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便再次遇見楚遇白，只是，這一次我仍然沒有先認出他。

在過去的兩年裡，為了緊追楚遇白的步伐，我幾乎將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學習上，原本成績平平的我，也終於躋身年級前十，但我知道，這還遠遠不夠。

但即便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我仍然不肯就此放棄，校園裡，公交車上，回家的路上，每每遇到跟楚遇白身形背影相似的男生，我總是拚命回想楚遇白與我說話時的音調與表情，以此來判斷，面前的人是否就是我要尋找的楚遇白。

不，不是好像，蘇茉莉是要永遠和楚遇白做朋友的。

不久之後，我已經可以神奇地從人群中一眼認出溫潤如玉的楚遇白，即便他不說話，即便他面無表情，我也總是可以準確地認出他來。

他卻突然衝進傾盆大雨里向我跑過來，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的衣服，他用書包擋在我的頭上焦急地說：「走啊，跟我去對面的店裡坐一會兒，雨太大了，站在這裡會被淋濕的。」

我看著QQ和微信里唯一的那個被他備註為「楚遇白」的聯繫人，心裏莫名安穩了許多，就好像他的名字住在我的聯繫人里，他的人就一直在我身邊一樣。

僅此而已。

我口是心非地說：「我對那些才沒有興趣。」因為我不能告訴他，為了追趕他，我放棄了所有的娛樂。

遠處的樹陰下，站著一群他的同班同學。

「啊呀，茉莉，你這個傻瓜，笨蛋！」她站起來，拉著我的手，飛快地跑出教室。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對我笑的時候，我整個人就變得傻傻的，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因此，即便是對我那麼重要的楚遇白，我也看不清他的臉，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即便此刻他就在我眼前，我也根本認不出他來。

我輕輕咬住嘴唇，明明是笑著的，為什麼鼻子會這麼酸澀呢？

沒錯，因為我出生在茉莉花開的梅雨時節，所以，我的名字叫蘇茉莉。

終於，在我又一次在課間操之後，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準確叫出楚遇白的名字時，我的好朋友宋笑言再也不忍住，十分驚訝地問我：「茉莉，你是怎麼做到的？」

我輕輕嘆一口氣說：「笑言，如果我要找一個人，但是我只知道他的名字，以及他可能也許在這個城市，其他的什麼都不知道，包括他的長相，我要怎麼才能找到他呢？」

她們因此更加疏遠我，毫不掩飾地嘲笑我：「那個蘇茉莉，有什麼了不起的！每次跟她打招呼都像是看不見一樣。」

「我高中三年的制勝法寶。」他將書放到我手裡，「現在都交給你了。」

他微笑點頭。

我也學他的樣子鄭重地說：「我是蘇茉莉。你好，楚遇白！」

「可是，我們已經認識了啊！」他從水池中一躍而起，抓過池邊椅子上的大毛巾，蓋在我的身上，「我是楚遇白。茉莉，你好！」

沒錯，是那種極其罕見的臉盲症，從小我就看不清所有人的臉，或者說，在我眼裡，所有人的臉都是一模一樣的，包括我自己的臉。別人認人只需要記住一張臉，而我卻需要從聲音、神態和習慣動作上加以判斷，那實在太難，所以，只有最親近的人，我才能一眼認出。

因為失落，我變得更加孤僻。偶爾，在校園裡，有人遠遠對我打招呼，我只能尷尬地愣在原地，直到那人很不高興地走過我的身邊，我仍然不能叫出她的名字。

「要怎樣成為像楚遇白一樣的人？」我大大咧咧的好朋友宋笑言在低頭認真思索了一會兒，說出了令我刮目相看的富有哲理的句子。

像是中了魔咒一般，我整個人定在原地。這樣溫柔如風的聲音，這世上，除了楚遇白，還能有誰？

這樣的認知令我覺得喜悅又憂傷，蘇茉莉喜歡著楚遇白，在他還不知道的時候，在即將離別的時候。

下一秒，我才知道，那並不是我的幻覺。有人用力將我的身體托出水面，大量的空氣湧進鼻腔。我撕心裂肺地嗆咳起來，上一秒那種痛苦的窒息感令我慌亂不已，我伸手迫切地想要抓住什麼。

「嗯，茉莉。」他這樣輕輕答應我的時候，很自然地伸手來揉我的頭髮。

你看，楚遇白，我那樣拼盡全力地努力追趕著你，也只能保證不被你拉得越來越遠，卻永遠也追趕不上你的步伐。

「其他的我不知道啦！」一向活潑的宋笑言突然變得寡言起來，「我只知道他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啊？」

