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命運洪流

蘇校打開皮夾,從最裡層抽出露出一角的照片。
紀翹:「我還在外面,那我儘快回家,你別擔心,等我到家給你發信息。」
傅于天一口鬱氣堵在胸口,狠狠地踢了腳桌子。
周肆一向不做沒有把握的事,那次從中山逸舍離開后,傅于天以為他會不高興,但他沒有。周肆上了車以後,傅于天小心地提起今晚的飯局,周肆卻毫不在意,說「祝秋亭不會的,我知道」。
紀翹手又一抖,摁了紅心,照片被扔進了我的收藏。
紀翹輕聲哼著,她現在的粵語比原來好多了。
蘇校思忖著,也就低個頭的事,他怎麼連這都懶得看了?
你完了,紀翹。她聽見冥冥中,有聲音說。
傅于天不自在地在沙發椅里動了動身子,目光犀利地盯著祝秋亭。傅于天長得不善,看上去很不好惹,這也是周肆一開始用他的原因。
「傑森所處的組織規模有150 200人,活動範圍:西南邊,SN洲,SA洲。」
她放下花和酒,看到遠處的雲霞呈現出雨後的溫柔疊色,玫瑰紅是主色。
「我不想……」
除了孟景的同事,誰也不知道具體的地方。他們太過傷心,不想讓任何人打擾他。
這回家期間還接到了孟了奚的電話。
那前輩還教了瞿然許多。瞿然當時老想著,請人吃頓飯,在那個小城裡承蒙他太多照顧。
雖然有很多人願意冒險,很多人不怕死,但沒人不想活著。
惱羞成怒下,傅于天沖祝秋亭背影冷聲道:「祝董,您辭掉的人,我們有需要,有好職位提供給她,您就當積德,大家互相行個方便,還有好處拿,何樂而不為?」
她話音剛落,祝秋亭便把她從地上撈了起來。
想要,又不止於此。我想要日頭升起,日頭落下,在你肩頭。風從北邊的江河,刮向南方的海,有關你的所有風景,都是嶄新的,那裡每一個細節都會被我妥帖珍藏。
可紀翹沒搞懂的是,怎麼會有第三方攪和進來?這幫人應該是J.r在這邊的對手,要找麻煩,也是找到J.r身上,怎麼會盯上了祝秋亭?這事肯定跟J.r脫不了干係,但這種不死不休的架勢,就像是J.r能萬分確定……這幫人一定會搞錯,直衝祝秋亭來——
說完他站起身來,沖傅于天禮貌一笑:「你慢慢喝。」
「被人知道了,怎麼樣?」
她查了查銀行卡的餘額,這幾年存的,如果每天吃二十塊錢外賣可以吃到地老天荒。紀翹放心地點了一堆垃圾食品,打開電視放著《動物世界》,正式當起了「米蟲」。
紀翹能想象到流言會怎麼傳開,看熱鬧的人總是比較多。她不在乎,橫豎祝秋亭留著她還有點用,不會真的解決她,這點他們彼此都知道。
他的洞察力和直覺都是一流,別人學不來的。

「沒什麼,他休養一段時間就好了。」這是蘇校原話。
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沒緣分 我都捉不緊
廂頂無疑落了個人,如果對方掀開,她怎麼躲都是瓮中之鱉,在電梯墜落到底之前就會被射成篩子。
很好,她過得很好。面對一個可靠的長輩,她是想這麼答的。
紀翹「嗯」了聲,抬頭看了看,街道一如往常,午後的店面有些清冷,有母親抱著孩子從她身旁經過,陽光溫暖,小城太平。
在這個破舊窄小的房間里,過去的、現在的、未來的紀翹在這一刻都並成了同一個人。這個認知讓祝秋亭瘋狂,跟她每一寸每一厘都緊貼著,每一秒每一瞬都交融著,時間也被拉扯得無限漫長。
「那你現在知道了嗎?」
沿路一起走半里長街 還記得街燈照出一臉黃
他暫時不再需要她了。
黎幺偶爾會給她通個信,畢竟帶訓過,他倆性格里又有相像的一股勁。在她被完全遺忘的當口,黎幺樂此不疲地給她播報祝秋亭的近況——
祝秋亭上車的時候,坐在副駕駛的蘇校都能感覺到一股寒氣襲來。
兩鬢斑白 都可認得你
而電梯轎廂內的人,能體會到猝然下墜的失重感。
說實話,如果不試一試,紀翹不知道每天躺著這麼舒服。整整大半個月,她連門都沒怎麼出。吃了睡睡了吃,衣服床單丟進洗衣機,餐盒丟進大垃圾袋,只有孟景的姑姑孟了奚偶爾上門來看她,帶著自己做的飯。其他時候,她活動的範圍不超過方圓五米。
祝秋亭「哦」了一聲:「從誰那兒聽的,找誰去。」
紀翹沒時間想那麼多,她當下的人生理想已經短暫改變,變成親手擰斷這男人脖子。
祝秋亭恨死她這點了。紀翹的性格像鑽子,理智只是覆在上面的一層霜霧。她要覺得哪塊山石得鑿開,鑿到天荒地老才甘心。
憑什麼早年扶持,到後來停了他們的經濟援助?!既然要幫,就該幫到底才是啊!否則無處可走的孟裕,自己那可憐的兒子,怎麼會因為鬱悶去沾不該沾的?又因為犯事進了監獄?
雖然蘇校有很多想說的,但最後還是沒有說出口,在這個節骨眼去……這個決定無疑非常冒險。
蘇校很早就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祝秋亭非得到不可的東西。
紀翹想從熔岩里爬出來,刺她一刀也好,對著她開一槍也罷,能讓她暫時忘了當下,做什麼都行。
周舟有很多想說的,但最後挑了最緊要的講:「我們分局也負責祝氏的調查。一直有人跟著紀翹,他們應該不是男女關係。但只是親近,不是很重要。因為從前天起,追蹤不到她了,那位祝總也不是很急,在晴江附近照常辦公。」
孟景的墓地在山上,是晴江很寧靜的半山處,面朝著瞭望台,能將大半個城市收入眼底。
短暫的安靜后,人群尖叫著四散逃開,頭頂的燈驟然滅掉,偏窄的旋轉樓梯擠滿了人,一部分人選擇了電梯,然而電梯也出現了故障,根本摁不開。
蘇校擔心到快住在公司里,好幾個晚上熬通宵,等祝秋亭從外面回來。
早期祝氏失敗過不止一次。商業競爭,勢力角斗,沒有一關是容易的。紀翹在的第一年,祝秋亭幾乎是在風口浪尖度過的,當時風頭正盛的對手要趁勢將他摁到底,四條海路全斷,陸路被封,這隻是明面上祝氏遇到的動作,暗地裡祝家遇到的難題更多。
在卧室的時候,紀翹看他睡著,鬼使神差地用手機拍了一張。後置攝像頭都對準了他,不知道怎麼回事,手還是一抖,入鏡的畫面很混亂,前額黑髮,細緻英挺的眉眼鼻樑,可惜是糊的,還有他胸膛處雪白的一截手臂。她不是有意搭在那兒的,但無意中成了張合照,還是他們認識以來唯一一張。
祝秋亭漫不經心地垂眼:「那就別說了。」
她現在突然意識到,他是那種與其在天堂為仆,不如在地獄為主的人。
這是她的家。紀翹曾經在這兒住了許多年。
最後說人可能躲到了倉庫里,就在他們當時在的一座四層小樓。
貼身保鏢,女的,短髮。
孟裕的父親是個用慣了暴力的主,兒子和老婆沒有他不拿來出氣的,何況奪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他拽過紀翹就要下狠手,卻反被她一腳乾淨利落地橫踹在肋骨上,劇痛之下直接飛滑了出去!
