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突然噩耗

「明天,明天我們就走。」
江尤比畫了一下,雙臂一合,甚至都能抓到一半的小臂,她拉住江雲瑾忙碌的手:「您如實招來,旅行社是不是打著旅遊的名頭讓您去搬磚了?」
容若木前腳剛走,江尤後腳就去辦理了住院手續。一來一回間,毛衣上扎眼的血跡引來不少目光,她剛回到急救室門口,就被人拽住了。
「所有的櫥櫃擦一遍,窗帘和床單都要換洗。」江尤指指衣柜上的雞毛撣子,「你先幫我把那個拿下來。」
看人走遠,江尤倉皇地抬頭:「沒事吧?」
任垚低眼仔細打量她。
任垚低眼看她毛茸茸的腦袋,大手動了動,想摸上去,卻還是忍住轉而輕拍她的肩膀,之後離開。
「家裡有事?」雖語帶詢問,但據前些時日的打探,他大概確認那位是油盡燈枯了。老爺子沒少找主治醫生談話,昨天還派陳放替江雲瑾把醫療費用交上,卻未料她出院了。
兩人面面相覷。
江尤點點頭,動作幅度不大,臉頰卻還是有溫熱的液體流下來。她飛快地擦擦,深深鞠了個躬:「謝謝您,任總。」
「有個女孩因為父母來得晚,沒花接,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江尤轉手把江雲瑾給的花遞了過去,又朝江雲瑾遞了個吻,說媽媽我愛你。」
「還真是你,我以為我瞧錯了。這地方我又不敢喊,你走得倒是快。」
容若木坐在她旁邊,看她呵呵傻樂。他想,這或許是她最幸福的時刻了。
「貼紅字,吃餃子,和現在差不多。」在惜憫機構的時候,新年過得有些慘淡,均勻的吃食,統一雙手合十感恩主賜予的一切,等被盛教授領養后,才知道新年能過得豐富多彩,卻沒了興緻。他不愛熱鬧,不知是本身就這樣,還是惜憫機構不帶人情味的生活把他浸染成了如今冷淡的模樣。
長街盡頭,燈光似乎更足些,容若木看了她一眼:「怪我考慮不周,不過,要不要去看看?」
「我們進去。」容若木輕抬手。
「上學期她在電話里又念叨兩句不舒服,我把她狠狠訓了一頓,我說:『難受就快些檢查,不然我遠在L市成日惦記恨不得到您身邊去,能不能讓人省些心?』我甚至還拜託隔壁餐館阿姨陪她一起去,她跟我說去了,然後再沒跟我提起過頭疼腦熱。
她一直保持著出門的姿態貼在門口,室內嗡嗡卻不乏清晰的聲音傳遞過來,她終歸忍不住推開了門。
「好。」
他懶懶地把門打開,一隻手按在小鬼頭頂,擋著不讓其進來:「做什麼?」
「喏,我的隱私也給你看。」容若木把手機丟給她。
「我是說公司也會對員工家屬施以必要的慰問的,家境有困難支付不起高額費用,公司會幫忙。」任垚找了個合適的借口,揚揚嘴角,「所以不用給公司省錢。」
「我還要大碗八喜冰激凌!」
來人呼哧呼哧喘著粗氣,看她迷茫地抬頭,迅速把手鬆開。
容若木眉頭緊皺:「您……還要瞞著江尤嗎?」
凌晨兩點。
失力感瞬間席捲全身,江雲瑾控制不住地栽倒下去,耳畔是江尤無措的嘶喊聲:「媽!」
江尤還是愣愣的,眼珠迴轉,像個沒生命的木偶。
「媽。」
「我怎麼以前沒瞧見你有這麼厚的臉皮?」
這是晚餐不準備讓她插手了。
「你又要相親!」
容若木喉嚨滾了滾,點點頭:「是的,她會。」
她把小鬼讓進屋,倒了杯熱果汁,剛放上桌,被容若木移開,推了一杯白開水過去。
