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欸，她聯賽成績出來之後就很不開心，我也沒敢多問。」顧螢長嘆一聲，「她好像狀態一直不太好，以前她有什麼不開心的事都跟我說，但是這次不知道為什麼，無論我怎麼問她都不說。」
「喂喂，你不要咒我下次還考倒數第一！」賀斌抓著頭髮懊惱道，「我聽說你媽天天給你吃什麼營養補充劑，什麼牌子的？我也去買一點吃。」
顧螢不明所以，但下意識地就回想起了不久之前撞見父親帶了新歡去商場一擲千金買首飾的情景。顧澤素來在長輩面前乖巧懂事，能在公眾場合鬧成這樣怕是跟那件事脫不了干係。這樣一琢磨，顧螢心裏難免幸災樂禍：風水輪流轉，顧澤你也有今天。
「希望她能快速調整過來吧。」沈清耀對辛靜的印象還不錯。
「我真的感覺那些人精神貧瘠又傲慢無禮，甚至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顧螢專門買了一副降噪耳機，每日邊聽巴赫邊刷題，就是為了跟那些人隔絕到兩個世界，「教養真的太差了，共情能力幾乎為零。真不知道為什麼還有女生喜歡他們那樣粗鄙的人，就因為什麼……什麼smart is new sexy？」
顧螢聞言多少有些失落，因為林曼英這麼說幾乎等於默認了一個結論——顧澤比她強是理所應當的，她跟顧澤比是沒有自知之明。
「顧澤數競和物競都進了省隊……」顧螢悶悶地說——本來她女奧拿了銅牌，陳省身杯決賽第十七名，聯賽省一的成績已經算是碩果累累，結果被顧澤一襯托，立馬黯然失色。
「我跟你說一個秘密，你不要生氣。」辛靜突然認真道。
「恭喜你！」辛靜按住顧螢的肩膀把她穩住。
「這是里程碑式的事件，讓我們命名為『0111事件』，它標志著顧螢時代的終結，賀斌時hetubook.com.com代的降臨！」顧螢學著芭蕾的姿勢轉了一個優美的圈。
「我的偶像是李昌鎬，他曾經是圍棋界的一個奇迹，被稱為石佛。在他漫長的圍棋生涯中，幾乎從來沒有過什麼絕地翻盤的精彩妙手。他的棋風很淡，大巧若拙，常常看上去是虧了的棋，卻能在關鍵時刻發揮巨大的作用。」辛靜停頓了一下才繼續說，「如果我繼續把時間投到數競上，或許運氣好能夠拿到降分，運氣差可能一無所獲。但無論怎樣，我不想冒這個險。人生和下棋一樣，善弈者，通盤無妙手。」
「可是你比他們強那麼多，也沒有像他們那樣啊……辛靜還說這叫『鋼鐵直男』，很多女孩子就喜歡這種。真不懂為什麼要把一個人品質差歸結為性別，那你不也是男的嗎？」顧螢用力嚼著一大塊牛肉，狠狠地說道，「我一定要用成績把這些討厭的男生按在地上摩擦！」
實驗中學歷來高考生和競賽生是兩個陣營，高考生認為競賽生都是投機分子，進了大學還堅持不轉專業的是少數，而競賽生則普遍認為高考生不夠聰明。然而，哪怕是在競賽生的陣營內部，顧螢還是無法跟那些人融入在一起，因為大部分專註于數學競賽的男生都讓她感到極度乏味，除了過低的情商和糟糕的品位，他們還非常習慣到處「膜拜大神」，張口閉口「人和人的智商差距有時候比人和豬還大」「笨蛋不分年齡，笨蛋就是笨蛋罷了」「我以後就想找個能跟我聊數學的女朋友」「××吊打××」「××碾壓××」「學數競就為了證明我聰明」「不聰明為什麼要來學數競」……
「其實你想自學也沒什麼問題，反正剩下的時間你也就是刷刷國家集訓隊的題，再做做我給你補充的題目，爭取把加試的分數和_圖_書
提上去。」沈清耀條理清晰地幫她規劃著，「也可以多和辛靜交流一下……你們還會再參加一次女奧嗎？」