真正的美是那樣強悍,在靈魂深處被緊緊攥住。
可有人在的地方,永遠不會太平。
紀翹其實沒事都在琢磨他。她很難琢磨出來,他怎麼能用那麼平靜的語氣,製造出讓人聽了下意識想發抖的效果。
她有一點恍惚,濕潤的眼角泛紅,人愣愣的,忽而又反應過來,狠扯著他皮帶,聲音幾乎帶著憤憤:「你為什麼穿那麼多,你——」
「正義,你信嗎?」
紀翹這才確定,別人或他自己的痛苦,都會化成幫他開路的熊熊烈焰。她想學,可實在很難,痛苦無法幫她開路。
聽蘇校那邊說,祝秋亭又飛去出差了。之前就是蘇校無意間透露,方應的失蹤真的跟祝秋亭有關。
孟了奚抿緊唇,握著她手拍了拍,很輕地嘆了口氣。
蘇校沉默幾秒,聽見祝秋亭又說:「我想,所以和*圖*書我做了,就這麼簡單。誰有意見,讓他來找我。」
祝秋亭沒動咖啡,喝了口檸檬水,問:「認購合同周總應該看過了,有什麼問題嗎?」
蘇校應下,離開前,想了想還是提醒他:「下周一,YN市那邊他辦的宴會,如果您不想去的話,我可以叫人——」
很快,那個輕柔的吻變得有些激烈起來,又透著些靜然的從容。這感覺很奇妙,因為是在自己家裡,像被家人環繞著、看著一樣。
孟了奚是孟景的親姑姑,當年意外發生后,她沒有跟著孟景的爸爸媽媽離開傷心地,倒是辭了工作,開了家餐館。
祝秋亭手上動作一滯。
紀翹最近確實很忙,忙著養老。雖然認定她快被祝秋亭踢出祝氏的人不少,竊竊私語嚼舌根的也不少,但紀翹一概充耳不聞。
「早點兒見到你。」
船王周家一把手周肆,是傅于天從二十歲就跟著的人。周肆沒忌憚過誰,卻給祝秋亭讓過步,還為他做了一次說客,瞿家小兒子失蹤的時候,瞿家請了周肆幫忙,還沒幫上。
祝秋亭倏地睜開眼,盯著蘇校。
紀翹沉默了很久,把一杯茶一口氣喝完,跟孟了奚斷斷續續說了很多,瞞一些,說一些。
祝家的人不少都是祝綾時期跟過來的,很多人也沒走到過紀翹之前的位置。
第二次,蘇校過了好幾秒才回答,說不知道,人不見了。
突然間,賓客們觥籌交錯的愉快氣氛被刺耳的聲響打斷。
「我叫周舟。」小警察的外表跟他聲音很相合,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謹慎,「我找您是想交流點事。」
紀翹緊緊貼著廂壁,一動不動。
房間不大,窗戶開得不大,風從窗沿滲進來。紀翹翻身下床,她低頭看了看,一片狼藉,跟身下這張床一樣。她開了衣櫃,隨手扯了件浴衣出來披上。
在這裏遇到J.r的人並不奇怪,但她根本沒空想這些。
她第一次見,就這麼覺得。那天她拙劣青澀地自以為報了仇,從301道逃出來,拖著受傷的腿被孟景撿到。養傷期間,他認出她了,說你不要這樣莽撞,有的事需要時間去解決,你還太小了。而且你想辦的事,是我們的責任。
紀翹終於開了口:「不是的。」

蘇校要留下接洽周家的事,沒法跟著一起,只能讓自己最得力的手下跟緊點。
在祝秋亭看向她的時候,紀翹聳了下肩,瀟洒又好整以暇道:「想你是不是還活著。」
每個人都在變,這麼些年來,大家都在變,可紀翹的某一部分一直留在她身上。
再看看他們的兒子……
紀翹被他拉過去,祝秋亭把她一起綁在伸縮帶里的時候,她忽然開了口。
「灰狼本人極少在國內露面,他的反偵察能力極強,」成思國神情肅穆,俯身撐著桌子,「國際上我們與三方簽了合作,但目前我們手裡也只有灰狼的畫像。我會將資料分發到各位手裡。現在我們有足夠的證據顯示,去年年初,至少有兩起案子跟灰狼有關係——他回來了。這次,我們絕不能任由他再逃脫。但首先,希望大家將最近手頭的信息整合一下……瞿然,從你開始。」
紀翹看了幾秒,走進來把陽台門關緊,沖他道:「沒找到打火機。」
——情況很亂。
紀翹把事件人物改了,說自己決策做錯了,害得大家都被拖了時間,損失很大。
不想讓他真的出事。
蘇校說:「您今天遇到徐副總了嗎?他們那邊之前一直在爭取那塊地,徐董還提過。雖然這肯定不行,但他們那邊提到明年T市的市政項目,我覺得可以考慮。徐家有背景,跟他們合作利大於弊。」
藍牙音箱自顧自地正播到歌手的《暗涌》:
紀翹望著這座城,她生活過的、無聊而安逸的小城,埋葬她的青春、親人、摯友的城,山雨欲來風滿樓,烏雲如歌所播,暗涌無邊。
但找了半天都沒有,大家都已經撤退了,快走到門口時,車上的男人忽然發了瘋,拼了命地想掙開黎幺,大吼道倉庫里有炸彈,有人撞了炸彈,求他們去找兒子——
他最近似乎有點兒不對,但蘇校說不出哪兒不對。明明狀態挺好,身心健康,就是比起以前來,好像更喜歡自己待著了。
紀翹抬頭,有些愣住了:「可以嗎?」
她現在很生氣,非常生氣。
現在到底在幾樓——
她是聰明人,祝秋亭知道,她也知道。
祝秋亭走路一向步子大,瀟洒不顧人,但今天這背影看起來,火氣也大。
「有電話嗎?」
半分鐘后,紀翹想起來了,孟裕是孟景的堂弟。雖然有血緣關係,但他們從裡到外一點都不像。
祝秋亭倒先笑開了,文件往人懷裡一砸,說往上爬,掉下來。就這兩條路,選一條。
蘇校又扭頭看了他一眼,人已經靠那兒閉目養神了。