「是楚河漢界的楚嗎？」她緊張地看著我，「遇見的遇，潔白的白？」

「沒關係啊。」他習慣性地伸手揉揉我的頭髮，這一次，我沒有讓開。

我雖然臉頰發燙，卻還是忍不住好奇地說：「為什麼？」

可是，在那個蟬鳴聲悠遠的午後，我邂逅了楚遇白，所有的一切就變得與眾不同起來。

我正糾結著要先問哪個問題，遠處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楚遇白，走啦！快點啊，再不走輔導班就要遲到了！」

玫瑰色的晨曦漸漸褪去，太陽出來了，我抬起手遮住陽光，仰起頭看著他。琥珀色的陽光落在他的臉上，我看見他唇角彎起的漂亮弧度，世界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就連時間彷彿都停滯了一般。

他說：「茉莉，你記住，不管我在哪裡，你知道用什麼方法，在哪裡能找到我的，對不對？」

男生就扒在池壁上，一邊大口大口喘著氣，一邊輕輕笑著說：「沒事了啊，茉莉。」

「好像是哦。」我忍不住笑，笑完了又覺得落寞，「可是，我可能永遠不知道喜歡的人長什麼樣子呢。」

我害怕地閉著眼，耳邊是自己撲騰起的水花聲，我拚命掙扎，幾乎要將托住我的那個人按入水中。

笑言沒有回答我，但wｗｗ•heｔuｂook.cｏｍ•ｃom我的心裏已經有了十分清楚又分明的答案。某種被我下意識忽視的，潛藏在心底的情愫，終於在即將離別之際，像雨後花壇里的種子一樣，悄然萌發。

那其實並不是個很長的故事，我卻說了很久，說完了，又沉默一會兒，才轉頭問我身旁一言不發的宋笑言：「笑言，你說，他是不是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一個人？」

他卻毫不在意地笑，從身後拿出幾本書來，遞給我。

有微風迎面吹過來，琥珀色的陽光漏過樹葉間的縫隙，落在我的眉眼之間，我眯著眼無聲笑起來，果然，我所認識的楚遇白，是個溫暖又善良的人。

他不說話，只是微微笑，又眨一眨眼說：「那只是落水的人下意識的反應，沒關係的，你又不是故意的。」

所有的冷靜與急救知識在那一刻消失殆盡，我慌亂地拍打著水，斷斷續續地呼救。然而，空蕩蕩的游泳館里彷彿一個人都沒有，回應我的，只有「嘩啦嘩啦」的水聲。

大概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做出了我人生中第一個重要的決定，笨拙又堅定地，緊跟楚遇白的腳步。

我到達游泳館后，像往常一樣匆匆跟教練打了一個招呼，就迫不及待地下了水。

我看著他，不說話，難過得快要哭出來，很想任性地說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不能。

媽媽不放心，又站在陽台上向下喊：「游完泳早點回來，今天是你的生日，晚上爺爺奶奶要過來吃飯。」

「才沒有，」我固執又倔強地說道，「我爸媽只是偷懶而已，因為我出生的時候正好茉莉花開，所以他們就乾脆叫我茉莉。是連名字都懶得想的父母呢。」

「到底怎麼了？快說啦，你要急死我啊。」急脾氣的宋笑言一向是緊張我的。

這樣想一想，我幾乎快樂得心花怒放，很大方地對宋笑言說：「笑言，我請你吃你最愛吃的冰激凌。」

「當然啦——」宋笑言誇張地拖著長長的音，「我們學校小學部直升初中部，初中部又直升高中部的，成績非常好，你剛才看到了，每年都是年級第一。最重要的是——」她故意停住。

然而，他卻絲毫沒有質疑地笑著說：「這樣啊，所以，你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他於我而言，並不僅僅是救命恩人那麼簡單，他是猝然出現在我自卑孤寂人生里的一道光，照亮我前行的路，點燃我的自信心，讓我知道，原來我可以變得更好。

喂，楚遇白，你再等等我啊，在不遠的將來，某一天，我會去到你的身邊，告訴你，我有多喜歡！

我垂眸，不想讓她發現我低落的情緒。

「知道啦！」我仰起臉，對著陽台的方向揮手，陽光落在我的臉上，那麼炙熱，那麼耀眼。

「真的嗎？」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每一句看似簡單的話，總是能讓人無端地快樂起來。