「所以孩子,當是完成我最後的心愿,幫她找到一個疼她、懂她、愛她,艷陽高照能幫她擋擋陽光,沿途旅行會握緊她的手,能代替我陪伴在她身邊的人吧。」
江尤訕訕地說:「新年還是要在家過的。」
「你一個人在這裏可以嗎?」容若木有些不放心。
她到底沒什麼規劃,一切信他由他,等眩暈感襲來,再穩住后,睜眼就是另一番景象。
她強忍住全身的痛,笑著轉身:「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往常不曬屁股你可不挪窩!」
「叮咚」一聲門鈴響了,像個善意的提醒,隨後防盜門被人砸得「哐哐」響,很有不開門就砸穿的架勢,外帶撕心裂肺的吼叫:「江尤姐姐!」
到午飯時間,江尤端了兩大盤水餃放到餐桌上,江雲瑾沒胃口,嘗了兩個餃子誇讚了聲味道不錯,就又回房了。
容若木陪在她身邊,看她笑眯眯地和大爺大媽討價還價,便宜個幾毛都像打場勝仗似的。
容若木沒說話。
回去的路上,江尤好奇地問他:「你們是怎麼過年的?」
江尤無奈地看向容若木:「看吧,往後我可不敢讓她一個人出去了。」
小鬼心想這份愉快和刺|激還是別要了,眼含熱淚地回去了。
「瞞我什麼?」本該闔上的門驟然打開了,江尤兩手空空站在門口,臉色蒼白。
她沖容若木m•hetubook•com•com眨眨眼,卻見某人始終冷淡地坐著。
「小垚,哪日你真的見到了江尤,對她好些。這是青松欠她們的,但照江雲瑾的性子,他這輩子都沒可能彌補了。」
「我……」
「菜都在後邊呢!」江尤示意她往身後看,「三人份,買得有些多。」
「現在,我倒寧願她依賴我些,那樣我還有機會……」
他在舉棋不定,更多的是對江雲瑾的愧疚,他又要害她的女兒重蹈覆轍,抓著虛空的回憶,靜度餘生。
「沒事,不過是場他意料不到的旅遊。」容若木看向窗外,直至挺拔的身影在拐角消失不見,他才繼續道,「吃完飯,我們早點回去。」
穆清微微張口,卻被江尤一把將話頭搶過:「是李格邀請我們來的,我一人出國家人不放心,所以派了表哥過來。」
「江尤姐姐!」程一維吼得嗓子都要劈叉了。
江尤被他緊箍在懷中,臉頰蹭在他的皮衣上,涼涼的。她抬眼看他,很是乖巧:「我聽你的。」
「噢。」江尤吐吐舌頭,打開冰箱。
閑來無事,江雲瑾會和他閑聊,病房內長時間見不到彩色,潔凈無瑕的牆壁把她的生氣也一起吸走了,她的聲音總是輕輕的:「她剛上小學那會兒,我在紡織廠做工人,任務量完不成,要加班加點。江尤的學校就在對面,她背著小書包來陪著我,『媽媽媽媽』叫得又響又脆,我每次聽到都覺得這灰暗的生活里,她真是上天給我唯一的恩賜……
想了想,江尤還是不放心,想去卧室瞧瞧,被容若木攔住了:「讓阿姨歇息一下,我幫你打下手。」
「我媽病得有些嚴重,」江尤看一眼急救室亮著的燈牌,鼻音很重,「我等她出來。」
「我發現一提到我媽,你就不愛說話。」江尤撇撇嘴,「沈瀟說得不錯,你和長輩代溝蠻大的。我媽說你很踏實,卻少言寡語,不過也好,她討厭油嘴滑舌的。但女婿還是要嘴甜一點好,不然丈母娘會擔心自家姑娘受欺負。」
她早瞧出容若木興緻不高,星辰遍布整個房間時,她驚嘆出聲,忍不住看向他,卻見他心事重重。
江雲瑾垂眸,緊扣在木椅上的根根手指瘦得突兀,病來如山倒,這座山逗弄了她幾個月,最近變本加厲。她能覺察到江尤的患得患失,自己雖不是引線,但可能成為壓垮女兒的又一根稻草。
「好巧。」
