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命運的饋贈

顧螢在此起彼伏的大笑聲中也勾了勾嘴角,被楊偉格外嫌棄地吐槽了一句:「顧螢,你這笑得比哭還難看。」
「消停消停,你們女生能不能別動不動就扯什麼女權主義思想!」
「是真的!現在他消失了,我什麼都聽不見。我試了各種方法,但是真的沒有了,不存在了!」顧螢語無倫次地試圖解釋,卻越描越黑。
「顧澤,你是不是講過什麼……愛因斯坦方程的奇異解?」顧螢招呼都沒打就急著問道。
她混混沌沌,憑著本能下意識地想要爬起來開始新一天的「肝題」,才猛然反應過來艱苦備戰競賽的日子已經結束了。
「你能看明白她做的是什麼題嗎?」
顧螢忽然就沉默了下來。
「即興彈一段兒也行啊。」
「她怎麼回事兒?」楊偉指了指她原封未動的碗。
「也沒什麼不好的吧?數學的世界多純粹,如果不一頭扎到數學里,她這種漂亮女生很容易攪和到一堆破事兒里,為了一些雞毛蒜皮鉤心鬥角……俗稱『雌競』。」
那些題不一樣,和用來「練習」只為了考一個好大學的「題」完全不一樣。
「你也是澤陽大學物理專業的嗎?」辛靜為了緩解尷尬,趕緊轉移話題。
林曼英早就穿戴整齊在賓館外等顧螢,見她無精打採的模樣,忍不住又開口數落:「這孩子,年紀輕輕的沒個精氣神!」
「那我寫作業了,有空我再幫你琢磨琢磨什麼高維空間。」顧澤整個人都鬆弛下來,說著就切斷了視頻。
「好傢夥,了不得呀!」楊偉豎起了大拇指。
「那些都是我小時候嘩眾取寵扯著玩兒的!認真你就輸了!」時隔兩年,顧澤顯然成熟了不少。
「那你們男生能不能不要見到一個漂亮女生就考慮能不能追?」
「對,對。」顧螢頭一回對顧澤的「聰明」產生了感激而不是怨恨。
「大家的過度熱情讓我有點無所適從,有了那麼一點兒喧賓奪主的意思。」沈清耀溫和地笑著調侃道。
「是啊,說不定還能給自己的『舔狗』編個號什麼的,哈哈哈……」
沈清耀看上去消瘦了許多,皮膚是略顯虛弱病態的玉白色,卻依舊俊美得不似真人。
這或許是顧螢和偶像最近的時刻。
「我打斷一下,我記得在網上看到過一個楊振寧先生的訪談,他表示他不會對弦論產生興趣,因為它只不過是一種從數學上抽象出來的理論,和長久以來無數次實驗驗證過的始於麥克斯韋的場論有著本質的區別。」辛靜聽得玄之又玄,迷迷糊糊地說道。
「喂喂,你們幾個別這樣行不行?我這個名字是按照族譜來的,你們以為我想啊?」楊偉臉紅脖子粗地辯解著。
收破爛的老爺爺騎著三輪車速度很慢,顧螢穿著沒來得及換的拖鞋一路跌跌撞撞也還是追上了。
「說你胖你就喘,還真寫上科幻小說了?」楊偉嘴裏塞著一顆雲吞,差點兒笑噴出來。
「那你們說,有沒有可能幽靈是另一個宇宙的人?」顧螢忽然靈光一閃似的問道。
顧螢認真地思考著沈清耀的話,隱隱感受到了一種奇特的似曾相識。
「你們說會是誰啊?」
「和Calabi–Yau manifold(卡拉比-丘流形)也有關係嗎?」顧螢很巧合地又在記憶中搜尋到了某些零散的知識點。
「你突然給我發視頻,嚇得我都沒敢點拒絕,還以為出了什麼鬧出人命的大事兒呢!結果你就問我什麼愛因斯坦方程的奇異解!你隨便找本物理書不就行了嗎?」顧澤翻了個白眼,明顯鬆了口氣。
「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幽靈嗎?」顧螢望著他,冷不丁地冒出這麼一句話。
「你不去我就自己去了。」顧螢執拗地說。
「比賽完了心裏空落落的。」顧螢小聲嘀咕,「接下來的事兒就一點懸念都沒有啦,真沒意思。」
與此同時,她又詫異地發現,每次「蟲老師」閑扯提到的碎片知識,彷彿都在引領著她去探究真相的本質,或許這意味著他也曾經思考過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裏」,可以她薄弱的知識儲備和思考能力,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將一切都聯繫起來。忽然之間,她想起「蟲老師」給她布置過的練習題她還有大半沒有完成,她暗暗想著,說不定等她全部解出來的那一天,就能得到更多的線索……