我想要問他很多問題，他的家住在哪裡？他念哪所學校？以後是不是還會來游泳館？

我就像只無腳的小鳥，一直不停不停地飛，因為我知道，你就在我前方，但是，我亦清楚地知道，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追上他，與他翱翔在同一片藍天下。

很快，寂靜的校園裡開始熱鬧起來，自行車鈴聲，嬉笑打鬧聲，讀書聲，漸漸傳過來，我充耳不聞，有人慢慢走過來，我的心莫名跳得又快又急起來，榜單里那個楚遇白，會是我要找的楚遇白嗎？

抱著挑戰自我的心態，我奮力揮動手臂向深水區的池邊游去。抬頭呼吸的瞬間，發現池壁就在不遠的地方。我加快速度向前，就在離池壁還有一米遠的地方，意外突然發生了，我的腿抽筋了。

兩分鐘后，他奮力將我托出水面，我手腳並用地爬出水池，跌坐在池邊，驚魂未定，幾乎要哭出聲來。

我從她們的口中得知，楚遇白已經蛻變為面容英俊的超級大帥哥，但我知道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偶像，或者說我崇拜的對象已經從殺生丸變成了楚遇白。

「就來了。」他站起來，急匆匆地向門口走，走出去兩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對我擺擺手說，「那麼，小茉莉，再見了。」

他不再說話，動作迅速地幫我下載並註冊了QQ和微信，幾分鐘之後，他將手機還給我時，QQ和微信的提示音同時響起來。我點開來看，都是他發給我的同一條信息：「你好，茉莉，我是楚遇白。」

我愣住，是啊，那個人，是我什麼人呢？朋友嗎？顯然還不算是。

正是午後休息的時間，整個游泳館里幾乎沒有人。我一向不擅長與人相處，因此十分享受這樣的獨處時光，躍進池水裡，輕輕擺動手臂和雙腿，像一隻優哉游哉的小魚一樣游來游去。

「真的嗎？」作為好朋友的宋笑言大概是了解我的，她應該看出了我眼中的猶疑。

然而，最終，每一次的結果都是失望，沒有人的嗓音像楚遇白的聲音那樣溫柔鎮定，似烈烈夏日里的一股涼風，沁人心脾。

那個下午其實和平常並沒有什麼大的不同。

我心中暗自竊喜，卻假裝淡定地走出去。玫瑰色的夕陽落在他的身上，在他的四周形成淡淡的光暈。我總覺得，他是我生命中最絢爛的那抹光。

她喘著氣說不出話來，只是激動地指著公告欄上的幾張高中部這學期期中成績榜單。

「我……」我突然緊張地結巴起來，「我……我在等你啊。」

她不說話，只是拉著我飛奔。五分鐘后，她拉著我停在本校初中部教學樓的公告欄前，氣喘吁吁地說：「茉莉，你看！你快看！」

「怎麼了？」我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笑言，怎麼了？」

「對啊，我上次還幫她交了作業，第二天我再跟她說https://m.hetubook.com.com話，你們猜怎麼著？她居然不記得我了！」

那一天，萬里無雲，天空湛藍得彷彿是夢中的海洋，我在艷陽高照的午後出門，媽媽追在我的身後連聲叫道：「茉莉，茉莉，防晒霜帶了嗎？」

「茉莉，」他低聲說，「把你的手機給我。」

「這個啊，你等一下。」他迅速地打開書包，從裏面拿出一台精巧的數碼相機，快速地自|拍了一張照片說，「就像這樣啊，你以後遇見喜歡的人，就拍一張他的照片，拿來給我看，我告訴你他長什麼樣子。」

我卻莫名難過起來：「笑言，那時候，在游泳館里，我遇見楚遇白的時候，你要是也在，多好啊！」

「你的名字也很特別呀！」他用毛巾包住我的頭髮，輕輕揉擦，想要幫我弄乾頭髮。他的動作小心又輕柔，像是小心翼翼呵護著什麼珍貴的寶貝一樣。

「江南小城，梅雨時節，青石板的小巷裡，微風細雨中，一朵美麗的茉莉花悄然綻放。不管將來是否風大雨疾，它總是會佇立在風雨中，清香綿長。」他娓娓動聽地說著，「我想，你的爸爸媽媽，一定是希望你像那朵茉莉花一樣，無論將來的人生路上是否風雨如晦，都能執著堅韌地做那個『高潔芬芳』的自己。」