「太沒新意了。」江尤嘖嘖嘆氣,趁容若木不注意,飛速側身比了個「V」,和靜坐的容若木同框拍了張合照。
有人自遠處過來,木質桌面被敲了兩聲,她以為是服務生在催,先用英語回了聲馬上就走,再抬頭,就愣住了。
她輕喘兩聲,有點站不住,擺手讓江尤自個兒折騰中午的飯,就進了卧室。
「江尤總覺得我辛苦,可我不覺得,從筷子都抓不穩到她獨自拎著行李箱踏上火車去L大,這個階段我所做的只不過是陪伴,陪伴她這棵小苗自由成長,成長到遇風不斜、遇水不爛。
早上買的蔬菜都被拿出去了,騰出不少地方。她掂量了下,端了盤餃子少點的,放進了微波爐。
江尤提心弔膽了兩天,見穆清沒多追問,漸漸放下心來,全身心投入到迎接江雲瑾、共跨新年的史詩級事件中。
「我們似乎沒有認真去過哪個地方。」他敲敲她的腦袋,眼含寵溺,「想去哪裡,我帶你去。」
江尤皮膚本來就白,所以哭紅的眼扎眼又突兀,眼眶周圍都是腫的,對他仍舊畢恭畢敬,精神卻是憊懶的。
江尤扶額嘆息兩秒,眸色認真:「大神,我們小老百姓走的是踏踏實實、穩紮穩打的致富道路,不提倡投機取巧的行為。
江尤抱緊自己的頭,聲音嘶啞:「都是我,怪我關注不夠,我竟然還傻到認為她真的拖著那樣的身體去爬山、去旅遊,我真是個大傻子。」
「我有女朋友了。」容若木彈彈他的腦門,「所以別沒事往別人家跑,有空找找女同學……做做習題。」
江尤掛斷電話,扭頭就見他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獃獃地摸摸臉:「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
主治醫生找他談過,癌細胞已經全部擴散,化療不過是徒增痛苦,更何況,江雲瑾不肯化療。哪怕明天就是永無黎明的黑暗,她也想體面地見過江尤,再慢慢睡過去。
「油不要太熱,不然容易焦。先把花椒放進去,炸出些味道……」
她吃得有些飽了,卻不想動彈,難得和他坐著享受靜謐的時光,哪怕相對無言,她說他聽,也是好的。
他埋在她頸窩,輕輕嘆口氣,熱氣搔得她有些癢,禁不住笑出來:「怎麼,受刺|激了?」
江尤笑著一把拉開容若木:「你跟他鬧什麼鬧。」
江尤白他一眼:「你都這麼教孩子的?」
門輕輕闔上的那瞬,江雲瑾就癱軟地扶著椅背和圖書坐下來,容若木急忙關了火,半俯下身:「還能撐住嗎?醫生開的葯吃過沒有?」
「你還我!」
容若木沒說話,相親的攻勢越來越猛,是江雲瑾等不住了。江雲瑾這一生,經歷過乾柴烈火的愛情,卻沒有美滿的婚姻,這是她的心病,憂思延伸到江尤身上,怕女兒走上她的老路。
「江尤還在醫院,你找機會讓他們見一面。」
這些是母親告訴他的,二十幾年時間,她對這個女人從最早的漠然到最後的欽佩。她和老爺子的這場婚姻,家族獲得利益,她演完舉案齊眉這場戲后,得到一生安逸,獨獨毫不知情的江雲瑾,在複雜的三角關係中失去了所有,又用餘生踏破荊棘護住了自己生命中偶然的意外。
「我知道她身體不好,但我不知道她身體竟然這麼不好。她這次回來,瘦得離譜,我還想著一定要讓她好好補補……」
穆清正看著她,一襲深色西裝,一枚形式簡約的星月式胸針掛在胸前,整體都帶著英倫范,人顯得文質彬彬,只是眉間幾不可見地皺著,見她抬眼,皺褶似乎更淡了些。
「我媽知道我大老遠跑這裏吃西餐,大概要罵我一句崇洋媚外。」江尤托腮望向窗外,指尖在臉頰點了兩下,看一眼容若木又笑了,「不過她肯定不會信。」