時隔多年,紀翹第一次看得那麼清楚,紀鉞的最後一面。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紀翹臉上一絲波瀾也沒有。
蘇校整個人震住。
這種家事糾紛,也浪費不了她多少時間,紀翹當然能確定這點。
她真是多事。他最後還是沒有放過她,從裡到外,祝秋亭一向如此,什麼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你得理解,」祝秋亭摁滅煙,輕聲道,「弱點,它很麻煩。」
開始幾秒廂頂沒什麼動靜,似乎是卡住了。下一秒,對方不再猶疑,猝然發力將頂蓋掀開,扣著邊緣翻身跳進來。
孟了奚的聲音在那頭擔憂地低了幾分。
祝秋亭虛靠著陽台欄杆,他正抽煙,聞言也沒回頭,「嗯」了聲。
瞿然手裡的鋼筆轉了兩圈:「您介意我用下白板嗎?」
這真的是祝秋亭會放的照片嗎?跟……戀愛中什麼都記錄的傻子一樣。蘇校黑著臉要把照片塞回去,他餘光突然瞥到什麼,又拿近看了看。
祝秋亭靠在她對面餐桌的邊沿,低頭點了支煙,細微火光從指間一閃而過。
對方瞪大眼睛了,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迸發出異樣的光來。
祝秋亭筆尖一頓,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道:「什麼意思?」
「你真是丟盡孟家的臉了!你這個女人怎麼還有臉出現?!」
車內很暗,夜色里車飛馳而過,街燈一盞又一盞地掠過視野。
活著,冒險得來的成功才有意義。
紀翹想起祝秋亭,心臟莫名扯著刺疼。
祝秋亭沒說話,指腹依次敲在膝上,忽然笑了笑。
紀翹看望完孟景,把上司祝秋亭送到了本市最好的酒店,回家途中,多年塵封的郵箱忽然收到一封郵件。
紀翹望著前面,低低地問道。
祝秋亭去哪兒,現在跟她已經沒什麼關係。
紀翹有時間休息,剛好不用飛回去了。在哪裡倒下就在哪裡躺下,紀翹高興還來不及。
四樓會議室,成思國寫完,把馬克筆扔到檯子上:「J.r,代號灰狼,在座各位應該都了解大致情況,但我還是簡單說下。
瞿然聳肩:「最近確實在忙大案,求爺爺告奶奶的,碰到鐵板了,一把手不想合作……唉,不說了不說了,走,喝茶去。」
孟了奚是個絕佳的傾聽者,姿態耐心而柔和。
即使在那個時候,紀翹也沒見祝秋亭情緒有過太劇烈的起伏。
瞿然:「好。去年年初的34號案,是在我們轄區發生的。跟以前一樣,灰狼很謹慎。貿然行動,只會打草驚蛇。所以我們查到了一些其他的……」
家裡很安靜,人早就走了,鍾錶指針已經指到下午一點,這一覺睡得夠長的。
到M國了,飛C國了,子公司剝離集團放出認購股份了,合同簽完了,去MA區玩了,有美女坐大腿了,口紅印落襯衫了。
電梯猛然間急速下滑,金屬摩擦火花四濺。
祝秋亭點了點頭:「行,我會看的。還有事嗎?」
紀翹被人拎著,進門就對上了紀鉞那雙含著笑意的眼睛。
紀翹下意識就往裡面跑,祝秋亭準備上車了,轉身一看人沒了。
徐懷意沒好氣地奪回來,在他面前仍是小女孩模樣:「關你什麼事,你先想想自己吧,到時候媽問起你個人問題,你可別又說跟案子結婚了。」
這張臉她已經看到化成灰也能認出來,可他很少上電視,在鎂光燈、攝像機下,流暢和*圖*書漂亮的骨相佔盡了優勢。
「求什麼,求了才知道。」
那前輩偶爾開玩笑,說要帶自己女兒認識他,未來找另一半也好有個模板。
其實她才不在乎,什麼安全不安全,她比誰都瘋。
他的野心自始至終只是源於三個字——不想輸。
結果他也只是說說而已,後半夜便放過了她。紀翹昏沉地睡過去,沒多久便醒來,身邊已經空了。紀翹在黑暗裡睜開眼,望著天花板,牆皮有了點年份,她數著霉點,一顆、兩顆、三顆,像數星星。
祝秋亭都快自顧不暇了,還在那兒護個手下?他看這也是幌子,紀翹的作用恐怕只有祝秋亭自己知道。
傅于天:「已經讓人傳過去了。」
具體過程……紀翹眯著眼想了想,竟然記不太清了,就是疼,現在到處都疼。
即使這樣,祝秋亭也沒完全消失。財經頻道,他有半分鐘的露面。紀翹本來準備換台,但最後還是沒有。隔著電視屏幕,從簽約儀式到商業晚宴,他換了兩套正裝。晚上那場被拉住接受採訪時,他身邊還有徐氏的副總徐懷意。
人們都說,他要什麼,她就能給什麼。她理智地計算著得失,只要在祝家安全。
「神藏四海,道隱八荒,沒什麼用。」
祝秋亭聲線很冷,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咬牙切齒:「他比他爹狠多了。想為這個賠上命,你就去。」
紀翹正集中精力考慮怎麼把廂頂打開,她的感官靈敏,聽力極好,這鋼纜已經被人動了手腳,那細微的聲音清楚地傳到她耳朵里。
他是操縱情緒的高手,是與生俱來的天賦。說一句想,都像海面下藏匿了冰山。
瞿輝耀毀了祝秋亭的廠子,還有一堆圖紙文件不知道有沒有搶救出來,會原諒才有鬼。
越美麗的東西我越不可碰 歷史在重演……
