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拋棄
03

庄離,我丁藍尹不欠你什麼了。
庄離不說話,突然大步走過來,蠻橫地捏著我的下巴,強迫我仰著頭與他對視。我那雙紅腫的眼睛毫不保留地暴露在他面前。
「這事情你別管。」
等我收拾好出來的時候,庄離看起來面色很不好。我努力擠出一絲微笑,迎合著他:「讓你久等了。」
我由衷地點點頭。
我知道不應該多管閑事,可若是某一天庄衍之也像我爸爸那樣,我怕庄離會受不了。
他的話音剛落,遊樂園的中央廣場上空綻放出五顏六色的煙花,接連不斷的「砰砰」聲在耳邊炸開。
「我還沒死,就先被你氣死了。」
庄離那麼高傲的一個人,應該不屑於耍手段才對。可是聯想到孫晴所喊的話,以及最近發生的種種,我有些膽戰心驚。
我也好不到哪裡去,只是腦海里記得要回報庄離。
畢竟失去才知道珍惜這種事情我也經歷過,雖然後來全部變了模樣。
庄離不許我出門,學校那邊也幫我請了假。他出門的時候都會把門反鎖,冰箱里什麼都有,他說是為了我的安全著想。
等我快要窒息的時候,庄離終於肯放過我。他依舊摟著耳根發燙的我,低聲說道:「藍藍,我的愛太病態,請你一定要習慣。」
如果沒有猜錯,今晚的一切都是庄離的安排。以他的人力、物力和財力,我完全相信他能夠辦到這些。
庄衍之也不拐彎抹角,而是直接說道:「老實說,我還是不喜歡你。儘管你挑不出錯,儘管你對庄離具有重大意義,可是對於莊家整個家族來說,你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
大年三十的晚上,我和庄離守著手術室度過。清冷孤寂的醫院,外面卻是煙火漫天綻放,一道窗戶隔著兩個世界。庄離已經有兩天沒合過眼了,他下巴長滿了青色的胡楂,眼睛裡布滿血絲,也沒有好好吃飯,人都瘦了許多。
等他放好熱水,我抱著衣服走進浴室。看著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我蹲在地上,捂著嘴痛哭。
我問他為什麼這麼拼,他淡淡地回答道:「我只想被承認。」
浴室一片寂靜,燈光是慘白的,浴缸里水波蕩漾。我努力壓制住想念蘇經年的心,一點一點死寂。
我輕手輕腳起床,卻不料還是驚醒了他。庄離的眼睛依然紅著,面色頹唐。他牽扯嘴角說道:「爸爸的病情好點了,我請了高級護工照顧他。這幾天公司太忙,讓你替我照顧爸爸,謝謝了。」
這次的夢境是那麼慌亂。蘇經年紅著眼睛問我為什麼,那悲傷質問的語氣在夢裡都那麼真實。我張嘴想解釋,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一切都是自願,沒有外在條件的強迫與約束,我能解釋些什麼呢?
他接著說道:「我永遠都忘不了我媽死的時候那種絕望的表情。」
庄衍之得的是胃癌。
出了遊樂園,庄離問我去什麼地方吃飯,我拉著他的手,說:「庄離,我們買菜回去。我給你做飯,算是報答。」
說再多安慰的話都是徒勞,我靜靜地坐在他身邊,陪著他。
正當我在胡思亂想的時候,外面傳來開門的聲音。我手忙腳亂地將照片放回去,又將書放回原位,然後若無其事地走出來。
不能再去回憶,我怕眼淚再度掉下來止不住,到時候庄離看到我哭紅的眼睛又不知道要發什麼瘋。
「嗯。」我看著庭院里的路燈,不說話。
雖然是晚上,但是遊玩的人特別多。看著那些小孩子的笑臉,我才懂得,原來童年還可以這麼快樂。
直到他走出房門,我渾身才放鬆下來,一陣睡意襲來,我終於沉睡過去。真想永遠不醒來,不想面對這樣的場景。
「庄離!」
看著那樣的煙火,我的心跟著摩天輪一起下墜,下墜……
我懂,因為曾經我為庄離心動過,誤以為他是我的真愛,但是心動和真正的愛情沒有辦法相比的。心動最多只是一顆鑽石的光芒,可能一時間讓你驚嘆,讓你恨不得馬上擁有,可是真愛卻像陽光一樣,久了會讓人覺得很平常,但是一直溫暖著人一旦失去,整個世界都黑暗了。失去鑽石,世界還是亮的;失去陽光,沒有人能夠存活。
十五分鐘后,遊樂園亮了七個地方,分別亮著七種顏色的燈。戴著各色手鐲的人紛紛往不同的地方走去,路上亮著小彩燈,不至於讓人看不到路。
庄離難得眉目飛揚,看上去心情不錯。只是過了幾秒,他盯著某處,臉色沉下來。
或許是心冷了太久,反而覺得這個冬天沒有那麼冷。
「好的。」我乖巧地答應。
他牽著我的手,然後走進了摩天輪的座艙里。
我慌亂地去撿資料,庄離卻緊緊摟著我,讓我無法動彈。他將頭埋在我的肩上,那溫熱的呼吸讓人全身都跟著燥熱。
庄離這個舉動激怒了我。丁宣的寶貝怎麼可以被人這樣對待?