江尤忍不住攀著玻璃門,向黑漆漆的店內望去,幾幅畫作在微光映射下,清晰地映入眼帘,似乎透過空間的阻隔,在朝她點頭示意。
陳放從電梯口出來,神色匆匆,見到他低聲應句「少爺」就要進門,被他攔住了。
「她把女兒養得很好。」母親似有懷念,「你中考那年的畢業會後,是同校小學部小升初的慶賀會,我多留了會兒,正趕上江尤上台演講后,一排孩子等著家長送花。
「哦。」
容若木拎著菜,看她半晌不說話。
從白教授家出來已是深夜,和白教授聊得起興,飯菜並沒吃多少,他便找了這家餐廳,準備填填肚子。坐在窗邊,看外面燈火通明的大廈一點點暗淡,看行人越來越少,他瞧得無趣,拿起外套剛想走,就被兩個熟悉的人影吸引住了目光……
容若木把投影設備裝起來,他給小鬼看的是科技教育片,雖說接觸得早,但震撼力還是能讓他消停些。
「您這出去一趟,真不知您是散心還是遭罪去了,瘦了一圈,我抱著都嫌硌得慌。」
「我十歲就會包餃子了。」江尤突然道,她把昨晚發酵的麵糰拿出來,慢慢揉搓,「冬至、小年、年三十,我都會和我媽一起包。起先餡兒是她調的,麵皮也是她擀,我手不巧,擀出來就是個多角形,後來被她教著教著,我這手藝也出來了。
「哦,這樣。」
容若木移開視線:「有傻氣。」
江尤推門出去就見兩人站在灶台前,容若木站得靠前,抓著油鍋拿著鐵鏟的動作都正經得多,江雲瑾靠在灶台邊輕聲指揮,兩人相處的氣氛和諧得讓她有些彆扭。
任垚往前邁了兩步,想到江尤通紅的眼,猶豫了下又快速走回來:「有什麼麻煩就和我說,我會儘力幫你解決。」他看著她,眼含真摯。
「沒事。」江尤深吸口氣,眼角澀得好像又要流下淚來,她忍了忍,「我媽的衣服和我的都放在一個衣櫃里,你挑幾件薄的,她還要穿病號服。」
江尤低眼看著自己的掌心:「我從沒見過這麼多的血……她竟然能吐這麼多的血。」
瞧這口吻,絕不是去隔街麵館那麼簡單,可他突如其來的想法,卻更讓江尤確信他心中有事。她無意探究,拿雞毛撣子給他看:「這個怎麼辦?」
「你總能帶給我驚喜。」江尤在路邊的長椅上坐下。
他感到一種無力,哪怕科技日日昌明,卻仍對生死無措的無力。
「啊啊啊!」江尤回神狠狠踩他一腳,朝家跑去,「色狼!」
「天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你們回去路上小心。」他朝容若木簡單示意,輕拍了下江尤的肩膀,轉身走出去。
「呵!」江尤張牙舞爪地把他手裡的遙控器奪下,拽起他的手腕,「本老闆特意關掉書店不是讓你休假白拿工資的,快起來幹活,我媽要回來了。」
瞧她臉頰有越來越炸的架勢,容若木收了收,站起身:「說吧,做什麼?」
看他一副又刷新三觀的表情,江尤氣憤地在桌子下面踹了他一腳:「這是我的隱私!」
「阿姨叮囑我不要向你透露,她清楚自己的情況,覺得告訴你不過是徒增傷心。你要是生氣,就打我罵我,不要都憋在心裏。」
江尤踮腳踮得有些累,訕訕地想把距離拉回去,容若木卻突然湊近,唇唇相扣,溫熱透過淺淺的碰觸傳遞過來,她的呼吸間瞬間都是他的氣息。
容若木低眼,女生笑得狡黠,眼中像有光在閃:「想得這麼認真,在想轉正式工后,怎麼面對未來丈母娘嗎?」
「我比較hetubook•com.com搶手。」江尤乾巴巴道。適齡、適業,就這兩個黃金招牌就夠熱心腸的大姨們拿著相片來踩門檻了,更何況還是皇太后江雲瑾下旨批准的。
