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神擋殺神

顧澤腳步忽然一停,再次回頭睨著顧螢,眼神灼灼,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服氣。」
顧澤嗤笑一聲,久久不言。
「這個方法你會的,還是將題目中的表述轉化為更為直觀的形式,那麼這題簡單的障眼法就沒有了。」沈清耀依舊沒有直接告訴她答案,不疾不徐地柔聲道,「試一試,別慌,你可以的。」
台下有一瞬間鴉雀無聲,好似時間在這一秒徹底凝滯了,像一卷卡住了的舊錄像帶。漸漸地,許多人才開始如夢初醒般看懂了顧螢簡單而巧妙的答案。
「她在寫什麼啊?該不會想把題目抄一遍吧?」有普通班的男生看熱鬧不嫌事大,「顧澤也在寫這道題,一對比就能分出高下。」
「你喜歡數學嗎?」沈清耀問。
顧螢忽然想到一些什麼,提筆開始寫。
「我能跟他說句話嗎?」沈清耀忽然開口。
「你為什麼喜歡談論數學?是為了向同學炫技獲取廉價的光環,是為了在解題技巧上欺凌弱小,還是通過熟練刷一些初等的題目來沉溺於膚淺低級的成就感?」
此時校園內已經沒什麼人,顧螢的自行車孤零零地停在停車區。
「你作弊了,對嗎?」顧澤的嗓音有些沙啞,卻一如既往地沉穩篤定,「我不知道你用了什麼樣的方法,但是你知道嗎?解題過程是有靈魂的!這騙不了人。透過你的解題思路,我能看到另外一個人,不,應該說是另外一個……強大到令人恐懼的存在。」
顧澤被打斷了思路,蹙眉回頭,恰好撞上顧螢探究的目光。
接下來的比賽時間里,幾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所做的事情,屏聲靜氣,目不轉睛地死死盯著顧螢身後的大屏幕,難以置信的竊竊私語交織著對正確答案無以復加的震撼,像是在觀賞一出光怪陸離的喜劇默片。
顧螢知道自己沒有底氣,只是默默背好書包,低著頭路和圖書過吵鬧的人群,似乎異常平靜,內心卻揭開了另一幕宏大的場景——是維蘇威火山覆滅了龐貝,是洪水將亞特蘭蒂斯沉入海底,是大象戰車夷平了七曜塔。她感到自己內心有許多東西在土崩瓦解,漸漸傾頹,同時又有新的什麼在逐步重建。
趙震海艴然瞪眼,臉色瞬間發青,平白無故被這麼污衊,半個字都不屑於反駁——若他真的要為了一個娛樂性質的小比賽搞舞弊,也不會蠢到讓顧螢拿滿分引人非議啊!憤懣中他又恍惚一想,當初他無憑無據懷疑顧螢數學考試作弊似乎與此如出一轍,不由得心生愧意。
這是她這麼多年來第一次看到顧澤垂頭喪氣的模樣。
顧螢答完第二題后,又繼續旁若無人地寫完了第一題,繼而第三題、第四題、第五題。
辛靜淡定地合上手邊的書,不屑地用眼角餘光掃了幾個男生一眼:「你們這麼討厭顧螢,到底是真的那麼清高不與所謂的學渣為伍,還是因為追求別人沒得到回應就惱羞成怒、落井下石?用不用我把你們幾周前寫給顧螢的信找出來念念?追不到女生就開始羞辱貶低,真是幼稚又沒素質,我跟你們這幫人混在一起才怕染上惡習。」
「嗯。」
「什麼?」顧澤不解地揚眉。
負責打掃衛生的大媽大聲敲了敲門:「同學,放學了,快回家。噢喲,你不是考年級第一的那個顧澤嗎?這麼優秀還這麼刻苦的啊!」
「你們夠了,你們會做嗎?如果也不會,就閉嘴。」辛靜冷冷地掃了幾個男生一眼,神色嚴肅。
顧螢寫下第一排。
「數學對你而言是什麼?是閑來解悶的玩物,是跟人攀比爭鬥的工具,是用來滿足父母虛榮心的利器,還是你敲響名校大門的敲門磚?」
