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夏夜篝火

第二,日常手欠嘴欠。我平時生活中雖然是個喜歡呼朋喚友出去玩樂的人,但在交朋友方面是很挑剔的,話要投機,也不能太低級趣味。偏巧,凌野就是跟我話不投機還沉迷於低級趣味的人。
我聽見他說:「未經允許就摸我臉,這是性騷擾吧?」
「話可不能這麼說,我什麼時候誘惑他了?明明是他強吻了我。」
「琢磨什麼呢?」周映問我。
怎麼想的?夏天在院子里燒篝火。
我就不懂了,他竟然還好意思這麼說我?但那會兒我喝酒喝得舌頭都麻了,跟他吵架毫無氣勢,甚至還有點大舌頭,分分鐘就敗下了陣來。
那是我真正意義上第一次跟凌野「親密接觸」,不過他身體的觸感我是不記得了,只記得他後來摟著我脖子,像拖拽一隻笨豬一樣把我拖到了旁邊的躺椅上。
而我所謂的「接吻」,事實上也並不是吻。凌野只是將手指貼在了我的嘴唇上,他的嘴唇在我的耳邊。照片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我正在親他的手指,一臉的饜足。
他還書給我時,還非常做作地說了一句話:「在巴斯克語言中,蝴蝶是misericoletea。」
別人喝酒碰杯,我們喝酒碰瓶。
我坐在凌野平時坐的那個躺椅上,鳩佔鵲巢,一邊曬太陽一邊看書。
「不吃。」
好傢夥,真是喝斷片了。
照片里,穿著黑色T恤的凌野雙手插在他的花褲衩口袋裡,他站得筆直,我歪歪扭扭像攤爛泥黏在他胸前。放大照片可以看見,凌野正小人得志地笑呢。
「唉,不好意思,我剛剛一直在工作,忘了下去做飯。」雖然並不是這麼回事,但借口還是要找的,而且還得冠冕堂皇一點。
但是生活永遠不會讓我預判它未來的發展,或許是因為,「生活」這傢伙跟我一樣好面子,覺得被我預判了會很丟人。
我呆住了,而凌野丟下這句話之後就繼續在院子里放他的破風箏。
他的對面,更不坐。
他說:「你有點脖子前傾了。」
我不至於因為接個吻就要他負責,更何況,就算他願意,我還不要呢。
很顯然,凌野在這個日記本里佔據了相當大的篇幅,如果日記也有主角的話,那麼他一定是重要配角。
我說凌野:「你故意的吧?」
我問周映:「值日那事兒到底真的假的?」
我知道,我的行為十分可恥,但我就是這麼個爛人,誰能怎麼著我呢?
但因為我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凌野值日的時候,所以沒吃過他做的菜,於是我就真的聽信了周映的話,以為那天替我值日代我下廚的是程老闆。
周映跟他說我就是陳醒,今天新來的住客。
有時候我會勸他:「兄弟,記得每年體檢。」
第一,初印象糟糕。我剛來時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實在有些惹人煩。
離譜的是,這位姐的相機沒電了,我摳出內存卡,小跑著回了房間。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非要弄清楚那天晚上的吻究竟是怎麼回事,它明明一點都不重要的。可是一想到凌野吻了我他還不承認,我心裏就躁鬱。
我就不應該搭理他。
我說:「太熱了。」
做好事不留名。
因為這個,我又給他貼了「渣男」的標籤。
「……」在這一刻,我的母語從漢語變成了無語。
他手裡還是拿著那個蝴蝶風箏,依舊用那副要死不活的表情看著我。
程老闆從柜子里拿了瓶酒,過來笑著問我說:「來一杯?」
當我的視線再掃描到另一個人的時候,那個叫凌野的正一攤爛泥一樣懶洋洋地坐在桌邊的椅子上,還蹺著該死的二郎腿。
但我無心管別人做了什麼丟人的事情,一心想要找到凌野和我接吻的證據。
凌野竟然不生氣,叼著沒點燃的煙,繼續放他那破風箏。
我所謂的低級趣味,包含很多層面。
來「島」一個星期,大家的廚藝我基本上都領教過了,程老闆厲害,可以說是島民中的廚神級人物,當然,前提是他在給我們做菜時是清醒的。
酒鬼的生日,場面會如何失控,可想而知。