容若木存心逗她:「你都說了是老闆,我不就是老闆娘,休假白拿工資不是應該的?」
「新年快樂恭喜發財!」
江雲瑾看她一眼:「還知道起?把餃子放微波爐里熱一熱。」
容若木把塑料袋放在餐桌上,斂眉道:「阿姨,好久不見。」
江尤推開門,灶台邊正升起騰騰霧氣,煙霧籠罩間,她看見一抹消瘦的身影。
「他家親戚朋友多,影響他學習。」江尤現在的圓場話張口就來,「他年三十后回去幾天。」
「我陪您睡午覺。」江尤的聲音帶了絲撒嬌的意味,「我好久沒跟您睡了。」
江尤頓覺不妙。果然,容若木的嗓音提升了一度,眼神帶著驚異和譴責,死死盯著她。
心頭瞬間如堵了塊硬石,任垚走到病房門口,透過透明玻璃窗看去,老爺子正靜靜望向窗外,眼中是一望無際的寂寥。
「少爺?」陳放有些驚訝,細思幾秒,眼底劃過一絲瞭然,點點頭,推門進去了。
小鬼也是吃軟不吃硬的,嘴直接鼓成了河豚:「你不要神氣,媽媽會給江尤姐姐介紹男朋友的,你要從這裏被趕出去啦!」
洛杉磯時間清晨六點,Spring House。
容若木緊握住她的手,坐在她身邊,她的淚珠還在斷線似的大滴大滴滑落。
程一維小臉跑得紅撲撲,這段日子是他換牙高峰期,說話都在漏風,但勉強還是把話說明白了。
大清早,江尤和容若木去菜市場買了些蔬菜和肉。她和江雲瑾以往過年沒在乎過菜式,中午包頓餃子,湊個冷盤,下午再回鍋熱一頓,就算是過年了。
江雲瑾點點頭,把鍋里的面撈出來,指使江尤端過去吃。江尤瞧她微抖的手,目帶擔憂:「媽,您的手怎麼了?」
說到這裏,她頓了頓,強笑道:「我說得對吧?」
「喂,你在想什麼?」江尤揮揮手,擾亂他的思緒。
「我帶您去醫院。」
容若木:「你這張嘴簡直開過光。」
來醫院來得倉促,三人身上都帶著些許血跡,狼狽不已。江尤拿紙巾擦擦眼,平復了下心情,讓容若木回家找些江雲瑾的換洗衣服。
「喂,你再不動信不信我把傻氣變殺氣!」
「你沒正式工作,沒高等學歷。」江尤還在念叨,「幸虧我不嫌棄你啊。我媽很開明,哪怕她介意,你還有時間爭取她的好感……」
看容若木端起果汁喝起來,程一維一臉不服氣:「你怎麼就能喝了?」
容若木穩坐如鍾,眼底含著隱隱的笑意。
「任總?」
她不欲多說,又道:「任總,您是來看望病人的吧,我就不打擾您了,您去忙吧。」
江雲瑾「撲哧」一聲笑出來:「你這貧丫頭。」
「難得有機會過過平凡而溫馨的二人世界……你小心再引小鬼頭過來哦。」
容若木吻吻她的發頂:「嗯,對的,都是對的。」
「李格,我是穆清,回家了嗎?」
「不,不用。」江雲瑾搖頭,「我在那裡躺怕了,在家在醫院左右都是疼,還不如回家。」
任垚點頭。他和江尤未多接觸過,這會兒靠他平日插科打諢緩和氣氛也不適宜,兩人獨處免不了尷尬。
「我知道。我馬上就回來,你待在這裏不要動。」
容若木沉默著幫她把牛排切好,推過去。
她回來了。
但現在想什麼都沒用了,江雲瑾借用了老爺子四年的時光,給了江尤少得可憐的童年後,把他推了回來。這個堅韌大氣的女人,之後對老爺子不聞不問,形同陌路,用冷漠澆熄雙方的愛,以彌補對還是孩童的自己的愧疚。
江雲瑾的笑容淡下去,外間的門「啪嗒」一聲響,是容若木從外面回來了。江尤緊盯著媽媽的面部表情不放過,卻未料江雲瑾將棉被蓋過她的頭頂。
