淡道:「想中彩票逆天改命?勸你放棄,沈瀟更不靠譜。」
幾人圍著卡板繞一圈,嘴皮子動動,比比畫畫算個乘法口訣,叉車一戳,推著貨就進了后庫。之後光頭男領人把捲簾門拉下,一塊進了票據室。透明窗內,新一輪斗地主又開始了。
「解釋一下?」
自己心中曾經悄然立下的flag,又被想起。沈瀟如遭雷擊,癱坐在椅子上。江尤敲開心扉的方式有些獨特,這分明是在容若木心頭鑽了個眼,除了她,誰都堵不上了。
兩人一愣。
雖然沒穆清和任垚兩個大男人扛旗,看於飛邁進商場時雷厲風行的模樣,江尤心底那絲忐忑散得一乾二淨。兩人沒戴工牌,推了購物車閑逛,雖是周二,顧客很多,收銀區開通四個通道,每個通道都排著七八個人。
江尤點點頭,隨著人群往外走。閑逛的人還是居多,通道人擠人,吵吵嚷嚷的,她感覺被撞了好幾下,剛邁出去,就見辦公室前的人飛似的撲過來。
兩人沒開車,存著簡單掃一眼的心思,裝作找車的顧客逛了逛。地下停車場就亮著幾盞被污垢包裹成球的燈泡,這樣顯得遠處敞著捲簾門,燈光熠熠的一處尤為扎眼。
江尤頭腦一熱,不知怎的就想到一言不合帶人「起飛」的那位,只覺得這就是燒餅上的芝麻。
回應他的掌聲是熱烈的,歡呼口哨聲到底是給這番言談,還是他本人,江尤並不知曉,她只覺得被灌注了滿滿的力量,讓迷霧般鑽研電商專業的她,找到了前方豁亮的出口。
店面離書店不遠,老闆和江雲瑾認識,笑眯眯過來招呼兩聲,拿了菜單又回櫃檯后忙活去了。
江雲瑾攏攏頭髮,胸口悶得難受,她緩和下,神情自若道:「你到年紀了,當初本想著你大學畢業就介紹的,但你又考了研究生,要繼續完成學業,這才耽誤了。我像你這麼大時,你都一歲半了……」
容若木哼笑一聲,眼中警告意味濃厚:「你記准就好。」話罷,他拿過門廊的大衣套上,輕拉開門,動作一滯。
不可否認,G市那位是梗在任家喉頭的刺,卻並非他母親的。任家人在大院長大,任垚在商式教育的油鍋里滾得圓滑得像條泥鰍,十歲就瞧出父母間的貌合神離,在外表現得舉案齊眉,其實在他四歲時兩人就分房住了。
一廂情願,全然冒險。
內外部盜竊、賬目錯誤、經營以及管理方面的問題,都會造成商場損耗。商場正常損耗率保持在0.5%以內,榮成這家超市全年銷售基數大,損耗超得多,實際損耗資金得有一百多萬。
她皺緊眉頭,將東西噼里啪啦往行李箱里放,心底打好的清單被他一攪和,早混作一團。
說話間,就到了地下停車場。
穆清:榮成集團的策劃方案記得瀏覽一下,明天不要來公司了。洗漱用品準備好,多備些衣服,我們逗留的時間大概會長一些。
把事情簡要說明后,於飛臉色凝重:「一旦合作達成,這個商場的員工我一個都不會要。」
程一維拍照有癮,蹦跳著要摻和:「我也來!」
周日的生意談不上忙,臨近期末,不少學校訂購了衝刺卷,書店也算進了一筆可觀收入。江雲瑾見她過來,就把這兒丟給她,找隔壁餐館老闆娘聊天去了。
他猶豫了下,掌心貼近她,讓她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又閉上眼。
眼鏡男眼珠轉了轉,和光頭男對視一眼,嘿嘿一樂,舌尖舔舔黃牙:「傻帽,老大這是有主意了……」
蒼蠅般嘈雜的回憶中,容若木亦沉沉睡去,腦中清明的最後一瞬,他感受到自己的妥協。既然歷史有他,他就隨命運的輪盤轉動,拭目以待吧。
她本能地退後兩步,那兩人卻越過她,三步並作兩步將她身前的年輕男子攔住了。
大概覺察到他的目光,女人看過來,眼眸顫了顫,似有一抹愧疚劃過。
