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就是從那天他在路上拿走我的一枝花開始，註定了這人會在我的世界里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我回手就關上了洗手間的門，把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神隔絕在了外面。
我好奇究竟哪個版本離真相最近，甚至有那麼幾個瞬間妄想自己成為偵探，將線索逐一調查。
我在看著陽光落在他頭髮上的時候，竟然覺得聞到了花香，那種從很遠的地方飄過來已經變得很淡卻依舊被我捕捉到的花香。
這一刻，海風吹過來，把他的頭髮吹得凌亂，眼神吹得迷離。
來這個地方已經兩個星期，我幾乎沒有這樣走街串巷地晃悠過。這麼美的地方，不好好逛逛真的可惜了。
但很奇怪，後來他們都說我「出道即巔峰」，明明我覺得我寫得越來越好了，但似乎很多人並不這麼想。
「我怕你幹嗎？」簡直莫名其妙！
我捧著花，心情還算好，逐漸開始遺忘自己做過的丟人事，覺得自己還可以在地球上多住一陣子。卻沒料到，當我沿著下坡往回走的時候，竟然看見下坡路的盡頭走來一個人。
「哈？」
蘇溪海島的天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美的，藍得讓人覺得是仙境。
就在來蘇溪海島前不久，我剛剛讀完了這本書，還發到微博去「吐槽」了一番。
他真是好會安慰人——也或許，他說這話壓根兒就不是為了安慰我，而是為了羞辱我！
他竟然還命令起我了！
我目不斜視地走過去，突然覺得這畫面像極了日本動畫里的唯美橋段。
徐和走過去，朝著李崇的屁股踢了一腳。
我一個人上來躲清靜，往躺椅上一癱，看透藍的天。
住在「島」的這幾個人，每個人的來歷我現在都一清二楚，唯獨凌野，除了程老闆，他住的時間最久，但沒人知道他為什麼來這裏，也沒人知道他以前是做什麼的。
我拿著人字拖進了浴室，準備沖洗乾淨再還給他。
我可太恨了。
這兩人整天這樣，自從上次在院子里搞篝火晚會湊一塊兒不知道研究什麼之後，他倆的關係變得很奇妙，有時候我在樓上能看見他們倆在院子里搞小動作——看起來特親密，腦殼挨著腦殼，似乎在密謀著什麼，但更多時候，那兩人水火不容似的，一言不合就能打起來。
一句話堵得我差點厥過去。
他這一挑眉，我心跟著顫了一下。
「……你愛說不說，我沒閑工夫跟你打啞謎。」
他說：「有東西給你。」
說真的，是有些性感的。
我看不到他的眼神。
在這種時候，人的神經也變得格外敏感。
編輯問我：「陳老師，稿子寫得怎麼樣了啊？」
他並沒有給我解釋為什麼剛剛會親我，那個不明所以的舉動好像成了我們之間不能提起的秘密。
編輯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正遭受著那幾張照片帶給我的震撼，靈魂已經出竅，跑了十萬八千里。
我腦子裡像卡碟一樣反覆播放這個畫面，心跳得很快。
反覆播放，反覆播放。
我對男人的審美非常單一，就喜歡那種禁慾感強的——但臉上不能有痣。
他現在一定很得意。
「你怕我？」
就在跟凌野對視的一瞬間，我腦子裡冒出一個念頭：他該不會就是辱罵我的那些人其中之一吧！
鑒於他把鞋子借給我穿，我決定就算他真的是我黑粉，也暫時不跟他計較了。
後來我才明白，原來凌野回去的時候發現我不在，聽周映說我往這邊來了，於是就跟了過來，沒想到他看見我的時候發現我正往漲潮的海里撲。