我依言坐上咖啡杯。
我收拾好心情開始找事情做,比如看書,人需要做點事情來轉移注意力。
人群中又是一陣嘈雜。有工作人員開始帶領不參加遊戲的人去休息區,剩下一部分人在原地等待,可是庄離還沒回來。
我站在他的面前,拿著那些卡片,仰起頭問道:「今天晚上是你安排的嗎?」
我轉身準備去洗衣服,卻忽然被庄離拉過去攬在懷裡。因為太用力的緣故,我狠狠撞到他的胸口,資料也散落一地。
玩過之後,工作人員遞過一個盒子,我疑惑地接過來打開一和-圖-書看,裏面有一張卡片,還畫著畫,卻不知道畫的是什麼。
有紫色燈光的地方是「旋轉咖啡杯」。工作人員看到我,笑眯眯地迎上來,說道:「這位女士,恭喜您成為我們的特別邀請人。您玩一次旋轉咖啡杯,我們將送您一份禮物。」
醫生說如果情況好的話他能夠活半年,如果情況不好,可能只有兩個月。
「丁藍尹。」庄衍之連名帶姓地喊我,語氣裡帶著些許威嚴。
「你出去!」我的語氣加重了幾分。
我也有些尷尬,正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又怕他不認識我。糾結的時候,想不到他居然緩緩朝我走過來。
「那是他們的故事。」
只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記憶中那個夜晚太漫長,漫長到我睜著眼睛看著天空一點一點變亮。明明渾身都疲憊著,可是意識無比清醒,睡在枕邊的庄離連睡覺的樣子都那麼養眼。
到達頂點的時候,我轉過頭望向窗外,似乎整個世界都在腳下。城市的燈光如同星辰,四處散落。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整個城市竟然是如此美麗。
我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膀。
他愣住了,我也愣住了,連日扮演的溫順終於在庄離的刺|激下消失無蹤。
「蘇經年……」我抽泣著低聲呢喃他的名字,彷彿只有這樣,我才能好過一點。庄離的愛既絕望又讓人窒息,我承受不起了。
庄離換了鞋子,習慣性湊過來吻我。我說了句「給你去倒杯水」,躲了過去。
看著那樣驚人而荒涼的美麗,我的眼淚突然掉下來,不知所措。
我獃獃地看著照片,越看越刺眼,心裏隱隱約約有所猜測,卻也不敢肯定。
「不會的。你別胡思亂想,他會好的。」這樣的安慰,我自己也不信。
大概過了幾分鐘,突然「哐」的一聲,遊樂園所有的燈都熄滅了,歡快的音樂聲也隨之停下來,原本喧鬧的遊樂場也變得安靜。
那片黑暗中,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天空的浮雲,身體一直在飄,不知道去向何方。
晚上,庄離回家,又抱著厚厚一摞資料。他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不出來喜怒。我端了一杯水遞給他,說道:「你爸爸讓你近期回家一趟。」
這從來不是為難不為難的問題,而是有心與沒心的問題。
庄離在我身側問道:「你要去玩雪嗎?」
新年一片糟心,毫無喜慶可言。
我小心翼翼地點頭,原本以為庄衍之會開口大罵,又或者唱一出棒打鴛鴦的戲碼,可是他沒有。他只是說道:「那你讓庄離近期回一趟家。」
在公司官網上,我下載了他們的實習申請表,規定必須用手寫。
我回過頭,站起來,直視著庄離黝黑的雙眸,認真地問道:「在你眼中,我是什麼?」
我正要發作,庄離冷聲說道:「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才能愛你,其他人沒有資格!」
庄離沉默良久,這才鬆口答應道:「那你必須答應不能離開我。」
我喝酒的次數不多,人生中也就兩次醉酒。一次是被丁家徹底拋棄,還有一次就是在孫晴的生日會上。何況這張照片上還有日期。