「他肯定是存在的呀!你想,如果他不存在,我怎麼可能在友誼賽上拿到滿分呢?」顧螢努力地自圓其說。
「這主要是研究啥的?能給我們稍微講講嗎?」辛靜頗有興緻地問道。
「沒事沒事,我剛剛就跟你媽媽說了,這筆記寫得這麼好,賣了多可惜啊,都是你的心血……考上明華的孩子,筆記都還能賣錢的!」老爺爺十分好說話地把打包好的廢紙拆出來,讓她找自己的筆記本,「不用來回跑了,下次我來收廢品再給我錢就行。」
「全市理科第一名。」顧螢頗為自豪地介紹自己的閨密。
「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林曼英感覺她有暴飲暴食發泄壓力的傾向。
「顧螢,你在說什麼?」林曼英被她的模樣嚇到了,也瀕臨崩潰的邊緣,「顧螢,你別嚇媽媽,拿不拿得到獎牌,考不考得上大學,這些都是次要的,媽媽最想看你健康……」
「我曾經也常常帶著這種心態做事。其實我是一個十分討厭比賽的人,但我幾乎拿了一個鋼琴家能拿到的所有大賽的最高獎項。後來我反思了很久,開始意識到這個『最』字對於我而言就像是一個詛咒,令我做了許許多多我內心並www.hetubook.com.com非真正想做的事。」沈清耀低頭自嘲地勾唇淺笑,「當我意識到了這一點之後,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我開始正視自己的內心,但這個時候很多人開始告訴我,我是失敗的。」
「那你快去吧,賬我結了。」楊偉財大氣粗地一揮手。
顧螢一時也找不到第二個比沈清耀更懂數學的音樂家了,她甚至預感到自己苦惱了幾個月的答案呼之欲出,把iPad遞出去時,雙手克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著。
顧螢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頭腦發熱衝到後台的,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沈清耀正對助理說了一聲「放她進來吧」。
她不斷地發現自己缺乏某一部分數學知識,便從網上下載了相關內容的電子書來學習補充。同時,她又發現題目還涉及了許多樂理知識,於是又只能查資料繼續學習相關內容,就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多。
顧螢左顧右盼,明明環境嘈雜喧囂,可她的耳中一片靜寂。
「喲,顧螢啊。」老爺爺停下車子,樂呵呵地看著她,「別著急,慢點說。」
暑假就在顧螢兵荒馬亂的學習中不知不覺過去了,彷彿一轉眼就已經到了明華大學開學的日子。
九月二十二日,最熱門的新聞是沈清耀搶救成功的消息。某種微妙的巧合感令她重新回憶起自己最初在醫院時的種種,忽然間,她想起了什麼似的迅速登錄了自己的QQ,把顧澤從黑名單里拉出來加為好友。
「對偶?」
顧螢從夢中驚醒的時候,天剛蒙蒙亮。
她思來想去,趁周末沒課,跑去了他們第一次交流的那家醫院,非要在病床上躺一躺,結果被管理人員趕了出來,還聯繫了家長。
他的聲音非常溫柔,卻擲地有聲。
「喲,怎麼著?可惜啥?你還想追人家?先比人家數學好了再說吧。」
「喲,大神,咱這是什麼孽緣啊?又湊到一桌了!」
顧澤被她這麼一問也啞口無言,慎重地沉思片刻后才繼續開口詢問:「你的意思是說,你能聽到另外一個人的聲音,而那個人能夠感受到你所看到的世界?」
顧螢望著黑了的屏幕,腦子裡忽然冒出了一句「相逢一笑泯恩仇」。
「哈哈哈,你們學校還有小朋友對宇宙學感興趣?」楊偉不置可否地笑笑,絲毫不介意跟小美女胡侃一點兒學術之外的內容,「這個領域『民科』很多,科幻小說也喜歡在這上面大做文章。」
「那到底是怎麼了?看你最近的狀態跟失戀了似的。」辛靜找了個位置坐下,「別人不了解你,我還不了解你嗎?都多少年的親閨密了!」