瞧兩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攥緊了手:「到門禁時間了……」
「你竟然知道……」
江尤食不知味地拿勺子撥撥裏面的白皮兒,看它們幽靈似的在湯底浮浮沉沉,忽然加重語氣,發泄似的奶凶奶凶道:「你欠我一頓和*圖*書餛飩!」
末了,穆清揉揉突突直跳的額角,結束話題:「單就這些談不出什麼,明天榮成高層和我們一起巡視,到時候再說吧。」
她不想和媽媽對嗆,掌心蓋在江雲瑾手上,小心翼翼道:「媽?」
江尤火急火燎地趕過來,乍見他這副不正經的打扮,遲疑了下。
江尤搖搖頭,不想添麻煩,可心跳如擂鼓,不似首次乘機的應激反應,倒像是種不祥預感。
容若木擰眉,蹭過她去廚房拿瓶冰水后,人往沙發上一坐,沒理會她的意思。
歸程不像來時那般驚險,經歷整日的驚嚇后,疲憊襲來,江尤枕著椅背沉沉睡去。程一維被她抱在懷裡,腦袋枕在她胸口,睡得香甜。
學長馮錚那時正在追跆拳道社社長林町,死皮賴臉地和全社人混成喝酒划拳的哥們關係,他在後台不知怎的就瞧見了鼓掌的江尤,穿過重重人浪,硬塞給江尤一束玫瑰,慫恿她去獻花。
無人售貨項目全權交給穆清,任垚處於高層管理,原則上只聽彙報,這會兒閑來無聊,提幾句在他看來頗為中肯的意見,打發時間。
對面是個陌生的女人,惶恐的聲調幾乎刺穿耳膜。
穆清置若罔聞,擔憂地瞧向遠處停下來的身影,於飛則忍無可忍地抬起九厘米高跟,一腳跺在身後的賤人腳上:「任垚,你能不能正常點!」
於飛不想再看,扭身:「這樣的員工出現在我們公司,怕不是要被我打死。」
容若木抬眼,正前方手術指示燈正閃爍著,湛白牆壁被燈光暈染出一抹殘陽般的暗紅,如同江雲瑾倒在書店時唇邊的血。
兩人頭都不抬,分析著榮成股市,只把他的話當放屁。
「觀察什麼?」
周嫂推她:「別愣著了,快上車吧。」
而之後,明明糾葛不多,她那半年卻多災多難……
容若木瞥她一眼,手腕一轉,將要送到自己口中的勺子遞向她:「還你?」
江尤點頭,大概能了解商場虧在哪裡了,收貨細節把控不嚴,廠家在卡板內做做手腳,擺個空中樓閣,單靠表層細數,根本覺察不到。到時賬單一匯,銀貨兩訖,哪怕查到問題,廠家也不會認賬。員工散漫,內部人偷竊的心思一起,遮遮掩掩從這邊出來,從地下停車場溜走,也不是沒可能。
江尤和於飛對視一眼,上前兩步隱在一輛吉普車后。陳舊的木桌前坐了三個中年男子,耍賴的那位是個光頭,一副領導派頭,蹺著二郎腿,叼著一支煙,對其他兩人指手畫腳。
「嗯……嗯?」江尤拉上拉鏈,詫異地看向他,「你知道?」
「你媽不知道你幾點的飛機,想叮囑你些事,後來打給我才知道。」
他捂住臉,有些疲憊。
江尤緊張得都要忘了呼吸,只感覺腦袋被人輕拍了下,耳旁那人的聲音恢復平淡:「走了。」
江尤回得真心誠意:「謝謝。」
「把你吵醒了?」江尤直起身。
那日樓下的嘈雜他已記不清楚,唯獨記得他好奇地攀在窗前,看女人不卑不亢地走出任家,父親緊隨其後,幾次回望,在看到他時目光怯懦。
三人回程是在晚上九點,周民和周嫂送他們到離縣城一小時車程的車站。程一維乖巧地道謝再見,被熱絡的周嫂強拉著拍了張照,相機快門聲響起的那瞬,周民朝向容若木和江尤:「你們也拍一張吧,就當是紀念。」
「那什麼時候不算早?等你三十歲、四十歲?你讓我等到哪一天!」最後一句話聲調猛然揚高,尖厲得讓江尤瞪圓了眼。
昨天高層會議上,江尤整理了阜西路那家超市的數據。榮成集團價抬得高,就得有喊價的資格,和榮成商議討來一份往年內部資料,數據的確好看有誘惑力,但這並非唯一考核標準。建工部王科前陣子來過一次,走了一遍場,消防設施和各項消防文件都齊全,就看真實消費水平了。