「少爺,老爺他……」
元宵節后,庄離又開始忙起來,公司學校兩邊跑,而我也接到了一個公司的面試電話。他們招聘實習生,雖然算不上什麼大公司,但也過得去。
原來不知不覺我竟然已經二十一歲了。時間過得那麼快,讓人疑心這幾年究竟是怎麼過的。
後來也不知道是誰先笑的,原本劍拔弩張的氣氛消失得無影無蹤。庄衍之緩緩地說道:「既然你回來了,就多住幾天再走。」
我知道,他想被庄衍之承認。住在這裏,雖然庄衍之從未來看過,但是我在附近買菜的時候撞見過他。他也看見了我,臉上依舊十分嚴肅。歲月在他的臉上沒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庄離的氣場完全是繼承了庄衍之,讓人有些畏懼。
晚上吃過飯,我和庄離坐在鞦韆架上,模樣懶懶散散,似乎很久都不曾這麼悠閑過。安靜了一會兒,庄離淡淡地說道:「其實我心裏終究還是恨他的,只是看他那個虛弱的樣子,我於心不忍。」
「沒有了。」我搖搖頭,有些話不必跟他講。
關於摩天輪的傳說很多,我寧願相信那只是仰望的幸福。
庄離嘴角帶著諷刺的笑意:「做夢的時候你叫了蘇經年的名字,你還沒有忘記蘇經年!」
庄離皺著眉頭,不耐煩地打斷道:「你不用多說了。」
我只好無奈地回答:「那我們等您好點再走,落下的課程會補上的。」
聽到我這麼說,庄衍之放下心來。
一顆蒼老的心負擔不起青春里的不顧一切。
活得越長就越是膽小,做事情需要瞻前顧後,再無一往直前的勇氣。
或許遊樂園那次他曾給予我感動,可是我還清了。至於剩下的演戲,全靠心情。
人群里開始發出一陣嘈雜聲。
「所以,為了莊家,更為了庄離,你是不是應該好好學習怎樣去幫他?」
無論我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
周末的時候,庄離帶我開著車回到莊園。那個地方還是記憶中的模樣,只是薔薇花已經凋謝,只剩下乾枯的藤蔓。天氣漸漸變冷,花房裡的植物沒有夏天那麼繁茂。
庄衍之開門見山地說道:「我兒子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庄離愣在原地,滿臉迷茫與不知所措,大概只有此時此刻,他才像個孩子一般。
這個時候,庄離回來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提了一大袋的水果。他見我在書房裡,拉著我到陽台上,問道:「他說了什麼?」
那時候班裡的人都叫他小胖子,嘲笑他,奚落他,我也不討喜,所以也被孤立。雖然我不會跟著其他人去嘲笑他,但無論如何也不會跟他玩。有一次體育課跳繩,兩個人一組,一個跳繩一個幫著數,然後再交換。我和他都沒有搭檔,老師點名讓我們兩個一起。
後來的事情順理成章。
我老老實實搖頭,回答道:「我做不到,那是男人的事情。」
他低垂著頭,聲音乾澀地說道:「我怕他會躺在手術台上下不來。」
而我除了這具身體,再無其他東西可以回報庄離。
進入大三,其實庄離的課比我都還多,他已經提前在修研究生的課程。大二的時候,已經修完了大學四年的課程。庄離的高智商讓人無法不佩服。或許,越是優秀的人越不知道什麼是疲憊,什麼是滿足,在追逐成功的路上永遠不停歇。
庄離摸著被打的地方,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你很好!不管我怎麼對你,你都像個木頭人一樣敷衍。如今提到蘇經年,你才有那麼一絲生氣!明明是我先出現,為什麼紮根在你心裏的人卻是他?」
他繼續緩緩說道:「庄離需要一個在事業上能幫助他的人,哪怕不需要聯姻,但是能力不能差。而你除了漂亮,一無是處。」
過了很久,庄離才緩緩放開我。
其實,我根本就沒打算要當莊家的左臂右膀,更不可能為了庄離去學習。現在或許我只能待在庄離身邊,可是將來畢業后就不一定。
「他來過?」這一開口,我便知道庄離有多累,他的語氣裡帶著濃濃的倦意。