她忽然想起「蟲老師」還沒出現的時候,自己常常這樣在熱鬧的人群中倔強地強顏歡笑,那個時候所有人都說她沒心沒肺。
肝膽一古劍,波濤兩浮萍。她在心中默念,嘴角浮出一絲苦笑。
顧螢搖了搖頭:「因為,他的名字諧音好好笑……」
對面很快接受了,繼而畫面上跳出了顧澤那張精緻又欠揍的臉。
六月中旬,顧螢迎來了自己的十八歲生日,林曼英給她的成年禮是一台MacBook pro筆記本電腦和一部最新款的iPhone手機,辛靜則送了她一個手工製作的閱讀架,連她多年未曾見面的父親也給她寄來了一部索尼的電子閱讀器和新款iPad,並恭賀她考上了明華大學。
「沒說不去呀,後天不就周末了嗎?」辛靜一頭霧水。
林曼英憂慮地望著顧螢行屍走肉似的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間,從窗戶里可以看到檯燈亮了起來,可她的心卻被陰影籠罩著。
忽然,她又眼神一亮,補充道:「他還告訴我,他也是現實中存在的人!」
「顧螢,你瘋了吧?」饒是習慣了天馬行空的顧澤也接受不了這麼離譜的說法,「是不是高三受到了什麼刺|激?」
「其實,就算把我流放到一個無人島上,只要能夠生存,能夠彈琴,能夠不受限制地做數學,我相信自己的內心依舊是快樂而滿足的,但這好像就離世俗意義上的成功非常遙遠了。」沈清耀的神色嚴肅起來,「但這種所謂的成功,真的那麼重要嗎?甚至比自己的內心,比自己真正的理想,比自己真正的興趣還要重要嗎?我們是真的在證明自己能夠擁有選擇權,還是被動地讓世俗和功利定義了選擇權這個東西?」
台下哄然大笑。
「這還差強人意,那他巔峰時期得多厲害?」
「這個和什麼弦論之類的有關係嗎?」顧螢忽然想起某次聽搞物競的同學聊起跨界天才愛德華·威騰。
「只是這次考試運氣好啦……跟兩位學長比起來,我們學的那些都是小兒科。」辛靜謙虛地笑了笑,「你們這做的是屬於理論物理吧?聽說做理論物理的人是在鄙視鏈頂層,能給我們講講這到底是做什麼的嗎?AdS/CFT是什麼意思?」
「數學系的世界我們不懂。」
「免費給你聽現場?想得美。」
歲月朝暮,素履天光。
「好啊,我聽老張說,你也記不住他的名兒,敢情就記住老楊了?」陳晨的語氣帶著一股酸溜溜的味兒,「是不是因為那次雲吞是他付的款?」
顧螢異常平靜,只是把那支跟了她三年的黑色中性筆鄭重地收進了自己的筆盒,宣布它「壽終正寢」。
「你說得沒錯,我確實作弊了。當時我的身體里住著另外一個人。」顧螢索性坦白告知他事情的原委。
男神親自邀約,顧螢只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連「好」字怎麼發音都突然忘了和圖書
顧螢彷彿重新看到了一線生機,立馬打開電腦,把題目攤在桌子上,一邊查詢資料,一邊試圖把這道題做出來。
「那些本子我媽賣錯了……您能還給我嗎?我……我現在沒帶錢,等一會兒我回去拿。」顧螢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顧螢聞言,直接拉著辛靜就往學校后的小吃街走。
顧澤瞠目結舌,愣了好一會兒,手足無措地看著她悲凄的模樣,也開始慌了:「你別哭,你別哭!我幫你想!但我現在真的得趕作業,具體問題是什麼你寫好發給我,我寫完作業就幫你想,行嗎?」
顧螢專註于題目,外界嘈雜一概自動屏蔽,直到沈清耀真的站在了演講台上時,她才猛然抬起頭。
這一天,她一直等到晚上十二點過去,終究還是沒等到那首沈清耀原本答應了送給她的曲子。
沈清耀沒料到她第一句話是說這個,茫然地接過iPad,粗略掃了一眼屏幕,立刻瞭然地笑了笑,隨手把iPad放在了一邊,低聲問道:「能一起吃個晚餐嗎?」
「這我哪能看懂,你看她那些奇奇怪怪的符號……」
顧螢沒有睡回籠覺的習慣,發問后,在床上打了個滾兒還是起床了。
「幫我跟老師請個假!」顧螢一邊跑,一邊留下一句話。
「那行,那下次我請客。」辛靜只好妥協,「不過,你最近到底怎麼了?奇奇怪怪的,好像心思也沒在學習上,該不會有什麼情況吧?你悄悄告訴我,我保證不告訴你媽。」