傅于天:「既然說到這兒,我有個不情之請——」
她沒再往上看,因為聽到聲音,便能百分百確定。她認識的所有人里,沒有人的聲線像祝秋亭。
但是紀翹沒法說出口,她牙齒輕輕打戰,然後猛地咬緊牙關,抱歉道:「太冷了。對不起,有點兒冷。」
死亡總是帶走些什麼,又帶來些什麼。即使是孟裕這樣的人,也一樣。
她沒說什麼,摁斷了通話。她踱步回了家,回家路上還買了烤豬蹄和奶茶。紀翹挺喜歡吃這些的,只是小時候想練拳擊,紀鉞說那得放棄很多很多,她哪裡知道答應一個「好」字後面的意義。紀鉞把她扔給開拳擊館的師兄,教練又凶又嚴,教她忍字頭上一把刀,心無雜念才能斬妖除魔,所有零食都是妖和魔。
孟景是多麼直白的一面鏡子,體面正直乾淨善良,照出他們的猙獰困苦不堪一面來,本來對生活五十分的不滿,被嫉妒榨一榨,惡意便水漲船高。
還沒播完,紀翹就盤腿坐了下來,嘮嗑似的輕聲道:
她一刻,不……一秒也等不了了。
孟了奚把紀翹從混亂里救出去,帶到了自己小店裡,又泡了杯茶給她,搪瓷杯握在她手裡還是熱乎的。
「這裏。」蘇校遞過去。
對方聲音很清亮,瞿然睜開眼,淡淡道:「什麼事?」
當然,那位女下屬長得是真好,又高又美,清艷凜然。
YN市西北邊山上,宴會所在地去年重新裝修后,格局保留了一部分,貴賓廳和主廳的電梯各有兩個,到了晚上,這裏通常是方圓幾里燈火通明之盛。宴會主人大方極了,布置、酒水、食物、娛樂安排都是最高規格的招待。
紀翹環視了圈,挺乾淨的。紀翹翻箱倒櫃,從書櫃底層只找出一盒薄荷糖來,她扔了顆進嘴裏。
可現在面都沒見著,她就得交待在電梯里,紀翹才不會甘心。
會議持續了整個下午,結束的時候,夕陽已經落了山。
最近祝氏本來就遇事太多,祝秋亭現在脾氣又在臨界點上,真要命……蘇校頭都要炸了。
「其實是我上司。」
紀翹放大照片看了眼,蹙了蹙眉。電話那邊還有黎幺看好戲的挑釁聲音:「怎麼樣,有你好看嗎?」
現在會過來,無非是來鬧一鬧,能鬧一點是一點。
她仔細想一想,忙了半天,也不知道為了什麼,都是瞎忙。祝秋亭骨子裡謹慎至極,這幾年,她跟著他看過做過的也不算少了,但只負責其中的環節,太多事她仍然未知全貌,也沒有試圖探究過。
紀翹吃完一包薯片后,躺平在沙發床上,翻個身睡了過去。

「可——」
瞿然的好奇心轉到卡片上:「怎麼沒落款?」
她望著墓碑上的照片,是他笑意最粲然的一張,陽光溫和。
「瘋了嗎你?!」

紀翹確實做到了。那次在外洲沙漠的酒店裡,她反應極快,替他擋下一次襲擊,代價是一枚m99彈頭,穿透傷,她也不介意,裹著被子又蹦回隔壁房間了,過了二十分鐘醫生才到。後來傳成了她半夜別有用心地要送夜宵,被祝秋亭無情地扔出來。
孟裕他媽趕緊去看,一邊扯著嗓子叫,一邊抓著紀翹,不讓她走。
刻入骨髓的有兩次,一次是想跟他進祝家,一次是求著他用她。
紀翹還沒想完,忽然間砰的一聲巨響,平地炸雷般在頭頂響起。
第一次,聽說她最近在讀《資本論》,每天兩小時,坐在窗口書桌旁,雷打不動,讀完還認真地做摘抄。
後來又發現,那女人只是個水性楊花、愛攀高枝的貨色,快慰又添了三分。
她伸手拿袖子擦了擦墓碑。
「現在。」
瞿然頓了頓,補了三個字:「看上去。」
事實上,誰不知道紀翹早晚是一顆棄子,其他人也不知道她之前有什麼用,只知道除了做祝緗的老師,他會留她在身邊,本來就是很奇特的事。蘇校不知道祝秋亭為何突然轉變心意,可蘇校樂見其成。
他伸手撫過紀翹的長發,垂眸望著她在痛苦裏掙扎,連反應都給不出來。
三月中旬開始,溫度終於攀升,她開始在附近的公園鍛煉,躺在河邊的長椅上看書曬太陽。
全身酸疼的勁沒過去,她很不舒服,得做點什麼轉移注意力。
她輕呼了口氣:「景哥很好。他有喜歡的人,沒什麼不好,只是……少了點運氣。」
「噢。對了,」蘇校看了祝秋亭一眼,又道,「等會兒在四季酒店的約,是周肆那個得力手下。瞿氏的那事,周……周總他幫了不少忙。」
那處血管被摁下去一點,她整個人也像氣球被戳了極小針眼,全身乏力,順著牆蹲了下去。
「你要跟我嗎?」祝秋亭問她。
紀翹沉默了幾秒,平靜道:「好。」
他低頭深吸了一口煙,笑一笑,停住了話頭。
在紀翹「養老」的這段時間,祝秋亭只問過兩次她行蹤。
紀翹特意看了天氣預報,選了天好的周四,挑了束滿天星,買了瓶茅台,穿了身顏色亮麗的休閑裝。孟景的品位真的很俗,喜歡大紅大綠,以及所有鮮艷的顏色。但是他喜歡,她也沒辦法。
祝秋亭打斷,說:「知道了,下次這種事就別說了。」
蘇校氣得安全帶都解得慢了,拔了兩下,眼神落在後座某個地方。
孟了奚只有小學學歷,但天生知道怎麼使人感覺舒心。孟了奚跟紀翹自然隨心地聊了幾句,問她現狀,生活得幸不幸福,周圍人對她怎麼樣。
總怕不夠。
「專心點,」祝秋亭衣衫齊整,掌心扣著她的腰,似是有情人縱情一吻,無限貼近她薄唇,耐心地低聲道,「但別太費心,我不值得。」
喘息和心跳聲被無限地放大,溫度升高灼熱得簡直要將她點著了。吻比以前更漫長,但也沒了以前的耐心,兇狠猛烈地卷過她,似乎要將所有溫度與津液吸取殆盡。