吐槽它不是因為它寫得不好，我是吐槽自己，沒了解清楚就買了它。
當然，我覺得可能是因為我自己往他身上疊加了太多主觀設定，可能他不是什麼危險人物，也沒想殺我，就只是單純的煩人精而已。
我不是小心眼的人，網上別人怎麼罵我我都沒反駁過，我告訴自己身為一個作家，吵架贏了不算本事，寫出好的作品打他們臉才是真本事。
我彎腰把他的人字拖撿起來：「那什麼，你等會兒。」
我正要破口大罵，潮水又打了過來，我想著，等會兒再罵吧，還是先逃命。我有點慶幸，還好剛才沒睡著，不然再晚十幾分鐘，我可能真回不去了。到時候就不是大海撈針了，是救援隊來大海撈我。
凌野沒立刻回話，先看向了我這邊，看得我莫名其妙。
我什麼時候尋死了？
弔兒郎當走在前面的凌野頓了一下，頭都沒回地說：「我怎麼知道？」
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世界無比安靜，我只聽得到自己的呼吸。
說話的同時，我打開了房門。
我這時候注意到，凌野的頭髮有些長了，他眯縫著眼睛看向遠處，風把他的劉海吹得亂糟糟的。
「等一下。」我說，「你怎麼知道我是寫書的？」
他背對著我的目光，迎著月光而去。
可是，一腳踩在下樓的台階上時，我又反悔了，轉身跑回去，把花放回了我屋裡。
海風的味和_圖_書道很妙，讓人心情愉悅，或許是這種感覺緩解了我見到凌野時的窘迫，俗話說得好，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她抱著吉他大笑，撥弄著琴弦，看起來心情不錯。
我離開了「島」，不過沒去海灘，而是溜溜達達地在蘇溪海島上閑逛。
人生苦短，要不我真的死了算了。
我躺在海灘上，覺得今天又廢了。
我問周映：「一起出去走走？」
我真不是貪圖他那點破東西，就只是好奇而已。
我問他：「你幹嗎來了？」
我手裡拿著花灑，水噴洒在人字拖上，眼睛卻通過鏡子在盯著凌野看。
但是當我一腳踏出房門，低頭看了一眼門口，這才發現花香來自何處。
說起來，他確實挺神秘的。
我們遙遙相望，一陣風吹過，他手裡的風箏忽扇了幾下。
這個男人他藏得很深啊！
藉著月光，我突然看見他小腿在流血。
我這一宿都沒睡好，在床上翻滾兩個多小時毫無睡意。
等他終於把我拖到了很後面，至少十幾分鐘之內海水應該不會滅我的頂了，他這才放開我。
「嗯？」
「我沒撲！」我濕著身子光著腳走在他後面，回頭看，壓根兒看不到我的拖鞋被海水卷向了何方，我憂愁地解釋，「我是不小心被卷裏面的！」
果然，蝴蝶還是要命的，在他指尖繞了一圈之後就逃走了。
當我坐在海灘上，看到海風將一朵花的花瓣吹散，突然有了想法，掏出錄音筆說：「他死的時候，海面上漂浮著淡黃色的雛菊花瓣。」
好傢夥。
突然，他抬頭看了過來，我們兩個毫無準備，就這樣在鏡子中對視了。
我猛然醒悟，那應該是蝴蝶撲扇著翅膀帶來的。
我就那麼怔怔地看著他，從他身上看出了一種我從沒見過的神秘感和孤獨感，那並不是他刻意營造的氛圍，我不知道除了我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人曾經看出來過。
海水撲面打來的時候，像上學那會兒不及格的數學試卷，一點都不給我留情面。
過了會兒，凌野又開口了。
我眯起眼睛，一副看透了一切的架勢。
不信算了，我也懶得跟他多說。
放下筆時，我還沉浸在那種厚重的悲慟中無法抽身，一抬頭眼睛對上耀眼的陽光，立刻被抓回了現實世界中來。
我惱羞成怒地跑走，覺得這個世界不會好了。