這對於她而言似乎並非一場簡單的比賽,她更像是跌跌撞撞闖入了一個新的世界。她從m•hetubook.com•com未知曉曾經心目中枯燥無味的數學竟然可以如此波瀾詭譎——她彷彿遇到了一扇又一扇厚重的大門,題目輪番巧妙地變換著令人匪夷所思的鎖孔形狀,卻又總有那麼一把鑰匙可以輕易地嵌合,「咔嚓」一聲,大門便沉沉地開了,像是一場盛大的邀請。
此時,位於台上另一側的顧澤已經不疾不徐地寫完了第一題的全部答案,開始進行第二題的作答。而顧螢隻字未寫,靜靜地低著頭,脊背僵硬地站在台上,一動不動,彷彿隨時間凝固成了一尊雕像。
a1,a2,a3……a7。
「數學,是我的畢生追求,是我窮盡一生也渴望去探索的高山大海。這無關世俗成敗,甚至無關它能創造什麼價值,具有什麼意義,我只是……沉淪于數學本身的美。」
顧螢繼續寫下第二排。
一片刻意壓低了音量的嬉鬧調侃之中,趙震海的表情顯得格外嚴肅,因為這道題是他出的,他心裏非常清楚,這道題顧螢基本已經做出來了。顧澤相當聰明地給了一個通用的解法,可顧螢的做法也是正確的,哪怕他再怎麼不相信顧螢有這樣的能力,可眾目睽睽之下,也沒理由再次懷疑顧螢作弊。
她用力吸了吸鼻子,用手胡亂擦了擦屏幕上的眼淚,重新開始反覆閱讀第二題,腦海中不斷浮現自己曾經積累過的解題方法以及類似的題目。可依舊不行,她甚至都不知道通過什麼樣的途徑能得到一個相近的結果。
沈清耀的解題思路的確像精靈一般輕盈而優美,顧螢無法反駁。
台下的觀眾看到顧螢愣了那麼久忽然開始寫答案,不由得好奇地把目光匯聚到了她身後的大屏幕上。
「我求求她別寫了行不行,交白卷也比亂寫體面吧?」一班的男生幾乎看不下去,抱怨著把手裡的草稿紙發泄般地揉成一團。
和圖書「我轉述?」
此時的顧螢早已忘記了自己身處何處,她似乎能夠聽到怪獸們的嗚咽,而她就像一名越戰越勇的戰士,在沈清耀的指引下,無數次地用力揮劍,再揮劍,拚命斬向它們的要害。
顧澤不再多言,徑直背了書包走出教室,冷漠地與顧螢擦肩而過。
顧螢忘記了自己是怎麼結束了比賽,又是怎麼回到教室的,她只記得幾位老師都對她給出的答案讚不絕口,卻沒有人真誠地想要誇獎她。平時習慣於嘲笑她的一些男生隻字未言夾著尾巴早早溜走了,倒是辛靜跑來說了一大堆恭喜的話,可她半個字都沒聽進去。也有不少學生不服氣地質疑趙震海為了一班奪冠不擇手段,提前把題透露給了顧螢,指責他作為教師帶壞學校風氣,你一言我一語,場面十分混亂。
顧螢恍恍惚惚的,沒聽清沈清耀說了些什麼,但她捕捉到了最重要的一句——「這幾道題目中,最簡單的是第二題,先做第二題,把這道題的分拿到再說。」
幾個男生被戳破了心思,又怕鬧大了給人看笑話,都灰頭土臉地不再吱聲。
眾人議論紛紛,而此時的顧螢卻不怎麼開心,仍舊低頭斂目,訥訥地盯著面前的屏幕出神。
a2,a3,a4……a8。
她寫完最後一題的答案時,顧澤仍然在最後兩道題上苦思冥想,反覆修改。
顧螢走出教室,呵出一口白霧,哆哆嗦嗦地把外套的拉鏈拉好。
顧澤被問得說不出話,下午站在講台上做題時感受到的恐懼再次如狂風暴雨一般席捲而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跟誰對話,但他隱約明白,自己所執著的一切或許在對方眼裡幼稚得不值一提。
此時顧螢已經寫到最後一行,這是一個7*11的矩陣,她繼續在下面寫了一行字:所有行為負,所有列為正,矛盾,因此最大項數必小於17,而我們可m.hetubook•com.com以輕易構造16項序列{5,5,-13,5,5,5,-13,5,5,-13,5,5,5,-13,5,5}符合題意,因此最大項數為16。