江雲瑾收回目光,收起櫃檯前一沓票據,話說得擲地有聲:「就這麼定了。」
「出差?」容若木打開電視,「刺啦」的電流聲遮蓋住些許不自然。
能冒出這樣一句話,對這個「冰塊」而言,已然是恩賜了。江尤被他的好心感動了下,那些驚恐、慌張和難耐,隨他平淡的口吻莫名其妙地都消散了,她想大抵還是因為內心篤定他不屑於騙她。
四年後,父親又回來了,身後並沒有那個女人。
周二清晨一早,江尤拖了行李箱出來,九點的高鐵,穆清說先去先鋒路接於飛過來,再接她。這會兒才七點,著實有些早,她正彎腰一一細數行李箱里的東西,容若木的房門打開了。
逛到零食區,有穿著橘色工服的員工在碼放物品,還有穿著綠色工裝的員工推著載滿蔬菜的叉車來回經過,滾輪劃過地面「嘩啦啦」地響,蓋掉人群的熙攘聲。
所以才卑劣地讓她同那個人劃清界限。
百合網、世代情緣等網站都以「相親牽手」這類聽來美妙浪漫的詞做宣傳,「配對」二字從容若木口中乍一蹦出,江尤有種被放在圈裡、被人研究生產的無力感。
穆清在活動的最後一刻出場,不出所料很精彩。從當前電商產業談至未來發展時,他坦然道:「科技與實業並不矛盾,如今部分實體行業被淘汰,是線上線下融合發展要經歷的必然趨勢。歷史洪流總是向前的,消費者、工人、企業家等等素質的提高,就要求科技進步與經濟畫上緊密的連接線。而我們要做的,便是化多年知識為力量,共同推進這項事業的完成……」
「你想一想,最了解你的人,會是誰?」
「告知你安全事項。」容若木減了些力道,卻沒讓她掙脫。
僵持幾秒后,還是江尤先妥協撤了力道,剛抬眼,卻見hetubook•com.com眼前人忽然半彎下腰,她嚇了一跳,視野中滿是這人剛毅的臉,眼眸帶著她看不懂的內容,那樣認真。
話沒說完,那年輕男子竟掉頭往裡跑。江尤來不及多想,腳一伸,絆了他一腳。兩人快速上前把那年輕男子按住,從他后腰口袋裡掏出個江尤瞧著眼熟的東西。
他胸口驟然生出一團火,油門也被感染,錶盤順時針往右緩緩劃過。於飛尖厲的怒罵像從另外一個世界傳過來,他猛地醒了神,身側好友正略帶探究地凝視自己,他朝後視鏡看去,此刻的自己的確面色陰沉得有些可怕。
「管他當不當自己人,反正老子不幹。在這兒花了這麼多年吃奶的勁兒,合著就這點錢被打發了……」
「急什麼?一箱衛生巾還能像冰棍似的化了?等著!」
門外穆清正保持敲門的姿勢詫異地看著他。
猶豫幾秒,他面色有異,沒將話問下去。她瞧出他們的擔憂,再看時間晚得越發離譜,只淡淡說聲「我有辦法的」,就跑了出去。
凌晨四點,L市一家破敗的自助餐館內,煙霧繚繞。
那晚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任垚桃花眼一轉,看向自始至終沒出聲的那位:「妹妹,你怎麼看?」
江尤尷尬地笑了笑。
想來被江尤一直反駁的「人性論」,在他身上卻是萬般符合,貪婪地妄圖將她禁錮在自己臂彎,誰都不要想,誰都不要看。儘管,最後……他可能給不了她什麼。
「若木,這真不像你……」沈瀟四點就在同容若木語音通話,聽到容若木同江尤間奇異而短暫的交流,似打開他新世界的大門,「你……被影響了?」
穆清輕咳一聲:「你……」
話音剛落,急促的鈴聲忽然響起。容若木臉色變了變,只有江雲瑾和江尤知曉他的號碼,但平日沒要事,兩人都不會撥打的。雜亂的思緒還在腦中舞動著,像一個個小拳頭,砸得他腦仁疼,他皺眉劃開屏幕輕應了一聲,面色倏地變得嚴肅起來。
