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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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哭喊著蘇經年的名字,孫晴突然出現,冷冷地說:「丁藍尹,你害死了蘇經年,我恨你!」
後來爸爸就整夜整夜地開始咳嗽,半夜的時候都能聽見他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我小心翼翼地端著水遞到他面前,看見他面色蒼白,唇色都是慘白的。我問他怎麼了,他有氣無力地搖頭說沒什麼。
丁楚山是我的救命稻草,丁家是我唯一的容身之處。
他出去找靈感的時候,我都會跟著。因為他畢竟是我弟弟,雖然他從來沒有把我當成姐姐。
我拿起那條裙子,然後將它換上。
他想通過畫畫的方式,留下那些讓人心動的瞬間。
可是當我想起慕蓮茹那般冰冷的眼神時,我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本來她就討厭我,再加上丁宣喜歡我,要是回丁家,她肯定會拿把刀砍了我。
我愣愣地待在原地,不知道做錯了什麼。
夏天的時候,他趴在桌上一趴就是幾個小時,畫一幅畫下來通常連腰都直不起來。冬天的時候,拿著畫筆的手長了凍瘡,每到畫畫的時候,凍瘡潰爛,看上去十分嚇人。若不是保養得當,那雙手肯定不會像畫家的手。
我在做一場長長的夢,夢見很多小時候的事情。
深夜,我邁著艱難的步子將房間的燈打開,看著寂靜的屋子沉默良久,才一步一步走到卧室。
那樣的絕望,那樣的痛,我不想再去經歷第二次。
我穿著紅紅的長裙,在房屋裡到處亂翻,不知道在找什麼,也不知道會找到什麼。那些雜物里有慕蓮茹丟棄的鞋子,有丁宣不用的畫具,還有那幅《暗戀》的廢稿。
爸爸拉著我的手放在丁楚山的手裡,說了這輩子的最後三個字:「交給你。」
卧室里也是被翻得亂七八糟,地上散落著書、雜物,衣服也被扔得到處都是,其中有一件衣服尤為顯眼。
我緊緊攥著那張畫紙,心也跟著空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
家裡的親人在一場地震中喪生,只剩下我爸爸,所以,葬禮上只有我和丁楚山。我怯弱地去牽他的手,可是他無情地甩開了我的手。
蘇經年是我害死的嗎……
安葬爸爸后,看著他入土為安,我才明白,原來我已經沒有爸爸,也沒有媽媽,更沒有家。
不知道哪家屋裡傳出一首悲傷的老歌。
我將身子縮成一團,抽噎著跟著丁楚山,生怕他丟了我。
我媽姓尹,最愛藍色。
最後,我的眼前是無邊的黑暗……
我一直掙扎猶豫著要不要回丁家,連夢境都是一邊是丁宣脆弱的哭泣,另一邊是慕蓮茹憤怒的眼神,兩邊硬生生地拉扯著我。
我以為,那時候的世界都是那樣的,冷清、孤寂。
流浪遠方,
那是一條大紅色的長裙。
流浪……
原以為在丁家可以安逸地生活,只是不料丁楚山和慕蓮茹稍稍不順心就逮著我打,彷彿我就是他們的出氣筒。上小學的時候,我身上經常都是青一塊紫一塊,夏天不敢穿短袖和短褲。
「這家人搬到國外去了。」
如果我知道其實那只是一場交易,我寧願去孤兒院。沒有丁宣,沒有庄離,我的人生又是另一番跡象。
夜幕降臨,我已經哭到喉嚨沙啞,眼睛發疼,一眨眼,就能感覺那種刺痛。而正是這種痛,讓我清醒,讓我覺得這並不是在做夢。
我的故鄉在遠方,
其實畫畫沒那麼簡單。丁宣的成品往往會伴隨著無數的廢紙,畫不出畫的時候,他會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死活也不開門,或者是跑很遠的地方去找靈感。山高路遠,他十歲都敢一個人去。
雙腿已經麻痹到沒有任何知覺,我https://m.hetubook.com.com坐在地上,獃獃地看著窗外的月光,沒有任何眼淚。最後一滴眼淚流盡,如同乾渴的魚,找不到任何一絲水跡。