現在的庄離就是個徹底的瘋子。
庄衍之一直昏迷著,直到初三才悠悠轉醒。庄離還在忙公司的事情,醫院只有我一個人守著。當他醒后,我立即給庄離打了電話。沒過多久,庄離就火速趕來。兩父子在病房對望,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我悄悄退出去,給他們兩個人留下空間。
「你在哭什麼?」庄離的語氣也透露著憤懣,他的臉好像下雨前的陰天,讓人感覺到一股懼意。
我腳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庭院里白茫茫的一片。我端著溫熱的牛奶站在陽台上,看著雪白的世界,心裏無端覺得歡喜。忽然覺得肩頭一暖,我回頭一看,原來是庄離拿著毛毯披在我的肩膀上。
我閉上雙眼,心裏還在慶幸:真好,原來我還有力氣去敷衍庄離。
「我不回去。」
他的書大多數都很古老,帶著一種古卷氣。
庄離抬起頭,似乎知道我想做什麼。他牽扯著嘴角,忽然將我摟到懷裡,如同風浪席捲一般吻上我的唇。
「不用。」庄離居然也學會了說「謝謝」。
只是,我和他中間夾著蘇經年,再回不去當初的時光。
「在你和蘇經年在一起后。」庄離也不掩飾什麼,直接吼道,「蘇經年已經是個死人,他已經失去愛你的資格!全世界只有我庄離才能愛你,所以你最好忘掉那個死人,跟我好好過!」
後來不僅買了菜,還買了許多酒。那天晚上我們兩個人都喝了許多酒,庄離喝得雙頰酡紅。
我將七張卡片拼在一起,成了一張完整的畫。這張畫本來應該掛在博物館里,當成藝術品,因為這幅畫的名字叫《暗戀》,是當初丁宣奪冠的那幅畫。
「回家」是多麼溫馨的詞語,從庄離嘴裏說出來卻是那樣遙不可及。我所做的這一切只是為了還庄離的恩情,再無其他。
庄離沒有懷疑什麼,只是淡淡地說了句「我去做飯」。
庄離憤怒地撕了那張表,拉著我的手,蠻橫地吻過來。他的吻又躁又急,或許是懲罰,那天晚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在我身上馳騁,逼迫著我說愛他。
他的語氣很陰森,讓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接下來去橙色、黃色、綠色、藍色、靛色燈光的地方都獲得了一張畫著畫的卡片,每個人的說辭都一模一樣。
他聽了之後,輕柔地吻上來。
為了弄清楚庄離有什麼目的,我時刻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可惜他的表現也沒什麼反常。他回來讀的大學離我讀的學校也不遠,所以上課的時候都是同去。沒課的時候我待在屋子裡發愣,哪裡都不去。
庄離就是鑽石,蘇經年就是溫暖的陽光。可惜,這陽光已經不在,我的世界只剩下一片黑暗,鑽石的光芒也被掩蓋。
庄離出門之後,我通常坐在陽台的躺椅上發獃。和蘇經年的記憶越發清晰,我甚至想起在幼兒園第一次見蘇經年的場景。
以前的庄離從來不說這些話,忙的時候他能消失一個月,沒有簡訊,沒有電話。在我的面前,他永遠都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從來不顧及別人的感受。
我勉強著笑著回答:「我是喜極而泣。」
他沉默了幾秒鐘,才低垂著眉眼說道:「我周末回去。」
周圍的人都默不作聲。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暮色降臨,我看見庄離背對著我懶懶地斜靠在窗檯,夕陽的光落了他滿身。他穿著簡單的運動衫,看上去青春陽光。歲月並沒有剝奪他太多的光環,反而隨著時間推移,他身上的氣息更加穩重,也更加讓人捉摸不透。
放寒假之後,庄離似乎特別閑,每天跟在我身後轉,讓我有些不習慣。他說做什麼就做什麼,我也懶得去爭https://www.hetubook.com.com辯。