祝秋亭讓她跟著的一次,在SN洲。他們要找一個商業間諜,那人使祝家那條線損失了百分之三十。人已經抓到了,就剩對方十六歲的兒子班亞還沒找到。當時紀翹在那地方待了半個月,混跡的地方就是班亞活動的區域,那個膚色黝黑眼眸明亮的男孩,教她怎麼躲忽然飛來的子彈,眉飛色舞的樣子讓紀翹印象深刻。
但她想解釋。她低聲跟孟了hetubook.com.com奚說,不是那些人傳的那樣。
一句話,問得紀翹不知怎麼回答。
蘇校剛說了一個字,發現祝秋亭已經下了車。
「你沒走?」
讓周肆有點意外的,倒是那個祝秋亭的女下屬。在洗手間的那點時間,都要逮著空欺負人,吃錯了葯一樣,完全不是他風格。
她語氣忽然軟下來。
祝秋亭衝著鏡頭彎起嘴角,語氣不緊不慢。打太極都打得舒服,好像機關算盡的人是另一個陌生存在。別的不說,在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這一點上,紀翹確實佩服他。祝氏幾年前涉及基金的投資,正值新制度落地執行,祝秋亭那時在國外,被人用時間差打了個措手不及,當時負責那樁公事的人已經絕望了,他飛回來接手,用新條例的規則硬是扭轉了局面。
人甘願被它擊敗,潰不成軍也甘之如飴。
孟景多像紀鉞。
紀翹緊咬后槽牙,緊緊地盯著被打開了一條縫的廂頂蓋。
蘇校心一橫,低聲道:「您知道吧,紀翹不是那人的女兒嗎?雖然她人沒二心,但這事被人知道了,總歸——」
紀翹笑了笑,鼻尖額際滑下細小的汗珠。
那種終於找到開閘口的興奮。
紀翹一僵,餘光瞥了一眼,疑心是夢。夢這東西,只要到高潮迭起,就全醒過來了。
凝住眼淚才敢細看
如果紀翹的回復是肯定的,他的答案也沒變過,說「好,我知道了」。
忽然,有陰影籠罩,擋住了雨勢。她的頭頂多了一把黑傘。
讓這口煙跳升 我身軀下沉 曾多麼想多麼想貼近
看吧。紀翹環著他的肩,失神地想,以前的她在哪兒呢?早丟了。
祝秋亭這麼問過紀翹幾次。
甚至還怪他們,說是他們慣出來的——是孟景和他父母幫得太少了!
孟了奚頓了頓,問:「你想知道阿景的墓地在哪兒嗎?」
「活得越久,我怎麼越想信一信命。
孟了奚沉默了下,聲音低下來,悲傷多得似能滴出來:「如果他……喜歡你,你們真的是一對,該多好。我拼了命也會跟我哥一起,讓你們過得好好的。」
「你再叫一聲,」她輕鬆掙開婦女抓著自己的手臂,一把抓過了對方衣領,幾乎是將人懸空提溜到自己面前,「跟他一起進醫院。」
紀翹穿著平跟鞋,但比孟裕他爸還要高一點。
總之,黎幺的人生樂趣除了去L國度假,就是惹紀翹發火。紀翹雖然情緒總是不高,但生氣的時候極少。
等長大了她更不能亂吃,拜某人所賜,隨時可能會被仇家下毒。
紀翹無意間看到祝秋亭,電梯門一開,他手中掛著件神色大衣,大踏步往外走,脊背修挺筆直。祝秋亭路過蘇校時,聽見他低聲問自己撤資的事怎麼辦?還要不要繼續?
「紀翹。」
紀翹一把甩開他:「人在裏面!」
蘇校也滿頭黑線,什麼這種事那種事,還不是你自己要問的。
瞿然緊緊地盯著他,目光漸漸聚焦、凌厲。

祝家近幾個月坎坷頗多,工廠被燒以後,海運一條路受阻,業內有風聲傳祝秋亭跟通緝要犯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快被警察盯上了。如今,終於輪到祝氏需要周家。
那意思並不是「就憑你」?而是「我知道了」。不管你能不能辦到,我都接收到了。
紀翹咬一口薯片,懶洋洋地看向屏幕,喜歡怎麼可能藏得住呢?除非把自己眼睛挖了。
裏面有截圖,文字,視頻。
「你怎麼知道?」
「想你。」
這短促到幾不可聞的一句話,彷彿是烈火烹油里誤落的一滴水珠,祝秋亭被轟然點著。
紀翹神經與肌肉都繃緊了。
從紀翹的角度看過去,他黑髮下的輪廓有些模糊,只有隱約的弧度,像他本人一樣,矛盾又有衝擊力。
孟了奚神色複雜地看著她:「紀翹,不要這樣。」
那晚祝秋亭跟她的事,現在回憶起來像個夢,還是噩夢。紀翹記得清楚,全程他根本沒看她眼睛,一次也沒有,只是有次他扳過她的臉親吻,很快又鬆開,轉而低頭咬上她肩膀,疼得她想把他踹走。
不止周肆記住了,傅于天也記住了,不僅記住了,還惦記上了。
孟裕進了幾次監獄,他們早就甩手不管了。
她扯了幾句閑,紀翹也回了幾句,後來主動問:「姑姑,你有什麼事嗎?」
「我認識個人,他沒什麼良心。他跟我說,他待過的地方,只有兩種人。沒良心賺大錢的,沒良心也不賺錢的。他就很相信命運,總要求點什麼,好不好笑?
「我給孟裕送過一次東西,他們說,之前來的人是你。」
「手機。」
他望著她,很久沒有說話,視線最後落在她的薄唇上,即使崩潰成這樣,她唇峰和嘴角弧度依然上翹,彷彿永遠不會下沉。
她沒孩子,她帶過一段時間孟景,他就是她的孩子。
不過,她現在有的是時間。紀翹想到之前,簡直像上輩子的事,那時候神經總是綳得死緊。其實幾點教祝緗哪一門課,是什麼大事嗎?祝秋亭什麼時候需要她,又是她能控制的嗎?