我難以置信地退後兩步,最後腳發軟站不穩,「撲通」一聲摔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來。阿婆過來扶我,然後說道:「有個中年女人說有人會過來拿東西,想必就是你吧。我把鑰匙給你。」說著她轉身回房,然後遞了一把鑰匙給我。
晚上的時候,我會想起很多關於丁宣的事情。
記憶里,那場葬禮很冷清,偌大的靈堂只有兩個人。火苗不斷舔著紙錢,那火光映紅了臉頰。明明是暖暖的光,卻讓人覺得冷。
大概是聽到我的敲門聲,鄰居家的阿婆走了出來,問道:「閨女,你別敲了,這家人搬走了。」
最終,我還是鼓起勇氣回了一趟丁家。比起慕蓮茹的暴怒,我更不願意看到丁宣受傷。
不要問我從哪裡來,
轉呀轉呀轉呀……
在雜物間,我還搜到了一瓶紅酒,開啟之後,大口往肚子里灌。彷彿這樣,心才能滿一點,再滿一點。
眼淚一顆一顆掉到塵埃里,像播放陳舊的電影,帶著不可名狀的悲傷。
庄離,蘇經年,丁宣,爸爸,媽媽……
有的人說丁宣能畫出那麼好的畫是因為天賦。其實哪有所謂的天賦。他們從來沒看到丁宣的努力。
丁家很普通,慕蓮茹還是一個斤斤計較的小婦人。在丁家吃的第一頓飯,我記憶深刻。其實那飯菜並不是多麼美味,只是我很久沒吃過像樣的飯菜,所以那頓多吃了一些。
那時候的丁宣被人捧在手心裏,要什麼有什麼,讓我嫉妒。縱使我曾討厭過他,恨不得他消失,但這些都被他對我的好所消磨。
在學校里打架,老師打電話給丁楚山,讓他來學校一趟。丁楚山什麼也沒問,把我領回https://m.hetubook.com.com丁家的儲藏室里關著。儲藏室沒有窗戶,漆黑一片,我小小的身子依靠著牆,才能找些許慰藉。
他不敢忤逆家裡人,卻會在我要面臨毒打的時候製造出什麼事情,轉移丁楚山和慕蓮茹的目光。所有的好吃的都會給我偷偷留一份,有人欺負我,也會為我挺身而出。雖然到最後我們兩個都會挨打,他也依然義無反顧。
丁宣和慕蓮茹搬到國外去了……
凄慘的嗚咽聲在客廳里不斷回蕩著,所有的背景都凝聚成一幅帶著茶色的舊畫面。
牽起裙子的裙擺,我在原地轉了一個圈,妖冶而嫵媚,那絲質的觸感就像媽媽溫柔的撫摸。
總有人會撕爛我的課本,會將我的書包藏在垃圾桶里,也會在我的背後貼烏龜,嘲笑我是那隻醜陋的烏龜。
人生啊,就是一場很大的笑話。
我坐在冰冷的石台上哭鬧著要爸爸,丁楚山冷冷地說道:「你已經沒有爸爸了。你可以選擇跟我回去,也可以選擇去孤兒院。」
那個時候的丁藍尹像是土匪。
爸爸總是很忙很忙,每次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每次求他帶我出去玩,他總是皺著眉頭,語重心長地說道:「藍藍,爸爸很忙……」
「咔嚓」一聲,房門被打開。
我從來都不知道他病得很嚴重,只知道他吃了很多葯。當丁楚山把我帶到醫院的時候,我才知道,他竟然病得那麼重。
我站在病床前,眼淚直掉。
丁宣從小學開始迷戀上畫畫。他說,他能夠把腦海里的想象畫下來,把美好的事物畫下來,賦予它新的意義。
那時候我不到七歲,並不明白死亡的含義,更不知道什麼是失去。
終於拿到了丁家的鑰匙,那是一種家的標誌,我心裏百味雜陳,只是再也高興不起來。
一想起那麼對丁宣,我心裏總是顫巍巍的。記憶中的丁宣,那麼弱小,那麼脆弱,他的執念被我無情https://www.hetubook.com•com打破,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
只是,當我回到丁家的時候,已經人去樓空。我站在門外敲了很久的門,都沒人來開門。打丁宣和慕蓮茹的電話,聽到的是機械的女聲提示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儘管我和他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這是我媽媽的遺物,當年聽爸爸說,就是因為這樣一條紅色的長裙子,所以他才愛上了我媽媽。
是誰說想要什麼就去爭取,卻是這個結局,我究竟錯在哪裡?