那些大摞大摞的資料看得我都頭疼,庄離卻要在晚上一頁一頁地看完,然後第二天提交反饋意見,如此反覆。
庄離完全是本能的靠近,而原本意識模糊的我疼得漸漸清醒,以至於到最後,連莊離都清醒了。他不斷叫著我的名字,一聲又一聲,帶著不可抗拒的霸道。
在莊家住了幾日之後,我們便回了庄離小區的房子。因為接近期末考試,所以我瘋狂地補習前面漏掉的功課。還好考試前老師有划重點的習慣,不然缺課那麼多,肯定會掛科。
蘇經年讓我知道去反抗,去爭取想要的,可是他不在了。
閑暇之餘我在網上已經投遞了實習簡歷,只要有一份工作,能夠養活自己,我就不會再依附他。
庄離似乎是為了證明他說的話,瘋狂地折騰著我,動作毫無憐惜可言,直到我暈厥過去。恢復意識的時候,庄離捧著我的臉說對不起,說他太過衝動。
我盯著他的動作,努力壓抑著想要衝上去阻止的衝動。
那串項鏈的墜子是天藍色的玫瑰,看上去小巧精緻,中間能夠隱隱約約看到名字縮寫。
蘇經年,我肯定沒有對你說過:我想你了……
我點了點頭。
我認真填寫表格的時候,庄離回來了。他看見我寫東西也沒在意,看我搗鼓那麼久,他才湊過來問道:「你在寫什麼東西?怎麼寫了那麼久?」
一旦對一個人產生懷疑,對他的一切都會產生厭惡感,包括親密的觸碰。
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空的病床上,庄離在旁邊趴著睡覺。大概他也是累極了。
我除了沉默接受,再無其他。
上一代的事情這一代也管不了。
我遠遠地看到庄離站在下面,目光落在我的身上。
庄離頭也不抬地回答道:「我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問。其實也就那樣,沒什麼好說的。」
我抽了幾本書隨意翻看著,翻到其中一本的時候,突然掉下什麼東西。我定神細看,發現那是一張照片。
其實我也很累,每天在醫院跑上跑下,生怕出了什麼差錯,夜裡也不敢離開病房去睡,偶爾莊家的司機會來替我守一會兒。
「我一定會將蘇經年從你心裏徹底除去!」庄離蠻橫地摟住我,急急地尋著我的唇,另一隻手開始撕我的衣服。
我先後玩了碰碰車、雲霄飛車、海盜船和大擺鐘。那樣的歡快,此生從來沒有過。原來這就是童年所期盼的快樂。
除非還能找到別的證據。
我還沒回答,卻發現身邊人的氣息全變了。庄離的臉色非常不好,通常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他一字一句問道:「你在寫什麼?」
我求饒到喉嚨沙啞,渾身上下快要粉碎一般。
蘇經年,你走之後,所有美好的時光對我來說都沾染上悲傷的味道。不管是坐咖啡杯還是海盜船,我都在想象你在身邊的場景。就是那樣的想象才能讓我得到慰藉。
他接過項鏈,親手為我戴上。
雖然庄離嘴上說恨庄衍之,可是到這一刻他還是擔心庄衍之的病情。他詢問了家庭醫生一些情況還有注意事項。他們明明兩個人心裏都在乎對方,卻一見面就吵架。
或許這輩子我都不配擁有幸福。
「有些事情不分先來後到。」
我只是想問問他,為何他變了這麼多而已,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抱著被子起身,乾巴巴地說道:「你出去。」
「其餘呢?」
這裡是童年最快樂的地方,可是我從來都沒來過。
庄離執拗地說道:「我只想你每時每刻待在我身邊!」
蘇經年也逐漸停止抽泣。
原來的那個高傲清冷的庄離似乎脫胎換骨了一般。
我心平氣和地說道:「我想找一家公司實習。」
他盛怒地在我耳邊說道:「丁藍尹,為了留你在我身邊,就算將你的雙腿斬斷,我也不在乎!」
過了一個星期,庄離終於騰出時間,帶我去他口中所謂的「好地方」。