我朝著海灘的反方向走去，遇見一戶種花的人家，主人是個長得特別喜慶又可愛的大嬸，我無聊，又嘴碎，跑過去跟她聊了幾句，她一聽說我是作家，眉開眼笑的，問我能不能把她寫進書里。
我把紙條取下來，看見上面寫著：去海灘，一起嗎？
我想拒絕來著，可是他不搭理我。
凌野撇嘴，表示不信。
我真是謝謝他。
門口站著凌野，他已經換了衣服，看起來也剛洗完澡，頭髮還濕著。
比如那個晚上，我一路尾隨凌野回到青旅門口才意識到有件事情不太對勁兒。
小雛菊的花語是什麼？
回到房間之後，我把又濕又髒的衣服隨手丟到地上，這才想起我是穿著凌野的鞋回來的。
我的剋星。
編輯一聽，嚇壞了：「沒事，陳老師你千萬不要有壓力，慢慢寫，不要有壓力！」
這花我可眼熟，因為就在幾分鐘之前我剛看見凌野把它們抱回來。
人在看熱鬧的時候就會變得格外放鬆，我蹺著二郎腿，還晃蕩了起來。晃著晃著，突然碰到了誰，我低頭一看，凌野的腿伸得老長，我每一晃蕩就能碰到他。
她樂得恨不得敲鑼打鼓告訴所有人，就好像自己要上電視了。
我一身狼狽，他也沒好到哪兒去。花褲衩都濕了，小腿都流血了，他還是像往常那樣，仰著頭，雙手插兜，大爺似的大步流星地往前走著。
這算什麼理由？
凌野臉上的書掉在了地上，就像前幾天的我。
浴巾是什麼時候掉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什麼都看見了。
天已經黑了，海水也沒往常那麼溫柔了。
我覺得他之所以逃走，一定是因為心裏有鬼，他是我黑粉這事兒板上釘釘了。
如果沒記錯，這條微博發完沒兩天我就來了這裏，之後微博再沒更新過。
這話真的很刺耳，只不過我當時沒反應過來罷了。
我當沒看見那些花，關門就走。
他朝著我的方向說：「睡不著，出去走走。」
不用想也知道是凌野的破風箏又掛到了我的窗戶上，這種事已經發生過不止一次兩次了。
凌野沒有回答我的問話，那我自然也不會給他面子。
我睜眼看著逐漸暗下去的天，思緒飄得很遠，遠到根本沒有意識到是什麼時候開始漲潮的。
他叼著那根煙笑，突然微微側過臉，讓陽光打了上去。
還是說，他能真把我當蝴蝶，捕了，做成標本啊？
我用了幾秒鐘回魂，看見院子里已經有人在走動。
我這個人有一個習慣，平時隨身攜帶錄音筆，為的是時刻記錄下靈感。
凌野。
「你是我的黑粉吧？」
www.hetubook.com.com可以說，這個人物從一出場就註定了結局，他必須得死，而且一定要死得有種暴烈的美感。這也是我對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發起的攻擊。
我問凌野：「你送我花幹嗎？」
他指了指風箏：「找找。」
「就借我一隻？」我兩隻鞋都被海水沖跑了，「讓我跳著回去啊？」
我覺得彆扭，放下二郎腿，低頭扒拉了幾口飯，趕緊跑了。
這種感覺有些微妙，我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這半步，差點讓我的浴巾掉下來。
凌野走過來，坐在了我旁邊的躺椅上。
「跑了。」
但我又一想，不能死，要是真就這麼死了，我這「文學廢物」的名號怕是要被人刻在墓碑上了，以後每年的清明節，大家來為我掃墓，都要說一句：「文學廢物，安息吧。」
我解釋：「誰讓她不早說，我可不是會逃避幹活的人。」
凌野盯著我的肩膀半天沒說話，我看到他的喉結上下抖動了兩下。
我不再多話，好好躺著曬太陽吹風。
其實我想問的是你親我幹嗎，但我沒好意思說。
突然，我的窗又被敲響。
