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片茫茫

不是因為他們像。
他話音沒落,敏銳地察覺到背後的危險,臉色驟變,就地翻滾進掩體,還沒來得及拿槍,就聽到什麼東西打碎了,發出極清脆的響聲。
「沒。」紀翹關上車門,把假髮扯了下來,「去埃利亞,我訂了兩間房,用你ID訂的。」
他讓黎幺帶她,是為了讓她有自保的能力,他對她的期待,從來就只有三個字,活下去。
祝秋亭沒提其他要求,只有一點,要提高分成比例。
「我們約的是18到20號。在那之前,你隨時可以叫我。試試看,我行不行。」
就像在貼近話筒的地方,放了錄好的音樂,為了遮住其他的動靜。
而所有的所有,都寄托在一個前提上。
很快,紀翹回復。
她埋頭道:「待在這兒多玩玩,等一切結束。」
警校拔尖的苗子,父親雖然去世得早,但留給了他精神遺產——江湖一條正道走到底。那勁頭有點類似於,老子是干這個的,兒子也得干這個。他父親是在升大校那一年去世的,他也是那一年被找上的。
「我能是人嗎?」
紀翹說:「想趁有時間好好玩一趟。他最近不是挺忙嗎?應該沒空管我。」
紀翹只要坐上這悍馬,別的事沒有,除了睡覺就是睡覺。
「外人也不知道你在幹什麼,要是影響……」
但黎幺沒問那麼多,反正現在他時間最多,紀翹也是被扔過來躲風頭的,比他還閑。
黎幺不動聲色地掃了一圈,心底一凜。
埃利亞是市中心新開的一家酒店。但她今晚本來要住凱撒酒店的,跟著她的那些保護人員早就訂好了凱撒。
紀翹側過頭,鴨舌帽自然滑了下來,她抬起眼皮盯著他。他自認長得已經算壓迫性十足,五官生得銳利,鼻樑眉骨都高,對視威懾還沒輸過,但現下,他竟然生出避開的心思。
黎幺揉了揉眉心,下頜綳得死緊。這就是他寧願蹲海外線,時刻盯緊J.r動向面對危險,也不願意回國幫祝秋亭的原因。紀翹就是個定時炸彈,變數極大。
很快,耳機里響起一道不耐煩的男聲提醒她。
他忽然打斷她。
他本來想著,全部結束后,也許還能回到秋昱赭的兒子這個身份。如果他能成功,就能保護好她,但她也不知道那個渣滓長什麼樣。他到時候再回來,認認真真地認識她。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塊硬骨頭比正主也不差,難啃得很。他張揚肆意地過慣了,隨便過過,都是光芒萬丈的人生。
「不是外人。」
他的人生,從那晚起,往前看,是已經離得好遠的茫茫一片,往後看,是離得更遠的一片茫茫。
「你知道,我為什麼答應你。你不能把我騙到這裏走這條路,又把橋撤了。
一點也不值得意外。
這周傑森把他身上的通信設備都斷了,讓他為自己最近在忙的計劃出力,來檢驗他是不是真心想回頭。
紀翹不用等他回答,答案全寫在理查德臉上,即使只是細微的、一閃而過的不耐煩。
黎幺很想直接上手,但是這場子太擁擠,紀翹又靈活,他連她領子都抓不到。
黎幺無言以對,紀翹坐到床上,嘴角一勾,視線在黎幺身上掃了一圈:「而且,這不是有你嗎?黎哥,幺哥,你想當我爸也可以——你手底下的人,幫我湊齊一個戰鬥小組不難吧?」
紀翹道:「你下屬不是問,為什麼要去他的莊園給自己找事嗎?」
在祝綾背後的祝家沒落之前,他帶著可以帶走的所有資源,去了國外,中間只回了國內一次,待了不到一周,剩下的所有時間,都是用不同的身份,在各國間肆意遊走。
C國跟其他地方不一樣,局勢混亂,經常出現各據一方的情況。本來理查德敢冒這個險,是因為紀翹錢出得多。但這不代表他同意她一切無理的要求。
理查德應聲抬頭,看見十數米外的二樓,靠近拐角的地方,他改造過的辦公室,門口柜子上的啤酒瓶已經粉身碎骨。
她現在的裝扮,特像他以前養過的那隻鸚鵡。
她第一天跟著黎幺進這間改造過的廢棄倉庫時,理查德手下幾個人眼睛都快黏到她身上。
和圖書算只需要三年,他當時也真誠地回絕了。所以誰也不知道,他的工作到底是怎麼做通的。
「可以嗎?」