我挑撥離間:「他看你的眼神好像在看傻子。」
我去找周映,問她:「你還拍到別的照片沒?」
「……姐姐,我一直當你是個耳聰目明的修仙人,沒想到,修仙修得腦子不清醒了啊!」
我轉身就往回走,凌野說:「不謝謝我嗎?」
他的旁邊,不坐。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我咕嘟咕嘟,沒事兒一口,沒事兒一口,愣是把自己喝得頭重腳輕,一趟一www•hetubook.com.com趟地跑廁所。
「人家那不叫放風箏。」周映說,「他說這叫『捕蝴蝶』,是一種行為藝術。」
周映說:「他那是看你呢。」
我懷疑他的衣櫃里有二十件同樣款式的黑色T恤,還有二十條不同花色的大褲衩。
因為對這人沒什麼好印象,也就不願意搭理他,大部分時間我就躲在房間里。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我旁邊的周映變成了凌野,我看見那張臉那雙眼睛的時候還恍惚了一下,迷迷瞪瞪地伸手就往人家臉上呼。
另外,我記得很清楚,我伸舌頭了,然後整個人都麻了。
但我不要是一回事,他不承認又是另一回事了。
正說著,凌野拿著他那破風箏又從我面前晃悠過去了。
我說:「你直接對瓶吹?」
後來周映給我描述:你們倆一塊兒站起來的,凌野沒碰你,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一根手指頭都沒碰你,是你主動往人懷裡貼的。
我對凌野是充滿偏見的,在我住進「島」的第一個星期里,我把這個人當作一個討人厭的渾不懍。
她手裡拿著啤酒,一整瓶的啤酒。
我對詩人沒有偏見,但李崇的詩挺讓人摸不著頭腦的。
一閉眼,凌野那弔兒郎當要死不活的鬼樣子就出現在了我眼前,他叼著根沒點燃的煙,在彈我腦瓜崩。
寫稿這件事,講究個緣分,偶爾我跟故事沒緣分的時候,就開了窗,趴在窗邊進行人類觀察。
不過說起這個邵苑文,我發現院子的黑板上他的名字已經被擦除,想必是已經走了。
人家一口喝半瓶,那我肯定也不能輸啊!
神經病。
我在樓下一邊逗貓一邊想著策略,沒想出來,反倒是困了。
人是永遠逃脫不了個人特徵的,也就是俗話說的「本性難移」。那些深烙在個人身上的習慣已經成了抹不掉的印記,就像一個作者的文字風格、遣詞造句的習慣,如果不是刻意變化,其實很容易被一眼識別出來。
他換了一件黑色的T恤,還換了一條花褲衩。
不過話說回來,人的主觀意志可以改變一切。
我準備上樓睡覺,卻恰好看見倚在走廊窗邊叼著煙的凌野。
可是第二天凌野說他沒吻我,都是我自己幻想出來的。
我晃悠著想起來,可是命中注定要丟人——我栽倒在了凌野的懷裡。
連著十好幾張照片,都是我鉤著凌野不讓人走,手腳並用,像只非讓人宰掉自己的豬。
他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聽著不舒服,他丟過來的每一個眼神我都覺得是染了劇毒的暗箭。
她直接把相機丟給了我,對我說:「看完不許刪,記得要完璧歸趙。」
可有些事,它由不得我啊。
說著,我立刻站得筆直,讓他知道什麼叫體態大師。
周映笑了:「都做好了!你下樓就行了。」
因為唯一的主角,是我。
因為我很喜歡的作家納博科夫是個酷愛研究蝴蝶的人,我曾經珍藏在手機里的一張照片就是他拿著個捕蝶網愉悅地在草叢中捕蝴蝶。
吃撐了的我琢磨著應該怎麼去把這件事調查個清楚,我可不想不清不楚地欠他的人情。
凌野扭頭看看我,我拉過椅子琢磨了半天自己該坐哪兒。
周映像往常一樣扒拉著她的吉他弦,問我:「你是說你誘惑凌野的照片?」
我看到照片里大家化身群魔,在院子的各處亂舞,我也不知道大家都折騰什麼呢,反正沒一個人干好事。
我對凌野的排斥原因又加了一條——我討厭他用「捕蝴蝶」這個意象。
當然,我知道這事不能怪他,是我個人戲太多,畢竟世界上不可能只有我一個人喜歡納博科夫,也不可能只有我一個人對「納博科夫的蝴蝶」耿耿於懷。
我瞪他:「你才脖子前傾!」
我叫陳醒!