但凌野這個人絕對不會輕易繞過我，他在擦著我肩膀過去的時候，手很快地從我抱著的那束花里抽出了一朵。
這都什麼年代了，怎麼還有人用這種方式約人出去？如此老土的人，少見。
他走出兩米遠，又停下了。
「我不。」
他突然問我：「你知道我為什麼說你是張三我是李四嗎？」
「去哪兒？」
如果要問我在「島」最喜歡的地方，那基本上就是我們住的這棟小房子的屋頂了。
他坐在我對面，正盯著我看。
凌野心懷鬼胎，這一點毋庸置疑。
「不知道。」我抬手捏了一下，還挺疼。
雖然作者拖稿的理由她沒見過一萬也見過八千，估計這種鬼話從前也沒少聽，但可能我剛剛的語氣過分真實，還是嚇著了她。
我對她說：「我不想活了。」
我發現，我不太能底氣十足地接受來自凌野的注視。
那一刻，我想死。
我尷尬地看看她，硬著頭皮說：「也讓我不想活了。」
這一刻，我像是被開啟了上帝視角，站在高處以局外人的身份看著這個緩慢的世界。沉睡的一切在這個時刻陸續醒來，新的一天正式開始了。我喜歡這樣的清晨，它讓一切看起來都充滿了希望。
這太有意思了，我特喜歡看這種熱鬧。
於是，我還真的打開了窗戶。
我現在已經徹底被划為了「無腦的暢銷書作家」行列，有那麼一小撮人，特別熱衷於叫我「文學廢物」。
我二十歲就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小說，而且還算挺暢銷。我承認，這很幸運，如今我能過上這樣的悠閑日子很大程度上也得感謝這份幸運。
那頓飯不知為何，我吃得有些心不在焉。
我心說：這是要我留下買路財？
「怎麼樣？」
打電話不行嗎？還是說他怕被我拒絕太沒面子了？
當然，如果跟我對向走來的不是凌野就好了。
等我反應過來時，海水已經撲到了我的臉上，我嚇了一跳，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很性感。
我覺得男人最性感的兩處——狹長的眼睛和清晰的喉結。
可現在，我們的周圍，並沒有蝴蝶啊。
雖然她跟凌野是一夥的，但我還是很喜歡她。
周映確實挺漂亮的，不過可能跟這些糙老爺們待久了，被這些傢伙給同化了，每天穿著T恤和拖鞋，素麵朝天隨性極了。但這樣的姑娘偏偏又很吸引人。
他是個妙人，身為寫作者的我為他編撰了好幾個版本的故事。
我的這個主角是個從出生開始就不斷被周圍人否定的人，他無數次被父母告知他不應該出生，他跌跌撞撞地成長起來，同學欺負他，老師不喜歡他，他唯一的朋友死在了畢業那年的夏天。他在看到好友屍體的時候，恍惚間聽見好友在號叫，不是痛苦的嘶吼，而是振聾發聵的對生活的質問。他突然醒悟，也想要給生活一記重拳。
我都想好了，他要是敢當面和我說，我就真的要跟他打架了，或者起訴他，告他侵犯我名譽權，據說一告一個準。但很快，我發現他在打量我。
凌野的目光是有些犀利的，這一點我從第一天來這裏第一次見到他就領略過。我發現，他正用那種很有侵略性的眼神盯著我看，從頭到腳，然後又重新來跟我對視。
「你這就要尋死了？」
當我把花放好，重新下樓，一眼就看見了坐在院子里的凌野。
「別啊！」編輯緊張地說，「你寫完也不能死，下本書的版權也簽了我們家呢！」
凌野突然嗤笑一聲，說了句「神經病」，然後轉身就走了。
我站在他旁邊就那麼看了好半天，陽光穿過雲層直掃下來，很快打開了我們身體的每一處毛孔。
我們倆閑聊了一會兒，臨走時她竟然送了我一大捧花。
我一手捧花，一手拎著鞋，光腳踩在沙灘上，慢慢悠悠地ｈttps://ｍ.ｈetｕｂoｏk.cｏm.cｏｍ吹著海風。