新宇科技人性化地提前放假,眾人歡呼一通,回家各找各媽。
江尤吊起眼角,一副不信的模樣:「你會嗎?」
江尤翻了兩頁,照片App內大多是花草,不算新型卻也智能的手機被他用得像是老年機一樣。
母親搖頭嘆息:「我一直好奇怎樣的女人能讓任青松惦記這些年,現在看來,江尤身上折射的樂觀和善良,就是江雲瑾本有的。我不認為自己輸給了她,畢竟沒愛的我從來和她不是對立關係,可惜她不知道。
在容若木堅決的毛遂自薦下,他最終被安排在餐桌前擇菜,江尤在廚房沖洗菜葉,嘩啦嘩啦的水聲,蓋過容若木身後的房間內一聲聲壓抑的咳嗽。
「不準。」容若木單手拎起程一維的領口,和他對視,「喂,小鬼,我帶你投影看星際大片,你回家給我斷了你媽媽的念頭。」
救護車來得很快,呼嘯著抵達又呼嘯著離去,江尤緊追著推車,直至它https://www•hetubook.com.com被送入急救室,才癱軟地坐到地上。一雙潔白的板鞋停在她面前,她有些迷茫地抬眼,眼淚唰地就下來了。
江尤點頭,任他使力拽起自己。縱使是深夜,這差別於東方特色的建築仍有著令她駐足的魅力。她在一間獨立畫廊前停下,精美鏤雕像爬山虎一般,自窗戶邊緣有序地爬至幾米高,延伸進兩座威尼斯風格的橋樑。
「好巧……」
把程一維打發走已是傍晚時分,江尤伸個懶腰,感覺帶孩子比打掃衛生還累。
江尤皺皺鼻子:「但對你我而言還是不一樣的。」
「不太管用了。」江雲瑾喘著粗氣,像下一口就沒有新鮮的氧氣再進入了,渾身發抖。
江尤有點蒙,怔怔地看他摸摸嘴角,漾起抹壞笑。
容若木握緊她的手,輕應一聲:「嗯。」
轉盤「嗡嗡」轉著,餃子受熱不均發出「噼啪」的響聲,江尤看了幾秒,打算進廚房幫忙,卻被江雲瑾攆了出來:「你醒醒盹,去樓下買瓶飲料。」
洛杉磯溫暖如春,她大衣內就一件薄款毛衣,卻還是覺得衣襟內都是薄汗。
「媽,給我的心靈放兩天假吧,」江尤都要拱手作揖了,「不然忤逆您的導火線要開始燃燒了啊!」
「餓了沒?想不想去逛逛?」他冷不丁說道。
「雙手空空迎接我?」
「有時候我媽會給鄰里送點,說是閨女包的,眼角眉梢都是忍不住的得意,我就想我媽挺容易滿足的。一頓餃子、放假時幫她看管書店、晚上臨睡前給她撥個語音,都夠她樂得一天合不上嘴。
容若木把她緊緊摟在懷裡,前襟被哭濕了一片,他輕拍她的背,聽見她鼻音濃重地說:「容若木,我今年還不到三十歲,我好怕,我會沒有媽媽……」
跟某人一樣。
……
許是母親身上總有股令人安穩的氣息,江尤雖是心事重重,卻沉沉睡了過去。等她一覺醒來,枕頭邊沒人,廚房響起「刺啦刺啦」的炒菜聲,依稀伴著小聲的談話。
「回來再說。」
容若木讚賞地點點頭,把他的身子往後一扭:「謝謝你的好意,再見。」
容若木不緊不慢地跟上,看她風似的轉過樓梯拐角,笑容漸漸散了。他停下腳步,仰頭望向五樓窗口,出門前開著透氣的窗戶現在正死死閉著。
容若木想起盛霏那個小魔頭,輕抿了一口果汁:「嗯,不過她比較好糊弄。」
「我從小就敢走夜路,沒人的小巷我哼著歌走都不帶怕的,媽媽笑我是『傻大胆兒』。可她不知道,我還是會怕的,我怕的是她日益年老,我逐漸成人,卻來不及侍奉她頤養天年……唉……她可一定要好好的。」
江雲瑾笑了:「我倒想仔細問問,怎麼個忤逆法?」
任青松的病房在六層VIP,寬敞的獨間,任垚沒坐電梯,從安全通道一個階梯一個階梯往上爬,腦海中全是江尤帶著悲慟的眼,心頭越發不舒坦。