「是嗎?」凌野說,「我以為就只是影響精|子形成呢。」
那一刻,我真正明白了什麼叫五雷轟頂。
還行為藝術?
但我不能理解,我怎麼反應大到了這種程度?
我現在充分理解了為什麼懶貓愛曬太陽睡大覺,我現在就是一隻大懶貓。
火光通天,把凌野照得也好像一團火。
我突然怔住,驚訝於他竟然搶了我的台詞。
至於來得時間最長的,除了程老闆,就是凌野了。
她說:「走一個。」
我甚至想好了,往這個人物的身上添加一些凌野的樣貌特徵。
緊接著,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歐陽娜娜!知道!鹿小葵站起來!」
眾所周知,現在是法治社會,即hetubook.com•com便蘇溪海島是個地圖上都難找的地方,當地也還是有派出所的,凌野叫我幾回「張三」,我不至於真的去當法外狂徒。
他這說的是什麼話?我究竟為什麼生氣,他是真不明白嗎?
我酒量一般,不過,這個所謂的「一般」得看跟誰比。
他說:「你怎麼那麼欠呢?」
「嘖。」我說,「又犯什麼病?」
現在,我覺得自己被凌野的行為冒犯了。
沒料到,他這人,戲弄別人很有一套。
我看過去,凌野在院子里傻子似的扯他的風箏呢。
那個蝴蝶形狀的風箏從我頭頂飛過去,呼啦啦的,我跟被傳染了精神病一樣,竟然恍惚間覺得那是一隻真的大蝴蝶,正撲扇著翅膀從我眼前飛過。
「你才是張三!」我回頭罵他,「你就一法外狂徒,遲早丟精神病院去!」
所以那頓飯吃得我特別心虛,心虛到一口氣吃了三碗飯。
「再說吧。」我拿過她的相機,迫不及待要打開尋找證據。在這短暫的幾秒鐘里,我甚至想好了如何嘲諷凌野。
他雙手手肘搭在窗框上,面朝里,漫不經心地瞥向我。
這三天,凌野像個外賣員,每頓飯都準時送到我門口。
我感激地看向了程老闆。
當然,我也沒寫稿,整天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想:我就不該來。
這件事的嚴重性對於我來說,無異於網戀十年奔現時發現網戀對象是仇人。
我跟凌野的關係開始發生變化是在第二個星期。
不對,肯定不是,看程老闆就知道了,我來這麼久,就沒見他酒醒過。
周映他們都過來了,五個人一起吃晚飯。
凌野湊近了我。
不過話說回來,我覺得凌野這人不像是會讀書的,他怕是連納博科夫是誰都不知道。
「你還真別小瞧他。」周映說,「那傢伙有點東西的。」
凌野說我:「你有毛病吧?」
凌野在外面說:「你掛在窗邊的內褲掉到樓下了。」
不過後來,過了很久之後,當我已經不在這個島上,因為過於思念這裏的一切而重新翻看它時,我才意識到,這本日記也可以稱為《陳醒打臉手冊》。
他手勁兒很大,說真的,按那麼幾下,按得我挺爽。
凌野的廚藝是有特點的,我形容不好跟其他人的區別,但只要吃過我就能感覺出來。
凌野說:「以為你睡著了。」
而且,周映教我彈吉他,肯定不能收費,我出了這個島,上哪兒能找到這麼厲害還免費的老師去!