當時國際刑警那邊已經互相通過氣,都知道到時候會有個人來配合他們的計劃。對於把他招進來的人來說,為了尊嚴也好承諾也好,這件事只能成功。
還沒走到門口,他手機收到一條紀翹發的消息。
他有些僵硬地轉身。罪魁禍首已經放下手中的東西,對著他輕鬆地聳了聳肩。
紀翹倚著牆的身子站直,直視著黎幺的雙眸,語調溫和:「我有些事要做,得找點稱手的用。」
「你們一遍遍地說,讓我不要學,不要模仿,我就是他——我算什麼?」
黎幺側身讓出視野範圍,食指示意了下:「解釋一下。」
穿過客廳,黎幺推開卧室的門,他沒打算細看裏面。
紀翹的聲音比平時更啞也更低,帶著點勞累過度的慵懶勁兒。
這種懷疑讓祝秋亭得以呼吸,像在水裡窒息前握住了一線生機。
請了兩天假,他在酒吧里偶遇了一個人,看清她的一瞬,他錯覺聽到了血液凍結的聲音。
他身上沒有任何武器。監視器後面,等察覺不對的上峰衝進去時,教官險些丟了命。
「什麼?」
「你總得讓我是個人,不是牲畜,我才能回去見她。要麼就放我走吧,當我棄權。」
那種環境下,按理說,什麼都看不清。但他都看清了,她的痛苦不是因為當下,沉迷不是因為酒精。
夏季烈陽照拂在女人面龐上,側臉像畫,眼角上翹,微笑時,熱風也在她身上停駐。
理查德沒見過這樣奇怪的女人。從雇傭兵隊伍退下來后,他接過很多活,賺了不少錢,膽子大,手裡又有兩把刷子,這次的金主開價闊綽他不意外,他值這個價。
「嗯。」
祝秋亭被揪著衣領,垂下睫羽,整個人安靜得像一道影子。
「下次注意點。你想去的地方,沒有那麼輕鬆。」
紀翹笑了笑,話語一頓,呼吸隨之一停。她右手墊在左臂上,眯起一隻眼睛,動作極其穩定。
「誰?」
但從那一秒開始,就斷絕了任何可能。他竟然還極力想抗拒,覺得自己還能活在陽光下,能堂堂正正地見她。
傑森是個天生的犯罪者,縝密,圓滑,冷血,舉重若輕。某種意義上來說,傑森認為自己是無懈可擊的。而這個人,很長一段時間里需要他。
因為帽檐底下的唇抿了抿。
裏面沒聲,於是報信的下屬又敲了兩下,還沒開口,安全門被人一把拉開了。
紀翹回答得眼都不眨,從善如流道:「你要有喜歡的,可以挑一個,我常用的你別動啊。」
結果自己掉了進去,還不小心把她拽了進來。
紀翹卻坐得很穩,鴨舌帽蓋著頭,頭倚在窗上,偶爾隨著顛簸幅度晃兩下。
命運,就是這麼個好笑的存在。每當你以為這就是最壞的時刻時,它不介意用現實抽醒你,說恭喜你,猜錯啦。
黎幺一進去,發現整個房間的自動窗帘全是合上的,地上零星散著幾個棕色行李袋,裏面東西已經空了。
需要模仿他,成為他,靠近他。
她越來越像祝秋亭了。
「你在哪裡?」
他本來盤算著,結束后好好跟她算賬,占她那個位置的人,最忌諱的就是分神,她未免太大搖大擺了一點。結果她兩邊不耽誤,完成質量無可指摘。
只是單純地想要淹沒在痛里,恨不得在下一秒鐘死去的沉迷。
所以祝秋亭壓根兒不想,也不會讓她靠近。即使分析的人一條條列給他看,紀翹入了局,會是多麼得力的幫手,她的能力中有天賦的部分,更有紀鉞和他在其中培養的作用。當年她獨自一人,潛入了靠近J.r當年設立的301分點,給剛加入J.r的吳扉留下了多年的噩夢。
他略顯狹長的桃花眼微眯,冷厲之意,瞬間讓她回到了第一天被帶訓的日子。
理查德轉身往倉庫里走。
車經過一段沒修好的路,顛簸得很。
黎幺聽他撂了這麼一句,呼吸都下意識慢了半拍。在他腦子飛速轉動想對策的時候,又聽見對面的男聲,沒什麼情和*圖*書緒起伏地響起:
也多虧傑森的人都忠心至極,無條件地信任著他。這讓計劃可行性又高了一點。只要那個模仿他的人,夠像就行。
紀翹的動作始終不緊不慢:「然後把他撿回去——如果有機會的話。」
紀翹說:「酒店你去不去?錢我都付了。」
「我——」
他那邊的背景音很嘈雜,一聽就是在酒吧附近。
「前幾天蹦迪蹦得太晚了,找帥哥過夜也無聊,今天黎幺找到個遊戲廳,就音效太吵了。你對他瞎發什麼火?」
黎幺彙報到一半,紀翹這周的行程還沒報完,就被打斷了。
他都忘了,如果做著一樣的事,抱著一樣的心態,造成了一樣糟糕的後果,那不就是同一種人嗎?
