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怪不得我最近感覺自己比以前聰明了那麼多，原來是神仙附體……」顧螢搓著英語課本的一角，口中念念有詞。
「嗯？」沈清耀饒有興緻地聽她講。
寒風獵獵劃過顧螢嬌嫩的臉頰，而她全無瑟縮，逆著風朝前方揚聲大喊：「少女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天空靜靜地飄落了這個冬天的第一片雪花，細碎皎潔。
「女神，以前是我眼瞎，如今一看，你就像明月當空，照耀著我們一班的芸芸眾生！」陳越殷勤地把一桶夾心曲奇餅乾和一盒純牛奶奉上，「沒吃早飯吧？吃點兒墊墊。」
擁抱一團熾烈的火。
「沈清耀一定也是和你一樣的人！」顧螢望著前方崎嶇的小道，堅定地說道。
顧螢像看傻子似的瞄了他一眼。
「那我還上什麼培訓班啊，像我們這種競賽弱省，也沒有什麼厲害的競賽教練。」顧螢雙手合十，「『蟲老師』還是勉為其難，繼續栽培我吧！畢竟，也只有您這樣火眼金睛的伯樂，才會認為我是一匹千里馬。」
「你們幹嗎？」顧螢警惕地後退了兩步，被身後的賀斌扶著肩膀一下子按在了座位上。
顧螢後來想想，她活這麼大，有沒有第二個人讓她這樣全身心地信任、言聽計從呢？其實沒有。父母、朋友、閨密，再親密的關係，也都是「別人」，有著另外的人生，或許他們可以分享彼此人生的一小部分或者一大部分，但不可能是全部。可蟲蟲不一樣，他分享她一切的喜怒哀樂，知道她所有的磊落或者不磊落的小秘密。他的存在，就好像命運工程師意外產生的bug（蟲子的意思，雙關），同時也是她平凡人生中的一絲絲不平凡所在。她小心翼翼地妥善藏著，不敢細想，也不敢追問太多，生怕刨根問底引起「命運工程師」的注意，導致bug被修正，而她又會回到枯燥無趣、循環往複的高中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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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又怎麼樣呢？
「學神，您能跟我們講講您突飛猛進的學習秘籍嗎？」
「您還真是寵辱不驚啊！這就是高人，真正的高人啊！」
「你一定就像佩雷爾曼一樣，是一名隱士大師，」顧螢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不愛世俗所追尋的名利財富，不愛光環和title（名譽頭銜），也沒有興趣去做數學的應用，只是純粹地愛著數學本身。蟲蟲，你也太神仙了吧，和那些天天就想著靠數學競賽進什麼名校、惦記著學好數學能賺大錢、試圖證明出某個著名猜想來搞個什麼大新聞沽名釣譽的人一點兒都不一樣呢！」
「哪能呢，瞧您說的！」
「International Mathematical Olympia，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趙浩然目不斜視地盯著英語課本，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顧螢攤開手，輕盈的雪花在她掌心融成涼絲絲的一滴水，她笑了：「蟲蟲你看，初雪欸！老天也同意了呢！」
「我想學數競，是因為……數學競賽真有趣啊。」顧螢說完，心中忽似撥雲見日，「我想做一名拔劍斬龍的戰士，和沈清耀一樣的戰士。」
「『卷王』？代表國家？IMO？」顧螢一臉茫然。
夜幕降臨，路邊霓虹漸起。