「不就是被人罵幾句文學廢物嗎！」
我說不清楚自己在心虛什麼，照理說，沒理由。
天氣很好，目光所及之處都像是用拍照軟體的濾鏡加工過一樣，只是可惜了，我來的時候沒帶手機，不然多拍點，回去發微博。此時的我忘了，其實我房間的包里有相機。但就算想起來我也懶得回去取，讓我多走幾步路簡直就是要我的命。
凌野竟然沒生氣，乾脆側過身看我，看得我頭皮發麻。
「那怎麼不看我？」
這麼不文明。我正要回頭，人卻已經被抓住了。
「啊？」
我用餘光瞥他：「誰知道你想什麼呢！」
「……海灘吧。」
周映歪著頭看我，陽光把她照得特別美。
他在勾引我。
幾分鐘后，我看見凌野從外面回來，他還是穿著黑色T恤花褲衩，懷裡抱著一簇花。
寬宏大量的我去洗澡，也說不清怎麼回事，腦子裡都是凌野光著腳往回走的背影。
說真的，如果他沒給我甩臉色，也沒惹我心煩，我可以很客觀地說，凌野是那種長得有些性冷淡風但偏偏又很性感的男人。
為了把凌野從我腦子裡擠走，我開始非常刻意地去思考我小說的情節。
就像是周映的手指挑弄她的吉他弦。我覺得有些口渴，收回視線，起身倒了杯水。
凌野還是那個要死不活的樣子，面無表情，目光冷淡。
「你至不至於啊？」
她說：「你是在找借口去海灘見凌野？」
我倒是希望他想送我點人民幣。
他仰著頭看我，明明距離挺遠的，可我還是清楚地看到了他的喉結。
我沒看見凌野，猜測那傢伙還在睡。
書掉了，他看見了我。
周映笑得不行，吹著口哨又彈起了吉他。
夕陽中的凌野輕聲一笑，把花別在了耳朵上。
我腦子裡都是剛才那個蜻蜓點水一樣的親吻，落在我的臉上，像小行星撞擊了地球。
他像我剛來那天一樣，慵懶地靠在躺椅上，一本打開的書蓋在臉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著了。這一次，我小心翼翼地靠近，看了一眼他正在看的那本書。
不過也必須得承認，那本小說我現在都不願意提起，因為以我現在的眼光來看，實在寫得有點糟。情節簡單、文筆稚嫩、沒什麼深意，根本不值一提。
他還能揍我怎麼著？
我心說以後還是不在這時候過來了，萬一剛才不小心睡著了，那以後我的讀者們可能真的要來這地方祭拜我了。
「不想活了。」
我特狼狽，癱在海灘上，那人總算出現在我面前。
「幹嗎？」我問。
蘇溪海島的上坡小路溫暖又乾淨，路邊的燈堪比擺設，灑到他身上的就只有月光。
說完這句話，我又想起了凌野。
如果可以，我希望下輩子移居其他星球，而且立即執行。
做人呢，要不畏強權，更何況，他算什麼強權，如果打起來，我們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沒準收過路費的會是我。這麼想著，我朝著他走去，他也向我走來。
落日餘暉灑在他身上，我只能看到風吹起他的衣擺。
我說：「誰啊？」
來這裏半個月，新書最後一章的內容幾乎沒有進展，這確實不像話。
這種感覺很妙，讓我覺得放鬆。
他衝著我挑了挑眉。
當我打開窗，看見他的那隻蝴蝶形狀的風箏就掛在我窗邊，而他扯著線站在下面。
我小跑著往樓上去，準備到屋頂吹吹風。
雖然我一直對凌野有種抵觸心理，也在剛認識的時候判定他是個跩了吧唧的文盲，但上次他莫名其妙蹦出了幾句納博科夫小說里的句子，這會兒又看這本我剛讀過的書，讓我不得不多想。
已經挺晚了，我本來不想理會，但那人還挺有耐心，沒完沒了的。
後來我受不了了，索性起床，泡了杯咖啡，然後打開了筆記本。
看吧，我多善解人意啊。
怪不好意思的。