蘇經年太胖,跳起來像個球在彈。每當他跳一下,旁邊的人總會嗤嗤地笑。蘇經年無辜地站在原地,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那麼委屈的模樣。
庄離緩緩轉身,抱臂看著我,一動不動。
他坐在我的身側,從兜里掏出一個盒子遞過來。我接過來一看,裏面有一串項鏈和一張卡片。
「好。」
其實我心裏怕得要死,生怕那些人某天會報復我,但是此時那麼多人看著,我不能露出絲毫的膽怯。
外面的煙火繼續「砰砰」地綻放著,庄離忽然抓著我的手。我能感覺到他的手在輕微地顫抖,原來他也會害怕。
憑著照片也說明不了什麼,一切只是猜測,我還不想只憑猜測去質問庄離什麼。
在這份糾結當中,我唯有沉默。
那時候的蘇經年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眼巴巴地看著我,讓我把反駁的話全部吞進肚子。我很快就跳完了,蘇經年笑著說我厲害。輪到他跳的時候,事情朝著預料之外的方向發展。
見庄衍之醒來,我也放心不少,於是坐在走廊上,靠著牆想休息一會兒,卻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最後是去紅色燈光的地方。遠遠望去,那是象徵幸福的摩天輪。
「周一還要去上課。」
我一度懷疑這個庄離是假的,可一個人身上的氣質是不能造假的,他身上的氣質是世間少有的。
庄離不甘示弱地回擊道:「我就回來看看你有沒有死。」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忍不住想顫抖。
那個叱吒商場的人居然會脆弱到那個地步和_圖_書。他身上嚴肅刻板的氣質消失得蕩然無存,躺在我面前的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年人。他卸下所有的偽裝,回歸最初的模樣。
莊家的公司似乎也陷入一場恐慌當中,庄離很忙,經常不見人影。他每次來到醫院的時候,臉上都是掩飾不住的倦意。電視上也經常播放著莊家的負面新聞,讓人看著頭疼。而我除了把庄衍之照顧好,也幫不上什麼忙。
如果人生只是一段剪紙該多好,這樣就能輕而易舉剪掉不想要的人生。
庄離霸道地說道:「我不允許!錢的事情你不用操心,好好在我身邊待著。」
庄衍之躺在床上,半閉著眼睛,打著吊針。家庭醫生守在一旁。大概是庄離推門的動作太大,庄衍之緩緩睜開眼睛。他的眼中是我從來沒有看到過的欣慰,大概是因為庄離回來,他的眼睛都在發亮。可是他拉不下面子,冷著臉說道:「孽子,你還知道回來。」
庄離露出太多的疲憊與脆弱,我有些不知所措。
「其實他挺關心你的。」
若是不惹他生氣,他還是一個完美的男朋友。他會做飯,體貼人,還會時不時製造小驚喜小浪漫。
從鞦韆架下來后,庄衍之說想吃水果,讓庄離去買,然後把我叫進屋子。單獨面對庄衍之的時候,我總有些局促不安。
只是這個新年,庄衍之病重,一直在住院,情況時好時壞,病情不斷反覆,折磨著庄衍之,也折磨著庄離。
我聽見他略帶磁性的聲音:「早安,公主。」那語氣里透露出些許愉悅,閉上眼睛都能感受到他目光的灼熱。良久,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才消失。
庄衍之長嘆一聲,說道:「是啊,這的確難為你了……」
我一愣,主動握住庄離的手,在旁邊柔聲勸道:「你還是回去一趟吧。我會跟你一起去,不想你後悔。」
可是如今的處境,我又離不開他,更不敢去激怒他。
我在痴迷地看著那些孩子歡快地玩耍的時候,庄離在我耳邊說了句「去買點吃的」,然後走開了。
吃過飯後,他怕我悶著,拉著我出去散步,又問我今天做了些什麼。我低聲說:「我在家很無聊,你讓我去上課吧。」
天慢慢亮了,清晨的日光總是格外明媚。
但是那時候為什麼庄離會出現在旅館?他照相是為什麼?他來過,蘇經年又知道嗎?還有那張蘇經年出軌的照片為什麼偏偏是在那個時候發給我?