紀翹聲音低了一點。
從前的抗審訊訓練他都悶聲不吭,打到骨折也只是護著頭,反正他確定自己不會丟了命,也從不開口說什麼,痛叫都沒有。
紀翹倏地勾唇,笑得有幾分不懷好意,好像他就在眼前一樣。
這場風波后三天,傳來紀鉞死亡的消息,在他想要徹底離開前。
祝秋亭問得還算禮貌。
重新接聽電話,那頭卻已經換了人,換了他想聽到的人。
理查德沒回頭,額頭青筋凸起:「我叫卓耀京。」
「這36層呢,我要跑也不能走窗戶。」紀翹開門時道,「而且我能跑哪兒啊,到哪兒也沒有他,有什麼區別。」
無論如何,他現在是代替著祝秋亭的位置。
可笑就可笑在,他本來想盡全力讓她遠離地獄的。
走出兩步,她還是回了頭,一昂下巴,嘴角挑著點笑意。
「黎哥,你們怎麼接的任務我不管。你也知道,這都三年多了,他把我當傻子耍呢。」紀翹把彈夾裝進去,語氣不輕不重,神色冷淡,「什麼都不告訴我,我可以理解。但是,我只有一點要求。」
客戶自己要求頂個空位的,也就她一位。而她需要他們潛入的地方,是麥林市山裡的莊園。
一切都成了泡沫幻影,只融入了彼此的無數第一次。第一次,在接觸彼此時,就想著親吻終點,好像那一晚是世界末日。
「他多坐幾分鐘,人會坐沒嗎?」
祝秋亭乾脆利落地打斷黎幺。
望著這酒瓶,卓耀京跟她一起出任務時的記憶瞬間回來了。
偶爾,祝秋亭會想,其實換一個人也可以。為什麼非得是他?
祝秋亭用什麼籌碼給她換的頂級安保待遇,她是不清楚,理所當然地甩掉了。
但黎幺堅持要先去她那兒看看,說要幫她檢查,這裏畢竟不太安全,如果J.r的人出沒在附近,並不奇怪。紀翹也沒有拒絕。
卓耀京:「C6C6,能消停會兒嗎?」
或者說,不只是因為他們像。
「祝總,」安全通道外,有人敲了敲厚重的門,禮貌地提醒道,「您要上去嗎?人已經來了,在餐廳等您。」
紀翹聳了聳肩:「又不是要搗老巢,就是去找點東西……瞿輝耀那兒證據不夠啊。」
但祝秋亭這邊一絲商討的餘地也沒有,他說「不行,讓她入局,我會退出」。
傑森直接去晴江堵了紀翹,給她留下肩傷,又放回他身邊,不過是想試探,她到底是不是他的弱點。
他費力氣牽好線,想把人丟到最安全的範圍。
在沒甩掉隨行人員之前,躲開了他們。
黎幺十分確信,如果此刻來找人的是祝秋亭,紀翹已經端坐在酒店裡,喝了三碗醒酒湯了。
——車停在哪裡?
砰——
人出事了是其次,免責協議對這種情況不適用,到時候找麻煩找到他頭上,他跟誰說理去?