木頭樓梯發出「吱呀」的聲響,母女倆抬眼,見容若木神色淡淡地走下來。
穆清:不用緊張,到時跟在我左右就好,總有些事你要學會放手去辦,我們L大的高材生,不會讓人失望的,不是嗎?[微笑]
好吧,被看穿了。
「你就這麼篤定我嫁不出去?」江尤被他「勸」得有些火大,杏眼瞪著簡直要「咻咻」射出小箭。
江尤熟悉著環境,超市分三層,負一層是零食、冷凍商品和蔬菜,一層是名貴化妝品和日常用品,二層全是家電,倉庫被埋在犄角旮旯里,門口貼著「非員工不得入內」的告示牌。
「怎麼了?」
容若木抱拳眯了會兒,睜開眼,側頭。女生睡得不太安穩,椅背九十度角,大巴行駛間,脖頸磕磕絆絆被晃得發酸,瞌睡又太厲害,昏沉間,她眉頭緊皺。
空中這樣失聯般沒著沒落的感覺持續三個小時,終於停止。江尤一下飛機就打開手機,未接來電十幾個,都是書店打來的,她心裏一揪,趕緊打回去,沒人接。
那天他風風火火滿頭大汗地跑進門,便見一位身材纖瘦的女人立在沙發前。祖母威嚴地坐著,皺紋匯成的溝壑更顯嚴肅,拿在手中的拐杖微微顫抖,兩人僵持著,大概在等著誰。
「百合網、世代情緣……」江尤把屏幕上唯一一張縮放照片打開,竟然還有《非誠勿擾》的申請表!
她回神,程一維先爬上了大巴,容若木隨後而上,玻璃窗前亮出他的身影,目光正掃向這邊。
那人一時答不上來,訥訥了兩句沒了聲響。
明明最初是「債務」關係,如今這人卻幾乎成為一個不可或缺的存在,很奇妙。
臨近晚餐時間,高校學生撤退回學校繼續晚自習,低齡孩子也都回家了。這會兒店中沒顧客,江雲瑾瞧著女兒被電腦屏幕照亮的臉,心中發虛,輕咳一聲,把大燈打開。
容若木看她情緒不高,又往「駱駝」上添一根稻草:「瀏覽器上的配對網站,我早就看過。」
四歲前,母親的涼薄和父親的冷淡沒讓他體會到太溫馨的童年,同樣,沒有父親的四年,他品不出任何差異。他對這個同父異母的女生僅存的一絲異樣感情,大概便是對她四歲后沒有父親的孤寂和自己擁有父親二十多年卻形同虛設的惺惺相惜。
江尤也曾心存幻想,這樣睿智而聰穎的人,他的報告、他的演講,總會有能夠汲取的智慧所在。所以當初公告欄巨大海報張貼出風頭正盛的學長的演講海報時,她內心激動滿滿,心想哪怕晚歸也要去。
江尤想到剛才叉車來的方向,是西南角的倉庫,心想貨梯在那頭,收貨部也就不遠了。負二層是停車場,迂迴過去大概能瞧瞧收貨部的模樣。
「和穆清?」
「榮成家公子也算人中龍鳳,長得雖沒我風流帥氣,在鑽石王老五榜單也排得上名,於飛,要不你……」
江尤翻看了下挎包,拉鏈被拉開半截,於飛索性把口子拉大,將購物袋往裡一塞。江尤若有所思,喃喃道:「沒想到出門購物還能長見識。」
管家把他帶上樓,剛過樓梯拐角,祖母一聲「孽障」伴隨著拐杖砸上什麼東西的聲音傳過來,他扭頭回望,父親「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他再想多看,管家已經捂住他的眼。
江尤剛想徵求某人的意見,肩膀便被箍住了。脊背稍稍貼緊那人的胸膛,她能感受到他說話時胸膛的嗡嗡聲:「那麻煩了!」
「嗯。」
管理層明面上能瞧見的問題,卻用放任的態度來處理。江尤忽然覺得,榮成和新宇的這場拉鋸戰,處處都帶著詭異。
「四點鐘我們去阜西路的榮成超市採購東西。」於飛輕眯眼勾著眼線輪廓,嘴下不停https://m.hetubook.com.com,「穆清囑咐你的事,一塊兒辦了。」
「一、遠離穆清。
他坐回長椅,壓下心頭的沉重,柔聲道:「不用謝。」