「嗯。」我點頭，心滿意足地喝著溫暖的熱可口，「那可以把你的這張照片發到我的電子郵箱嗎？」

我捧著沉甸甸的書，突然意識到，他說這些話的意思，在不久的9月，他就要離開這裏，離開我了。

是的，我喜歡楚遇白，所以我的堅持與努力，不僅僅是崇拜與追隨那麼簡單。

他像是不放心，又輕聲說：「別擔心，我會一直抓住你的手的。相信我，茉莉。」

是楚遇白教會我如何走出自卑，教會我如何發掘我的名字里與眾不同的意義的。

那麼，明天見了，令人如沐春風的楚遇白。

教練剛才看我一個人下到淺水區，就放心地出去了，連救生員這個時間點也應該是吃午飯去了吧！

在我第N次在自習課上走神后，宋笑言終於忍不住用筆戳戳我的胳膊低聲說：「我說茉莉，你最近怎麼有點不對勁？怎麼了？」

他向我伸出手，一臉認真的樣子，一點都沒有把我當小孩子看。

楚遇白考上了嚮往已久的C大，而我即將成為一名初三生。

「茉莉，」我忍住嗆咳，回答道，「我叫茉莉。」

「他是故意每天都穿藏青色衣服的。」我低頭，嘴角忍不住翹起來，眼角卻是濕潤的。

「沒……沒有，」我搖頭，又點頭說，「我就是想告訴你，我也在這所學校。沒錯啊，楚遇白，原來我們一直在同一所學校呢。」

「看什麼？」我茫然地問道。

「對啊，好巧。」我忍不住點頭，傻笑起來。

是個聲線乾淨的少年，他這樣問的時候，正用手緊緊托住我的腰。我睜開眼，努力想要看清他的臉，卻怎麼也做不到。

時光在這一刻彷彿是停滯的，只有遠處夏蟬的鳴叫，一聲聲清脆悠遠。

「當然啊。」他笑，「茉莉，茉莉，多麼好聽的名字啊！」

我就開心地笑起來，笑著笑著眼睛就有點濕潤，那麼重要的人，我卻可能再也認不出來他呢。

「好。」我點頭，目送他的背影慢慢遠去，直到他被一群女生簇擁著漸漸走遠，再也看不見。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失落起來，像是有什麼很重要的東西，也隨著楚遇白一起走了。

我一直走到他面前，迎著光仰起頭來看他：「楚遇白。」這麼多年，我總是喜歡這樣連名帶姓地叫他。

她停頓了一下，又點頭說：「他很重要，他對你來說，當然是很重要的人。」

12歲的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種深切的絕望與無奈。

「沒關係的。」我安慰她，「我雖然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雖然我只見過他一次，但是啊，他的聲音，他說話的語氣，我都記得一清二楚呢，我能認出他來的，笑言。」

我冷靜地想要用另一隻腳站立在池底，卻忘了這裡是水深一米八的深水區，大量的池水迅速湧進我的鼻子和嘴巴里，我的身體瞬間就失去了平衡。

唯一知道我這個秘密的，只有我的同桌加好友——宋笑言。

12歲的我輕輕握他的手，努力想了很久，在我有限的詞彙里怎麼也找不出一個恰當的形容詞，只好笨拙地說：「你的名字……真好聽。」

我暗自懊惱，他一定不會信吧？在他看來，我剛才分明是看著他走過去的，卻並沒有認出他，現在卻又突然說是在等他，那樣的話，在他看來，完全是不攻自破的謊言吧？

楚遇白收到回復，便沖我搖搖手機：「你看，茉莉，無論我在哪裡，我保證，你隨時都可以找到我。」

我不解地看著他，他就揉揉我的頭髮，笑著輕聲自言自語般地念道：「茉莉，茉莉……」

我乖乖交出手機，他快速翻了一下，眉頭就皺了起來：「茉莉，你手機里竟然沒有QQ和微信？」

原來是這樣嗎？

「當然！」我點頭，目光堅定，望向廣告欄上清楚分明的三個字——楚遇白。

我多想將他留下來，但我知道，應該讓他去飛得更高更遠，我多想陪他一起去遠行，但我清楚地知道，我需要繼續留在這個小城，再努力拚搏四年，才能有機會走出去，才能有機會與他並肩而行。每當這時候，我就無比羡慕與他同年級的女生。