「我一定會加油的！」顧螢信誓旦旦地說道。
顧螢預賽的成績是實驗中學的最高分，自然順利進入了聯賽。
「顧螢，我……放棄數競了。」辛靜說出口的時候，嗓音似乎有幾秒的顫抖，但很快便平靜下來。
「喂喂，顧螢你也太不地道了。」賀斌一臉鬱悶地瞪著顧螢，「我考個倒數第一就值得你高興成這樣？還有沒有一點同窗情誼了？」
「今年的女奧我們還一起參加吧？」顧螢拉住她的手想朝公交車站的方向走，卻見她佇立在原地不動。
「嗯……」
「加油，我們可以一起考明華。」辛靜張開手臂緊緊地擁抱顧螢，「顧螢，我們山頂見。」
「你就像一個無拘無束的孩子，但是整個世界都寵著你。無論你怎樣把自己拿到的一手好牌打得稀爛，你還是能絕地翻盤，逆風而上。」辛靜嘴角勾勒出一絲淡淡的笑容，「但我無法做到如此，我人生的每一步都經過了深思熟慮的考量，從來不做勝率低於50%的事。五歲的時候學圍棋，老師告訴我，不得貪勝，這四個字一直是我的人生準則。」
「哦……」顧螢老老實實地低頭。
「你說吧。」顧螢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的眼睛，試圖從她毫無波瀾的眼底窺探出一絲絲的不甘心。
「瘦下來之後，我漸漸不再羡慕你所得到的那些男生的討好和追求。他們對待我判若兩人的態度讓我意識到，大多數男生眼裡最重要的東西也不外乎如此，淺薄、無趣、廉價、不值得。
林曼英瞄著她逐漸扭曲的表情，忍不住問了句：「顧澤進省隊對你打擊不小啊？」
「賀斌！」她大聲念出倒數第一名的名字。
「我彈得真沒那麼m.hetubook.com.com
差好不好？他們無非是看我媽好說話，才紛紛來告我的狀。」顧螢不以為然地翻了個白眼。
「你們學校誰進省隊了？」沈清耀好奇地問。
顧螢怔了好一會兒才聽明白她的話：「啊？為什麼呀？從小到大，你不是一直參加各種數學競賽嗎？你不是最喜歡數學了嗎？」
林曼英是個體面人，離婚捉姦的時候沒有像個棄婦似的哭鬧，現在自然更不會做出什麼有失顏面的事情。她看到顧澤也只是微微愣了一下，沒有太多反應，完全當作不相干的陌生人。
「你跟他比做什麼，跟自己比。」林曼英不動聲色地喝了一口果汁，「快吃，別東張西望的，讓人笑話。」
「高二比高一課業更多，你一定要再接再厲。」林曼英置若罔聞，面不改色地繼續說著，「數學競賽既然已經學了這麼久，就一定要爭取到冬令營，拿到保送最好，再不濟也要拿到降分，否則就前功盡棄了。聽你們韓彬老師說，高二的學生能拿省一已經非常不錯了，學校里進了省隊的一共也就三個學生，而你潛力很大，第二年再考一次的話很有希望進入省隊。數學組那邊的老師現在都非常看好你，韓老師甚至跟我說你有希望在CMO拿到不錯的名次。」
全部成績都出來的時候，林曼英破天荒地帶她去吃了澤陽口碑最好的烤肉自助餐，算是犒勞她日復一日的勤學苦練。
「那不一樣！你刻薄是講道理，是為了用尖銳的話語警醒我明白自己的錯誤，每次都有醍醐灌頂的效果。他們那是什麼？是傲慢的人身攻擊，是鼠目寸光找優越感，是心胸狹隘缺乏教養，是對自己的語言缺乏管控力，是沉溺於低級的口舌之快……」顧螢越想越反感，數落起來沒完沒了。
「看來你以前練琴沒少被鄰居投訴。」沈清耀啞然失笑ｈttps://ｗwｗ.ｈｅtｕbook•ｃｏｍ•coｍ。
顧螢沒敢說聽上去流暢只不過是因為她一直都在彈自己寫的「曲子」，不過林曼英不懂音樂，她打個馬虎眼就過去了。