容若木將勺子放回碗中,波紋在碗底蕩漾,顫顫巍巍的,像一碰即碎的夢。他抬眼看她:「就我所知,結婚年齡正呈遞增趨勢,你不用慌,再多看看,也許能趕上最後一批剩女結婚熱,找到你的意中人。」
江尤算計著周末僅存的零星時間,去了書店。
車一個甩尾停在希爾頓酒店前,江尤喉嚨翻攪,幾乎要把心臟都吐出來。駕駛座上的大神卻沒事人似的,對副駕駛座的穆清微微一笑:「走,兄弟,陪我去喝一杯。」
這出鬧劇總共就持續了五分鐘,圍觀群眾還沒扎堆,主角就散了。於飛拎著購物袋出來,把這一出都瞧在眼裡,對那女生多留意了幾眼。
不多一會兒,父親到了。
大概是覺得口吻略公事公辦,他又發來一條信息。
十幾個光膀子的壯漢,將桌子拼在一起,坐成一團,白花花的肉連成一片,乍一看去,一股洗腳城既視感。服務生端著火鍋餐具安置好后,立在櫃檯前,保持著敬而遠之的姿態。
於飛沖洗得很快,用吹風機把頭髮吹了半干,甩著就出來了。
江尤長舒口氣,沖任垚尷尬地笑了笑,上了車。
「沒見過這樣陰晴不定的人吧?」她氣下得慢,全身還在回味差點沒命的心驚,話說得咬牙切齒。
任垚靠在騷包的瑪莎拉蒂門前,紅漆火紅得如同火焰,P個迎風招展的動態圖就能給火鍋店做廣告。穆清對他招搖的模樣早見怪不怪,側身坐下就和於飛商議事宜。於飛會與榮成集團總部的HR和財管人員進行接洽,商討合作后原門店閉店補償問題,其他合作相關事宜則是由穆清和江尤應對。
那對母女的善意,終會打開這人的心扉。
「你現實一點。」
「就因為我太現實,才沒有說開!」容若木聲調揚了一度,帶些異樣情緒的他與當初冷淡的模樣大相徑庭。話方出口,他意識到自己從未同沈瀟詳談過蔣韻華。
這樣想著,頭頂紅燈一閃,她抬眼,頂上監控器在旋轉,燈光一直對準她們。於飛正觀察著倉庫位置,估算面積,合計項目運行時日常上貨和盤點所需要的人數,忽然袖口就被拽了下。
於飛愣了愣:「什麼?」
三人瞬間無言,對望一眼,靈光乍現,心頭有種不妙的想法。
他聲調平穩,身側是她熟悉的喧鬧,紙張翻閱出悅耳的嘩啦聲,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心。她某根弦徹底松下來,虛驚一場,全身都是汗。
「這話不是說給小孩子聽的。」容若木低眼看她。
江尤搖搖頭,按捺住心口的慌張:「學長,我先去打個電話,您和於飛姐先去出口,我馬上就來。」
回到G市后,程一維被朗姐拎著耳朵回去補作業,小鬼倒是不發怵,嬉笑著作文有內容可編了,一路樂著被三步一踹踢回了家。
江尤打量下環境,咋舌感嘆資本主義的奢靡后,坐到座椅上翻看文件。
西北角停著一輛貨車,身穿常服的一男一女正往下搬貨,壘在卡板上。男人搬完最後一箱東西,低頭跟光頭男說了句什麼,光頭男一挑眉,煙灰隨著他張合的嘴噗噗往下落。
奔進書店時的那幕觸目驚心,還沉甸甸地烙印在心上,帶來蝕骨的冷。
「以後出門長點心,這人跟你們一路了。」兩個工作人員中的女生邊說著邊將錢包遞給江尤,她叼了皮繩將弄散的頭髮紮起來,朝旁邊的高個工作人員道,「帶回屋,報警?」
「這不算什麼的……」
江雲瑾在他四歲時出現,當時在任家鬧得有些大,祖母花錢安排人堵在江雲瑾家,強硬地將人帶了回來。那會兒母親身體不好,在別院住著,他嫌那邊無聊,跑來和夥伴騎馬打槍玩得不亦樂乎。
她此刻無意糾正了,嘴唇動了動,下定什麼決心似的,一把拽住他袖口,拉他進了一間餛飩店。
任垚解讀著她的微表情,嘴角雖勾著笑,嬉笑態度卻有收斂。他進機場前接到陳放的電話,老爺子要換醫院,醫護人員共同隨行,他還沒當回事,自打前幾年老爺子腿腳不利落住院后,除重大集團決議出個場,其他時間都在過養老生活。