她只是沒想到,孟了奚來了。
紀翹沒說話。
今天祝秋亭的私人手機忘在辦公室,那上面的號碼有沒有超過五個在,蘇校都存疑,其中甚至還包括他父親祝綾的手機號碼。反正蘇校是從來沒見祝秋亭用過,但他最近去哪兒都帶著,今天忘了,都等不到回去,讓蘇校提前拿過來,在宴會廳這兒等他。
對方哆哆嗦嗦,跟看見惡鬼似的猛點頭。
這一生,她發誓避之不及的存在,記掛與愛。洪流一般抵達的命運,直白冷然地顯示給她真相。
「周肆沒告訴過你嗎?人長著嘴,不一定非要用來說話。」
紀翹死死地抿著唇,睫羽極輕地顫動,沒說話。
她上去就把照片摁倒了。
「再忙,」瞿然晃了晃卡片,笑了,「咱媽過生日,必須得回來啊。你不知道我們手續多難批,你說她老人家怎麼就不出山呢?」
祝秋亭俯身在她唇上很輕地落了個吻。
什麼破天氣預報,紀翹瞪了一眼天空,脫下外套要蓋住墓碑。
她扒開浴衣瞥了眼肩頭,那裡疼得最厲害。有個牙印,明晃晃的,那男人真是屬狗的。
他們閑聊的當口,紀翹已經坐上了回程的飛機。她戴上眼罩,想睡卻很難睡著,大概是這些天睡太多了。
祝秋亭說:「你想跟我,因為你想讓其他人知道,你有靠山。今天如果祝氏在別人手裡,你也會對他這麼做。」
門一合,紀翹被他狠頂在門板上,後腦勺卻撞在他手掌心。
「一天到晚想什麼,」祝秋亭聲音有些難得的冷,「閉嘴。」
周肆這周不在國內,便讓傅于天先跟祝秋亭談。
當時祝秋亭反應是怎樣,具體的記憶已經模糊褪色,但他那個輕笑,紀翹卻記了很久。
紀翹發現,從祝秋亭那兒學來兩分置身事外的能力,都能快刀斬亂麻處理很多事。
「祝氏,創始人和董事都是一個人,祝秋亭。這家企業主營國際貿易,規模可觀,他們也會比普通企業更加敏感小心。但是我們發現,祝氏跟灰狼之間總有些……巧合。
她肯定也是來爭賠償金的——這個女人!
孟了奚溫和地望著她:「這些事你不必做的。」
她是第三天去的,把孟裕的事解決完以後。
紀翹沒走兩步,就被他拽了過去。他自己做事快人幾步,看誰都慢。
「十一年前,我們跟他在境外打過交道。灰狼在海外的曾用名是約書亞,現在是傑森。十年前,武科市與晴江市交界的312案發生以後,我們發現了更多灰狼在國內的行跡,多起大案發生在八年至五年前。」
紀翹廢話也不多,只跟他說,別把我當女人,祝秋亭,他們怎麼保護你,我也可以。
紀翹晃回了家,甩上門的那一刻,便被穿風而過的尖刃釘穿在門板上。
「祝秋亭。」
對手還是看在祝綾面子上,曾幫襯過祝秋亭的長輩。因為了解多,下手也狠。商場本就瞬息萬變,祝氏股價當晚跌停。
傅于天沒想到祝秋亭拒絕得這麼徹底。明明是一塊到嘴的肥肉,他還有很多條件留著沒提。m•hetubook•com.com
憤怒似乎是能壓過一切痛苦的良藥,他們不可置信,又理所應當地給了她一記耳光。
徐懷意擰眉。
她後來想了想,無論做事說話,祝秋亭在情緒上簡直有道天然屏障,說不清是天賦還是後天培養的。
他對誰都那麼好,對紀翹尤其照顧。為了按住她不到處亂跑,給她在家裡名正言順待下去的機會,他跟她訂了婚。
她抬頭一看,是上午在電話里說工作太忙、怎麼都趕不到的人,穿了一身常服,俊朗面龐上的笑容有些得意。
祝秋亭端起遲來的熱茶,吹了口氣,慢條斯理地問道:「誰告訴你人員會變動的?」
黎幺直接挑明了跟她說,他們就是盯上了祝秋亭,想把他先引到M國來。
孟了奚垂了眼眸,有些苦澀無奈地笑了:「是阿景對不起你。」
紀翹說了多少她自己都忘了,但最後還是繞不過那件事。
原先在孟家,他們就看不過眼孟景的這個未婚妻,各種冷嘲熱諷沒少過。
水開了,她回過神,倒了半杯開水又摻了點涼水,一大口灌下去燙得直跳,好一會兒都沒緩過來。
祝秋亭說:「是什麼?」
雖然跟孟景訂婚的時間不長,但在她心裏,這個男人始終佔一隅獨特位置。
蘇校正準備將皮夾放兜里,等會兒拿給祝秋亭,快要合起來的那一剎,動作忽然頓住了。
祝秋亭沒回答。
這個女人溫和又柔麗,當孟景的父母都對紀翹有些不滿的時候,只有她支持孟景的決定。
不過沒有也好,省事。
祝秋亭說:「出去。把門帶上。」
傅于天:「啊,法務這邊已經看過了,有幾個條款要改,主要是……」
在短短一分鐘里,電梯又往下滑了半層樓。
紀翹什麼都沒說,只是搖了搖頭。
如果孟景要她幫忙,上天入地她也會去。
她一直停留在那個通訊錄頁面,沒撥出去,服務生替醉了的紀翹打了電話。
而他依然從容溫和,靠近紀翹溫熱的耳廓時,低聲將話送進去:「酒喝多了傷肝。」
已經三月初,申城的溫度依然很低。
傅于天頑強地繼續:「聽說最近祝氏人員變動比較厲害,我想您不介意的話,到時候精簡人員的時候,想跟您要幾個人。當然,這邊肯定會有相應的回報。」
祝秋亭眼都沒睜,懶散道:「南邊新開的港口,為了那個來的。」
祝秋亭「嗯」了聲,接過手機也沒有看,直接扔到了一邊。
祝秋亭問。
從祝秋亭的角度望過去,紀翹真是狼狽得要死。
還記得當天旅館的門牌
枕在他胸膛,紀翹聽見他說,照片刪了。
「你——不是說很忙嗎?!」
「小翹,我有幾個店員住你家附近,他們認識你,說是最近看到你散步,附近有人跟著你。我找附近店家調了監控,在揚里路、東興路的拐角……」
算了,那又如何。她來也只是為了這個目的。
祝秋亭這才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很安靜,給了紀翹錯覺。
瞿然是最後一個出來的,他把警帽摘下,微微躬著背靠在牆角里。
蘇校心下一顫,還是勉力補充道:「他可能想著,如果這邊不想用紀翹了,扣著也沒意思,而且她是……」
紀翹看他一眼,沒說話。
他那漫不經心、彬彬有禮的外表下,包裹著兇猛而強韌的靈魂,彷彿不知絕望與恐懼為何物。
徐懷意拿這個一同長大、同母異父的哥哥一點辦法也沒有。早年他一意孤行要做警察,她媽怎麼阻攔都沒用,後來氣得登報要跟他斷絕關係。
過了兩個小時,他又看了眼手機,二十分鐘前收到的信息,只有短短几個字。