預備鈴聲就是這時候響起來，我輕和_圖_書輕嘆一口氣，耷拉下肩膀，男生卻突然倒退幾步走到我面前。

我因此心情低落到了極點，時常在課堂上走神，更多的是懊惱，為什麼那一天沒有問他上哪個中學，念幾年級。

他卻突然問：「你的偶像是誰？」

「就是假清高唄。」

我認真地問宋笑言：「笑言，你說，要怎樣才能成為像楚遇白一樣的人？」

楚遇白，我在心裏輕輕念他的名字，默然對著他漸漸融進日光里的背影說，一定會再見的啊，楚遇白。

「那，以後每一個追求茉莉的男生都可以是殺生丸啊！」他說得那樣認真，一點都沒有笑話我的意思。

「你剛剛說，他叫什麼名字？」宋笑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激動地抓住我的胳膊。

宋笑言好奇地眨眼：「那個人是你什麼人？」

他那樣聰明，我的秘密呼之欲出，況且，我其實也很樂意與他分享我的秘密。

然而，很久很久之後，當我明白這一切的時候，親愛的楚遇白，你又在哪裡呢？

我仰頭想看他的笑臉，陽光直射下來，我下意識地眯眼，他便將手掌擋在我的頭上，替我遮住耀眼的陽光。

他一定因此也嗆了不少水吧？

「是啊，神氣什麼？也不知道她以為她是誰呢！」

我突然就覺得莫名委屈，咬住嘴唇，輕輕搖頭。一個出生在茉莉花開季節的女孩，取一個叫「茉莉」的名字，有什麼特別的呢？

「早就放在包包里啦。」我拍拍手裡的雙肩包，「噔噔噔」地下樓去。

「楚遇白，我已經長大了。」我鼓著嘴，偏頭避開他的手，心裏莫名就有些難過起來，他總是這樣毫不避諱地摸我的發頂，像對待小朋友一樣。

我緊緊抱著書，低著頭，心裏有很多告別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你，一定會等我的吧？