「打住打住，我可沒那麼厲害。」沈清耀一下子被她天真的話語逗笑了，「那些只把數學當工具或者只想利用數學知識牟取利益的人，我確實無法認同，但畢竟……只能說人各有志吧，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或許還會認為我們這些人所做的事情毫無意義，對社會無法提供價值呢。人生在世，無非是求仁得仁，無愧於心。你要說隱士，我還真的很想像Avet Terteryan（阿爾弗雷德·捷爾捷良）一樣，隱居塞萬湖，或者像Richard W和_圖_書agner（理查德·瓦格納）一樣，在盧塞恩湖畔的小別墅里躲避俗事紛擾。可惜……世事無法盡如人意。」
沈清耀詫異得說不出話，如果他沒記錯，不過兩個月之前顧螢還對數學視如寇讎，勢不兩立。
她的腦海里反反覆復地回蕩著沈清耀所說的話，心頭隱隱浮出微暗燈火。
「有經驗的老師畢竟還是更懂得怎麼教……不過競賽，功夫在練，其他的都還是其次。一會兒放學去買點兒奧賽書，試著做做題吧。」
「不是吧，你一個整天學理科的大好青年，怎麼還信這些？難道不是應該堅定地擁護馬克思主義無神論，相信現代醫學嗎？」沈清耀啞然失笑，其實他對於生老病死倒是越發豁達，甚至很享受這一段與顧螢相處的時光，大有幾分樂不思蜀之意。
轉角處紅燈亮起，她捏下剎車，仰頭望著湛藍一片的天際，沒有星星，一顆都沒有。
趙浩然挑眉瞄她一眼，一副城裡人看鄉下人的表情：「你說什麼水平？顧名思義，『卷王』裏面的王者唄。這種人算是史詩級大神級別了。我們實驗中學歷史上還從來沒出過，如果你能拿到國際奧數金牌，應該可以在實驗中學變成一個傳說……上一個傳說還是獲得國際物理奧賽金牌的張旻文。」
顧螢一時答不上來。
趙浩然挪了挪屁股，跟她再次拉遠了一點距離：「就是一輪一輪比賽之後存活下來的，最後的『卷王』，可以代表國家去參加IMO。」
「蟲蟲，我想……學數競。」顧螢感到自己的聲線如同從遙遠處傳來，卻凝聚著某種前所未有的堅定。
沈清耀開懷大笑：「我深刻懷疑，你這幾位同學有一個獨門絕學，叫，變臉。」
顧螢像一團怎麼都澆不滅的火。
果不其然，她沒走兩步就被陳越攔住，繼而其他人也像餓虎撲食似的圍了過來。
「蟲蟲！原來你這麼厲害嗎？哇！」雖然這時候說這個話，顯得她反射弧長得堪比地球半徑，但她還是忍不住在內心尖叫著嚷嚷。
沈清耀心中動容，柔聲道：「你的存在或許已經冥冥之中……給了他力量吧。而且……古希臘賢哲希波克拉底有一句名言，Ars longa，vita brevis（拉丁語），中文版本的翻譯很優美，是『人生朝露，藝術千秋』。對於藝術家來說，生命的長短本就沒那麼重要。」
「因為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了。」顧螢再次惆悵地嘆了口氣，灰心喪氣地說，「有時候我會很想很想成為一個有用的人，能夠真正地給他幫助，給他快樂，可是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高中生，甚至連自己的事情都顧此失彼，捉襟見肘……我什麼都做不了，只能燒燒香、拜拜佛。唉，這麼一說，我真是個可悲的人……」
「為什麼？」他問。
沈清耀怔了幾秒，千言萬語卡在喉嚨，以她的能力，或許不能取得一個理想的結果，比如未來的不確定性，比如一些很現實的問題。
「別笑了，有什麼好笑的！他們膜拜的是你，又不是我。」顧螢一想到這一點就高興不起來，從書立中央抽出英語課本開始背誦課文，背了幾分鐘又憤憤地唾罵，「真是一群趨炎附勢、捧高踩低的牆頭草！」
「我好像……懂了，」顧螢一邊慢悠悠地騎著自行車，一邊若有所悟地說，「你說的話。」
「你本來就挺聰明的，真的，只是一直缺乏正確的引導，又沒什麼自信，才會常常碰壁。」沈清耀淡淡地說，「我起到的作用，大概只是幫你擺正了方向盤罷了。」
「那IMO金牌是個什麼水平？」顧螢電光石火之間模模糊糊地記起蟲蟲提起過此事。
趙浩然還在滔滔不絕，可顧螢卻早已神遊太虛。
「大佬，您冒著風雪上學辛苦了m.hetubook.com.com
，快坐下歇會兒。」賀斌狗腿地幫她拍了拍外套帽子上的落雪。