更何況,住在這裏的每個人都多少有點與眾不同,也可以說有些神神道道的,除了周映,我覺得我沒法跟其他任何一個人好好說上三句話。
我說:「常蹺二郎腿會得血栓塞。」
我僵在那裡,有那麼一瞬間動不了。
我自然不信他沒碰過我,那種接吻的實感太強了。
事後想想,我恨不得拉著凌野同歸於盡。
這個日記本是我來到蘇溪海島之後開始用的,專門記錄在這裏的一切經歷,自然也包括在這裏遇見的人。
「不了,謝謝。」
但是等他走了,我還是會偷偷把飯菜端進來,吃完之後把空的餐具放回門口去。
我聽著他的聲音,又盯著他看了好半天。
凌野喝了多少我不知道,但他那時候可能也不太清醒了。
我扭頭看向凌野,突然發現,他可能也沒我想象的那麼文盲。
周映就笑:「我修個屁的仙!」
我說:「你讀納博科夫?」
陽光打在他的側臉上,我當時想的是:很快他就會被晒成陰陽臉。
他這個老闆,雖然看起來整天迷迷瞪瞪的,但人應該還不錯。
「嘖,真硬。」他說,「建議你適當多做運動。」
被他手指碰到的那一瞬間,我渾身毛孔都張開了。
但我還是聽見了凌野的笑聲,大白天,讓人覺得瘮得慌!
我憤怒地往樓上走,又聽見他說:「我的生命之光,我的慾望之火!」
我衝出去撿內褲時,發現它就掛在凌野的風箏上。
我用手肘懟旁邊的人說:「哎!你看那兩人合計什麼呢?」
那天,大家都喝酒喝到不知今夕何夕。
火光把我們都映得通紅,所有人都彷彿燒了起來。夏天夜晚,我汗流浹背,對現狀表示相當不滿,卻因為「寄人籬下」不敢開口反抗。
當我拿著書走開時,聽見他大聲說:「你就是那無數的小小的箭矢——每支箭都射中了我。」
總之,那時候我覺得凌野是個討人厭的文盲。
那個叫邵苑文的,自從我住進來就沒見過這個人,他值日那天是程老闆替他m.hetubook.com.com做的飯。
畢竟,我這人雖然廚藝不行,但嘴巴刁得很。
我說:「你教我彈吉他唄。」
那天程老闆生日。
好幾秒之後,我瘋狂翻書,意識到這句話正是出自我此時此刻正在看的這本,而且,凌野還嘰里咕嚕地說出了那個我聽不懂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胡謅的單詞。
走廊的窗開著,帶著海味的風緩慢地吹進來,把他發質還不錯但有點長了的頭髮吹得亂七八糟的。
凌野這人說的話,他說十分,有兩分是真的就不錯了。
行吧,或許我真的誣陷他了,但他也罵回來了,我們還是互不相欠的。
我覺得肚子特脹,腦袋特暈,思維特緩慢,很擔心一張嘴就吐出來。
凌野彎腰把書撿起來,重新遞給我。
照片一張張翻過去,終於找到了——終於找到了我誘惑凌野的證據。
當然,這句台詞不是我寫的,是納博科夫寫給自己妻子薇拉的。
我看見凌野半張臉都被火光映得通紅,我的臉也跟著燒起來似的。
因為我聽見他對我說:「怎麼著?對哪個產生興趣了?」
在凌野突然靠近的時候,我不小心把它掉在了地上。
走廊很窄,平時兩人通過剛好,他一抬腿我就無路可走了。
不能殺人滅口,於是,我崩潰了。
突然,有人敲門。
周映說:「你對野哥挺感興趣啊?」
我說:「周映,你怎麼貼了這麼張丑了吧唧的人皮?」
那一天,我頂著酒後疼到炸裂的頭,化身名偵探陳·柯南·醒,打開了周映相機內存卡的文件夾。她在那個晚上拍了好幾百張照片,絕大部分都失焦了,由此可見,她也喝得挺醉的。
他說:「納什麼?」
我在某本書里曾經用過這個隱喻。引用納博科夫在《洛麗塔》里的那句話——如果說洛麗塔是亨伯特的生命之光,那麼蝴蝶研究就是納博科夫的生命之光。
不過很久之後我才知道,其實這頓飯是凌野做的,那句「休息休息,我替他」也是他說的。
說真的,不是我故意沒事找事,也不是故意跟人家套近乎,我是真想學一門手藝,等回去之後,炫個技。現在不都喜歡立人設嗎,我也想立個「什麼都會」的人設。