「對啊。」我也笑，「我很高興呢，笑言。」

「你在等誰？」他側頭看著我，聲音輕柔淡雅，笑容慢慢自他嘴角逸開，「小茉莉？」

他說得毫不猶豫，好像他會永遠在我身邊，好像我們會是一輩子的朋友一般。

從此之後，好像我和你，要永遠離別了呢，楚遇白。

儘管定了兩個鬧鐘，我仍然擔心得一夜沒有睡好，我害怕起得晚了，會錯過在上午第一節課開始前看見楚遇白的機會。

「最重要的是，像他成績那麼好的人卻一點都不高冷。據高年級的女生說，楚遇白謙虛有禮，對每個人都很好，看見陌生人也總是笑笑的樣子。」

只是，那時的我並不知道後來的種種變遷，因此，我安心又快樂地分別在QQ和微信里回復他一個大大的笑臉表情。

然而，很多事早已悄然變化，只是我沒有察覺，直到我突然反應過來，楚遇白即將告別這個江南小城，離開我時，那些被我隱匿的情感才以排山倒海之勢洶湧而來。

「喂，你叫什麼名字？」他又輕聲問了一遍，那樣好聽又輕柔的聲音，彷彿炎炎夏日里的一股清風，令人驀然清醒。

「啊呀，你在這裏猜只是同名，還是本人，有什麼用？」宋笑言不假思索地說，「等明天你到他教室門前看一看不就知道了嗎？」

時光像是枝頭呼嘯而過的風，轉眼就到了2011年的七月。

「好。」我點頭，不再掙扎，任由他將我攜在右臂里，慢慢游向岸邊。

時光倒退到六年前，2009年6月15日，12歲的我遇見楚遇白。

然後，他看著我說：「你知道，這兩個字讓我想起什麼嗎？」

但是我知道，楚遇白那樣說的時候，是真的那樣想的。第一次，我隱約明白，原來每個人都是可以有特別地方的，都是可以與眾不同的。

「真的嗎？」從來沒有人這樣解釋過我的名字，他們總是會嘲笑它，進而一再讓我因為名字而自卑。

於是，那個傍晚，他請我喝熱可口，我事無巨細地告訴他困擾我多年的隱秘，具體到，小時候第一次有記憶時，因為沒有認出媽媽，媽媽看著我時傷心又奇怪眼神是怎樣令我難過。

「茉莉……」宋笑言輕輕攬住我的肩，沉默了一秒，又重重拍我的肩膀，「啊呀，明天，明天你就能見到他了啊。你應該高興的，茉莉。」

她說：「楚遇白做什麼，你就做什麼，嗯，沒錯，只要緊跟楚遇白的步伐就好啦。」

他像是很驚訝，愣了一秒，才又低頭看我的臉，疑惑地問：「怎麼了？你……你不認識我了嗎？小茉莉？」

「哦，我感冒了，所以聲音聽起來會有點怪嗎？」他笑，又突然看著我，「你……難道是憑聲音認人嗎？」

時間如果永遠停在這一瞬該多好啊，可是，很快便有人遠遠叫他的名字：「遇白，楚遇白，好了沒有啊？快點啊，大家再去走一遍校園懷念一下往事，就去吃散夥飯了。」

「真巧。」他笑，「那以後可以經常見面了。」

清涼的池水滑過肌膚，愜意又舒服，耳邊只有「嘩啦嘩啦」的水聲，沒有任何其他不相干的聲音。我非常享受地游著。

我像只心懷秘密的小狐狸，只是笑，不說話。

深切的恐懼感像四周的池水一樣，鋪天蓋地地向我湧來，我漸漸失去了掙扎的力氣，慢慢沉入水底……

課間的時候，我總是站在教室門前的走廊里發獃，努力盯緊教學樓前走過的每一個身影，幻想著，也許有一天楚遇白會突然出現在我的視線里，但我清楚地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徒勞無功罷了，即使某一天，楚遇白真的從我面前走過，我也還是會錯過他。

「好聽」，是那時候我所能想到的，最最好的形容詞。

好奇心十足的宋笑言立刻就有了新的關注點，她看著隨著人群中越走越遠的楚遇白，碰碰我的胳膊說：「喂，茉莉，我好像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唉，為什麼我每和-圖-書次看見楚遇白他都是穿著藏青色的衣服呢？雖然他穿藏青色是很好看啦，不過真的很奇怪啊……」

是我認識的人嗎？我茫然不知所措。

我盯著面前來往的人群，不動聲色地注視著每一個路過的男生，企圖從語氣和神態里斷判出他們是否是我要找的楚遇白，然而，他們每個人都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地急匆匆走進教室，不給我任何機會。

「我……」我支吾著，將目光定在課本上，不知道要怎麼向她說起楚遇白之於我的重要性。

「是什麼？」我好奇地湊過去看最上面那本書的封面。

在12歲這年的生日，我死裡逃生，因此收穫了我人生里最珍貴、最重要的禮物——認識楚遇白。

我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是高一年級的成績榜單。目光輕輕掃過榜單時，我整個人都愣住了。那裡，榜單上，第一排第一行赫然寫著三個字，楚遇白。

「太好了。」宋笑言歡呼著揶揄我，「喂，我說茉莉，你是遠古人嗎？就算你不上學校的BBS，你也應該有聽說過高一（二）班的楚遇白啊！居然不知道楚遇白就在我們學校，還一個人鬱悶了那麼久。本來啊，你不用等到現在才知道他是誰的。」

我突然想起來，在他剛剛從水下將我托起來時，因為害怕，我幾乎是下意識地拚命將他按進水裡。

時間一點點流逝，很快就要到上課時間了，我懊惱得幾乎快要哭出來。有男生輕輕從我身邊走過，穿好看的藏青色短袖襯衫，白色亞麻長褲，乾淨又利落，只是我看不清他的臉，是溫潤如玉的，還是帥氣俊逸的。

我那樣篤定地認為，兩年來，我以仰望的姿勢追隨楚遇白的步伐，只是因為我想成為他那樣的人，只是因為我崇拜他。

我迫不及待地問：「是什麼？」

不知道為什麼，他只是輕輕說了一句話，我惶恐的心立刻便安定了下來，彷彿有他在，就不會有任何危險一般。

我的眼角是濕的，鼻子是酸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但我努力不讓它掉下來。我的心裏暖暖的，那樣感動，不是因為他為了我只穿藏青色衣服，而是因為他為我那樣做了，但是他卻從來都不讓我知道。

他就開心地輕輕笑出聲來。

楚遇白！

「遇白，」我懵懂地看著她，內心裡卻湧起莫名的期望，「他叫楚遇白。」

沒錯，那時候，我只是單純地將他當成曾經救過我的命，曾經指引我如何走出自卑情緒的大哥哥，溫暖又讓人安心的哥哥，我迷茫人生里光亮一般存在的楚遇白。

放學的鈴聲就在這個時候驟然響起來，一分鐘之內，所以人迅速離開，只剩下追憶往事的我和默然傾聽的宋笑言。

游過淺水區與深水區的分界線時，我稍稍猶豫了一下，慢慢向深水區游去。雖然我知道那裡除了水深其實與淺水區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是，人總是這樣，對於自己不能做的事，不允許去的地方，總是充滿好奇，躍躍欲試，我也不能例外。