「你要記住三件事。」容若木張口,帶著蠱惑似的,循循善誘。
「那你想怎麼辦?」光頭男斜眼瞧向發話的人,眼中冒出詭異的光。
「嘁……」
「媽?」
想法被拆穿,江尤也不介意:「我的婚姻。」
容若木坐在靠窗的桌邊,挑剔地打量著周遭環境,再回頭時,正見江尤有所圖謀地盯著他。
江尤不知哪裡又觸到他的「煩筋」,明明昨天還是正常的。想到這兒,她撇撇嘴,也沒準不正常才是他的常態。
「怎麼了?」江尤低頭,聽見那人在問。
容若木倒是脾氣難得地好:「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隨時記得給我打電話。」
「總部那邊商議看我們決定,留下就去別的門店,不留,按照N+1模式拿錢滾蛋……」
江尤收回思緒,按在鍵盤上的手止不住地發抖,她鎮定幾秒,噼里啪啦打了幾句客套話,給他回復過去。屏幕滑鼠雜亂無章地滑動著,她點進瀏覽頁,漫無目的地看了幾秒,忽然覺得不對勁。
回到酒店,任垚和穆清在酒店等她們。
馮錚有些尷尬:「這樣啊……」臨近畢業,男生早荒唐成脫韁野馬,晝夜不歸、在外狡兔三窟,已不是新鮮事。沒料到學妹還在受宿舍約法三章的荼毒,這會兒和穆清大眼瞪小眼,感覺像是逼良為娼似的。
兩人一如往常沉默不語著,沉寂忽然被打破了。
容若木打趣的神色淡了兩分:「你先別急,讓我再觀https://m.hetubook.com•com察一下。」
江尤瞥開眼,壓制住內心奇異的感覺,回嘴道:「神經病吧。」
「廢話!」有人嚷嚷,「老子一家老小都在這邊,讓我換地界,想都甭想。這不就是變相攆人嘛,還一副慈悲為懷的模樣,合著今晚盤點就為數好東西,過幾天防咱們的!我呸!」
容若木的電話響了幾秒就被接通了,江尤跑得氣喘吁吁,聽到對面有規律的呼吸聲,腦中一片空白,徒留喘息聲重重地在電流間碰撞。
江尤恨恨地瞪他一眼,把頭埋進碗中,泄憤似的喝湯。
容若木頓了頓,道:「又去找隔壁餐館老闆娘了。」
穆清幫她們將行李拉過來,看江尤煞白的面孔,皺眉道:「怎麼了?」
江尤:「……」這叫什麼歪理。
於飛冷笑:「怪不得……最初公司選的窨井商場,榮成那邊咬得更緊,一副勉為其難的模樣把這邊談給我們了。合著表面風光十里,實際根兒爛得徹底。」
「二、離穆清遠遠的。
她又甩甩腦袋,或許自己太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了。
江尤:「……」
江尤托腮戳著鍵盤,瞧向閣樓,某人整個下午都在裝認真學習,沒下來過半步,不知又在作什麼妖。她天馬行空琢磨了一陣,又懊惱地敲敲腦袋,管他做什麼。
「這樣啊……」江尤尷尬地應一聲,忽然不知該說什麼好。她沒跟他打過幾次電話,這會兒聽著那邊輕淺的呼吸聲,心底不受控制地開始慌亂,大概都是今晨他太認真的目光鬧的。
沒等她們靠近,響亮的吆喝聲傳過來。
而這些全是一個人造成的。
江雲瑾面色有些難看,一手拂開:「你馬上要出差,先忙你的。等回來,我就讓你李阿姨給你介紹,瞎碰要碰到猴年馬月,人只有認識了、相處了才知道合不合心思……」
「你怎麼不說每人有一份婚姻壓力,多了一個人,還變成雙份壓力了呢?」
大抵是氛圍太熱烈,他脫掉英倫西裝掛在手腕上,簡式襯衫勾勒著他紋理優美的胸膛,引來不少目光。
容若木接著道:「你看,婚姻的壓力就擺在那裡,你和江阿姨各負擔一半,是不是感覺肩上的重擔一下變輕了?」