顧螢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大驚失色,猛地搖了搖頭:「我不治!我不治!如果我好了,是不是他就永遠不會回來了?」
「顧螢,你沒事吧?」辛靜體貼地抬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也沒發燒啊。」
「不愧是CMO金牌大佬,太能卷了,這種時候還做題啊?」
「這孩子怎麼跟媽媽說話呢?媽媽辛辛苦苦替你整理房間還錯了?」
顧螢那個時候還不知道,或許命運就是喜歡拿懸念跟她開玩笑。
可是沒有回應。
「你高中都畢業了,留著幹什麼?都考上明華大學了,還留著復讀啊?」林曼英一臉莫名其妙地反問她,「咱們家沒那麼大地兒給你放廢品,趕緊賣了。」
「真的假的?那能聽到他彈鋼琴嗎?天啊,我超級崇拜他的!真男神!」
顧螢整個暑假都在試圖解這個題目。
「某個物理學家對某個理論不感興趣是非常常見的事,超弦理論曾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被物理學家拋棄,因為它預測了超光速粒子的存在,而之後衍生出的超對稱以及更複雜的超重力則漸漸破除了物理學家對於高維空間的偏見,重新對它產生了信心。」楊偉解釋道。
顧螢心情莫測,一模成績再次跌出年級前一百名,憂心忡忡間又想起了什麼似的,非要拉著辛靜去「粵城風味」吃雲吞。
台下眾人笑了。
「一會兒還要上晚自習呢,」辛靜伸手想拉住顧螢,「顧螢!」
她一瞬間就來了氣,跑過去心疼地把被粗暴地打包成一捆的課本護在了懷裡:「媽,你幹什麼啊!誰讓你隨便賣我的東西!」
「蟲蟲,今天早上吃什麼呢?」
這是「蟲老師」唯一一次食言。
辛靜整個高二和高三都穩定進步,在第一次模擬考中突出重圍,力壓各大學霸,一躍成為澤陽市理科第一名。
林曼英見顧螢抱了一大堆舊本子回來,面上十分不高興地數落著:「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不聽話呢?你拿回來幹什麼?看看這些,髒兮兮的,也不知道有沒有病毒,放下趕緊洗洗手!」
「我們學校也忒有面兒了,就一個開學典禮還能請到這種神仙空降到場!」
顧螢也跟著「咯咯」地笑,繼而和許多人一樣拿出了手機開始錄像。
彷彿是最後懸著的一條絲線徹底斷開了,她悶頭在被子里哭了整整一夜。
「不是,我是說,那個時候你講的什麼……高維空間螺旋壓縮……」顧螢神色認真地問道。
「可不敢玩什麼鄙視鏈,我們組這些人不都是因為手笨做不了實驗嘛!」楊偉自嘲地搖了搖頭,接著道,「通俗地來說……你可以這麼理解,反德西特空間的量子引力理論和定義在這個空間邊界上的共形場論在不同維度是對偶的。」
顧螢回到家,打開電腦,漫無目的地搜尋著腦海里各種各樣的關鍵詞。網頁上呈現各種各樣的文章,她一篇一篇瀏覽過去,一無所獲,最終她無意識地在搜索欄敲下了「0922」。
「你還記得友誼賽嗎?」
「顧澤,你再扯扯吧,求你了……就當我輸了。」顧螢委屈地說著,憋了許久的眼淚決堤了似的順著臉頰流淌下來,「你不是很厲害嗎?我就是笨,我想不出來,真的想不出來!你幫我想想,以前我偷了你的東西全都還給你!你幫我想想吧,好不好?」
沈清耀凝視著顧螢素麵朝天的憔悴模樣,一時心中五味雜陳。
高三的日子像常函數一般單調,培優班的人少了一小半,剩下的人都鉚足了勁兒為人生中的最後一搏秣馬厲兵。
林曼英漸漸察覺到了顧螢的不對勁,以往她為了苗條,怎麼勸她都不吃東西,一脫衣服瘦得能看到肋骨,可如今她像個饞貓似的,見到好吃的就往嘴裏塞,眼看已經胖了十多斤,也沒見她喊著要減肥。
「喲,大神還懂弦論呢?」陳晨也來了興趣,「AdS/CFT對偶最初確實是在傳統的量子場論和某類弦理論之間建立了橋樑。做弦論的人之所以那麼喜歡這個假設,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簡潔明hetubook.com.com了地解釋了全息原理。」