我側耳傾聽，企圖記住他念我名字時，每一個嘴角彎起的弧度，每一個發音的微小細節。這個陽光明媚的夏日午後，因為楚遇白，我那個普通得再普通不過的名字變得動聽起來。

「謝謝你救了我。」我努力看著他的臉，卻發現了他脖子上幾道被指甲抓破的傷痕，那一定是我剛剛慌亂掙扎中留下的。

他那樣善解人意，我就更加自責起來：「剛才你可以不管我的，反正我們只是陌生人。」

然而，很快，上課鈴聲突然響起來，他伸手揉揉我的發頂，說：「快回去上課吧，遲到會被老師罵的。」

「那樣的話——」我吸吸鼻子，努力笑起來，「你就可以幫我看一看他的臉，幫我記住他的樣子，我就不會找不到他了啊，我就不會弄丟楚遇白了。」

「對啊，他為了方便我一眼就能從人群里認出他來，所以，他只穿藏青色衣服。」我忍不住說出自己心中的猜測。

我點頭。

於是，那個晚霞爛漫的傍晚，夕陽躍過樹梢落進窗戶里，遠處隱約傳來代表夏天的蟬鳴聲，我坐在夕陽金黃色的光暈里，慢慢向宋笑言說起12歲的蘇茉莉是如何遇到16歲的楚遇白的。

我只是低頭笑笑，不說話。我一點都不怪她們，因為她們不知道，我有臉盲症。

遠處隱約傳來陣陣蟬鳴聲，空氣里瀰漫著熟悉的清甜氣息，那是茉莉花香的味道。

「嗯，我一定會的。」我抬起頭來，用力地點頭，將這樣的話當成我和楚遇白之間最最重要的約定。

「楚遇白？」我因為沒能認出他而羞愧，「你的聲音……」

「好的，」他認真地說著，「茉莉，現在我要用胳膊環住你的脖子，帶你游到池邊去。你不要害怕，仰頭呼吸，盡量放輕鬆，好嗎？」

但事實上，很久很久之後，我才真正明白，楚遇白之於我，是一種怎樣重要的存在。

「喂，茉莉。」宋笑言不知道什麼時候來看我身邊，學著我的樣子看著楚遇白消失的方向，「你是不是很羡慕那些女生？」

「對不起，」我想要伸手去觸碰他脖子上的傷痕，卻又怕弄疼他，只好將手僵在空中說：「對不起，我太笨了，剛才差點害死你。」

「當然啊。」他笑著輕輕用手指彈我的額頭，「而且啊，將來，追求小茉莉的男生也很幸運呢。」

那是個暴雨如注的傍晚，我站在街邊的屋檐下躲雨，有人隔著一條馬路和重重雨簾朝我招手。

「那個人啊！」我抬頭看看窗外絢爛的晚霞，忍不住就笑起來，「他是對我來說，很重要，很重要的一個人。像是……像是在我迷路和-圖-書時，指給我正確方向的大哥哥。」

「他……很有名嗎？」

然後，我就聽見了那個鎮定又溫柔的聲音：「你叫什麼名字？」

快要徹底失去意識的那一瞬間，恍惚中，我看見一個靈活又矯健的身影快速地向我潛過來。我疑心那是我美好的幻覺，就像童話故事里才有的情節，灰姑娘落了難，王子便奮不顧身來救她。

陽光從窗口直射進來，打在他的側臉上，我努力地想要記住他微笑的樣子，卻怎麼也看不清他的模樣。

這個有著好聽名字、澄澈聲音的少年，真的像童話里的天使一樣讓人覺得溫暖啊！

「不會。」他輕聲說，「小茉莉，我反而覺得你是這世上最幸運的人。因為至少，你跟人相處，從來不需要考慮他們的外貌，你只看中他們的內心，所以，你是這世上最最純粹的人呢。」

我沒有回答，只是喃喃問她：「笑言，如果有那麼一個人，你開心的時候想到的是他，你難過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仍然是他，那麼，這個人對你來說會是一種怎樣的存在呢？只是崇拜的對象嗎？」