一個男人在門外背對著我們抽煙,周映蹲在門口逗貓,程老闆回頭看了我一眼問:「不好意思,你哪位?」
我這個人向來愛面子,這個世界上,除了我自己之外,再沒人知道我雲淡風輕的天才作家表面下,有一顆收藏卡通內褲的心。這是不能被別人知道的秘密,一旦被知道,要麼我殺人滅口,要麼我精神崩潰。
但很顯然,我脆弱的神經不允許我繼續在那裡逗留,下一秒我就演技拙劣地側了一下身,躲開了他的觸碰。
凌野往這邊瞥了一眼,像看傻子似的看周映。
我看著凌野,強壓著嘔吐感對他說:「你過來點。」
這不是沒有可能的。
所以,那天我很快就發現了貓膩。
我用手指,使勁兒摳了他臉上的痣。然後,我就被凌野彈了腦瓜崩。
我拍拍屁股走人,然後聽見身後凌野喊:「張三!捕蝴蝶嗎?」
我故意拿這本書,裏面寫了納博科夫是如何對蝴蝶產生了興趣又如何痴迷於此的,我試圖以此來暗示凌野少蹭熱度。
另一個叫徐和,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站在青旅院子外面背對著門口抽煙,我保守估計,他一天得抽一盒,搞不好蘇溪海島上僅有的那幾個小超市的所有香煙都被他一個人買去了。
既然道歉了,態度也還湊合,我大人有大量,準備就此原諒他。
「我想殺了你。」
他笑著說:「抱歉。」
我翻了個白眼,又給這人貼上了「低俗」的標籤。
我問給我透露八卦的周映:「他把這兒當自己家了吧?」
正經八百的飯菜,不是我中午糊弄的那種方便麵。
「那今天晚上……」
我這個人有時候是很小肚雞腸的,因為覺得他冒犯到了我的文學偶像,第二天就拿著納博科夫的書去院子里顯擺了,並試圖以此嘲諷他一番。
我手裡第二瓶啤酒已經見了底,這是我酒量的巔峰,一般來說,我喝完一瓶就倒了——這在我朋友圈裡,酒量叫一般,不叫差。
這地方究竟有沒有正常人啊!
我翻了個白眼,抬手捂住了耳朵。
後來我琢磨了一下,那程老闆都醉成狗了,你把貓糧遞給他,他都能直接扔鍋里炸,怎麼可能好好地做出那麼一桌子飯菜來。
我的手被抓住,那傢伙抓得特用力。
我來這兒一個多星期,除了邵和圖書苑文,跟每個人都見過,但並不是和誰都熟悉。
總之,第二個星期的周四晚上發生了一件讓我,也讓凌野都為之感到震驚不已的事情。
我對凌野是有偏見的,歸根結底有兩個原因。
回去的路上還撞見了又叼著沒點燃的煙在瞎晃悠的凌野,我看見他就狠狠瞪他,他在我身後跟周映說:「怎麼我沒親這傢伙,對這人造成了這麼大的傷害嗎?」
我把這句話寫在了當天的日記里。
「是唄。」周映坐在樓梯上扒拉她的吉他,她曾經是一個挺火的搖滾樂隊的吉他手,跟主唱談戀愛,結果主唱莫名其妙跑了,樂隊也解散了,她非要追個答案,結果追到了這裏來。
我快步往自己的房間走,決心離精神病遠點。
還有那個天才詩人李崇,食材淪落到他手裡,可以說很讓人心生憐惜,這傢伙的廚藝還不如我,純粹糟蹋食材,做出來的東西實在難以下咽。
「真的啊。」周映說。
至於其他人做的飯,馬馬虎虎,能吃。
我說完才十分遲鈍地意識到,坐在我旁邊拿著酒瓶子往自己嘴裏灌酒的是凌野。
他指了指自己飛不高的風箏說:「我跟這傢伙聊天呢。」
我猜測,當時的我應該是羞憤至極的,臉滾燙滾燙的,趕緊拿回內褲,塞進了褲子的口袋裡。
凌野吻上來的時候,我整個人暈得不行,我覺得他的嘴唇都是燙的,而且有點干,很想建議他每晚睡前塗點潤唇膏,我可以給他推薦好用的牌子。
我突然想起「醉生夢死」——《東邪西毒》里的那壺酒。
看吧,我這人就是這麼膚淺,就是這麼虛榮,就是這麼詭計多端。
我拿著書起身要走,覺得可能這輩子都不要指望著跟凌野交流。
不過,我覺得他肯定是個天才。我之所以這麼說,是有依據的,因為一般來說,我看不懂一本書,不是書不行,是它太厲害,膚淺的我讀不懂罷了。
我是有點意外的,心說這是有人擅自跟我調班?還是說那可笑的「值日」根本就是他們耍我的?