商場產品漲降價帶來的補賬工作煩瑣,稍有不慎,又是一堆問題,雜七雜八加起來,虧損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大。
馮錚眉眼挑得得意:「你穆清也有被人嫌棄的時候啊,我本想找個美女給你送捧花,應應場,沒承想人家拒絕給你這表面風光!」
他在她給的信息中猜出半真半假的真相,而如今,全然被他信以為真。
耳邊,蔣韻華跳脫的嗓音又匯入腦海,每一句,每一字,都帶著驚心動魄:
「損耗率。」保護部門大概是靠醒目的數字激勵員工鬥志,明晃晃的數字用嶄新的藍色泡沫裝裱,唯恐別人瞧不見,「榮成集團傳來的賬目表很漂亮,凈利潤八位數以上,但全年損耗隻字不提……的確,1.11%這個數拿出來,他就沒這麼大的底氣了。」
於飛翻著白眼按下車窗:「別理這神經病,坐我旁邊來。」
晚餐后,江雲瑾說要休息,早早推容若木和江尤出了書店。這條街是美食街,哪怕是凜冽寒冬,煙火氣也旺盛得很,熙熙攘攘的人群更是襯得兩人話少得可憐。
任垚摸摸下巴,和那日喜怒哀樂全在臉上的模樣可真天差地別,心裏為兄弟默哀半秒。
「我媽現在人呢?」
「到了?」
「有人和我說過,人和人的相遇、相知、相識、相愛都有一個拐點,倘若沒有哪個時刻激起人『就是對方了』的念頭,相識也可能變成陌路……」
任垚聳聳肩,吹聲口哨緊隨而上,墨鏡微拉半寸,餘光在後視鏡里打量著。天太冷,女生戴著線帽,劉海輕蓋住眉眼,清澈的眸仍透亮得惹人注意。她靠著於飛有些局促,被穆清問過幾句話只淡淡回應兩聲就再沒動作了。
江雲瑾跟隔壁飯館李姐寒暄兩句進屋,抬眼就見自己閨女一臉見鬼的表情盯著電腦屏幕。她湊過去看一眼,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於飛從見面就忍著,這會兒忍不住了:「你不會嘮嗑能閉嘴不?逮著妹子跟你青梅竹馬似的,人家哪認識你是誰。江尤,別理這貨!」
江尤輕抱了下周嫂,沖周民點點頭,也跑了上去。
背景是冗雜的車站,二人間卻融匯成難得的靜謐。
滿嘴跑火車……明明是各部門電話會議,從他嘴裏說出來就變個味兒似的。江尤忽略他的怪腔怪調,強忍住暴脾氣:「是啦是啦,所以我出差還你幾天安靜,大爺您慢慢休息。」
穆清從來都是天之驕子,俊逸的皮囊、凌厲的領導風格,在一眾同齡毛頭小子間鶴立雞群,無數蜂蝶趨之若鶩。
「是容若木吧?我打小尤電話打不通,小尤她媽出事了!」
「有消息說新宇這兩天就帶人來看店面,合同敲定,咱店就是國內第一家無人超市……」他的聲調微啞,將煙頭掐滅在桌上,吐出口長煙。
容若木攥攥手裡的塑料瓶,冷冷的,冰得掌心快沒了溫度,可心裏卻有團說不清道不明的火。眼前江尤正轉身瀏覽著卧室,她把東西確認一遍,鼓著嘴把拉杆提了出來,剛欲背上肩包往外走,容若木飛似的從沙發上躥起來,把她的手拉住了。
簡略的表情符號透出的些許撫慰準確地傳遞到江尤心裏,她不傻,這其中所包含的莫名的厚望,她都知道,卻在生理和心理上存在隱隱排斥……
G市到L市路途遙遠,三人差旅便訂了機票。登機后,江尤一直心神不寧,機內氣壓又壓得耳膜難受,她縮在座位一角,安靜地閉著眼。於飛坐在她旁邊,捧著本雜誌正想對上面的男模身材咋舌,看她不舒服,問需不需要乘務員給她一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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