他的嗓音沙啞低沉，是我從來沒有聽過的。我下意識地後退一步。

我抬頭，遠處，那個藏青色的身影越來越小，卻始終清晰又分明，淡金色的陽光落在他的身後，透過朦朧的淚眼看過去，他像是個周身會發光的天使。

其實嚴格來說，這並不能算是猜測，這應該幾乎就是正確答案。雖然楚遇白從來沒有直截了當地說過，他一直穿藏青色衣服的原因，但我知道一定就是我想的那樣的。因為，他就是那樣溫暖又體貼的人啊！

很多年之後，我的QQ和微信里仍然只有他一個聯繫人，我固執地認為只要這樣，就沒有人能取代他在我心裏的位置，永遠不能。

現實總是這樣殘酷又無奈。

「什麼？」

也許是，也許不是。

就是那樣神奇，他的聲音彷彿能令人瞬間鎮定一般，我忍不住輕輕點頭。

「太好了！」笑言相信了我。

大概是幸福來得太突然，我忽然有點不敢相信：「也許……也許只是名字一樣？」

「嗯？」

失眠的我索性在六點起床，坐最早的一班公交車去學校，在七點過五分的時候已經到達位於高中部教學樓一樓的高一（二）班教室。

那是初中部放暑假前的最後一堂自習課，楚遇白來找我。他穿一件藏青色T恤，白色休閑褲，白色帆布鞋，斜倚在教室對面欄杆上，什麼也不做，便已足夠帥氣耀眼，引得我們班女生尖叫不已。

清晨的校園裡，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影，我卻仍然像是做賊一樣，悄悄躲進高一（二）班教室對面的花圃，選了一個正對教室門口的石凳坐下來，目不轉睛地盯著通往教室門口的那條路，雖然明知道這麼早還不會有人來，但就是那樣倔強又固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面前的路，生怕錯過什麼。

明天，明天我一定見到的會是你，對不對，楚遇白？

我的眼淚在他好聽的笑聲里幾乎快要掉下來：「可是，等我四年後考上C大，你早已經從C大畢業，離開那裡了呢。」

我說得那樣堅決又篤定，其實我的內心是很不確定的，因為不確定自己能僅憑聲音就認出他，因為害怕可能近在咫尺也會錯過他，所以才這樣堅定地安慰宋笑言，安慰自己，一定能夠做到，彷彿這樣，就真的能夠于千萬人中一眼認出他般。

她心直口快地說完了，才發現自己說錯了話：「對不起，茉莉，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個好朋友，我明知道你辨不清別人的臉，還……」

我一口氣說完了，喝一大口熱可可，沮喪地說：「我就是個怪胎，對不對？」

「不是這樣的，當然不是這樣的啊！」面前這個叫楚遇白的少年認真又篤定地說著，彷彿他知曉一切真相一般，「你的爸爸媽媽當然是有用心為你取名字的。」

「嗯。」我點頭，一邊向自己的年級的教學樓跑，一邊回頭對他說，「下次再見啦，楚遇白哥哥。」

有人故意轉頭向我，大聲說：「那就讓她一個人清高去吧，咱們以後都別理她！」

「就來了。」楚遇白並不回頭，一邊向後退，一邊對我擺手說，「那麼，茉莉，別忘了，我們8月10號再見。」

暑假快要來臨的時候，校園裡關於高三畢業生的話題越來越多，時常聽見女生們提起那熟悉的三個字，楚遇白。

後來，游泳館成了我每天必去的地方，我理所當然地以為我會在那裡再次遇見楚遇白。然而，日子在等待與期盼中悄然而過，兩個星期過去了，他再也沒有出現過。

「小茉莉」三個字從他嘴裏輕輕吐出的時候，我才驀地意識到他是誰。

原來爸爸媽媽想得這麼幽深高遠嗎？

遇到楚遇白之前，我一點都不喜歡自己的名字，總覺得爸爸媽媽為我取的名字太敷衍、太輕率，一如毫不起眼的我一樣平凡。

外面的雨停了，大幅的玻璃窗上，映著七色彩虹的光，還有我和楚遇白的影子。我悄悄將這一幀最美的畫面鎖里最深的記憶里。

「嗯？」我雖然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問，卻仍然十分認真地回答他，「動漫《犬夜叉》里的殺生丸。」

他就傾身低頭來看我的眼睛，用世上最最溫柔的聲音對我說：「喂，蘇茉莉，一定要考上C大啊。」

這種無奈又絕望，沒有感同身受的人是絕對無法理解的，所以，我從不向不熟悉的人提起我這個罕見的「缺陷」。

要怎樣，才能像他一樣優秀，像他令人安心，像他一樣溫暖如陽？