Exercise:Establish a theorem for functorial compositions which corresponds to this Theorem(一道題,摘自馬佐拉博士的計算音樂學系列書籍)。

她話音一落,陳晨和辛靜的神色都開始凝重起來。
沈清耀的演講結束的時候,台下爆發出了雷霆般的掌聲,緊接著,舞台上的幕布突然打開,沈清耀的背後升起了一架鋼琴。
「我說,你慢點兒走,我錢包還在抽屜里呢!」辛靜嚷嚷。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顧螢頭痛欲裂,隔著屋門聽到外面「咣咣噹噹」一堆噪音,推門而出才見到林曼英在收拾東西,打包了她高中全部的舊書舊本子,準備賣給收破爛的。
「畢竟是沈清耀,盛名之下,其人更神。」
「我記得高一的時候還聽顧澤講過什麼十維宇宙的不穩定性,它有一定的概率量子躍遷到一個低能狀態,重組成為兩個獨立的低能宇宙,一個四維宇宙和一個六維宇宙,還有什麼各種神秘的答案隱藏在暗物質裏面。」辛靜一邊往雲吞碗里加醋,一邊說道,「但我覺得這種說法又無法通過實驗來證明,聽著就很不靠譜,很像以前物理學家們提出的以太概念之類的。」
「厲害哦。」
明明只有幾米的距離,顧螢卻像雙腿灌了鉛似的舉步維艱。
「那畢竟是瘋人院。」
她在回家的路上買了一份燒烤,她仍然很清楚地記得十串羊肉、十串雞脆骨、十串雞心是「蟲老師」最喜歡的搭配,雖然她此刻味如嚼蠟。
台下已然鴉雀無聲。
「我真挺著急的!」顧螢搖了搖她的手臂。
顧螢一邊伸懶腰,一邊琢磨著回家的時間,為了不打擾合住的室友,她悄悄刷了個牙就出了門。
「他叫楊偉,澤陽大學的學生,應該讀研了吧?」顧螢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眼淚。
「收破爛的已經收走了。」林曼英一邊整理書櫃,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答。
「我其他的書和本子呢?」顧螢衝到客廳問。
「蟲老師」送給她的題都寫在那些本子上,兩年多的時間,攢下來的題寫滿了好幾本筆記本,有鞏固基礎的、拓展的、有趣的、搞怪的,還有給她講解大學知識的。
「這……就有點懸。」
「我說你要不要去看看精神科醫生?你這是精神分裂症的癥狀吧?」顧澤神色凝重地勸導。
「這位是?」辛靜給顧螢拋了個眼神過去。
「我不賣!」顧螢不想過多解釋什麼,只是把舊書默默抱回了自己屋子裡,又翻了翻才發現這隻是部分課本,她高中三年的筆記本已經全部不在了。
「人常常陷入這種思維定勢裏面,你是不是總覺得你得弄清楚他是怎麼來的,然後才能按照這個原理去找到他?其實完全沒必要,找一個人有無數種方法,條條大路通羅馬。」顧澤聳了聳肩,說道,「問題解決了?」
「我覺得……像是靈魂少了一塊。」顧螢格外沮喪地試圖跟媽媽描述自己的感受,「其他的東西填補不了,因為……因為它們不是缺口的形狀。」
「這實在太離奇了。」顧澤也束手無策地搖了搖頭,「但我覺得你目前最首要的任務不應該是去研究他到底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如果我沒理解錯,你是想找到他,對嗎?既然他是現實中存在的人,你又跟他相處了這麼久,那你肯定有各種各樣的線索能判斷他大概是什麼樣的身份,比如國籍、職業、家庭背景……」
……
「其實我也很難接受某些較為激進的理論框架,總覺得那是科幻小說家才會喜歡的東西,」陳晨面對理科美少女很難爭執起來,頗有耐心地說道,「但或許嚴肅的物理學有時也需要某些大胆的好奇心才能有所突破吧。」
顧螢按部就班地辦理了報到手續,參加開學典禮的時候還不忘帶著iPad繼續解題,惹得一眾同學議論紛紛——
「不會吧?他什麼時候康復的?沒聽到什麼消息啊!」
「怎麼了?有啥不開心的,跟哥講講。」陳晨擺出一副知心大哥哥的架勢,「你放心,如果有誰欺負你了,咱必須兩肋插刀!」