林曼英一怔，平靜地點了點頭：「小姑娘文靜一點，老是莫名其妙一驚一乍的，像什麼話？多吃點肉，正是長身體的年紀，老節食小心大腦發育不良。」
「是嗎？哈哈……」
「大腦呢，就好像一塊巨大的肌肉，它是練出來的，不是補出來的。」顧螢撂下一句充滿哲理的話就背著書包，昂首挺胸、大步流星走出了校門。
顧螢忽然像是失去了言語能力，只是一臉不解地望著她。
「我一直都非常忌妒你。」辛靜說出來之後，臉上終於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可我還是忌妒你，因為你突然開竅了似的，在我最愛的數學上面趕超了我，而我拼盡全力依然無法前進一步。
「我不太明白，辛靜，我不明白。」顧螢仍然拉著她的手，戀戀不捨，「以後我們不能繼續一起學數學了嗎？」
「我曾經又胖又丑，每每看到你成績墊底，心中都會感到一種安慰，一種……帶著負罪感的安慰。這種負罪感讓我逼著自己努力在學習上幫助你，因為這樣就可以抵消我對於自己忌妒心的愧疚，讓我仍然相信自己是一個善良寬宏的人，讓我依舊可以認可自己的優秀。
「你永遠那樣光芒四射，美麗動人，永遠吸引著大多數男生的目光。
高一結束后的暑假，顧螢的行程十分緊湊，八月上旬是女子奧林匹克競賽，下旬是陳省身杯決賽，緊接著九月中旬就是聯賽。
顧螢茫然地搖了搖頭，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可以說什麼。
高二上學期的期末考試，顧螢的總成績第一次殺進了全校前一百名，成了一班的倒數第二名。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天賦，又或許不是，我唯一清楚的事和_圖_書
情就是自己已經力不從心。」
顧螢「撲哧」一聲大笑出來：「我看那玩意兒還不如你吃的花生管用，加油吧你！」
「嗯。我看你最近練琴的積極性也很高，聽上去也比以前流暢了許多，至少鄰居不再說你製造噪音了。」林曼英隨口說著。
「辛靜！我考了倒數第二名！」顧螢撲上去抱著她蹦蹦跳跳。
辛靜背對著夕陽在校門口等顧螢，光線把她修長高挑的輪廓拉得更長。
「高二進省隊的就只有顧澤……其實我離省隊的線也就差了7分而已。」顧螢不情不願地說，「雖然再集訓也不用遇見顧澤了，但我還是很討厭那個氛圍，要不然在家自學算了。」
她正胡思亂想著，忽然顧澤那邊掀起了一陣騷亂，只見他不知道為什麼砸了桌上所有的盤子，一臉怒氣地直接衝出了餐廳。
「可能跟國內的大環境有關係，中產通常是靠讀書改變命運的，因此成績好意味著很多東西。國外的女生對這種類型的男生感興趣的就沒這麼多。不過你要知道，你是從差生一步一步提升上來的，自然更能體會弱者的痛苦。但他們可能從小就習慣了做強者，會理解不了弱者的世界其實也是人之常情吧。」沈清耀雖然和顧螢所見略同，但也沒有太過苛責。
「你真不打算幫我補補腦啊？」賀斌仍然不死心。
「明年，明年我一定要進入CMO！」顧螢一拍桌子，氣勢洶洶地說。
「其實，我有時候也挺刻薄的吧……人都不能免俗的。」沈清耀習慣性地反思自己。
顧螢興高采烈，在公告欄前面手舞足蹈，高聯拿了省一等獎都沒這麼歡天喜地過。
這是林曼英第一次「獎勵」顧螢的學習成果，顧螢胃口大開，準備「大戰一番吃回本」，怎料剛開動沒多久就看到顧澤也走進了餐廳。一想到爸爸很可能也在附近，顧螢一下子便沒了食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