沈清耀嘴角一抽，清了清嗓子道：「其實也沒他講得那麼厲害，大部分數學家年輕的時候都拿過幾次IMO金牌，說白了也就是個比賽而已，沒什麼稀奇的。」
「還不開心？」沈清耀以為她仍然未從下午比賽時所遭受的打擊中緩過神來。
沈清耀無奈，也懶得再吐槽她幼稚中二，只是忽然想起詩人周夢蝶所寫的一句「雪中取火且鑄火為雪」。
翌日。
「停停停，我說你們幹什麼呢？這又唱的哪一出啊？」顧螢感到一陣惡寒，抱著手臂打了個寒戰，「都吃錯藥了吧？外面這麼大的雪，我都沒覺得有這麼冷。」
「好好好，什麼都聽大神的！」顧螢心潮澎湃，唯『蟲老師』馬首是瞻。
「蟲蟲，謝謝你為我想這麼多。」顧螢其實本以為他會出言嘲諷的，「但你多慮了。」
路燈轉綠，她重新蹬上自行車。
「你想想，他是什麼人？他一場獨奏會就能有多少收入？如果不是視金錢為糞土，他怎麼會在功成名就的事業巔峰放棄大好前途呀。」顧螢理所當然地說著，心情忽然又低迷了下來，「唉，我最近在網上都沒有搜到他的最新消息，真的好擔心他的情況……等我放假了，打算去寺廟裡給他求個平安。」
「國家隊？」顧螢好奇地湊過頭去。
顧螢被他一嗓子喊出了一身雞皮疙瘩：「呵呵，該不會下了毒吧？」
「什麼？」沈清耀沒有適應她突如其來的轉折，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顧螢剛邁入教室就感覺到氣氛反常，見一眾同學神色詭異莫測，頓時心中騰起了不祥的預感。
「嗐，我當是發生了什麼事兒呢……」顧螢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撥開擠擠壓壓的人群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上，又回頭朝對著她行注目禮的同學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請你們正常一點，謝謝。」
「你不和圖書
是最喜歡狐假虎威嗎？」沈清耀饒有興緻地逗她。
路人頻頻回頭，眼神古怪地打量著她，而她渾然不覺。
「哎呀！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我好像已經錯過了校內數競培訓班的報名。」顧螢把課本往書桌上一拍，懊悔不迭，「我當時還看到公告欄貼的通知來著，好像截止日就是上周五！但我當時沒當回事……慘了慘了！」
「如果是因為喜歡沈清耀，那麼大可不必，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凝聚成你自己的人生，不要活成任何人的盲目追隨者。如果是真的喜歡數學，那也不必捨本逐末，競賽數學離真正美妙絕倫的現代數學有很大一段距離。同時，它會佔用你很多時間，你會比現在更加疲憊，想要維持總成績會變得舉步維艱。我希望你所做的任何決定都不是一時頭腦發熱，你要能夠對自己的未來負責。」沈清耀耐心地幫她分析利弊。
「真的嗎？」顧螢心潮起伏。
「大神，您坐最後一排是不是屈尊了？要不，咱倆換換位？」
「趙老師賊高興，說除了原本規定的獎品，要給我們班每個人多發一本紀念筆記本！精裝版的！」賀斌用兩隻手給顧螢豎了大拇指，「你來的時候沒注意觀察吧，二班的人如今見了我們班的人都繞道走。」
「昨天的比賽，您那一手拈葉飛花的解題技巧，那可是真正告訴了我們這些凡人何謂大將風範，直接振奮了我們一眾小弟，帶領我們班來了個三連勝，殺了二班那幫小嘍啰一個片甲不留！」
「哦？」沈清耀感興趣地豎起了耳朵。
他一哂，莞爾道：「那麼，少女，歡迎你進入數學的世界。」
他無意識地伸出手，才恍惚地發現自己是想要擁抱她。
「我說，我想學數學競賽。」顧螢認真地重複了一遍。
「喲，你這水平，這進步速度，還浪費時間上什麼培訓班啊。」趙浩然在她旁邊幽幽地吐出一句話，「我看你至少是國家隊的水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