越學到後面,顧螢越開始明白,「蟲老師」從來不給她一步一步講題並非因為沒有耐心——他教給她的是一套成熟的學習邏輯,這套邏輯是一個骨架,具體還需要她自己在反覆的練習中去適應並逐步總結出屬於自己的「血肉」填滿它,從而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的一套高效學習方法,這樣才可以真正學會「如何靠自己學習」。哪怕有一天他已經不在了,她依舊知道如何才能繼續提升。
林曼英這回沒像往常一樣批評她胡作非為,只是憂心忡忡地問她:「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是不是高三心理壓力太大了?考不上明華也沒關係,澤陽大學也是重點大學……」
「欸,這個是什麼曲子?你聽過嗎?」
「是啊,這麼漂亮的妹子,一頭扎到數學里,可惜了!」
顧螢此時幾近窮途末路,又別無他法,只能暫且如此。她知道自己此時不能倒下,不能自怨自艾,不能讓悲傷主宰自己的思路——這是長時間的競賽磨礪養成的習慣,面對問題,不要懼怕,主動出擊好過被動防禦。
「我來之前並沒有人告訴我還需要表演。」沈清耀笑了,無奈地看著身後的鋼琴,「事實上,我由於大家都知道的原因,至今還沒有復健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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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欸,別吵了別吵了,你們聽說了嗎?開學典禮可能會有神秘嘉賓到場演講!」
顧螢鼻腔驟然一酸,轉身就沖了出去。
音樂彷彿能夠穿越漫漫時光,將她塵封的點滴回憶重新輕輕喚醒。
「就這還沒復健好?太謙虛了吧?」
「根據廣義相對論,黑洞中央具有無窮大的曲率,那麼時間的不變性,會不會預示著在另一個孿生宇宙有著空間上的對稱?」顧螢胡思亂想著,幾乎無法控制自己在說些什麼,「種種偶然比如……比如激烈的撞擊伴隨著量子躍遷,而根據弦論,人的意識會不會也是以某些開弦或者閉合弦組成。它們理論上可以跨越維度存在,那麼人的意識會不會在這種情況下進入更高維度的宇宙?」
台下的反應異常熱烈,連校長發言都沒能有這等待遇,甚至有人偶爾冒出幾聲尖叫,同時又有人開始吐槽明華大學的學生居然也能瘋狂得像參加粉絲見面會一樣。
「喲,瞧瞧你,成績還沒出來呢,可勁兒嘚瑟。」林曼英用食指戳了一下顧螢光潔的腦門。
「我先回家了。」顧螢猛地站起來,「我可能需要去學習一些物理知識……」
「您隨便給我們即興彈一段就好,能聽到就已經是我們的榮幸。」主持人在一旁恭維道。
「簡單來說就是兩個看似風牛馬不相及的理論同時精確描述了同一現象。」
顧螢恍然大悟般地一拍桌子:「顧澤,你說得好對!」
她翻開自己失而復得的筆記本,發現上面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道她沒什麼印象的題目:Theorem:Let A be an Address,T a set of indexes.Suppose we are given a family of A-addressed objective local compositions(公式)of forms Fj,together with a family(公式)of isomorphisms in O bloc Whenever Ki,j is non-empty.And we assume……
「那我這輩子可能沒啥希望了……唉!」
顧澤恰好在線,顧螢索性發送了視頻邀請。
「嗬,這也感興趣?一看就是學霸。」陳晨啜了一口熱茶,低聲跟服務員點好了四碗雲吞。
「其實今天我受邀站在這裏,能做的也只不過是跟你們分享一點點我自己的人生經驗,或許是錯的,也或許並不重要。」沈清耀微笑著停頓了一下,「我知道,明華大學聚集了全國各地最優秀的學生。你們經過了層層選拔,脫穎而出,才能站在這裏,才能有機會浪費人生中的一小段時光,聽我講一些或許對你們意義不大的話。」