記憶中,媽媽的樣子只出現在照片里。我的出生就是她的災難,所以我一生下來就是個錯誤,因為害媽媽難產而死。
慕蓮茹像看怪物一樣看我。後來,她怕我吃垮丁家,所以總會控制我的食量,以至於每天我都會餓著肚子去上學,甚至會為了一個糖果,和其他小朋友打架。
我不能去傷害丁宣,所以才說了那麼狠的話,不能給一丁點希望,不然對我,對他,甚至是對丁家都沒有任何好處。
那一瞬間的希望如泡沫一般粉碎。
最後,連他也不要我了。
我到底還是放不下他。
一種被拋棄的絕望感慢慢升起,如同寒冰一般包裹著我全身。我抱著自己緩緩蹲在地上,企圖把自己包裹成與世隔絕的蠶繭,這樣就能不感受到那讓人撕心裂肺的痛楚。
那些是我千瘡百孔的童年,沒有芭比娃娃,沒有無上的溺愛,什麼都沒有,還有好多事情不停地在眼前盤旋。
每次我哭著回家找爸爸,可是他總不在。年幼的我總是後知後覺,不被關愛,被欺負也只是麻木地接受著。
為了畫畫,丁宣付出了很多很多,可惜別人都看不到。每次他畫畫的時候,我都會盡量不去打擾他。
小時候的我應該算得上一個怪胎,話不多,也不和小朋友玩,如此不合群只能被年紀稍大的孩子欺負。
他躺在病床上,虛弱得連眼睛也睜不開。
我拿著紅酒瓶,在房間里各處遊走m•hetubook.com•com,像是在森林里迷了路的孩子。
上面畫著一個沒有心的男生,就好像丁宣,他把他的心捧到我面前,我卻毫不猶豫地選擇踩上去。
那些記憶似乎出現混亂,讓人分不清楚。
那段記憶那麼深刻,那麼悲痛,總是不願意提及,更不願意去回憶。
其實我一直很懼怕黑暗,因為每次黑暗來臨,我都會回憶起那種逐漸吞噬我的絕望。
我想跑上去抓著孫晴的手,可是她冷漠地轉身。轉身的一瞬間,那道身影卻化作了庄離。他的背影那麼漠然,那麼無情,他突然開口道:「你會後悔的。」那低沉的語氣也帶著透骨的涼。
已經許久沒人叫過我「藍藍」,那樣親昵的稱呼。
我輕輕推開門走進去,裏面亂糟糟的,灰塵滿地都是,絲毫沒有人的氣息。丁宣和慕蓮茹已經搬走很久了,可是他們沒跟我說。
我似乎看到了蘇經年,他笑得一臉燦爛地站在我面前,向我伸出手。那隻修長的手是救贖,我顫巍巍地伸出手,鼻子酸澀。可是在即將觸碰他的一瞬間,畫面一轉,我看到蘇經年躺在面前,渾身都是淋漓的鮮血。
小小的我也不敢多問,生怕多說一句他就會生氣,就丟棄我不管。
為什麼流浪,
可惜「如果」這個詞是對現實不滿的人的一種美好的遐想與願望。

我疑心出現了幻覺,於是小心翼翼地問道:「婆婆,您說什麼?」
紅裙擺飛揚起來,就像清晨綻開的玫瑰,那張揚的美麗在月光中有種驚人的殤。
最後那隻枯瘦的手也了無生氣。

我看著這曾經的一幕幕,一遍又一遍地刺|激著心臟,如洪水猛獸的傷痛在身上碾壓。
這顆心一直在流浪,沒有任何歸屬感。
在黑暗中慢慢沉溺,有誰能來拯救我?
很長一段時間,我將電話關機,然後上課下課,吃飯睡覺,一直待在宿舍,從來沒有回過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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