「這麼大還黏我。」江雲瑾把手抽出來,把女兒的手握得緊緊的,「我還沒審問你,你和小余怎麼回事?不是談得好好的?」
轉眼隆冬過了一半,春節的腳步近了。
江尤哭笑不得:「你怎麼想一出是一出?」
「江尤眼光很准,看人毒辣。小容,我給你提供遮風擋雨的地方,我隱瞞她躲到書店閣樓,留你和她單獨相處,不是因為信你,是因為信她看人的眼光,我沒信錯。
「噢。」江尤划拉著屏幕,無意識地應道。
李格從枕頭邊摸出振動不停的手機,睡眼惺忪地劃開。
「你……」
江雲瑾把一把青菜洗凈,折斷放進小鍋,一聲夾雜著驚喜的「媽」還有一個擁抱直直朝她撲過來。
「陪我睡會兒吧。」
容若木置若罔聞,輕輕劃開。果不其然,江尤的朋友圈全是《和丈母娘作戰的一百招》《降丈母娘十八式》《拿什麼說服你我的丈母娘》一類的心靈雞湯。她許是怕丟臉,設了僅自己可見,看到稱心的還會點個贊。
「哪怕再艱難的時候,我都沒後悔把江尤生下來。」
江尤沒好氣地道:「還不是為了迎接拋棄我出去逍遙的媽……我這樣的閨女,打著燈籠都難找,您瞧我就直接蹦您肚裏了,偷著樂吧!」
容若木拿來大衣給她披上,回答道:「女孩子這時候就該用好『做主』這個特權,快想想目的地。」
「這麼急?」
江尤停住,踮腳故意瞪他:「你說哪裡不一樣!」
「不會的。」容若木說著兩人都心知肚明的謊言,「她一定會挺過來的。」
江尤電話里揶揄一番,笑她晚年生活過得悠哉,嘴上討要著禮物,逗得江雲瑾笑吟吟的。
「任總。」江尤揉揉眼,把淚痕抹掉,強打起精神,「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您。」
「哪裡不一樣?」
「Hello?」
江尤把他推離一米:「您老還是歇著吧。」
「你怎麼也過來了?」
江尤拿起桌上的雞毛撣子,站在高凳上清掃屋和_圖_書角的蜘蛛網,灰塵噗噗往下落,她低頭揉揉眼,被容若木在背後輕輕抱住。
兩人沒走多遠,凌晨時刻不允許他們對這裏的餐館多加挑剔,江尤搜索了一家口碑不錯的美式牛排餐廳,二十四小時營業,有專門的夜宵菜單。
程一維臨走前存了心眼,準備改天帶著寒假作業來,被容若木及時勒令制止:「你能邁進這道門,我就能告訴你爸你有多熱愛學習,多渴望書店的《愉快寒假》和《刺|激寒假》!」
可是,江雲瑾沒時間了。
「嗯,快去吧。」
「不請自入非禮也啊,神仙。」江尤攔下他,「等改天吧,陽光燦爛、風和日麗的日子,堂堂正正,而不是偷渡。」她眨眨眼,指指自己的肚皮,「當務之急,滿足溫飽。」
江尤呆愣地看他:「你都知道……」
容若木胳膊使力將她拽起來,可她全身都是軟的,抖得像篩糠一樣,站都站不穩。他半摟住她,坐在一旁的長椅上,慢慢蹲下身,直視她慌亂的眼睛。
她又翻了翻:「哎?上次去楚長城的合照呢?」
「是不太一樣。」
穆清笑了笑:「想和你好好吃頓飯,卻總是錯過,這次大概也是不趕巧了。準備什麼時候回去?」
他禁不住想,如果江雲瑾的態度緩和些,老爺子強硬些,在他四歲那年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結果?會不會他能親眼看著襁褓中那個同父異母的妹妹慢慢長大?那他會怎樣,敵視妹妹搶了他本就沒有的父愛,還是悉心呵護?會不會在有臭小子覬覦她美貌時,把人堵在衚衕里打?