祝秋亭扣過她下巴,啄吻很輕:「離天亮還早,我們有的是時間。」
祝秋亭想了一會兒,說:「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這個家像有刺,每分每秒都向內延伸的尖刺,不斷扎著她、提醒她,沒了就是沒了。所以她回來得少,但每個月都找人來打掃,只在去年回來住過一陣子。
「想好了嗎?」
他忽然伸手,輕摁了摁。
她在晴江剛引蛇出洞,死裡逃生了一回,就聽說祝秋亭接受了一個商業邀請,來參加在M國辦的宴會。
她已經有經驗,生活就是問題疊著問題,怕什麼來什麼。
孟景的父母堅決不許她告訴紀翹。
瞿然能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直到思緒被人打斷。
「祝氏一把手祝秋亭,他父親是K市人,二十世紀的生意人,跟各方關係都很好,回歸以後重心轉移到了內地。但資料顯示,祝秋亭本人于K市長大,小時候曾出國留學了幾年,教育背景非常簡單。」
「因為想早點兒……」
他們都心知肚明的答案。
兩天半后,蘇校收到報告,一切正常,狀態正常,才關了靜音,放下心忙別的。
換他他也不會,睚眥必報是他們這類人的做事風格。
昏暗無章的背景里,唯一一抹亮色,是一隻素白修長的手,完全是放鬆狀態。
「景哥,有三件事:一、孟裕死了,你別去接他。我早跟你說過了,你不信。二、我去看過……你喜歡的人了。她現在很好,繼承了爸爸的店,你別掛心,但人家讓你有空多去夢裡走走。三、我過得還行。姑姑也還可以,叔叔阿姨……我不清楚,你自己去問。」
紀翹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兒去,在晴江找到一間不歇業的地下酒吧,待了通宵也沒喝醉,後來不知道喝了什麼斷片酒,終於哭了出來。
祝秋亭揉了揉眼窩,「嗯」了聲:「要誰?」
紀翹終於給了一點反應,她抬起滿是血絲的眼,緊緊盯著他,吐出兩個字。
他知道這個名字,她去警局做過筆錄。
這間屋子很小,客房離這裏不過幾步的距離。
祝秋亭沒搭理,徑直坐下了。
人還活著就行。
孟了奚感傷地輕撫著她的長發,好像要透過她的臉,看到另一個人:「別人對你好一分,你恨不得還一百分,還怕不夠。」
那應該是祝秋亭的女友或者女伴。親近?那怎麼會完全沒露過面?
真是不想幹了!
即使不專門跟蹤,對於祝家人來說,查個行蹤絕對不會有「不見了」這種答案出現的可能性,因為一個人只要活著就會留下痕迹,憑空消失,也沒有其他行程,除非人已經死了。
M國。
但職業素養讓蘇校很快回答:「沒有。」
中年男人面上的興奮迅速消失,他和妻子驚疑警惕地互望了眼,反應過來了。
「哎,等等,還有——」黎幺笑嘻嘻地添了句,「最近還真有個新人。」說完,給她發了張照片。
紀翹發獃很久,問他,祝秋亭在哪兒。
非要等背上背的少年一刀刺進她肩膀,紀翹才確定,有的山石確實不該鑿。
一般美人盤靚條順,叫人心心念念。頂級的能勾魂奪魄,深夜入夢。
黑暗中,紀翹隱約間看見他額際的青筋和起伏的結實胸膛。
還燃亮那份微溫的便當 剪影的你輪廓太好看
她跟那少年本來差點交待在那裡,最後是祝秋亭把他們帶出去的,在爆炸前幾秒。
紀翹還記得這是自己家,不是因為她有多清醒,是因為這個她從小住到大的家裡,餐桌旁的高柜上,紀鉞的照片正對著大門。
「這是什麼啊?」
頭髮散亂地披著,一綹一綹地貼在臉上,混合著汗和淚,細白的脖頸上青筋根根分明,快要暴出來。
紀翹睡了個很沉的回籠覺。她一向沒有這個習慣,以前也不喜歡,回籠覺把一天都打散。紀鉞以前跟她說,長大了以後要少睡一點,保持清醒。
紀翹調出手機的歌單,按了播放鍵,曲調小範圍地飄蕩開來:
祝秋亭身子前傾,指腹在桌上敲一敲,清脆地打斷他:「法務改完了嗎?」
現在黎幺似乎看出點端倪,並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祝秋亭給她撐著傘,望著墓碑上的照片,蹲下時放了一枝白玫瑰,清勁嗓音撞進她耳膜,懶懶道:「還是靠自己吧。」
「這時候進電梯,」祝秋亭把手槍的保險栓拉開,順勢瞥了她一眼,「你怎麼不從窗口跳下去更快?」
她咬著煙晃到沒開燈的客廳,無意間抬眼,看到陽台上的人影,愣https://m.hetubook.com.com了愣,走過去把門拉開。
連他找的未婚妻,都漂亮得不像話,看上去那麼囂張一個人,在孟景身邊時乖得要命。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祝秋亭眼疾手快地把人抓了回來。
在他剛出警校實習的時候,有位前輩曾經教他,沒有找到證據之前,猜測永遠只是猜測,猜測的最佳去處就是自己心裏。
在孟了奚想開口前,紀翹握緊她的手,輕聲道:「您別跟我爭了。他什麼毛病都沒有,喜歡誰,喜歡怎麼樣的人……都不是他能控制的。我從來都沒後悔過,您要說這話,高攀也是我高攀,我這條命是景哥搭救的,我要怎麼還呢?」
瞿然當時在操場拉練完十公里,聞言甩了汗珠,開玩笑:「找我不行嗎?」
——祝總不見了。
她覺得極深的悲哀跟著翻湧而上,兜兜轉轉,還是被扼住了咽喉。
她心裏其實早有感覺,不知道救他會不會後悔,但不救一定會後悔。
「那個,您好……」
孟了奚頓了頓道:「好,一定啊。」
紀鉞的血曾經流在這座城的青磚縫隙里,這讓紀翹每次回來,都覺得安心。那種安心就像……即使下一秒死在這裏,她也沒有任何遺憾。
看她止不住地咳,祝秋亭好一會兒沒說話。
蘇校硬著頭皮道:「最近……很閑的那個。」
門童已經在車門處等待。
她也有點慶幸,當時沒有收到這些。現在她都扛不過去,更別說十年前。
害怕悲劇重演 我的命中命中
從頭到尾那人的動作快得她幾乎看不清,等人落地了,紀翹才看到一雙熟悉的黑眸。
紀翹沒說話,不知道多久后,她被抱到沙發上,此時天光已經要大亮。