另外三個人相繼停下了閑談和咀嚼,用一種迷惑而擔憂的眼神看著顧螢。
「……欸?」
「如果不是你賣給收破爛的,它們怎麼會髒兮兮的?!」顧螢心疼地把筆記本堆在了自己的卧室一角,「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要亂動我的東西!我連決定如何處理自己的本子的權力都沒有嗎?」
「能……幫我看看這個題嗎?」千言萬語哽在喉中,幾番躑躅,顧螢最終也只剩下這麼一句迫在眉睫的話。
「給你三分鐘的時間糾結,過時不候哦。」
「是啊,我跟陳晨一樣,也是做AdS/CFT(反德西特空間/共形場論對偶)的。」楊偉緩了口氣說道。
「要不我們休息幾天不去上學了?」林曼英看著她蒼白的臉色,沒敢把她的話當耳旁風,暗暗打定了主意要帶她去看看心理醫生,「如果真的病了,我們就好好治,沒事的,沒事的螢螢。」
台下逐漸安靜了下來。
「沒有,純即興的吧?」
「我請你吃。」顧螢毫不吝嗇地說道。
「其實科幻小說家因為數學知識的匱乏,導致他們的想象力非常有限,有時候現實可能比科幻小說要反直覺得多。」陳晨隨口接話。
「沒有。」顧螢走進店裡,熟悉的陳列讓她稍稍安心了一些——上次「蟲老師」來過之後就一直惦記著再來一次,可她每次都推託說人太多太吵而懶得二次光顧。
陳晨在顧螢旁邊一坐,朝辛靜「嗨」了一聲算是打過招呼。此時他已經順利考取了澤陽大學的研究生,只不過被調劑到了一個名額較多的方向。和讀本科時一樣,他仍然喜歡在這家雲吞館解決晚餐。
「內部消息,大概率是真的,聽說是沈清耀!」
林曼英半天沒等到什麼回應,推門看了一眼,發現顧螢又開始魔怔了一樣不管不顧地一個人做題,突然就開始犯愁——顧螢成績差的時候,自己愁她考不上好大學,現在她考上了明華大學,又愁她不像個正常孩子,考上了明華大學也沒見她多高興,反倒做題做上癮了,一個人悶在屋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辛靜找她旅遊都推拒了。
「喂,你沒事吧?」楊偉也收斂了嬉皮笑臉的神色。
顧螢認真思忖幾秒,忽然意識到自己甚至連問題是什麼都不清楚就在瘋狂地尋找答案,哭得越發凶了。
「你懂什麼?你是不是沒聽過沈清耀巔峰時期的現場?跟那個比,現在確實差強人意。」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會距離沈清耀這麼近,也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平靜。
「我不知道你們當中有多少人和我一樣習慣了『最』字。為什麼來明華https://m•hetubook•com•com大學?因為這是『最』好的大學。為什麼渴望競賽得金牌?因為『最』聰明的人應該有。為什麼學這個專業?因為『最』熱門,因為分數『最』高的人都選擇它。為什麼保研?為什麼直博?為什麼申請名校?因為『最』優秀的同學都會這麼做,因為這證明了自己有選擇權而並非被挑選的那一個,因為這意味著成功。」
顧螢遠遠地望著他,甚至連呼吸都要忘記了。
「謝謝您!」顧螢也顧不得臟,仔細地把每一本筆記本都找出來,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抹掉上面的灰,把褶皺全部展平。
「我看她走火入魔得不輕!」
「你知道得還挺多!確實有一定的聯繫,AdS/CFT對偶的想法最初就是源自D膜的對偶,在十分微弱的耦合下,Calabi-Yau空間中包覆閉鏈的D膜無法產生可感受到的引力,也就是說,我們可以用量子場論來描述它。說起這個,曾經有人還提出了一個假設,是說量子引力能以某種方式引發波函數坍縮,但是隨著AdS/CFT的發展,這個觀點被證明是錯的。」陳晨饒有興緻地回答道,「你學數學的應該知道諾特定理,數學上的對稱可以簡單描述為對於某個變換的等價性,一個系統如果符合某種對稱性,那麼與之相對就會存在一個守恆量。在經典物理學中,時間平移對稱性與能量守恆對應,空間平移對稱性與動量守恆對應,空間旋轉對稱性與角動量守恆對應,那麼反之同理,如果一個理論具有守恆性,那麼背後一定存在某種對稱。」