——停到維薩大道西邊。我等會兒找你。
還有一些零碎的夜晚。這些年來,唯一能睡在他身邊的那個人,也能帶他感覺到時間的流動。
「就那麼一說。要下雷記得劈準點,別看錯了。兩個人是有點像,沒有真的要他死的意思。」
他是腦子進水了告訴她中文名。
紀翹明顯不熟悉他們的頻道,私底下跟別人的通話,讓他聽全了。
復盤傑森的做事邏輯和手段,那個訓練持續了快兩年,差一點失敗。
黎幺輕笑了聲,發動了引擎:「紀翹,你還真沒https://m•hetubook•com•com良心。」
但看著她沉靜的睡顏,不可推卸的答案就顯現在眼前。
為了確定紀翹至少有自保的能力,卓耀京選了個相對輕鬆低調的任務讓她試水,但紀翹的解決風格非常不低調。
「但你要是想找我……」
而紀翹,他最珍惜她的部分就是熱烈的生命力。前期他們相處時,她那看似溫順乖巧,帶著三分討好的目光下,藏著冷淡銳利的審視。她的視線時不時遊走在他身上,試圖剝開他的外殼一樣。沒人敢懷疑他,但她會,她懷疑他到底是誰。
「東西我自備,」紀翹抬眼掃了下二樓,那是他武器庫的位置,神情漫不經心到有點欠打,「應該不會比你的差。位置……看你需要,通信我不懂,其他勉強可以頂上。」
那邊沒發出聲音,但紀翹知道他在聽著,就自顧自地往下說。
但頭一次,委託方的要求這麼冒險,跟著一起去的……還是個美女。
他姓秋,父親叫秋昱赭,難讀,但不難聽。他父親貪方便,給兒子起了單字一個亭,秀氣得過分。
得真的像他。
當然,黎幺覺得,就算知道,她可能也會這麼做。
三年多她也只是在外圈做點力所能及的事:給祝緗教教課,在他視線所及範圍內活動。
C6是紀翹的代號。她自己選的,說是自己的幸運數字。
祝秋亭晚到了二十分鐘。當他坐到傑森對面時,有那麼一瞬,強烈的不真實感撲過來,淹沒他。
這一個月,他的期待已經被打破過。
他沒估算錯,紀翹過來找他,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的事了。當然,她沒蠢到真走過去。紀翹飆著銀黑色的摩託過來,一個瀟洒的甩尾,停在黎幺車前。
「報你的位置,或者滾回來,選一個。」
「我知道。」
「幹嗎?」
「我最近過得挺爽的,這幾年還沒這麼爽過。可能是因為離你遠了。」
「哎,妖精,二樓門口掛黑牌的是你房間?旁邊柜子上那瓶啤酒,你還要嗎?」
男人身上都是舊傷,這次教官沒有傷到他分毫。
他暗罵了聲瘋子。
他是從這條路上走過來的,比誰都清楚這是怎樣一道能衝垮人的洪流。跟傑森那樣的人交手,學習成為傑森,裝作為傑森所用,幾乎要耗盡他的能量。接近惡本身的人,自己也容易被斬殺得片甲不留。
長著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有大好前程。
他把上峰的指關節一根根掰開,輕聲道。
只有坐在飛機上,航線有穿過山脈的時刻,那時候他從上往下望,雪峰山川極高地聳立,山尖之上雲層以下,風卷過山脈,白茫茫一片,只是看著那些風景,也像被捲入了自然與時間的洪流中,能讓人短暫地忘掉許多痛苦。
他最麻煩的地方,是情商太高,該籠絡的人一個也不會落。願意幫他頂罪的人太多,他用過以後隨意丟棄的人更多。
她一上車就聽見黎幺問。
她頓了頓。
紀翹話還沒來得及說完,電話就被掛斷了。
黎幺停住了腳步。
位於遠離市中心的南邊,被山谷環繞,風景優美,安葬聖地。
理查德覺得好笑又離譜,他本來就是移民二代,她跟黎幺的對話他聽得明明白白,乾脆切了中文跟她攤牌,核心就三個字,不可能。
黎幺邊走邊順手回。
現在電話一響全泡湯。