反過來看看孟景,公務員、小警察,孟景的父母——他大哥明明有退休金,也不肯幫他們了,後來孟景出事,他們的一口鬱氣才出了一點。
……
她難得睡這麼久,醒來的時候,窗外的天空布滿陰雲。紀翹靠在沙發上看了會兒,去廚房燒了壺熱水,倚著料理台發獃。
車已經停在四季酒店門口,司機聽見他們的對話,大氣也不敢出。
現在祝秋亭不讓她再做祝緗的老師,也沒有提出任何要求,釋放的信號已經很清楚。
紀翹懷疑自己要被碾成粉末,她看不見,但是感覺足夠清晰,脊柱彷彿被一路電到神經末梢。
有雨落下了。但越擦越多,因為雨勢越來越大。
祝秋亭身形一頓,而後轉過來,盯著傅于天幾秒,忽然彎著眼睛輕笑。
傅于天臉色微微一僵。
他剛要說話,祝秋亭先開了口。

照片最角落裡明顯還有另一個人,只佔了照片很小一部分。他的指關節輕觸著女人的小指,一不小心入了鏡。
好久沒見了,第一句就是這個。
可祝秋亭不太一樣。他願意冒險,不怕死,想贏,可他不渴望什麼。
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好整以暇地抬眸,似乎很期待蘇校的答案。
祝秋亭接過前一秒,淡淡地問了句。
蘇校沒再說下去。
比如讓她能下定決心,跟孟了奚透露出更多的自己。
孟了奚沒見過她那麼傷心。
「景哥,我有時候想,是自己太天真了。那時候遇到危險,被你救下,你幫了我那麼多。
據說他的女兒出了名的漂亮,瞿然這個剛來沒幾天的實習生都有所耳聞。但命運並沒有給瞿然這個機會,瞿然也沒見到他引以為傲的女兒有多好看。最後的一切,只停留在葬禮那面目全非的遺體上。記憶轟然而至,那感覺並不是很好。
傅于天一愣,他確定自己的情報沒錯。反應過來后,他又道:「是……聽說的。」
「你不是喜歡聽她的歌嗎?我給你放。」
徐懷意有些驚訝,她只進去了五分鐘,也就拉了拉窗帘,紀翹就給了她這樣正式的謝意。她為自己之前的一些猜測而後悔,正看到最後一行時,卡片突然被人抽走了。
她接到緊急電話,讓她回一趟晴江市。監獄里的人打來的,說孟裕突發心臟病死了。紀翹乍一聽這名字,一時間有些恍惚,有點兒沒反應過來。
「紀翹?」
傅于天忽然有點後悔,在祝秋亭面前貿然提出這事,只會讓人提高警惕心,要是壓根兒不提,趁祝氏忙到頭疼的這段時間,找個時間直接截和,把人挖過來估計會更快。等祝秋亭想起來的時候,大不了花錢賠人情。
傅于天已經做好等上一小時的準備,可祝秋亭竟然沒遲到。
就算你壯闊胸膛 不敵天氣
下一秒,紀翹差點驚叫出聲。
蘇校本來擔心,祝秋亭的狀態會被影響,那遇到危險就會非常麻煩,畢竟不是他們的主場。這也是祝秋亭第一次接受對方邀請。祝家截了那邊多少生意,現在一個敢請,一個敢接受,真是人間奇景。蘇校不想,可也沒辦法。祝秋亭對對方非常感興趣,這麼多年都沒變過,現在被對方盯上了,他也不避嫌。
紀翹想說什麼,想想也不知道怎麼說了,把藍牙音箱掏出來一放。
他穿著沒換,只是襯衣下擺隨意地扎在西褲里,沒系皮帶,褲腿垂在腳背。人快要嵌在夜色里,她一眼掃過去,分界線都模糊了,白日里的人像是一道幻影。
她面無表情地垂眸:「你們怎麼有臉出現,我就怎麼有臉出現。」
最後,她是被人扔到車上,帶回了家。
他下車繞到後座,從椅縫裡摸出一個皮夾。
蘇校遲疑了一秒:「還有一個事,周總可能想跟您要個人。」
「借個火。」
愚昧人,總把瞬間當永恆。
她把座椅放下去一些,經濟艙最大限度也就放這麼多了。
他走到她面前,單腿蹲下,右手抬高她下巴,這樣紀翹整張臉都在他目光範圍里。
「您知道,祝秋亭他……除了資料里說的幾個重要下屬外,還有一位比較親近的手下,叫紀翹嗎?」
紀翹又回了晴江,在監獄門口跟孟裕的父母,也就是孟景的叔叔嬸嬸,撞了個正著。
這是紀翹今天跟他說的頭一句話,她嗓音啞得不像話,神情陷入茫然。
她說紀翹是個好孩子,讓孟景好好珍惜。
「過來點,太遠了。」他語氣柔和。
「祝秋亭,求你了。我就求你這一次,你走吧,行嗎?讓我安靜安靜。」
當年警局裡的人說沒遺體,後來過了兩年才辦葬禮,她又遠走了。確實,那甚至稱不上遺體了,無法辨認,慘烈模糊。
祝秋亭難搞這件事,傅于天是體會過的。
成思國讓出位子。
能抓在手裡的,要抓緊。這是紀翹花了好些代價學會的。
想好了嗎?
紀翹在祝家三年,一直扒著祝秋亭不放,這事盡人皆知。祝秋亭不回應,很多人也清楚,他不喜歡紀翹。可私底下,誰知道呢。
現在看來,真是打草驚蛇了。
紀翹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下躺在地上直抽搐的男人,掃到噤聲的女人,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深湖:「閉嘴。聽見了嗎?」
她還是去了。
一個人過得如何,是不用問的,他的眉梢眼角,唇邊心上,自有答案浮現。
還留住笑著離開的神態 當天整個城市那樣輕快
紀翹正對著青山綠水翻書,聞言乾脆地打斷:「口紅顏色很好看嗎?什麼時候有視頻了再說,記得發我。沒別的事別找我。」
也說不清是什麼在驅使她,紀翹病沒好透,就訂了來這邊的機票。
再三逼問下,蘇校說他一個人去了K市,除了一個處理文件的助理,沒帶任何人。
紀翹會影響祝秋亭,這個預感比任何存在都令蘇校覺得可怕。
有求於人真是不一樣。傅于天心裏冷笑,面上擺得很熱。祝秋亭落座的時候,傅于天半直起身來,伸出手要禮貌地跟他握一握。
說完也不等他回答,祝秋亭徑直離開了。
瞿然拿過黑色馬克筆,快速地寫下幾個字,環顧了一圈會議室。
蘇校提了一口氣,冷汗冒了出來:「是……我已經派人去查了。」
紀翹這個人很軸,她認準什麼,便會一往無前。
挖人不是什麼大事,周肆那邊的人也曾跳槽到祝氏來。
「哎呀!殺人了,殺人了!快叫警察!」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