江雲瑾眼睛沒閉嚴,胃似乎在翻絞,疼得厲害。她把手輕輕貼在腹部,身後的門悄悄開了,有人坐在她床邊,一隻柔嫩的手慢慢地蓋住她的手。
江尤試探道:「近水樓台先得月?」
「只要不食物中毒,我還是會的。」
江尤、容若木:「……」
容若木任她擺弄:「周民傳到郵箱了,回去再看。」
「其實我準備對我媽攤牌。」江尤知道他在在意什麼,「我想讓你轉正。」
程一維眼見著就要撇嘴,容若木冷冷一望:「你準備以後嘴包牙嗎,都漏風成這樣了還喝果汁,不想娶老婆了?」
江尤折騰一早上,卻沒食慾,和容若木說聲「我陪她休息」就跟著進了卧室。
容若木把雞毛撣子拿在手,建議道:「其實我有更好的打掃方法。」
江尤停下手裡的動作,扭頭看他:「她會好好的,對嗎?」聲音輕輕的。
這回江尤感覺終歸不一樣,挑了幾樣平時不怎麼吃的菜,又買了些北極蝦,準備做得豐盛些。
容若木盯著他漏風的嘴巴,點點頭:「成交!」
江雲瑾來過電話,說是小年那天回來。
穆清是來美國拜訪導師的。在校時,白教授對他關照頗多,甚至任耀科技建立時,期間錯綜複雜的關係也是靠白教授的協助,才得以穩妥地擺平。
容若木看房門慢慢掩住,耳邊通訊器發出嗡鳴,他頓了頓,朝外走去。
江尤細細打量了江雲瑾兩眼,又看了眼忙得「熱火朝天」的某人,樂得自在,歡樂地下了樓。
江尤奪了一下,發現有人注意到這邊,臉有些熱,小聲道:「喂,你幹嗎?」
「看你最近又在看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沒事兒,」江雲瑾若無其事道,「這幾天爬山爬得有些累。」
這不是好事。
「好久不見。」江雲瑾手撐在灶台,有些詫異,「小容,過年不回家嗎?」
江雲瑾倉皇地抬眼,想要否認。可這一剎那疼痛風暴一樣襲來,胸腔似乎被堵住,她開始劇烈地咳嗽,嗓子口有什麼要噴涌而出,再然後,她忍不住吐了出來。
歐式建築群像座山,暗影張牙舞爪地投下來,在路燈前怒刷存在感。有零星幾家商鋪開著門,咖啡香氣溢出來,大概是深夜上班族為自己灌下的又一瓶提神劑。
「江尤,對不起,都怪我。」容若木執起她冰涼的手,試圖用他的溫度溫暖她,「你媽半個多月前就住院了,我們怕你擔心就都沒告訴你。」
今兒老爺子食欲不振,滿腹心事,陳放被扔出去探聽消息,誰都想不到江雲瑾兜兜轉轉又回來了。
容若木看她一眼,伸手拿過她放在桌邊的手機。
「也對,替我向李格問聲好。」穆清眼中瞧不出什麼情緒,聲音卻是輕柔的,「等回國,你可不許放我鴿子了。」
「忍得好好的吧,忍不住了,就分了。」江尤沒說人壞話的毛病,好合好散是她和人相處的宗旨,她不想多說,「媽,別給我介紹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江尤擦了擦:「我媽她一直這樣,考研的時候,她總嚷著胃痛、腰痛,哪裡都不舒服。我被她念叨得心慌,什麼都學不下去,要拉她做全身檢查,她死活都不聽,還說沒事,只是累了點。
江雲瑾翻身和女兒對視,女兒明亮的眸底有著深深的疲憊,她心抽痛了下,卻還是強硬道:「沒橋你怎麼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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