她扭頭就走,轉身在門口的拐角叫了黎幺。
理查德手下哪種能人都不缺,全看客戶的需要。
卓耀京的話頭戛然而止。
「沒什麼,叫一下你。」
黎幺那邊,嘈雜的背景音中有明顯的被掩蓋的槍聲,而且聽掃射的子彈聲,火力不輕。
「你就當我們是一個人吧。」
但來的是他,他只能得到敷衍的一句「好的,知道了,馬上」。
剛才他們一起上來的,中間沒有任何時間差。也就是說,紀翹在去看脫衣舞男之前,已經來這裏放過行李了。
紀翹在埃利亞訂了兩間套房,她的在黎幺樓下。
她甩尾和反偵察能力越發強了。
祝家真正為祝秋亭所用的人,全都知道這一點。
祝秋亭——他現在早已經習慣了這個名字。曾經他是連煙都不抽的人,被和圖書人叫去談的時候,覺得這個故事跟天方夜譚一樣。
對方好像想要一|夜|情,又想要反悔。他沒有給她那個機會。
傑森,祝家的小兒子,中文名祝秋亭。他從小性子乖張任性,智商奇高,祝綾把人寵得無法無天。即使祝綾心愛的寵物邊牧出了意外,大發雷霆的男人發現罪魁禍首是自己小兒子后,懲罰也不過是關三小時禁閉。不到十六歲,他的反社會人格特點也越發明顯。他開始嘗試做藥物實驗,優渥的家境給他提供了揮霍的本錢。
那是麥林市那位大人物的老宅。
祝秋亭跟黎幺再聯繫上,已經是一周以後了。
還差三個小時,祝秋亭接到黎幺電話,只「嗯」了一聲,剩下的時間都在聽他說。
黎幺是為了她的安全,還是怕她跑了,他們彼此都清楚。
有人想起他了,走過去把人拽起來,免不了驚怒和埋怨:「到底怎麼回事?!」
算一算,這個時間他應該已經跟傑森談好了,重回J.r。黎幺並不願意看到這一幕,但不得不承認這一環雖冒險,卻很有必要。
祝秋亭握著電話,笑了笑,語氣溫和:「能滾了嗎?」
黎幺眉尖一挑,沒發動車。
紀翹無辜地眨了眨眼:「我瞎了。」
突然,有人在他身後開口。
——來幫我分擔一些吧,你做得更好。
卓耀京挺滿意,因為超出他意料,她竟然答應得乾脆。
黎幺站在她身後,那一點欣慰還沒浮上心頭,下一秒就見紀翹轉過頭,語重心長道:「剛剛那句聽清了吧?一定要轉達到。」
紀翹好像沒聽到,輕巧地跳下車。
有很多個瞬間,他會錯覺自己真的是傑森分出來的一部分。當然,這個計劃剛提出來時,它的龐大,遭到了不少人反對,這是瘋子才能想出來的主意。
她解開手腕和脖頸上叮叮噹噹的裝飾,反問道:「除了過年那幾天,我都沒放過假。你呢?」
他臉色平靜得要命,眼裡卻一片血色。
把常住地換到麥林市,是他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之一。C國於他這樣的人來說是自由的天堂,何況他有那個能力,辟出一條自己的路。
這點讓黎幺有些煩躁,那顆明顯平靜下來的心,是因為認定了一件事,就必定會咬牙堅持到底,不會被動搖半分的平靜。
當初他被說服參与這個計劃時,副隊把整件事切割為三個階段:隱忍蟄伏在傑森身邊是首要任務,然後就是取得信任,最後要切割出來,引蛇出洞,在這個過程中要不停地搜集證據。而利用祝氏的殼子做事,是最方便的。
理查德搬來C國的第一年,就知道那裡。
黎幺瞬間明白了她的意圖,不可置信地問道:「你……你是不是瘋了?就憑你一個人?」
環境太嘈雜,黎幺什麼都聽不清,但看懂了她的手勢和唇語。
「不用你負責。」
痛苦是此刻的高潮,摩肩接踵的人潮作龐雜背景,把死亡的絢麗抹去,只剩下荒誕的餘音。
紀翹蹲下,把他踢走的零件都撿回來,低低「嗯」了一聲。
「打電話太危險了。」卓耀京坐在她旁邊,似是無意道,分貝控制得很好,基本只有他們倆能聽見。
她應了聲。
——停車場。這麼早捨得出來?