他從我手裡接過他那濕漉漉的人字拖，走前只是對我說：「沒事兒，不用太在意，放輕鬆一點，你可以當我什麼都沒有看見。」
正琢磨著，我突然聽見身後有人說髒話。
他不說我還沒注意到，我左肩肩膀瘀青了一大片。
「你來幹嗎？」
「啥？」
「都幹嗎呢？吃飯了！」周映也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一個破鑼，最近每次到了吃飯時間，她就敲鑼。
不知道是怎麼弄的，可能被蚊子咬了自己抓破的——我知道不是這樣的，但我不想承認他「撈」我的時候受了傷。
我沒問大嬸，道了謝就離開了。
據說這地方是程老闆當初為了聚眾喝酒特意裝修過的，地面鋪得乾淨漂亮，擺了不少花花草草，但後來他發現自己每天都喝成一攤爛泥，根本爬不上來。
「你跑什麼？」
我憤恨地穿上了睡衣，拿著用水沖乾淨的人字拖重新出去。
我沖人字拖的時候，餘光瞥到洗手間的鏡子，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見門口的人。
我說：「等！等會兒！」
我說：「東西呢？」
凌和-圖-書野突然問我。
我下意識回頭，被暖橘色的夕陽給晃了眼。
我原本不想開窗的，沒想到，這傢伙竟然一通電話打到了房間來：「開窗。」
完蛋了。
想到這裏，我怒從膽邊生，一步跨進了院子，逼問他說：「你是不是有什麼秘密瞞著我？」
凌野的眼神總是帶著一股狠勁兒，也不知道誰招惹他了，看著我的時候像是餓狼要開葷。
我轉了一圈，發現程老闆又喝暈了，李崇在院子里跟徐和打了起來，其他人——我是說凌野，似乎也不在。
凌野回頭瞥了我一眼，走到小路上的時候，丟了一隻他的鞋給我。
我不是很想面對他，想到他在，我心裏都毛毛的。
我路過他，當不認識他。
「喝大了。」周映說，「跟李崇換班。」
來人手勁兒很大，直接從身後摟住我，硬生生把我往後拖，像是在拖一頭豬。我還沒反應過來呢，一股浪潮又來了。我已經完完全全濕身了。
之後我抱著花過「島」而沒入，不知道為什麼，滿腦子都是凌野耳朵上別著花走向遠處的那一幕。
我想到被放回屋裡的花，本想繼續裝聾作啞，但在跟他對視時卻不由自主地回答說：「還挺……喜歡的。」
他轉過來看我。
「借你一隻。」
這人故作神秘地說：「想送，所以就送了。」
要死不死，這兩樣他都有。
周映在黑板上把值日表擦掉又重新寫好。
他轉過來看我：「要不你猜猜？」
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凌野放在這裏的，但我想不通他這是在幹嗎。
徐和說：「今兒應該程哥吧？」
我盯著天空看，儘可能放空大腦，可很快，又一個人上來了。
李崇值日，飯做得像豬食。
傍晚時分的海灘跟白天不太一樣，溫度低了不少，望不到邊的海讓人有些心慌。
大嬸的喜悅也感染了我，我站在花叢里看著她，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瞥了他一眼：「幹嗎？」
因為心虛，我不敢跟凌野對視，好在，他這人雖然沒品，但不至於是個會對人性騷擾的變態。
這一定不是我的問題，是他的眼神太……赤|裸。
我毫不留情地關上了窗，並沒有接受他的邀請。
掛了電話，我頭痛欲裂，腦海中浮現出凌野的那張臭臉。
「周映原本想抓你洗碗，」凌野說，「結果你溜得太快。」
「我對你能有什麼秘密？」凌野說，「你跟我熟嗎？」
我打開房門，第一時間迎接我的依舊是海風，清晨的風跟夜晚的感覺很不同，乾淨清透，還帶著陽光和花的味道。