她快走了兩步,路過二班時忽見門扉虛掩,白熾燈微弱的光線透過門縫映了出來,一個清瘦單薄的身影孤單地站在講台上算著什麼。台下是空蕩蕩的座位,而他寂寥獨立,像一抹倔強的皮影。
忽然,他想通了什麼似的,再次輕蔑地嗤笑一聲,揚聲道:「大話誰不會說,什麼探索,什麼沉淪,說白了不就是自娛自樂嗎?有什麼了不起的。標榜得好像很高尚,實際呢?得不到你口中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就說這不重要,這叫什麼?自,我,安,慰。」
可是此時她毫無方向,整個人彷彿置身混沌絕望的黑暗峽谷,森然恐怖,埋伏各處的嗜血野獸正步步趨近,沉悶地發出即將進攻的嘶吼。而她孱弱無助得如被圍困在陷阱當中的倉皇孩童,甚至找不到逃跑的路線。
顧螢幾分鐘前還堅信自己不會因為做不出幾道數學題而難過的,畢竟這對於她而言猶如家常便飯。可是此刻,她的內心深處萌生了一種強烈的渴求,令她痛苦卻又充滿力量。漫漫寂靜之中,她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強有力的心跳聲,以及源自心底的吶喊——想變強,想寫出答案,想戰勝一切難題!
顧螢一驚,赫然發現顧澤一雙漂亮的眼睛此時像兩個紅腫的核桃,像是哭了很長時間。
忽然之間,她感到像是有一隻堅定溫暖的手緩緩握住了她的手腕,引領著她從懸崖峭壁中拔出了一把塵封已久的古劍,鋒利的刀刃閃著冰冷的寒光,頓時將漆黑的霧靄劈出一道長長的裂縫。若鴻蒙初開,天地瞬間廣闊。
顧螢瞠目結舌,狼狽得像是一個被當場抓包的小偷,她不敢與顧澤對視,倉皇地撇開目光,眼神不偏不倚落在黑板和_圖_書上,這才看清顧澤是在黑板上復現了她倒數第二題的答案。
「就是,交損友也不怕染上惡習。」
「顧螢真是活寶,大家的歡樂源泉。」二班的男生一臉幸災樂禍。
「趙老師,你沒有給她泄題吧?」張成棟一句話問出了所有老師的心聲。整個實驗中學數學組的老師雖表情各異,卻通通帶著板上釘釘似的猜忌。
「蟲蟲,可……這不是我做出來的。」她其實心裏明白,以沈清耀的脾氣,會幫她到這個地步,不過是聽了台下源源不斷的種種侮辱性言論,想要替她出口氣罷了。
「你自己完成了50%,已經非常非常不錯了,要知道你從來沒有真正學過數競。」沈清耀不喜歡她額心細細的紋路,刻意忽略掉了他每次都提示關鍵步驟的事實。
顧澤怔了良久,寒風凜冽,他單薄的身軀微微發抖。
「喲,辛靜,你一個大學霸何必跟顧螢那樣的人混在一起?」
台下所有人,包括數學老師們都徹底蒙了,本來他們是為了防止顧澤拿滿分而刻意加大了題目的難度,顧澤也確實在最後兩題被困住了。可現在卻出現了一個他們做夢都想象不出的離奇情況——顧螢全部做完了,更可怕的是,全部正確。
「那……數學對你而言,是什麼?」顧澤顫聲問道。
初冬的傍晚,霧氣很重,夕陽半溺在大片駝灰色的雲海中,宛如一塊燒得正旺的煤。
一片窸窸窣窣中,所有老師都開始仔細檢查顧螢的答案,希望在她看上去過分簡潔利落的過程里找出一絲偽證的痕迹。但是沒有,她的答案正確而漂亮,與其說是在做題,倒不如說是像在直接謄寫標準答案。
「她想幹什麼?哈哈哈,她是不是以為這是寫作文?好歹寫點兒什麼上去都能多少給點分?」
可顧螢自己非常清楚,若非他每次都準確告知「怪獸」的阿喀琉斯之踵,她就算勇猛「揮劍」一萬次也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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