「因為我要去幫人取點東西,只有那裡有。那人跟我說說話,能讓我集中精神,他不是外人。」
當然,跟他一起出任務的其他人雖然也能聽見,可惜語言不通,能聽懂的就卓耀京一個。
所有人都忙著看顧教官,查看狀況、大吼著呼叫醫療,另一邊他一個人靠坐在牆邊。
紀翹輕笑了笑:「他在國內,傑森在國內,吳扉也在——那SA洲三角地區那塊,誰在負責啊?」
這些甚至還算是相對輕鬆的事。
「也不是不可以。我這邊提供情景扮演服務,劇本客人您挑,按分鐘計——」
那個姿態,像為享受光才來世上走一遭,自豪又驕傲。
這座城的江邊夜景是一絕,這裡是絕佳觀景地點。
「要什麼要,想喝就取——」
「去死吧!」
但門推到一半,他手頓住了。面前的場景讓黎幺幾乎有昏厥的衝動,這裝備,數量怎麼會如此齊全——
紀翹輕聲和圖書嘟囔道。
這意味著,紀翹說的話,他得當話。而有關她的原則是,有求必應。
「在外面等我!」
「紀翹,你這次來是一個人,」黎幺把椅背往下調了調,「沒人給你兜底了,你把他們甩掉,還要換酒店,想幹什麼?」
因為他也一樣。
看到她躲在車底下那晚,祝秋亭的心情很微妙,微妙的平靜,沒什麼大|波瀾,又覺得有點隱約的可笑。
紀翹好像在睡覺,但他知道她沒有。
祝秋亭這段時間在國內,何止是忙。
那次卻險些出事。
他以為自己早就離開第二個階段了,最漫長……也是最痛苦的階段。
「C6C6,能消停會兒嗎?請保持頻道清潔,謝絕打情罵俏,謝謝啊。」
這邊好點的酒店,基本集中在維薩大道上,從現在的地點開過去十五分鐘左右,走過去至少要一小時。
「你到底想……」
理查德在哪兒都能保持英俊銳利冷靜的形象,但客戶太過難纏,他的形象也是會垮一會兒的。
也是只有他們聽得見的聲音。
黎幺咬牙切齒:「你不看路啊?這不就是?要不你來開?」
「我——」黎幺往窗邊走,踢開了地上的零件,「我不知道他說了多少,跟你怎麼說的。但他希望你怎麼做,你應該清楚。」
直到旁人分不清真假,許多事就可以打一個時間差,攪亂人們的判斷。
黎幺戰術性閉眼,土氣有時候也是能傷害人的。
其實他曾幻想過無數次,他們會如何相逢,如何相愛,如何融入彼此的人生。他能開口說,紀翹,我知道你。
行動小組最小編製是五人,可以適當增減,狙擊手也不是所有時候都需要。
過了幾秒,她迅速抬頭看了眼中美洲大陸刺眼毒辣的太陽。
紀翹摘下頭盔,一頭藍綠混染的及肩長發被風吹起,跟她身上這身蹦迪裝湊到一起,很搭。
當那些人找上門來,請求他加入他們,打亂對方的步伐時,他並不知道,那是一個新身份的開始,也是一段舊時光的結束。
傑森非常樂意,約他晚上在常駐酒店的頂樓談事。
卓耀京沒說話,一直到快下車時,才打破沉默開了口。
「是嗎?今天真是開眼界了,那麼密集的槍聲,你們沒人跑嗎?」
回去的路上,卓耀京讓別人開車,自己坐到了後面。
黎幺忍住吐血的衝動。
「不……不會。」
黎幺抽了抽嘴角:「我說的是這個嗎?」
她罵了一句,恨恨地把藍牙耳機扯下來,咬牙切齒地嚼著口香糖。
離開前,紀翹從隨身褲兜里摸出盒薄荷糖,拇指撬開蓋子,倒出一顆來含在嘴裏,轉身看著理查德道。
黎幺覺得嗓子眼有些發乾。
紀翹把組裝完的東西扔到床上,一字一頓:「就算死,他也得死在我眼前。」
「祝秋亭。」
祝秋亭是很難感知到時間流動的人。大部分時候,那種感覺就像,事情有很多,他也應該做,最後也做了,但它們並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記。只有這樣,那些悲傷、哀慟、憤懣、恨意,才會像穿堂風一樣,過了就過了。
最方便的一件事,是他本來的名字,好死不死湊了巧。
「紀翹。」
傑森幽然的聲音,像是從地獄深處伸出的一隻手。而傑森語氣里的虛虛實實,他不探也知,讓人噁心。
「要不要?」
一切都要與目標人物保持統一。那意思就像是……他之前的人生,統統不算數。訓練要從當狗一樣開始。絕對拚命,絕對服從,絕對麻木。絕食訓練四天是極限,他硬是在暗無天日的訓練室里找到老鼠,從窗沿上扣住它,當了一天的口糧,延長了時間。
錢和利益都拴不住她,只有人可以。
她把門推開,抱胸抬下巴示意:「愣著幹嗎?」
紀翹把電話拉近了一些,槍聲的效果聽得更清楚,點射和遊戲提示音效也更大了。
剩下所有的事,沒有一件是簡單的。
黎幺深吸了口氣:「抽空去做了個造型?」
他們的名字冥冥之中都是巧合,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命運壓著他走了這條路。
黎幺答了個名字,尾音還沒落,就聽見祝秋亭輕笑一聲,冷淡得沒什麼溫度。
祝秋亭說:「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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