除了修學分,他還會去莊家的公司學習經營管理。每次回來的時候,他的臉上都會有倦容。
我心裏暗自嘆息。
原本第一次應該是充滿意義的,卻被我當成了一種交易。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
庄離模糊不清地「嗯」了一聲,似乎有醒來的跡象。我連忙閉上眼睛裝作沉睡,儘管看不到他,但是能感覺到他起身的動作。他頓了很長一段時間,才俯身過來吻我的額頭,似乎是在消化這個事實。
他拍拍我的頭,用哄小孩子的語氣說道:「這幾天太忙,等我有空了帶你去個好地方。」
照片上的場景簡直是晴天霹靂——我雙頰通紅,陷入沉睡,並且手臂裸|露在外面,白色的被子蓋住胸前及以下位置,露在外面的皮膚都是不著寸縷的,也不知道我被子下面的身體有沒有穿衣服。而旁邊有人在親吻我的臉,那個人是庄離。
庄離的感情來得那麼突然,那麼霸道,讓人難以接受。他把我綁得越緊,我就越想離他遠點。
「看你們談話的表情,似乎他不那麼反對你了。」庄離伸出手,用拇指反覆摩挲我的臉,帶著繾綣依戀。
我是庄離圈養在籠中的鳥,沒有自由可言。
庄衍之語重心長地問道:「我說的你能做到嗎?」
在庄離眼中,我不過是他的附屬品而已。他的愛是牢籠,我卻渴望自由。本來我和他之間就不對等,如何再去談愛情。
我主動湊上去親吻他的嘴角,笑著說道:「我不會離開你的。」
庄離不僅僅是庄離,他還是莊家未來的繼承人。對於庄衍之的話,我還是比較認同的。
廣播里繼續是女聲播報:「親愛的顧客,請勿慌張。今天很高興能邀請大家參与到遊戲中來,事先沒有給大家說,是因為想給大家一個驚喜。遊戲的名字叫『尋找』。剛入場的時候,工作人員給大家發了一個熒光手鐲,請大家根據手鐲的顏色來選擇到達的目的地。到達目的地之後,請大家在周圍尋找一個錦盒,裏面裝的東西將是你們的獎勵。各位請注意安全,不要因為爭搶發生鬥毆事件。請大人看管好自家的小孩,預防出現意外。如果有不願意參加遊戲的,請跟隨工作人員到休息區,有免費的水和食物。遊戲在十五分鐘后開始,謝謝大家。」
明明都是自願的,為何還是如此難過,連在夢裡都沒法面對蘇經年?
聽他這麼說,我站在原地不敢動彈。
我搖搖頭。
「你是我此生最愛的人。」
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庄衍之,但我心裏還是有些怕。可是當我看到他的模樣時,心裏卻生出許多感慨。
蘇經年,你帶我遠走高飛吧。
所有的疑問在腦海里亂成一團。
「你玩得開心嗎?」
新年即將來臨,城市裡洋溢著喜慶的氣氛。許多商鋪都掛上紅紅的燈籠,鄰居家也貼上了對聯,連小區門口都掛著祝福新年的橫幅。
我沉默無言,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他轉身走了幾步,然後又回頭,有些猶豫地說道:「你們……」說出這兩個字和-圖-書后再也沒有下文,他轉過去,大步離開。
若是我爸爸還在,我哪怕天天和他吵架都行,只要他還在。
空氣中瀰漫著曖昧的味道。
庄離轉過頭,似乎在徵求我的意見。庄衍之也看著我,目光裡帶著些許渴望。
我微微點頭,笑著說道:「伯父好。」
「還有,藍藍,二十一歲生日快樂。」
曾經也有一個人說過要帶我遠走高飛,可是他丟下我獨自飛去了國外。若是丁宣沒有愛上我該多好,我還安然地在丁家,用餘生去懷念蘇經年。
突然有什麼冰涼的東西落在我的眉心,我眼尖地看見如細鹽般的雪飄下來。原來不知不覺,已經入冬很久了。
從十六歲到二十一歲,我居然還在和庄離糾纏不清。
「你老子都要死了,還上什麼課!」庄衍之說這句話的時候特別像鬧脾氣的小老頭。
別人的手鐲都是一種顏色,我的手鐲卻是七種顏色。在原地等了許久之後,我打電話給庄離,可是打不通。思索再三后,我決定先去有紫色燈光的地方。
呵!此生最愛……多麼諷刺!