這種要求我真是聽得太多了，每次別人提起我都尷尬一笑。但是這個大嬸實在可愛，我在蘇溪海島心情也格外好，一時間嘴巴沒有把門的，竟然真的答應了。
「不是，」周映笑，「我是問你我的攝影技術怎麼樣。」
程老闆打著哈欠從房間出來，伸了個懶腰躺在了貓身邊。
直到那天在海邊，我才抓住了一縷靈感，再到這個晚上，我用幾個小時的時間，一口氣寫完了他死去的場景。
我本以為他走過來時一定會特別欠地跟我說話，說幾句欠揍的撩閑話，惹我惱羞成怒指著他罵。可萬萬沒想到，他也和我一樣，目不斜視，擦身而過。
他站在那裡，倚靠著門框，微微低著頭若有所思。
當初看到書名，我以為這書里除了寫納博科夫研究蝴蝶之外，肯定會融入對他文學作品的討論，卻沒料到，人家作者就是那麼純粹，完完全全就寫納博科夫跟蝴蝶。
我聽見周映問他：「一大早幹嗎去了？」
他坐在那裡，面朝著我，叼著沒點燃的煙，似笑非笑地看著我。
凌野走後，我重新回到浴室，把洗了一半的澡又重洗了一遍，因為心情不好，沒對自己手下留情，把細皮嫩肉的自己都給搓紅了。
很多時候我都覺得，人生很奇妙，它妙就妙在，你永遠不知道自己還能做出多讓人想死的事情來。
「愛穿不|穿。」凌野喪著一張臉，繼續往前走。
這種可能也不是沒有啊！
如果不考慮這人性格有多招人煩，那麼這將是很唯美的一幕。
他把那根沒點燃的煙夾在耳朵上，躺在了旁邊的躺椅上。
「肩膀怎麼弄的？」他問我。
凌野笑了，一聲嗤笑，竟然飛來一隻蝴蝶。
那人穿著黑色的短袖T恤和花褲衩，手裡拿著我相當眼熟的那個破風箏。
我的門前，放著一束花。
「送你的花，喜歡嗎？」
全都收拾好，我餓了，準備下樓混飯吃。
蝴蝶繞著他打轉，他伸手停在半空，那蝴蝶竟然試圖落在他的手指尖。
凌野的語氣是帶著笑意的，但我覺得那是不懷好意的笑。
我們四目相對的時候，都愣了一下。
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為他的死苦惱，人生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些貧瘠，想不出一個像樣的死法來。
但我沒想到有一天會跟黑粉見面。
我跟在他後面，看著模模糊糊的影子，突然一陣風卷著幾片花瓣過來，落在了他的影子上。
我一看，和-圖-書好嘛，一張破紙條。
微微帶著霧氣的鏡子讓氣氛都變得微妙起來，我趕緊轉移視線，然後聽見他說：「喂，你浴巾掉了。」
他丟下那隻鞋和那句話，轉身就繼續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去。
「快點。」
我掙扎著起來，嗆了水有點難受，這一口海水帶給我的傷害無異於被人捏著嘴巴灌了一瓶二鍋頭，反正都挺讓我神志不清的。
想不通就不想了，我這人最不愛動腦子，除了寫書的時候，能讓大腦休息那就讓人家好好歇著。
他伸手，把叼著的那根煙拿掉，然後在我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突然親了我一下。他親的是我的臉頰，一瞬間那股熱度傳遍了我的全身。
我很意外，他竟然在看《納博科夫的蝴蝶》。
他蹲在那裡，皺著眉看我：「你幹嗎呢？」
但之後，我沒有多說話，他也沒開我玩笑，只是在我路過他而他正彎腰撿書時，書的邊角蹭到了我赤|裸的腳踝。
「你瘋了吧！」我直接跳腳，「我瘋了我找他？」
下午的時候，我磨磨蹭蹭地出了房間，心虛地把相機內存卡還給了周映。