在眾人窸窸窣窣的討論中,顧螢已經逐漸石化了似的盯著台上彈鋼琴的沈清耀——他彈的,是她每次大言不慚地聲稱自己「作曲」而寫下的旋律,只不過他添加了許多修飾音,又重組了織體結構,聽上去高級了很多很多,但她依舊能聽得出來是她寫過的曲子。
乍然聽到這聲「大神」,顧螢心頭一空,兩行眼淚瞬間就流下來了。
高考完的那個晚上,實驗中學整棟教學樓燈火通明,歡呼聲不斷。終於告別了高三的學生們紛紛撕了書、粉碎了試卷扔下樓,甚至有男生光著膀子在操場怒吼狂奔。
「去去去,我們螢螢說去,就必須去。」辛靜知道顧螢最近心情低落,一模成績又一落千丈,也不敢多問緣由,只得順著她說,只想哄她高興便好。
「那家店人太多了,每次去都要排好久隊,現在去可能排到晚自習都排不上號,不如我們周末去吧?」辛靜一邊整理桌子,一邊說,話音一落就看到顧螢委屈巴巴地撇著嘴,「咋了?」
「還有別的事兒嗎?沒有的話我掛了,我還得趕作業呢!」顧澤不耐煩地說道。
當她意識到「蟲老師」已經好幾天沒有開口說話時,距離他最後一次與她交談已經過去一周。這期間她用了各種各樣的想法來解釋這件事,比如競賽結束了他覺得無聊,遇到好玩的問題就會出來了;比如他也會累,需要休息,過兩天就會又開始講一堆她聽不懂的長篇大論或者無趣的冷笑話惹人煩了;又比如是她最近沒有胃口吃好吃的,所以他才不高興了……另一些可能性,她想都不敢想。
「喲,這不是數競小美女嗎?」楊偉在辛靜旁邊坐下,順手給大家依次倒茶,「怎麼了這是?」
「若是能力再平庸一些,逃不脫就是一輩子在瑣碎和低俗的泥沼裏面打滾兒,被異性視為獵物一樣的存在,要說受歡迎也就二十齣頭這幾年而已。」
因為恢復了瘋狂做題的狀態,第二次模擬考顧螢首次進入了年級前五十名,第三次模擬考直接闖進了前二十名。
「對,考大學,他說過自己的願望是希望我考上好的大學。」顧螢心裏莫名踏實了下來,「我去學習了。」
「不知道……」辛靜擔憂地起身,「我也不吃了,我去跟老師說一下這個情況,別是最近考試沒考好,她心理出問題!」
緊接著,陳晨也心領神會地捧腹大笑起來。
顧螢無數次從睡夢中迷迷糊糊地醒來,都好像隱隱聽到「蟲老師」又在鬧著吃這個、吃那個,她不確定自己是真的聽到了,還是只是夢到了,但她每次都乖乖照做了。
「是不是高三壓力太大?」陳晨憂心忡忡,叮囑道,「平時一定要注意好好休息,熬過了高三就好多了。」
沈清耀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開玩笑道:「那可不許錄下來,免得我身敗名裂。」
「你去網上搜搜他十五歲時的參賽視頻吧,保准你變身他的腦殘粉。」
「行行行,我不寫作業了,你說吧,怎麼回事兒?」顧澤乾脆把手裡的筆一放,以他對顧螢的了解,能在他面前哭成這樣必然不可能是小事,不由自主地著急起來,「你倒是說啊!」
「你知道自己在胡言亂語些什麼嗎?癔症了一樣。」辛靜首先回過神來,晃了晃顧螢的肩膀。
「確實,那樣的話就太low(低級)了。」
「嗯!」顧螢重新燃起了希望。
辛靜愣了愣才從這個諧音領悟到了某個涵義,一瞬間就笑趴在了桌子上。
顧螢什麼都不說,只是搖頭。
她關了電腦,開始仔細地在記憶中搜羅與「蟲老師」相關的蛛絲馬跡,數學、音樂、母語為英語、海外華裔、IMO金牌……種種特徵每每令她感到自己離真相已經咫尺之遙,可真正搜尋起具體的人來又是大海撈針。
林曼英在屋外不滿地絮叨著,可顧螢一個字都聽不進去。
陳晨和辛靜都看傻眼了,面面相覷,不明所以,只有顧螢知道,陳晨這聲「大神」叫的根本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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