實際上,大概只有那麼幾十秒,對我來說,卻是那麼漫長。
突然廣播里傳來一個溫柔的女聲:「所有的遊客請勿上娛樂設施,請站在原地等待。」這句話在廣播里念了五遍,工作人員也不讓遊客再去玩娛樂設施。
我捂著臉,溫熱的眼淚從眼角滑落,沒入黑暗,瞬間就不見了。
我該不該慶幸,至少他的評價里我還算漂亮的。
那些快樂是從來不曾擁有的,只是這些快樂居然是庄離給予的。
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我看見一個中年男子站在不遠處。他幾步走過來恭敬地說道:「少爺,老爺病重,您還是回莊園一趟吧。」
所有的意識漸漸湮滅,我連掙扎的想法都放棄了。
庄衍之如此說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他接下來就是要讓我離開庄離什麼的。
他一直讓家庭醫生隱瞞著病情,不告訴庄離實話。直到大年三十的早晨,他暈了過去,送到醫院,我和庄離才知道這個事實。
玫瑰花路的盡頭就在摩天輪的下面。
這次和以往不同,他的唇帶著火熱的溫度,反覆輾轉,似乎是在描摹輪廓一般。我整個人快要被這突如其來的吻點燃。
聽他這麼說,我有些驚恐,隨即鎮定下來,問道:「你究竟什麼時候回國的?」
第一次,我認認真真對庄離說道:「庄離,你的愛扭曲了。」
「那我們先回家吧。」
其實,我應該去感謝庄離,謝謝他還能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接納我,謝謝他曾經保護過我,也謝謝他賜予我這般的美好。
大三的課落下的時候,我會讓室友把筆記拍下來發過來,自學不懂的就去問老師。大一大二也是如此。大學的各科考試都是六十分萬歲,多一分太浪費。在發生了那麼多事情后,我都還沒有掛過科,這點應該是我在大學里最驕傲的事情。
去摩天輪的路上,鋪滿了紅色的玫瑰,走的每一步都讓人那麼忐忑不安,而且這條路上除了我,沒有其他人。
這童話般的生日,或許此生不會再有。
後來,我也佩服那時候的自己,只是今後的歲月,除了攀附庄離,我再無那樣的勇敢。
可是現在它出現在這裏,還被裁剪成了碎片。
庄衍之身體太弱了,他需要一個繼承人,只是庄離還沒能夠成長到獨當一面。一個父親的殷切希望,他們的孩子可能從來都不懂。他接著低聲說道:「我和庄離的媽媽之間只是一場商業聯姻,毫無愛情可言。年輕的時候,我可能對外面的女人動過心,但是僅此而已。當她去世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有些東西早已改變,可惜追悔莫及。不怪庄離恨我,只怪我沒早點看清楚。」
「嗯。」
如今,我是真正一無所有,連最後的自我也沒有了。
我正想掙扎開,庄離卻說道:「藍藍,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回到庄離的住處,我坐在沙發上實在是不想動彈,庄離主動去廚房做飯。我偏過頭,看著廚房裡他摘菜的樣子,問道:「你在國外是怎麼過的?」
中年男子欣慰地笑著點頭,然後轉身離去。
這就是真愛和心動的差別。
我一巴掌朝庄離揮過去,衝動地說道:「不許你死人死人地叫他!」
庄衍之難得沒有反駁,喃喃地說道:「我就是不被你氣才不自在!」
我更加局促不安。
我微微一笑說道:「我不怪你,我會試著忘掉蘇經年。」
庄離把那些卡片點燃,付之一炬。
剩下的只有漫長的等待,一分又一秒,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術才結束。庄衍之沒有脫離危險期,只能觀察,醫生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不會。畢竟被我氣了十多年,有一顆強大的心。你要是一天不被我氣著,說不定還會不習慣。」
庄離的書房裡有許多書,我踮著腳找著感興趣的書。
他一步一步走過來,目光灼灼,讓人忍不住想要逃離。想不到他只是走過來,抓著我的一縷頭髮,說道:「我去給你放熱水,你好好泡個澡。」
或許是那瞬間的同情,我勇敢地站在他面前,朝那些笑的人惡狠狠地說道:「你們就沒有被人嘲笑的弱點嗎?」我隨便指了幾個人,毫不客氣地指出他們的缺點。
怎麼也沒料到庄離居然帶我來了遊樂場。
照片拍的是側面,顯得他深情款款。
我從來不知道什麼是父愛,也不知道什麼是母愛,所以我那麼努力地去汲取別人的溫暖。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