海那邊吹來的風直接透過毛孔灌進我的身體里,把我的血液都給驚得翻騰起來。
中午那頓飯估計大家吃得都不開心,而我恰恰擅長自動過濾不開心的事,所以就過濾掉了今天晚上我還要繼續給他們做飯的這件事。
如果可以,我希望雷峰塔倒下來的時候直接砸死我,免得我活在這世上丟人了。
我知道,是我輕浮了。
我說:「你剛才說什麼?」
他突然湊過來,手指落在我的脖子上,用力地按上我的某一個關節。
凌野拿著風箏,倚在一棵樹下。
我非常清晰地記得,我就軟趴趴地癱在躺椅上,是他先俯身過來,我們非常近距離地對視,在我覺得自己快鬥雞眼時,我閉上了眼睛,他吻了我。
不過,有時候遇到一些跟自己氣場不合的人,偏偏就可以激發一些平時不會有的靈感,於是我在筆記本上記錄下來,決心等初稿完成後,在整個故事線里加入一個角色——一個陰損狡詐甚至還帶了點變態色彩的反面角色。
我問周映:「程哥有清醒的時候嗎?」
掛了電話,我滿腹狐疑,想著如果被我發現他們耍我,我肯定是要理論一下的。
他叼著煙笑了一下,笑得眼睛微微眯起來,看著就不懷好意。
但很快,周映拿出了我誘惑凌野的證據。
蝴蝶樣式的風箏,才剛飛起來,就掛在了歪脖子樹上。
當時,我坐在周映跟李崇中間,凌野在我斜對面。
我擅自給程老闆編了個刻骨銘心的故事,寫出來的話,怕是又會有人在網上罵我矯情。
「……」我看向窗戶,果然,我的皮卡丘內褲不見了。
我當時是這麼想的。
我說:「我有熟悉的按摩師傅,一小時兩百塊,專業的,不用你操心。」
凌野手勁兒挺大的,我當時就蒙了。
比如他臉上的痣。
我突然又抬起另一隻手,幹了一件我一直想干但清醒的時候沒敢幹的事。
「……你幹嗎?」我被他嚇了一跳。
在那個時候,我覺得他那顆不起眼的痣讓他看起來又笨又丑,但過了沒多久,我竟然覺得那顆痣變得尤為性感。
他還是那身打扮。
我反鎖了門,把自己丟在了床上。
我在「島」的第二個星期,我以為就這麼湊合過著,大概等到一個月結束,我會因為交不上稿子,被編輯鞭打而死。
「他?」我說,「他彈棉花吧!」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答的了,畢竟喝得真有點多。但是那個夜晚,我確實幹了一件讓我和-圖-書恨不得去死的蠢事——我跟凌野接吻了!