我下意識看了一眼手邊的花，好傢夥，我彷彿就是預言家——被海水打得七零八落的花散落在我周圍。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海葬自己呢。
大嬸告訴我：「這是小雛菊。」
我一隻腳穿著他的鞋，單腿蹦著往前走，我知道這很蠢，因為他回頭看我時，笑得人神共憤。
我正琢磨呢，突然有人敲門。
她這一下，叫醒了我，也嚇著了凌野。
我心說，這小傢伙是真不怕死啊，不知道這男的是抓蝴蝶的專業戶嗎！
那一瞬間世界又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在我看來冷淡的面相竟然出現了冰山融開的一角，猝不及防，讓我愣了一下神。
周映笑他：「走了一晚上？」
我趕緊把頭髮上的泡沫衝掉，胡亂擦了擦身子，裹著浴巾就出去了。
那人顯然不想搭理我。
可能海水喝多了，我打了個嗝。
畢竟，我雖然人很低調，也很和善，但確實還挺火。
我嚼著生蘿蔔，琢磨著這兩人的關係。
這麼一寫，就到了天亮。
難不成想在海灘殺掉我？就因為我親了他的手指頭？這人也太小氣了！
我承認，有些時候我對一些事情的反應會有那麼一點點遲鈍。
我發了會兒呆，突然福至心靈，真的奮筆疾書起來。
徐和滿臉的嫌棄，李崇站起來就要揍他。
我說：「好，我寫完再死。」
想死都死不成了。
我被人拖著，一路往後去，沿路留下的痕迹很快就被潮水給沖刷掉了。被他這麼勒著，剛剛嗆的水也都吐了出來，我甚至懷疑自己會不會吐著吐著吐出一條小魚來。
「鞋還我。」他終於回魂似的丟給我這麼一個回答，冷冷硬硬的，很掃人興。
我怕他什麼呢？
「那你憑什麼說我是文學廢物？」
「對啊，你怎麼知道？」
小小的一朵，白色和淡黃，我不認得是什麼品種，反正不是玫瑰也不是月季——我認識的也就這麼兩樣。
他死的時候，身體並沒有傷口，然而身邊的海水卻被染紅了。沒人知道這血來自哪裡，它就像開在黃泉路上的彼岸花，指引著他往另一個世界去。
在快天黑的時候，我抱著那束花來到了海灘。
能怎麼弄的？我估計就是他拖我的時候磕碰到了。他也真行，明明是救我，但總讓我覺得他是想順手弄死我。
凌野的面相就冷，笑起來就有一種危險在逼近的感覺。
我開著檯燈坐在桌前，打開窗戶，夏日夜晚微涼的風迎面拂過來，倒是讓人身心愉悅。
一杯水下肚，我接著去洗漱。
我掙扎著要起來，但腳底一滑，又摔下去了。
我說：「看你了，你還想幹嗎？」
為了證明我一點都不怕他，下一秒我就坐了起來，眼睛都不眨地直視他。
雖然我知道絕對是我想多了，但我真的覺得，凌野的眼神總是像在故意給我一些暗示。
「我跑了嗎？」
他拿走的那枝花好像就是淡黃色的小雛菊。
凌野彎腰，把腳上的另一隻鞋也丟了過來。
其實我早該知道的，凌野不可能有什麼正經東西給我。
我們兩個一個門裡一個門外，但依舊共享著同一把灑下來的月光。
我真的很記仇。
夜晚靜默如謎，他也像個謎。
好傢夥竟然調查我嗎？
最近，我的工作幾乎可以說是毫無進展，整天在搞那些有的沒的。照理說，這通電話我不應該接的。但我畢竟沒注意，不小心接了起來，現在掛斷的話，太刻意了，不是我的做事風格。但我此時正是生無可戀的時候，哪有心思跟她談工作。
凌野看向了我。
他一臉淡定：「我不知道。」
李崇蹲在地上面朝牆壁吟詩。
找我打架嗎？還是準備當面罵我是文學廢物啊？
「好好走你的。」凌野說，「刷乾淨了再還我。」
不過，因為他臉上有我討厭的痣，所以在我的世界里，他不性感，他討厭。
突然，凌野的聲音打斷了我混亂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