當我得知凌野已經在「島」住了三年的時候,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想熬死整天酗酒的程老闆,然後順理成章地繼承這間青旅。
這時候,菜已經都端上來了,電飯煲就在旁邊放著。
我很少會跟人這麼近距離接觸,覺得很奇怪,也很奇妙。我嗓子發緊,腦袋發燙,心臟怦怦跳。
不過,我曾經在看他的書信集時非常刻意地把這句話給記了下來,還發了條微博說:以後我跟心上人告白時,就要說這句。
我跟周映說:「你看著吧,不出半年,這人准瘋。」
我跟周映喝了一口,發現人家是真厲害,一口喝進去半瓶,說她一句女中豪傑真的不誇張。
如果這件事我發在網路上,想必會有成千上萬的人替我網暴這個人欠嘴賤的臭男人。
據我觀察,住在「島」里的人都愛自稱島民,而且這幾個傢伙在這裏住的時間最短的是那個叫李崇的,自稱是個流浪詩人。
這群「島民」,個個兒喝得豪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都跟酒神似的千杯不醉。
「……不好意思,沒興趣。」我翻著白眼,回去了。
她笑了:「那不然呢?快點!」
凌野看著我笑,笑得春光燦爛的,特討人厭。
我暈暈乎乎地躺在那裡時,看見李崇那個天才詩人竟然摟著他向來看不慣的天才修車工徐和。
那之後,因為覺得丟人,我三天沒從房間里出去。
不是因為書沒勁,只是因為陽光太舒服,很難不睡覺。
那天輪到凌野值日。
這事兒對我來說不重要,畢竟我又不是來交朋友的。
「他是不是對風箏有執念啊?」我問周映,「怎麼見天兒在那兒放那個破風箏。」
我扭頭說:「你知不知道你已經對我造成了性騷擾?」
我走過去,想著先不理他,卻沒料到,當我經過他面前時,他突然伸出長腿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們倆幾乎鼻尖貼上了鼻尖,他靠得也太近了,近到我覺得他的鼻息都打在了我的臉上。
說完,我緊貼著走廊的另一側,躲鬼似的快步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推門進去時,我聽見凌野的笑聲,然後才發現,我剛剛同手同腳了。
我不是什麼純情小天使,十幾歲的時候就因為看了部電影太痴迷男主的身材,半夜想著人家流了一枕頭的口水。但我也沒想過要在這種地方跟一個我很討厭的人接吻,這對我來說簡直是滅頂之災,讓我覺得人生無望死了算了。
挺瀟洒的姑娘,這些人里我最喜歡她。
「它自己掉出來的,又不是我偷出來的。」凌野在我身後笑,「不過,還怪可愛的。」
卻沒料到,當我轉身要走時,他又說:「你可以騷擾回來。」
我確實差點就睡著了。
這話說得我就挺不高興的,但當時周映拍了照片。
皮卡丘內褲的墜落,可以算是我跟凌野關係發生轉折的重要導火索。
「找凌野教你去,他也會。」周映說。
「幾乎沒有。」周映說,「不過這不重要,你看他過得多開心。」
他敲門:「吃飯。」
那天晚上,程老闆非要在院子里搞篝火晚會——所有人圍著篝火喝啤酒。
不想挨著他,也不想看著他。
「餓死你算了。」
這小子挺行。
我揣著心思下了樓,一眼就看見了院子里的桌上擺著的飯菜。
我覺得我跟周映也沒法做朋友了,她根本就和凌野是一夥的。
身後,程老闆又喊:「陳真!喝酒嗎?」
「毛病!」我說我自己。
說起來,我長這麼大真的很少因為什麼事覺得困擾,也真的很少記仇,唯一牢牢記得的就是網上那些說我寫的是廁所讀物的傢伙,我記恨他們。
凌野倒是不會對異性或者同性進行什麼噁心人的騷擾,但那張嘴也是夠欠夠賤,我不愛聽他說話。
我覺得他就是有毛病。
我算是發現了,這地方真就沒有正常人。
狗東西,想賴賬。
當然,他從不搭理我。
不知道怎麼的,我的鬥志總是燃燒在這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周映就笑,一邊扒拉她的吉他弦,一邊大笑。
最新版的《說吧,記憶》,這是納博科夫的自傳,封面上就印著一個正在翻看蝴蝶標本畫冊的男孩,扉頁上寫著「獻給薇拉」——也就是他的妻子。
「啊,」周映瞭然,「今晚這頓是程哥做的,他醒酒後說你今天剛來,休息休息,他替你。」
連凌野都能挑逗起我的春心了?
程老闆搬出兩箱冰鎮啤酒來,每個人手邊都放了三瓶,我真的很擔心他什麼時候會酒精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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